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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16 16:2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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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威廉·戈尔丁

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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蝇王(精装版)

蝇王(精装版)试读:

斯蒂芬·金序

我从小在新英格兰北部的一个小农村里长大,那里的大部分路都是土路,奶牛比人多,从一年级到八年级的校舍就是孤零零的一间靠生柴火炉取暖的房间。坏孩子不会被关禁闭;放学以后他们得留下来,要么劈柴火,要么给茅坑撒石灰。

当然了,镇里也没有图书馆,不过,在距我的兄弟大卫和我从小到大的家约半英里的地方有一座废弃的牧师公馆,里面有一个房间,地上发霉的书本堆得高高的,有些书胀得像电话簿一样厚。其中相当比例的书是给男孩看的童书,我们的英国远亲把这类书叫做“异想天开”。大卫和我都是贪婪的读者,这个爱好是从我们母亲那里得来的,于是我们扑向这批宝藏,如同饥饿的人扑向烤鸡大餐。

有十几本书讲的是一个聪明的男孩——发明家汤姆·斯威夫特(我们那时常常打趣说,我们迟早会碰到一本书,书名叫《汤姆·斯威夫特和他的电动祖母》);还有数量几乎与之相当的书讲的是一个叫戴夫·道森的英国皇家空军飞行员,一位二战英雄(他的喷火式战斗机总是“打着螺旋桨奋勇爬升”)。我们与堂·温斯洛一起同邪恶的蝎子战斗,与“哈代小子”们一起探案,与“罗弗小子”们一起游荡。

最终——大约是在约翰·肯尼迪当选总统的前后——我们渐渐感觉到书里似乎缺了点儿什么。这些故事当然都够刺激,可当中有些地方就是……怪怪的。这可能部分是因为大多数故事的背景都设置在二十年代和三十年代,比大卫和我出生的年代早了几十年,不过这不是主要原因。这些书里的有些东西就是不对劲儿。里面的孩子不对劲儿。

那时村里还没有图书馆,不过到了六十年代早期,图书馆终于来到了我们身边。每月一次,一辆笨重的绿色大货车会在我们那座小小的学校门前停下,车体一侧上写着金色的大字:缅因州流动图书馆。司机兼图书管理员是一个大块头的女士,她对孩子的喜爱几乎赶得上她对书本的热爱,而且她也总是乐意给我们提供建议。一天,我在标着“年轻读者”的分区前花了二十分钟的时间,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接一本的书,然后又把它们放回原处。这时她问我在找哪类书。

我想了一会儿,然后问了一个问题——这也许是意外,也许是冥冥之中的天意;正是这个问题开启了我此后的人生。“你有没有什么故事讲的是真实的小孩子是怎样的?”她想了想,然后走到移动书店里标着“成人小说”的分区前,抽出一本薄薄的精装本。“试试这本,斯蒂维,”她说。“如果有人问起,就对他们说,你是自己找到的。不然的话,我可能会有麻烦。”

这本书,当然了,也许正是你此刻打算重读的那一本,抑或是(哦,你多幸运)一本你正打算初次体验的书。

想象一下我的惊讶吧(“震惊”也许更确切):这时,距我光顾卫理公会街角学校门前的那座移动图书馆——那辆停在尘土飞扬的门前庭院里的大货车——已经过去半个世纪了,我从网上下载到了《蝇王》的音频版;我听着威廉·戈尔丁在开始完美的朗读前,以一篇随意而又引人入胜的引言清晰阐释了曾经一度困扰着我的问题,而且正中靶心。“一天我坐在壁炉的一侧,我的妻子坐在另一侧,我突然对她说:‘要是写一个故事,讲一群男孩在一个小岛上,展示他们实际可能的行为——他们是男孩儿,而非童书里通常把他们描绘成的小圣人——这想法是不是挺不错?’她说,‘这想法太棒了!你写吧!’于是我就开始动笔了。”

我此前也读过成人小说,或者勉强算是成人小说的东西(卫理宗牧师公馆的那个到处是受潮书本的房间里不但有汤姆·斯威夫特,而且同样堆满了大侦探波罗),但没有一本书写的是儿童,面向的却是成人读者。因此,对于我在《蝇王》的纸页间发现的东西,我丝毫没有准备:这本书完美地理解了我和我的朋友在十二三岁的时候是何种货色,完全没有表现出那类司空见惯的恭维与隐晦。我们能表现出善心吗?是的。我们能显露出仁慈吗?答案还是肯定的。那么,我们能不能在某个瞬间突然变成小恶魔?我们的确能,而且也这样做过。一天至少两次,暑假时还会频繁得多——当我们可以为所欲为之时。

戈尔丁用他对男孩的那种毫不感情用事的理解推动了一个悬念骤起的冒险故事。对于那时本身就是个十二岁男孩的我而言,在没有父母监督的情况下在一座无人居住的热带岛屿上游荡——这个想法似乎让我感到解放,甚至如天堂般美好。等到那个脸上有胎记的男孩(第一个提出岛上可能有野兽的小东西)消失的时候,我的解放感已经同不安感夹杂在了一起。再往后,我读到了那个生了重病,或许出现了幻觉的西蒙与那只砍下的牛头——它被穿在一根杆子上,四周苍蝇萦绕——面对面,这时我恐惧了。“老母猪半开半闭的、昏暗的眼睛带着对成年人生活的无限讥讽,”戈尔丁写道。“这双眼睛是在向西蒙证实,一切事情都糟透了。”这句话当时就在我心中回响,如今在过去了这么多年之后,它的回响依旧。我的一部由数篇相互关联的中篇小说组成的作品——《亚特兰蒂斯之心》——就用它作为书中的一句卷首引语。

我的这篇文字距离“学术性序言”有十万八千里远,因为《蝇王》带给我的初次阅读体验与“学术”或“分析”毫无关系。这本书——在我的记忆中——是头一本长出双手的书——一双有力的手,从书页间伸出,一把抓住我的喉咙。它对我说:“这不只是娱乐;这是生或死。”《蝇王》一点儿也不像牧师公馆里的男孩类童书;事实上,它让那些书过时了。在公馆的藏书中,哈代小子们也许会被绑起来,但你知道他们会获得自由。一架德国梅塞施密特也许咬住了戴夫·道森的机尾,但你知道他会脱险(不用说,让他的喷火式战斗机猛打螺旋桨)。当我读到《蝇王》的最后七十页时,我不但认识到了其中的有些男孩可能会死,而且我明白:有些一定会死。这是不可避免的。我只是希望那不会是拉尔夫,对于他我怀抱着一种极其热烈的认同,以至于我在翻页的时候手上直冒冷汗。我不需要哪个老师来告诉我:拉尔夫代表文明的价值,而杰克对野蛮和献祭的拥抱象征着这些价值会多么轻而易举地被扫到一边;这一点甚至对一个孩子而言也是显而易见的。尤其是对一个孩子而言,一个曾经漫不经心地目睹(并且参与)了许多校园欺凌行为的孩子。当我看到成人世界终于在最后一分钟施手介入时,我的轻松感真是无以复加——尽管那个海军军官对这群衣衫褴褛的幸存者近乎不假思索的草草评断让我愤怒(“我本以为一群英国男孩……是有能力做出更好表现的……”)。

我的怒气一直没有消退,直到我记起——那是几周以后的事了,但我依然天天思考着这本书——这群男孩之所以一开始会上岛,正是因为一帮白痴成年人发动了一场核战争。几年后(这时我十四五岁,正在第四次或是第五次阅读这本小说),我看到了一个由戈尔丁作后记的版本。在后记中,他写道(大意):成年人拯救了孩子……可谁来拯救成年人呢?

于我而言,《蝇王》永远代表了小说的目的,以及是什么让小说不可或缺。我们在读一个故事的时候,应该抱有获得娱乐的期望吗?当然。想象的表演如果不能带来娱乐,那就是糟糕的表演。可这还不是全部。一部成功的小说应当抹去作者和读者间的分界线,让他们能够携手。这时,小说就成为了生活的一部分——主菜,而非甜点。一部成功的小说应当打乱读者的生活,让他/她误了约会、茶饭不思、忘记遛狗。而在一流的小说中,作者的想象成为了读者的现实。它会闪耀,炽热且猛烈。我在我的大半个作家生涯中一直推崇这些观点,为此也并非没有受过批评。如果小说仅仅与感情和想象有关——其中一条最有力的批评是这样说的——那么文学分析就将被抛开,对书本的讨论也将无足轻重。

我承认,“这书让我着迷”这句话在围绕一部长篇小说(或者是短篇小说,或者是一首诗)的课堂讨论中可以说是没啥价值的,但我还是要说,它依然是小说的那颗跳动的心脏。“这书让我着迷”是每一个读者都希望在他掩卷之时能够说出的话,不是吗?这不也正是大多数作家希望能够提供给读者的那种经历吗?

对一部小说做出发自内心的情感回应也并不与文学分析相斥。我用了一个下午读完了《蝇王》的后半部分,我的双眼大睁,我的心怦怦直跳——我没有思考,只是在狼吞虎咽。但从那以后,我一直在思考这本书,思考了五十年,甚至更长时间。我作为作家和读者的首要原则——这主要就是在《蝇王》的影响下形成的——就是先感觉,再思考。你想分析的话尽可以去分析,但先挖掘经历。

戈尔丁的那句话不断地在我脑海中回响:“要是写一个故事,讲一群男孩……展示他们实际可能的行为——这想法是不是挺不错?”

这想法是不错。一个非常不错的想法产生了一部非常不错的小说,这本书直到今天依然同戈尔丁在一九五四年出版它时一样令人激动、蕴含深意且发人深省。(宋佥 译)

译本序

威廉·戈尔丁于一九一一年九月十九日出生于英国西南部康沃尔郡的一个知识分子家庭,他的父亲是马堡中学的高级教师,政治上比较激进,反对宗教,信仰科学;他的母亲是个争取妇女参政的女权运动者。戈尔丁在康沃尔郡的乡村里度过了他的童年,生活安适,又有点儿闭塞。他自小爱好文学,据他自己回忆,七岁时就写过一首诗。一九三〇年他遵父命入牛津大学学自然科学,读了两年多以后,就像那些难以违逆天性的人一样,戈尔丁选择了自己的道路,转攻他深感兴趣的文学。一九三四年他发表了处女作——一本包括二十九首小诗的诗集(麦克米伦当代诗丛之一),这本小小的诗集未为评论界见重,但作为一个年方二十三岁的大学生,能有这样的开端毕竟是令人神往的。然而,命运之神没有慷慨无度,戈尔丁在取得决定性的成功之前还注定得走过漫长的路。

一九三五年他毕业于牛津大学,获文学士学位。此后曾在伦敦一家小剧团里当过编导和演员,这段经历给他的印象并不好,戈尔丁自称这四年白白浪费了。其实,生活的磨炼,生活面的开拓,生活经验的丰富对一个作家而言,倒是不可或缺的前提。

一九三九年戈尔丁成了家,接受了英国南部城市索尔兹伯里一所教会学校的教职,不料安生日子没过几天,第二次世界大战接踵而起。一九四〇年他应征入伍,当了五年海军,升到中尉衔,他参加过击沉德国主力舰“俾斯麦号”的战役、大西洋护航和一九四四年诺曼底登陆。战后他仍回到那所教会学校执教。战争结束了,但在成千上万善良人们的心灵里,却留下了无法磨灭的残酷烙印。戈尔丁说道:“经历过那些岁月的人如果还不了解,‘恶’出于人犹如‘蜜’产于蜂,那他不是瞎了眼,就是脑子出了毛病。”正是这个基本观点,像一根红线似的贯串了他至今为止的全部创作。

一九四五年到一九五四年近十年之久,戈尔丁边教书,边不断地思考和写作,他潜心研究希腊的文学和历史,试图寻求人生的答案;在此期间完成过四部小说,但都没能问世,不过,这种练笔也为他日后的创作积累了经验。《蝇王》完稿后开始的命运亦不佳,曾被二十一家出版社拒绝,好不容易才于一九五四年得到出版。从他发表处女作算起,至此已整整过了二十年。《蝇王》出版后颇获好评,英国小说家、批评家福斯特(E.M.Forster)把《蝇王》评作当年最佳小说;英国批评家普里切特(V.S.Pritchett)当时就称戈尔丁为“我们近年作家中最有想象力,最有独创性者之一”。尤其到了六十年代,《蝇王》一跃为大学校园里的畅销书,在英、美学生中广泛流传,并曾搬上银幕。现在,《蝇王》已被列为“英国当代文学的典范”,成为英美大中学校文学课的必读书。

戈尔丁一举成名后发表的主要作品有:小说:《继承人》(1955),《品彻·马丁》(1956),《自由坠落》(1960),《教堂尖塔》(1964),《金字塔》(1967),《蝎神》(中短篇小说集,1971),《黑暗昭昭》(1979),《过界仪式》(1980)——此书获当年英国最具声望的布克奖(Booker McConnell Prize),《纸人》(1984)。此外,他还写过剧本和评论等。戈尔丁一九五五年起为皇家文学会成员;一九六一年辞去教职专事写作,同年获牛津大学文学硕士学位;一九七〇年获布赖顿市萨西克斯大学文学博士学位。他到过美、苏等国。

一九八三年,戈尔丁被授予诺贝尔文学奖,瑞典文学院声称,这是“因为他的小说用明晰的现实主义的叙述艺术和多样的具有普遍意义的神话,阐明了当今世界人类的状况”。综观戈尔丁的作品,《蝇王》无疑是其中最重要、也是最具影响的代表作。

人们不禁要问:《蝇王》究竟是一部什么内容的小说?它又为什么会在西方引起如此的重视呢?

小说的情节并不复杂,它描述了这样一个骇人听闻的故事:在一场未来的核战争中,一架飞机带着一群男孩从英国本土飞向南方疏散。飞机被击落,孩子们乘坐的机舱落到一座世外桃源般的、荒无人烟的珊瑚岛上。起初这群孩子齐心协力,后来由于害怕所谓“野兽”分裂成两派,以崇尚本能的专制派压倒了讲究理智的民主派告终。“蝇王”即“苍蝇之王”,源出希伯来语“Baalzebub”(又有说此词出自阿拉伯语,见本文参考资料第一种),在《圣经》中,“Baal”被当作“万恶之首”,在英语中,“蝇王”是粪便和污物之王,因此也是丑恶的同义词。小说命名,似取意兽性战胜了人性,孩子们害怕莫须有的野兽,到头来真正的“野兽”却是在人性中潜伏着的兽性。野蛮的核战争把孩子们带到孤岛上,但这群孩子却重现了使他们落到这种处境的历史的全过程,归根结蒂,不是什么外来的怪物,而是人本身把乐园变成了屠场。

戈尔丁本人被西方评论家列为“寓言编撰家”,他的作品被称为“神话”或“寓言”,英国文学批评家伊文斯(I.Evans)就称《蝇王》是关于恶的本性和文明的脆弱性这样一部哲学寓言式的小说,这话不无道理。就《蝇王》而言,小说中的人物、情节和环境描写等各方面都具有某种象征性。

情节的发展是从拉尔夫和杰克这一对基本矛盾出发的。拉尔夫是个金发少年,从小过着中产阶级的安宁生活,心地善良,不乏主见,象征着文明和理智(不完全的);与此对照的是杰克,红头发,瘦高个儿,教堂唱诗班的领队,象征着野蛮和专制(对基督教有所讽刺)。矛盾在于,以海螺为权威象征的头头拉尔夫最关心怎样才能得救,他坚持生一火堆,作为求救信号;他还要大家筑茅屋避风雨,要大家讲卫生,在固定地方解手。这些想法和要求代表着文明和传统的力量。杰克则对打野猪入了迷,其他事情他置之不理。随着矛盾的深化,杰克日益得势,拉尔夫的一套主张却应者寥寥,最后连他自己也差点被对方杀掉。在矛盾冲突的过程中,除了如火堆熄灭的事件之外,对“野兽”的害怕占了极重要的地位,从全书看来,所谓海中来的野兽,空中来的野兽都是一种渲染,无非为了突出真正的“野兽”来自人本身(也就是“兽性”的发作)。小说结尾时,拉尔夫热泪盈眶,他“为童心的泯灭和人性的黑暗而悲泣,为忠实而有头脑的朋友猪崽子坠落惨死而悲泣”。而因为拉尔夫和猪崽子(Piggy)在大雷雨的时候也参与过杀害西蒙的狂舞,所以他俩的童心也不复存在了。区别只在于拉尔夫终于认识到“人性的黑暗”,猪崽子却始终否认这一点。所谓“人性的黑暗”,主要指嗜血和恐惧。嗜血从杰克开始,逐步发展为他那帮猎手的共同特性;恐惧从害怕“野兽”生发开来,最终成为支配孩子们的异己力量,在这两种因素的制约下,杰克等人把脸涂得五花八门,在假面具后面,他们“摆脱了羞耻感和自我意识”,并伴之以“野性的大发作”。这标志着猎手们已可悲地蜕化为野蛮人。拉尔夫反对涂脸,实是坚守着文明的最后一道防线。

在这场文明和野蛮的角斗中,分别依附于拉尔夫和杰克的猪崽子和罗杰构成两个极端。猪崽子是个思想早熟的善良少年,身胖体弱,常发气喘病,他出身下层,经常用不合语法的双重否定的句式来表示肯定的意思,讲的是伦敦方言(cockney),戴着一副深度近视眼镜。他的眼镜是生火必不可少的工具,因此可以把眼镜当作科学和文明的象征。尽管通过眼镜片的聚光为孩子们带来了至关重要的火,但猪崽子始终受到嘲笑和挖苦。照作家看来,猪崽子的缺点在于他过分相信科学的力量,却根本看不到“人性的黑暗”,因而他就无法理解所谓“野兽”或“鬼魂”都出自人的“恐惧”之心。猪崽子过分相信成人的世界,他没有认识到,正是大人们进行的丧失理性的核战争把孩子们带到了荒岛上,因此,大人并不比小孩高明。阴险而凶残的罗杰扮演着刽子手的角色,作家对这个人物着墨不多,读后使人感到帮凶有时比元凶更凶恶。手持海螺的猪崽子最后就直接死于罗杰撬下的大石。猪崽子之死和海螺的毁灭意味着野蛮终于战胜了文明。拉尔夫被追逐只不过是尾声罢了。

同《蝇王》的命名直接有关的是西蒙,一个先知先觉,神秘主义者。他为人腼腆,不善发言,但有正义感,洞察力很强。在大伙儿对“野兽”的有无争论不休的时候,西蒙第一个提出:“大概野兽就是咱们自己。”他想说最肮脏的东西就是人本身的邪恶,孩子们却把他轰了下来,连猪崽子都骂他“放屁!”正如鲁迅所说:“许多人的随便的哄笑,是一支白粉笔,它能够将粉涂在对手的鼻上,使他的话好像小丑的打诨。”

为了搞清“野兽”的真相,西蒙无畏地上山去看个究竟,中途他在一块林中空地休息,看到当中竖着个满叮着苍蝇的死猪头(这是杰克等献给“野兽”的供品)。天气异常闷热,西蒙的癫痫病再度发作,在神志恍惚之中,他觉得满是苍蝇的猪头仿佛成了一只会说话的硕大的苍蝇之王。作家借蝇王之口指出“野兽”就是人的一部分(可同上文西蒙直觉的判断相呼应),并且预告了西蒙要被众人打死的可悲下场,这一片段是揭示题意的核心。西蒙苏醒以后,继续朝山头进发,结果他看清所谓“野兽”原来只是具腐烂发臭的飞行员尸体。他不顾自己正在发病,爬下山去诉说实情,不料此时天昏地暗、雷雨交加,杰克等人反倒把西蒙误当“野兽”活活打死。具有讽刺意义的是,孩子们所杀死的“野兽”却是唯一能向他们揭开“野兽”的秘密,从而使他们免于沦为真正野兽的人;孩子们把西蒙叫做“疯子”,但真正丧失理性的却是他们自己。不难看出,西蒙的悲剧是许多先觉者的共同悲剧,一种卡珊德拉式的悲剧。第一个直立行走的猴子据说是被其他猴子打死的,第一个说出某种真理的人也常难逃毁灭,屈原如此、布鲁诺如此、中外古今往往如此。

被统称为“小家伙”的一些孩子大约六岁,他们漫无纪律,随地大小便,只知道吃睡玩。西蒙看不起小家伙用沙子搭的小房子;猪崽子把小家伙称为不懂事的“小孩儿”;拉尔夫统计自己一派的力量时把小家伙除掉,认为他们不算数,他在危急的时候希望“野兽”拣小家伙吃;而杰克则把小家伙称作“哭包和胆小鬼”,如果被“野兽”吃掉,那“真是活该”!珀西佛尔就是其中的一个典型,他先还牢记着自己的姓名、家庭地址、电话号码,这在文明社会里不失为有效的护身符,但在这个没有法律和警察保护的荒岛上,这种护身符毫无作用。临末珀西佛尔堕落为一个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起的野蛮人。

小说中的人物虽然都是少年儿童,但戈尔丁的目的主要是通过这些具有象征意义的人物来揭示他的道德主题——人性“恶”。戈尔丁认为,社会的缺陷要归结为人性的缺陷,作为一个作家,他的使命是医治“人对自我本性的惊人无知”,他的作品是使人正视“人自身的残酷和贪欲的可悲事实”。当然,《蝇王》的成功不只是因为戈尔丁的道德主题,普列汉诺夫指出,艺术“表现人们的思想,但是并非抽象地表现,而是用生动的形象来表现”。(《没有地址的信》,着重号原有)《蝇王》中的孩子们虽然各具一定的象征性,但他们本身是栩栩如生的。作家采取现实主义的创作手法,寓人物于故事情节的发展之中,对人物进行了多侧面多层次的细节刻画。小说前半部分呈暖色调,后半部分渐转为冷色调。作家寓情于景、借景抒情,在某些地方做到情景交融、动人心弦,如描写大火、雷雨、海市蜃楼、西蒙之死等段落。小说的结构具有一种简练明快、直截了当的风格,一开始读者就随主人公直接进入场景,戛然而止的结局又给人以回味和反省的余地。

如同任何真正的文学作品一样,《蝇王》也有其源流:源是指作家所处的环境对形成他的创作思想所起的影响;流是指作品在文学史上的承继性。

戈尔丁关于人性“恶”的观点是抽象的,但这种观点的形成是具体的,它滥觞于作家的经历及其所处的时代。残酷的战争粉碎了青年诗人的一些浪漫主义想法,导致了作家创作中严峻的一面。一九五七年,法国作家加缪在瑞典接受诺贝尔文学奖时曾说过:“这是一些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初期出生的人们,在他们二十岁的时候,正当希特勒政权建立,与其同时革命有了最初一些进展,然后他们完成教育是面对着西班牙战争、第二次世界大战和集中营的、受拷打的、被囚禁的欧洲。就是这些人,今天不得不要教育人并且处在原子毁灭威胁下的世界上进行工作。我认为,谁也不能要求他们是温情主义的……”荼毒生灵的帝国主义世界大战确实使许多善良的人们大开眼界,西方文明和道德走进了死胡同,比较严肃的作家想寻找出路,又无法在现实社会中找到出路,于是只好在作品中逃向大海或孤岛,在与世隔绝的境地里,人物难以逃脱困境,从而表现出一种充满禁闭感的冷酷心理(如海明威于一九五二年发表的《老人与海》就是一例)。

出于这种强烈的感受,戈尔丁对巴兰坦(R.M.Ballantyne)的《珊瑚岛》很不以为然。《珊瑚岛》发表于一八五七年,是英国文学中尽人皆知的儿童小说,描写拉尔夫、杰克、彼得金三个少年因船只失事漂流到一座荒岛上,他们如何团结友爱、抗强扶弱、智胜海盗、帮助土人。显而易见,此书属于传统的荒岛文学。从《鲁滨逊漂流记》开始的荒岛文学,一向以描写文明战胜野蛮为其宗旨,鲁滨逊使土人星期五归化可为例证。在这样的作品中,文明、理性和基督教的信仰总会战胜野蛮、本能和图腾崇拜。戈尔丁在《蝇王》中反其道而行之,他揭露了真正野蛮的就是自诩为基督文明传布者的白人本身,这无疑是深刻的,也正是这一点,使《蝇王》别具一格,并使人耳目一新。戈尔丁的作品常常由别人的作品派生而来,如《蝇王》中的几个主要人物就脱胎于《珊瑚岛》的,但他的作品又具有针对性地带上了自己的特色。

戈尔丁认为当代文学对其影响很小,他说:“要是我真有什么文学源头的话——我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有——但要是我真有的话,我将列出诸如欧里庇得斯、索福克勒斯,也许还有希罗多德这样大名鼎鼎的人物。”《蝇王》同欧里庇得斯的《酒神》确有某些近似之处,可资佐证。首先,从主题思想看,酒神狄俄尼索斯在希腊神话里代表着一种本能的力量,《酒神》一剧即描写了这种自然的原始力量的胜利,《蝇王》描写的人性“恶”,同酒神代表的非理性力量一脉相传。其次,从作品的重心看,《酒神》一剧描写忒拜王彭透斯不信酒神,一次他化装成女人去偷看酒神女信徒的祭祀,而女信徒们(彭透斯之母也在内)在极度的狂热中把他当“野兽”撕得粉碎,这是酒神对彭透斯的惩罚,西蒙之死与此相仿。再次,从结构上看,《酒神》一剧是以酒神突然出现为结尾的,采用了所谓“机械降神”的手法。在《蝇王》快结束时,拉尔夫被杰克等追得走投无路,突然意外地出现了来营救的军舰和军官,也有点像“机械降神”。对此的解释是,戈尔丁认为成人们的战争只是更大规模的孩子们的猎捕,军官可以把孩子们重新带到“文明”世界里去,但又由谁来拯救军舰和军官呢?《蝇王》之所以能在客观上取得成功,一方面是因为当《蝇王》出版之际,正是东西方冷战激烈的时代,核战争的阴影笼罩着全球,不少人不但想到核武器将会给人类带来怎样的直接危害,而且想到万一核战争爆发后幸存者将会怎么样,《蝇王》大胆地预言了历史上可能发生的这可怕的一页,因而迎合了人们对核战争的后果感到忧虑和进行思考的需要。另一方面,当时大学里的文学教学受“新批评派”研究方法的影响,以精读课文为基础。《蝇王》所具有的多层次多方面的象征性,恰恰给人们提供了“见仁见智”的各种可能。相信弗洛伊德的从中得出孩子们的行为是对文明社会和父母权威的反抗;道德主义者认为由此可以知道,一旦脱离社会制约和道德规范,“恶”会膨胀到何等程度;政治家说《蝇王》说明了民主的破产和专制的胜利;基督教徒归之于原罪和世纪末;还有的人索性把戈尔丁看作存在主义者。由此可见,在这样的社会现实和这股文学潮流中诞生的《蝇王》,它能够很快地引起共鸣、受到评论界的重视,也就不足为奇了。

作为一个具有独创性的作家,戈尔丁一向否定创作中表面化和简单化的做法。他强调作家要摆脱一切传统的政治、宗教和道德的信条,通过自己的眼睛独立地观察世界,但他观察的结果却令人绝望。戈尔丁对黑暗的社会现实深感不满,但他却把这些弊端归之于解决不了问题的抽象的人性“恶”。有必要指出,《蝇王》的人性“恶”主题并不新鲜,在东方思想史上,荀子早就说过:“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韩非更是力主性“恶”说的;在西方思想史上,十七世纪的英国哲学家霍布士认为人是凶恶的动物,在原始状态下人对人像狼一样。这种说法的缺点在于把人看作孤立的人,把人性看作抽象的人性。“但是,人的本质并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西方的一些评论家强调戈尔丁与巴兰坦的区别,但他们却没有看到他们俩殊途同归:两者都从抽象的人性出发,只不过前者描写的是“恶”的征服史,后者描写的是“善”的征服史。荒岛固然为文学上的乌托邦和反乌托邦提供了充分的想象余地,但荒岛文学的弱点也在于此,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这种文学毕竟是背对现实的。

总而言之,戈尔丁的作品并没有也不可能“阐明当今世界人类的状况”,从中倒可以看到严峻的西方社会现实的曲折反映,看到作家想寻找出路又找不到出路的苦恼。戈尔丁的本意是想通过《蝇王》复制一部袖珍版的人类发展史,但他忘记了个体发展史并不完全重现种系发展史。当然,这不等于说《蝇王》没有发人深省之处。恩格斯说过:“人来源于动物这一事实已经决定人永远不能完全摆脱兽性,所以问题永远只能在于摆脱得多些少些,在于兽性或人性程度上的差异。”(《反杜林论》)人类的前途无疑是光明的,但通向光明的道路上不见得没有黑之蔽日的时候;人类的未来是可以乐观的,但盲目的乐观主义者不见得比认真的悲观主义者更高明。至少在提醒人们警惕和防止一部分人“兽性”大发作这点上,读读《蝇王》也许会有所启示。龚志成一九八四年十月第一章海螺之声[1]

金发少年攀下岩石最下面的一截,又开始摸索着朝环礁湖方向走去。虽然他已经脱掉了那件学校里常穿的厚运动衫,用一只手拖着,但还是热得要命;灰衬衫湿淋淋地粘在身上,头发湿漉漉地贴在前额上。在这个少年的周围,一条长长的孤岩猛插进丛林深处,天气闷热,孤岩就像个热气腾腾的浴缸。这会儿少年正在藤蔓和断树残干中吃力地爬着,突然一只红黄色的小鸟怪叫一声、展翅腾空;紧接着又响起了另一个声音。“嘿!”这声音喊道,“等一等!”

孤岩侧面的矮灌木林丛被摇晃着,大量的雨珠啪嗒啪嗒地直往下掉。“等等,”这声音又叫,“我给缠住了。”

金发少年停住脚,自自然然地紧紧袜子。他这动作一时间让人觉[2]得这孩子好像是在老家一样。

那个声音又叫开了。“这么些藤蔓我真没法弄掉。”

说这话的孩子正从矮灌木林丛中脱身退出来,细树枝在他油垢的防风外衣上刮擦刮擦直响。他光光的膝弯弯处圆鼓鼓的,被荆棘缠住擦伤了。他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拨开棘刺,转过身来。比起金发少年,这个男孩稍矮一些,身体胖乎乎的。他用脚轻轻地试探着安全的落脚处,往前走着,随后又透过厚厚的眼镜往上瞧瞧。“带话筒的那个大人在哪儿?”

金发少年摇摇头。“这是一个岛。至少在我看来是一个岛。那里是一条伸进外海的礁脉。兴许这儿没大人了。”

胖男孩像是大吃一惊。“本来有个驾驶员,他没在客舱,他在前上方的驾驶舱里。”

金发少年眯起眼睛凝视着那条礁脉。“别的全是些小孩儿。”胖男孩接着往下说。“准有些跑出来了。他们准会出来,可不是吗?”

金发少年开始十分随意地找路往水边走去。他努力装出一副随随便便的样子,同时又避免表露出过分明显的无动于衷,可那胖男孩急匆匆地跟着他。“到底还有没有大人呢?”“我认为没有。”

金发少年板着面孔回答;可随后,一阵像已实现了理想般的高兴劲儿使他喜不自胜。在孤岩当中,他就地来了个拿大顶,咧嘴笑看着颠倒了的胖男孩。“没大人啰!”

胖男孩想了想。“那个驾驶员呢。”

金发少年两腿一屈,一屁股坐在水气濛濛的地上。“他把咱们投下后准飞走了。他没法在这儿着陆。有轮子的飞机没法在这儿着陆。”“咱们被攻击了!”“他会平安回来的。”

胖男孩晃晃脑袋。“下降那阵子我从一个窗口往外瞧过。我看见飞机的其他部分直朝外喷火。”

他上下打量着孤岩。“这不就是机身撞的。”

金发少年伸出手来,摸摸树干高低不平的一头。一下子他显得感兴趣起来。“机身又怎么了?”他问道。“那东西现在又跑哪儿去了呢?”“暴风雨把机身拖到海里去了。倒下的树干这么多,情况一定非常危险。机舱里准保还有些小孩儿呢。”

胖男孩迟疑一下又问:“你叫什么名字?”“拉尔夫。”

胖男孩等着对方反问自己的名字,可对方却无意要熟悉一下;名叫拉尔夫的金发少年含含糊糊地笑笑,站起身来,又开始朝环礁湖方向走去。胖男孩的手沉沉地搭在拉尔夫的肩膀上。“我料想还有好多小孩分散在附近。你没见过别人吗?”

拉尔夫摆摆头,加快了脚步,不料被树枝一绊,猛地摔了个跟头。

胖男孩站在他身边,上气不接下气。“我姨妈叫我别跑,”他辩解地说,“因为我有气喘病。”“鸡—喘病?”“对呀。接不上气。在我们那个学校就我一个男孩得气喘病。”胖男孩略带骄傲地说。“我还从三岁起就一直戴着眼镜。”

他取下眼镜递给拉尔夫看,笑眯眯地眨眨眼,随后把眼镜往肮脏的防风外衣上擦起来。一会儿胖男孩苍白的面容上又出现了一种痛苦和沉思的表情。他抹抹双颊的汗珠,匆匆地推一推鼻上的眼镜。“那些野果。”

他环顾了一下孤岩。“那些野果,”他说,“我以为——”

他戴上眼镜,绕过拉尔夫身边的藤蔓走开,在一堆缠绕着的簇叶中蹲了下去。“我一会儿就出来——”

拉尔夫留神地解开缠绕在身上的枝叶,悄悄地穿过杂树乱枝。不一会儿胖男孩呼噜呼噜的声音就落到他的身后,拉尔夫急急忙忙地朝仍位于他和环礁湖之间屏障似的树林赶去。他翻过一根断树干后,走出了丛林。

海岸边长满棕榈。有的树身耸立着,有的树身向阳光偏斜着,绿色的树叶在空中高达一百英尺。树下是铺满粗壮杂草的斜堤,被乱七八糟的倒下的树划得东一道西一道的,还四散着腐烂的椰子和棕榈树苗。之后就是那黑压压的森林本体部分和孤岩的空旷地带。拉尔夫站着,一手靠着根灰树干,一面眯起眼睛看着粼波闪烁的海水。从这里[3]往外约一英里之遥,雪白的浪花忽隐忽现地拍打着一座珊瑚礁。再外面则是湛蓝的辽阔的大海。在珊瑚礁不规则的弧形圈里,环礁湖平静得像一个水潭——湖水呈现各种细微色差的蓝色、墨绿色和紫色。在长着棕榈树的斜坡和海水之间是一条狭窄的弓形板似的海滩,看上去像没有尽头,因为在拉尔夫的左面,棕榈、海滩和海水往外伸向无限远的一点;而几乎张眼就能看到的,则是一股腾腾的热气。

拉尔夫从斜坡上跳下去。沙子太厚,淹没了黑鞋子,热浪冲击着他。他觉得身上的衣服很重,猛地踢掉鞋,刷地扯下连同宽紧带的一双袜子。接着又跳回到斜坡上,扯下衬衫,站在一堆脑壳样的椰子当中,棕榈和森林的绿荫斜照到他的皮肤上。拉尔夫解开皮带的蛇形搭扣,用力地脱掉短裤和衬裤,光身子站在那儿,察看着耀眼的海滩和海水。

拉尔夫够大了,十二岁还多几个月,小孩子的凸肚子已经不见了;但还没大到那种开始感到难为情的青春期。就他的肩膀长得又宽又结实而言,看得出他完全可能成为一个拳击手,但他的嘴形和眼睛偏又流露出一种温厚的神色,表明他心地倒不坏。拉尔夫轻轻地拍拍棕榈树干,终于意识到这确实是个岛,又开心地笑笑,来了个拿大顶。他利索地翻身站起来,蹦到海滩上,跪下拨了两抱沙子,在胸前形成个沙堆。随之他往后一坐,闪亮而兴奋的眼睛直盯着海水。“拉尔夫——”

胖男孩在斜坡上蹲下身子,把斜坡边缘当个座位,小心地坐下来。“对不起,我来迟了。那些野果——”

他擦擦眼镜,又把扁鼻子上的眼镜推了推。眼镜框在鼻梁上印了道深深的、粉红的“V”形。他打量着拉尔夫精神焕发的身体,然后又低头瞧瞧自己的衣服,一只手放到直落胸前的拉链头上。“我姨妈——”

随后他果断地拉开拉链,把整件防风外衣往头上一套。“瞧!”

拉尔夫从侧面看看他,一言不发。“我想咱们要知道他们的全部名字,”胖男孩说,“还要造一份名单。咱们该开个会。”

拉尔夫不接话头,所以胖男孩只好继续说下去:“我不在乎他们叫我啥名字,”他以信任的口气对拉尔夫说,“只要他们别用在学校时常叫我的那个绰号。”

拉尔夫有点感兴趣了。“那个什么绰号?”

胖男孩的视线越过自己的肩膀瞥了一下,然后凑向拉尔夫。

他悄悄地说:[4]“他们常叫我‘猪崽子’。”

拉尔夫尖声大笑,跳了起来。“猪崽子!猪崽子哟!”“拉尔夫——请别叫!”

猪崽子担心地绞紧了双手。“我说过不要——”“猪崽子哟!猪崽子哟!”

拉尔夫在海滩的赤热空气中手舞足蹈地跳开了,接着又装作战斗机的样子折回来,翅膀后剪,机枪往猪崽子身上扫。“吓—啊—哦!”

他一头俯冲进猪崽子脚下的沙堆,躺在那里直笑。“猪崽子!”

猪崽子勉强地咧开了嘴,尽管这样对他打招呼是过分了,他也被逗乐了。“只要你不告诉别人——”

拉尔夫在沙滩中格格地笑着。痛苦和专注的神色又回到了猪崽子的脸上。“等一等。”

猪崽子赶紧奔回森林。拉尔夫站起来,朝右面小步跑去。

在这儿,海滩被成直角基调的地形猛地截断了;一大块粉红色的花岗岩平台不调和地直穿过森林、斜坡、沙滩和环礁湖,形成一个高达四英尺的突出部分。平台顶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泥土,上面长着粗壮的杂草和成荫的小棕榈树。因为没有充足的泥土让小树长个够,所以它们到二十英尺光景就倒下干死。树干横七竖八地交叠在一起,坐起来倒挺方便。依然挺立着的棕榈树形成了一个罩盖着地面的绿顶,里面闪耀着从环礁湖反射上来的颤动的散光。拉尔夫硬爬上平台,一下子就注意到了这儿凉快的绿荫,他闭上一只眼,心想落在身上的树叶的影子一定是绿色的,又择路走向平台朝海的一边,站在那里俯视着海水。水清见底,又因盛长热带的海藻和珊瑚而璀璨夺目。一群小小的、闪闪发光的鱼儿东游西窜、忽隐忽现。拉尔夫兴高采烈,他用带低音的嗓门,自言自语地说道:“太棒了!”

在平台外面还有更迷人的东西呢。某种不可抗拒的自然力量——也许是一场台风,或是伴随他自己一起到来的那场风暴——在环礁湖的里侧堆起了一道沙堤,因而在海滩里造成个长而深的水潭,较远一头是粉红色的花岗岩高高的突出部分。拉尔夫以前曾上过当:海滩水潭看上去深,其实不然。现在他走近这个水潭,本也没抱希望。这个岛却是一个真正的岛,而这个水潭是由海发大潮所造成的,它的一头深得呈墨绿色,使人难以置信。拉尔夫仔细地巡看了这整整三十码水面,接着一个猛子扎了进去。水比他的血还暖,拉尔夫就好像是在一个巨大的浴缸里游泳。

猪崽子又出现了,坐在岩石突出的边上,带忌妒心的眼光注视着拉尔夫的雪白身躯在绿水里上下。“你游得不好。”“猪崽子。”

猪崽子脱掉鞋袜,小心地把它们排放在岩石边上,又用一只脚趾试试水温。“太热!”“你还等什么呀?”“我啥也不等。可我的姨妈——”“去你的姨妈!”

拉尔夫从水面往下一扎,然后在水中睁着眼游;水潭的沙质岩边隐隐约约地像个小山坡。他翻了个身,捏住鼻子,正看到一道金光摇晃碎落在眼前。猪崽子看来正在下决心,他动手脱掉短裤,不一会儿光了身,露出又白又胖的身躯。他踮着脚尖走下了水潭的沙滩边,坐在那儿,水没到颈部,他自豪地对着拉尔夫微笑。“你不打算游吗?”

猪崽子晃晃脑袋。“我不会。不准我游。我有气喘病——”“去你的鸡喘不鸡喘!”

猪崽子以一种谦卑的耐心忍着。“你游得不行啊。”

拉尔夫用脚啪嗒啪嗒地打着水游回到斜面下,把嘴浸下去,又往空中喷出一股水,随后抬起下巴说:“我五岁就会游泳。我爸爸教的。他是个海军军官。他一休假就会来救咱们的。你爸爸是干什么的?”

猪崽子的脸忽地红了。“我爹死了,”他急匆匆地说,“而我妈——”

他取下眼镜,想寻找些什么来擦擦,但又找不到。“我一直跟姨妈住一块儿。她开了个糖果铺。我常吃好多好多糖,喜欢多少就吃多少。你爸爸什么时候来救咱们?”“他会尽量快的。”

猪崽子湿淋淋地从水中上来,光身子站着,用一只袜子擦擦眼镜。透过早晨的热气他们所听到的唯一声响,就是波浪撞击着礁石那永无休止的、恼人的轰鸣。“他怎么会知道咱们在这儿?”

拉尔夫在水里懒洋洋地游着。睡意笼罩着他,就像缠绵脑际的蜃楼幻影正在同五光十色的环礁湖景致一比高低。“他怎么会知道咱们在这儿呢?”

因为,拉尔夫想,因为,因为……从礁石处传来的浪涛声变得很远很远。“他们会在飞机场告诉他的。”

猪崽子摇摇头,戴上闪光的眼镜,俯视着拉尔夫。“他们不会。你没听驾驶员说吗?原子弹的事?他们全死了。”

拉尔夫从水里爬了出来,面对猪崽子站着,思量着这个不寻常的问题。

猪崽子坚持问道:“这是个岛,是吗?”“我爬上过山岩,”拉尔夫慢吞吞地回答,“我想这是个岛。”“他们死光了,”猪崽子说,“而这又是个岛。绝没人会知道咱们在这儿。你爸爸不会知道,肯定谁也不会知道——”

他的嘴唇微微地颤动着,眼镜也因雾气而模糊不清。“咱们将呆在这儿等死的。”

随着这个“死”字,暑热仿佛越来越厉害,热得逼人。环礁湖也以令人目眩的灿烂袭击着他们。“我去拿衣服,”拉尔夫咕哝地说。“在那儿。”他忍着骄阳的毒焰,小步跑过沙滩,横穿过高出沙滩的平台,找到了他东一件西一件的衣服,觉得再穿上灰衬衫倒有一种说不出的惬意。随后他又爬上平台的边缘,在绿荫里找了根适当的树干就坐下了。猪崽子吃力地爬了上来,手臂下夹着他的大部分衣服,又小心翼翼地坐在一根倒下的树干上,靠近朝向环礁湖的小峭壁;湖水交错的反射光在他身上不停地晃动。

一会儿猪崽子又说开了:“咱们得找找别人。咱们该干点事。”

拉尔夫一声不吭。这儿是座珊瑚岛。他避开了毒日的煎熬,也不管猪崽子那带凶兆的嘟哝,还做着自己快乐的梦。

猪崽子仍顺着自己的话题往下说:“咱们有多少人在这儿?”

拉尔夫走上前去,站在猪崽子身旁回答:“我不知道。”

在暑热烟霭的下面,一阵阵微风拂过亮光闪闪的水面。微风吹到平台时,棕榈叶片发出簌簌的低吟,于是,模糊的太阳光斑就在他俩身上浮掠而过,像明亮的带翅膀的小东西在树阴里晃动。

猪崽子仰望着拉尔夫。后者脸上的阴影全反了;上半部是绿茵茵的,下半部由于环礁湖的反映,变得亮闪闪的。一道耀眼的阳光正抹过他的头发。“咱们总该干点事吧。”

拉尔夫对他视若无睹。一个想象中存在而从未得到充分实现的地方,终于在这儿一跃而为活生生的现实了。拉尔夫快活极了,笑得合不拢嘴,猪崽子却把这一笑当作是对他的赏识,也满意地笑起来。“假如这真是个岛——”“那又怎么样呢?”

拉尔夫止住了微笑,用手指着环礁湖。在海蕨草中有个深米色的东西。“一块石头。”“不,一个贝壳。”

忽然,猪崽子高兴起来;他兴奋得倒也并不过分。“对。这是个贝壳。我以前见过像这样一个。在人家的后屋墙上。那人叫它海螺。他常吹,一吹他妈妈就来了。那东西可值钱哩——”

靠拉尔夫的手肘边,有一棵小棕榈树苗倾斜到环礁湖上。由于它本身的重量,小树苗已经从贫瘠的泥土中拖出了一团泥块,它很快就要倒下了。拉尔夫拔出细树干,在水里拨弄起来,五颜六色的鱼东窜西逃。猪崽子的身子倾斜着,看上去很不稳。“当心!要断了——”“闭嘴。”

拉尔夫心不在焉地说着。贝壳有趣、好看、是个有价值的玩意儿;拉尔夫好像在做一个白日梦,梦中生动的幻象萦绕在他和猪崽子之间,可猪崽子并非他梦境中的人物。他用弯曲的棕榈树苗把贝壳推出了海藻,再用一只手当作支点支撑住树枝,另一只手往下压细树苗的一端,直到把贝壳挑了上来,水滴滴答答地往下直淌,猪崽子一把抓住海螺。

此刻海螺不再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了,拉尔夫也变得激动起来。猪崽子唠唠叨叨地说:“——海螺;可真贵。我敢打赌,你要买个海螺,就得花好多、好多、好多的钱——那人把海螺挂在花园围墙上,我姨妈——”

拉尔夫从猪崽子手里接过贝壳,一些水顺他的手臂流下。贝壳是深米色的,散布着淡淡的粉红斑点。在磨出一个小孔的贝壳尖和粉红色的贝壳嘴当中,壳体长约十八英寸,略呈螺旋状,表面还有精巧的凸纹。拉尔夫把壳内深处的沙子摇晃出来。“——像头奶牛哞哞叫,”猪崽子说。“他还有些白石子,还有一只养着绿鹦鹉的鸟笼。当然,他不会去吹那些石子,他说——”

猪崽子停下来喘了口气,摸摸拉尔夫手里那个闪光的东西。“拉尔夫!”

拉尔夫抬起头来。“咱们可以吹这个来召人开会。他们听见了会来的——”

他笑看着拉尔夫。“这不就是你的意思吗?你从水里捞起这只海螺就为这缘故吧?”

拉尔夫把金黄的头发往后一撩。“你那朋友怎么吹海螺的?”“他吹起来有点像吐唾沫似的,”猪崽子说。“我姨妈不让我吹,因为我有气喘病。他说你从下面这儿使劲往贝壳里吹。”猪崽子把一只手放到他那突出的小肚子上。“你试试看,拉尔夫。会把别人召来的。”

拉尔夫半信半疑,他把贝壳小的一头抵在嘴上吹起来。从贝壳嘴里冲出一阵急促的声音,可再没别的了。拉尔夫擦去嘴唇上的咸水,又试吹起来,但贝壳里仍然没有一点声音出来。“他吹起来有点像吐唾沫似的。”

拉尔夫噘起嘴往里鼓气,贝壳呜地冒出一种低沉的、放屁似的声音。这下子可把两个男孩逗乐了,在一阵阵哈哈的笑声之中拉尔夫又使劲吹了几分钟。“他从下面这儿使劲吹。”

拉尔夫这才抓住了要点,运用横膈膜的气往贝壳里猛送。霎时那东西就响了。一种低沉而又刺耳的声音在掌心中嗡嗡作响,随后穿透杂乱无章的林海,到粉红色的花岗岩山才发出回声。成群的鸟儿从树梢上惊起,下层的林丛中则有什么动物在吱吱乱叫乱跑。

拉尔夫把贝壳从嘴边拿开。“天哪!”

听过海螺刺耳的声音后,他那平常的讲话声再听起来就像是悄声细语。他把海螺顶住嘴唇,深吸一口,又吹了一下。螺声再次嗡嗡作响,然后随着他越来越使劲,声音碰巧升高了一个八度,比刚才吹的一次更加刺耳。猪崽子哇哇地高喊,面带喜色,眼镜闪闪发亮。鸟儿在惊叫,小动物在急促地四散奔逃。拉尔夫接不上气了,海螺的声音[5]又跌下了八度,变成一股低沉的呜呜气流。

海螺沉默了,就像一支闪烁的獠牙;拉尔夫的脸由于接不上气而灰暗无光,岛的上空充满了鸟儿的惊叫声以及各种回声。“我敢打赌,你在几英里外都听得见。”

拉尔夫喘过气,又吹了一连串短促的强音。

猪崽子欢叫起来:“来了一个!”

沿海滩约一百码的棕榈树林里冒出了一个男孩子。他六岁上下,身体结实、头发金黄、衣衫褴褛,面孔则被黏糊糊的野果浆汁涂得一塌糊涂。为了某种显而易见的目的,他把裤子脱了下来,现在刚拉上一半。他从长着棕榈树的斜坡跳进沙滩,裤子又落到脚踝上;他一步步地走出沙滩,小步跑到平台。猪崽子在他上来的时候帮了把忙。与此同时,拉尔夫继续猛吹海螺,吹到林中响起了许多小孩的声音。小男孩朝拉尔夫面前一蹲,快活地仰起头来直望着拉尔夫。等到他肯定地知道他们将一道干点事情时,才流露出一种心满意足的神态,并把他唯一还算干净的指头,一只肉色的大拇指,放进了嘴巴。

猪崽子向他弯下腰去。“你叫什么名字?”“约翰尼。”

猪崽子喃喃自语着这个名字,随后大声地说给拉尔夫听,而后者毫无兴趣,因为他还在使劲地吹海螺。拉尔夫紫涨着脸,为吹出这种巨大的声响而兴奋至极,他的心似乎跳得连敞开的衬衫也在颤动。森林中有片呼喊声越来越近。

海滩上此刻出现了一派生机勃勃的迹象。左右伸展开达几英里长、在暑热烟霭底下震颤着的沙滩上,时隐时现着许多人影;一群男孩子经过烫人而无声的海滩,正朝平台赶来。三个不比约翰尼大的小孩子从近得令人吃惊的地方突地冒了出来。他们方才一直在森林里狼吞虎咽地大嚼野果。一个肤色黝黑、不比猪崽子小多少的孩子,拨开一处矮灌木林丛钻出来,走到了平台上,愉快地朝大伙儿笑笑。越来越多的孩子们赶来了。他们从天真的约翰尼身上得到启示,坐等在倒下的棕榈树干上。拉尔夫继续不停地猛吹出短促又刺耳的海螺声。猪崽子则在人群中东走西跑,问名问姓并皱眉蹙额地记着这些名字。孩子们服从猪崽子,就像过去无条件服从带话筒的大人。有些孩子光着身子,提着衣服;还有些半裸着身子,或者多少穿点衣服;有穿各种学校制服:灰色、蓝色、浅黄色的;有穿茄克衫或线衫的;有穿着彩条纹袜子和紧身上衣的;还有戴着各种徽章,甚至格言牌的。在绿阴里横卧着的树干之上,人头济济,头发有褐色的、金黄的、黑色的、栗色的、淡茶色的、鼠灰色的;都在那儿窃窃私语,都睁大着眼睛观察着拉尔夫,猜测着某种事情正在进行。

沿着海滩单独地、或三三两两地走来的孩子,越过暑热烟霭至附近沙滩的交接部分就一跃而变得清晰可见。在这儿,孩子们的眼光先被一个在沙滩上舞动着的、黑黑的、蝙蝠样的东西吸引住了,随后才察觉到这之上的身体。原来蝙蝠样的东西是一个孩子的身影,由于垂直的阳光照射而在杂乱的脚步之中缩成的一块斑影。就是当拉尔夫在吹海螺时,他也注意到了最后两个随飘动的黑斑影到达平台的身体。两个脑袋尖尖、长着短麻屑似的头发的男孩,像狗似的趴倒在拉尔夫面前,躺在那里气喘吁吁地露齿而笑。他们俩是双胞胎,长得非常相像,此刻正微笑着;孩子们见了大吃一惊,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双胞胎一块儿呼气吸气,一块儿咧嘴而笑,矮小结实,生气勃勃。他们俩朝拉尔夫抬起湿润的嘴唇。似乎是因为身上皮肤不够,所以他们的侧影显得模糊、嘴巴张得挺大。猪崽子朝他们弯下身子,他亮闪闪的眼镜对着他们,在阵阵的海螺声中重复着他们两人的名字。[6]“萨姆埃里克,萨姆埃里克。”

猪崽子一时给弄糊涂了;双胞胎晃着脑袋,指来点去,大伙儿哈哈大笑。

拉尔夫终于停住不吹了,坐在那儿,一只手提着海螺,脑袋低垂在膝盖上。海螺的回声消失了,随后笑声也消失了,一片静谧。

在海滩钻石般闪烁的烟霭中某种黑乎乎的东西正在摸索前来。拉尔夫一眼先见,他注视着,他全神贯注的眼光渐渐把所有孩子的眼光都吸引到那个方向。接着那个东西从烟霭中走到了清晰的沙滩上,这下孩子们才看到黑乎乎的并不全是阴影,却大多是衣服。那东西是一队男孩,他们穿着令人陌生的古怪衣服,排成并列的两行,迈着整齐的步子。他们手里拿着短裤、衬衫,提着各种衣服;但每个男孩都头戴一顶带银色帽徽的黑方帽。他们的身体从喉咙到脚跟都裹在黑斗篷里,左胸前还佩着一个长长的、银色的十字架,每个人的颈部都装饰着丑角服装上用的叠花边领。热带的暑热,翻山越岭,寻找食物,此刻再加上沿着光线强烈得令人目眩的海滩这次大汗淋漓的行军,使他们的皮肤红得就像刚洗过的梅子。管他们的一个男孩穿着一样,不过他的帽徽是金色的。这支队伍离平台约十码远时,他一声令下,队伍停住,在赤热的阳光下他们个个气喘吁吁,汗如雨下,东摇西晃。这个男孩独自往前走来,斗篷轻扬,一跃而上平台,此刻他眼前几乎是一片漆黑,但他仍盯着前面看。“带喇叭的大人在哪儿?”

拉尔夫觉察到他的眼睛被太阳照得看不清东西,回答道:“这儿没带喇叭的大人。只有我。”

这男孩走近一点,眼光向下,盯着拉尔夫,同时皱起面孔。看见了一个膝盖上搁着深米色贝壳的金发男孩,这似乎并没有使他满足。他麻利地转过身来,黑斗篷兜着圈圈。“那么,有没有船呢?”

在拂动着的斗篷里显出他是个大身架的瘦高个儿:黑帽子下露出红头发。他脸上长着鸡皮疙瘩和雀斑,长相难看,但并不带傻样。两只浅蓝色的眼睛向前看着,此刻虽有点沮丧,但又露出正要发怒的样子,或者说随时准备发怒的样子。“这儿没大人喽?”

拉尔夫在他背后回答:“没有,可我们正开会呢。来参加吧。”

穿斗篷的男孩们挤得紧紧的队列散了开来。高个子的男孩对他们喊道:[7]“合唱队!立正!”

队员们服从了,但他们疲惫不堪,挤在一起排成一个队列,在阳光下站在那里摇来晃去。其中也有一些开始小声抱怨起来:“可是,梅瑞狄。请问,梅瑞狄……我们可不可以……?”

就在那时,一个男孩突然噗地一声合脸倒在沙滩上,队伍一下子乱了套。他们把摔倒在地的男孩抬到平台上,让他躺下。梅瑞狄瞪着眼,无可奈何地说:“那好吧。坐下。由他去。”“可是,梅瑞狄。”“他老是晕倒,”梅瑞狄说,“在直布罗陀晕倒;在亚的斯亚贝巴晕倒;而且在晨祷时还晕倒在指挥身上呢。”

这最后一句行话引起了合唱队员的一阵窃笑,他们像一群黑鸟似的栖息在横七竖八的树干上,很感兴趣地观察着拉尔夫。猪崽子没敢再问名字。这种整齐划一所产生的优越感,还有梅瑞狄口气中毫不客气的权威性,把他给镇住了。他畏畏缩缩地退到拉尔夫的另一边,拨弄起自己的眼镜。

梅瑞狄转向拉尔夫。“一个大人也没有吗?”“没有。”

梅瑞狄坐在树干上环顾着四周。“那么我们只好自己料理自己的事情了。”

在拉尔夫的另一边感到安全了一点的猪崽子怯生生地说道:“就为这,拉尔夫才召开这个会,来决定我们该怎么办。我们已经晓得了一些名字。那是约翰尼。那两个——他们是双胞胎,萨姆和埃里克。哪个是埃里克——?你?不——你是萨姆——”“我是萨姆——”“我是埃里克。”“最好大家报报名字,”拉尔夫说道,“我叫拉尔夫。”“我们已经知道大部分人的名字了,”猪崽子说。“刚知道这些名字。”“小孩儿的名字,”梅瑞狄说。“为什么偏要叫我杰克?我叫梅瑞狄。”

拉尔夫很快地朝他转过身来。听得出这是一种自己会拿主意的口气。“还有,”猪崽子继续说道,“那个男孩——我忘了——”“你够啰嗦了。”杰克·梅瑞狄说。“闭嘴,胖子。”

一阵大笑。“他可不叫胖子,”拉尔夫喊道,“他名叫猪崽子!”“猪崽子!”“猪崽子哟!”“嗬,猪崽子哟!”

响起了暴风雨般的笑声,甚至连最小的孩子也在笑。片刻之间除猪崽子以外,其他男孩子们都连成一气,猪崽子脸色通红,耷拉着脑袋,又擦起眼镜来。

笑声总算平息了下去,又继续点名。在合唱队的男孩里一直粗俗地龇牙咧嘴的那个是莫里斯,他的个儿仅次于杰克。还有个谁也不认识的鬼头鬼脑的瘦个子男孩,他老一个人呆着,一副躲躲闪闪、偷偷摸摸的样子。他喃喃地说完他的名字是罗杰,又一声不吭了。还有比尔、罗伯特、哈罗德、亨利等等;才晕倒过,现在靠着一根棕榈树干坐着的那个合唱队男孩,脸色苍白地朝拉尔夫微笑,说自己叫西蒙。

杰克说话了。“咱们该想定一个办法,想想怎么才能得救。”

一阵嘁嘁喳喳之声。一个叫亨利的小男孩说他要回家。“住口,”拉尔夫漫不经心地说着。他举起海螺。“我觉得该有个头儿来对某些事情下决定。”“一个头儿!一个头儿!”“我该当头儿,”杰克骄矜地说,“因为我是合唱队的领唱,又是领头的。我会唱升C调。”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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