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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17 19:04: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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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读书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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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易别难

见易别难试读:

简介

“你怎么说走就走,也不先对我说一下?”

当我告诉方湄,我已经买好了回家的车票的时候,她似乎有些不高兴。“我也是昨天路过火车票预售厅时,临时决定的。”我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解释说。“现在你可千万不要挽留我,你不知道,每次我在家里住不了几天就想回来,可真要离开了,却又很想回去。就像现在一样,虽然马上要走,可心里也很矛盾,你一劝我,我要是一动感情,留下来了。那我可就回不成家了。”“放心,我不会劝你的,你走好了。要是你真想留下来,是不会这么嗦的。”方湄看了看我说。

我忍不住笑了,方湄的确说中了我的心思,如果我真的想留下来,我就不会去买火车票了。可方湄不知道,我说的自己的那种矛盾的情感,却也一点都不假。

第一章

寻无所爱之旅

早上,我从临街的县政府招待所醒来,我看了看头顶白灰剥落的天花板,感到有些难以置信。宽大的房间,潮湿的被褥,以及简朴的陈设,都说明这一切并非梦寐。窗户是开着的,我静静地听了一下外面的声音,似乎除了一两声自行车铃铛的响声和远远的一阵拖拉机的咚咚声外,没有更多的声音。这让我想起了保罗·西蒙的那首名为《寂静之声》的歌,也许,我现在听到的,就是这种寂静的声音。

时间还很早,我原以为我会因昨夜的长途跋涉而昏睡到中午才起来。可没想到竟会醒得这么早。我推开窗户,看到远处黑色的屋脊像波浪一样起伏,细碎的鱼鳞瓦片犹如一片片激起的浪花,而中间一条条狭窄弯曲的小巷却如浪花之间相互撞击后所产生的裂纹。更远的地方,可以看到那条雾气蒸腾的河流,河对岸朦朦胧胧的房屋。还有高耸的城门楼和隐隐约约的一段低矮的带有城垛的城墙。

隔壁传来了几个人的说笑声。从他们的普通话里,我猜测,很有可能就是来这里写生的那些建筑系的大学生。昨天晚上,当我找到这家惟一还亮着灯的招待所时,里面的服务人员就是把我当成他们中的一个人才开的门,要不然,昨天晚上我很可能会露宿街头。等他们的声音渐渐消失,四周重新静下来,我才从窗边转过身来。

我穿好衣服,洗漱了一下,还特地取出剃须刀刮掉了这几天长出的胡子。擦了擦已经被水汽模糊的镜子,看了看镜中因睡眠不足而显得有些苍白的脸,觉得自己似乎和过去有点不一样,但到底哪里不一样,却不是很清楚。只是总感到眼前的这面镜子没有把自己的某种东西照出来,而这某种东西正是我觉得自己应该有的,或者是想拥有的东西。我突然意识到我这次来凤凰的真正目的,我所要寻找的,也许并不是桃叶,而就是这种东西。

想到这里,我不禁有些吃惊,我偷偷看了一下镜子,门外似乎并没有人偷听或偷看,实际上这也不可能,但我还是有些惊慌,好像自己的内心被别人一下窥破了一样,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脸和耳朵在发烫,我不敢再看面前的镜子,转身走了出去。

我想我的脸一定红了。过了一会我才慢慢平静下来。这也许是我想得太多了。当务之急,是应该先填饱肚子再说。从昨天晚上到现在,除了几块饼干外,我几乎什么东西也没吃。我把背包整理了一下,拿出了记有桃叶通讯地址的笔记本,可想了想,我还是把它放了回去。

在纷乱的思绪中,我关上门下了楼。经过服务台的时候,我问值班的女服务员,那些写生的大学生到哪里去了。和昨天夜里值班的那个男服务员一样,她可能也以为我和他们是一批的,就告诉我到老城去了。这个女服务员的年龄估计和我差不多,留着一头整齐的长发,穿一件黑色的西服,里面是一件白衬衫,一副很职业化的装扮,但她戴的那副圆圆的黑框近视眼镜,和她一开口就露出的两个酒窝,又显示出她的学生气来。“今天是你值班吗?”“是。”她很客气地向我点了点头。“我想找个地方吃点本地的东西,小吃那种,你看哪里好?”“这个,你出门顺着大路往一直往前走,看到一座角楼走下去就是。小吃店老街上有很多。”

我说了声谢谢。把屋门的钥匙放到了柜台上。“有什么贵重东西要存吗?”她又看了看我。“哦,没有,我现在最贵重的东西就是我自己,丢不了。”

她被我这句话逗笑了。“那就好,你回来叫我开门就是了。”“能告诉我你姓什么吗?”“我姓陈,叫陈丽,美丽的丽,你喊我小陈好了。”她大方地说。

路上的行人和车辆并不多,而且大多都是骑自行车和走路的本地人。我按小陈的指引找到了那座角楼,从旁边的路口拐进了一条房檐低矮,麻石板路面的老街。这里的人明显多了些。街两边有很多小店,都是老式的门面,临街摆着柜台或灶台,有不少都是卖当地的特产姜糖和米酒的,还有的是一些普通的杂货店,剩下的就是各种小饭店了。我钻进一家挂着老海记米粉馆招牌的小吃店,走到窗口的一张小桌子前坐了下来。这间房屋有一半是架空的,外面就是我昨天晚上看到的那条河流,有人打着伞,正从竖在河面的一长溜碇上走过。清澈的河水下,是一缕缕绿色的水草。我坐在一个小竹椅上,望着对岸的吊脚楼,觉得自己就好像是坐在对面的一家小饭店里在看这边的自己。这种感觉很怪。一个小姑娘拿着一张硬纸板做成的菜谱来问我吃什么,我看了看,问她早上吃什么,她顺口说了一句牛肉粉。我说那就给我来一碗。小姑娘以为我在开玩笑。我就指着菜单上的“牛肉粉”三个字给她又看了一下。她这才放心地向门口的灶台走去。

不一会,一碗漂着尖尖的红辣椒的牛肉米粉就端了上来,我虽然有些怕辣,可还是硬着头皮把它吃了下去。然后,我又叫了一碗。

我被辣得眼泪鼻涕都流了下来,但我要的是就是这种感觉。我擦了擦额头冒出的汗,长吁了一口气。只有在这个时候,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我才感到,我是真的到了凤凰,这是一种真实的感触,我知道,此时不仅我的精神,还有我的身体,也抵达了凤凰这座偏远的小城。

离开这家名为老海记的米粉馆,我在一个摊头买了一袋土黄色的姜糖,往嘴里扔了一块后,拐进了另外一条小巷。

细雨中的空气显得清新而湿润,由一块块青石板或红石板砌成的道路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像迷宫一样的小巷幽静而漫长,紧挨在一起的屋檐下,雨珠像透明的珍珠似的不停地滴下来。我在想,桃叶就住在这其中的一户人家里,推开院门,也许就能看见她的那张忧郁然而却是沉静的面孔。

我能想像出她的惊讶的神情,甚至她的局促,不安……

然而这一切,更多的只是一种可能,甚至是梦幻。因为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勇气打开这扇门。

也许,这样做需要的不仅仅是勇气。

晚上,我重又找到了那家老海记米粉馆。饭店里的人并不是很多,我还是走到靠窗的那张桌子边坐了下来。那个站在门口的小姑娘也认出了我,笑嘻嘻地拿着菜谱走了过来。“是不是还要吃牛肉粉?”她问。“不了,我想吃点饭。”我接过菜谱,扫了一眼,让她给我炒两个本地的好吃的菜。“那就炒个腊肉,再炒个小鱼好了。喝酒吗?”“什么酒?”“米酒,都是我们自己做的。”“好的,就喝这个。”

在这座小城里晃了一天,我也有些累了。挥挥手,让这个机灵的小姑娘赶紧去忙。

此前,在时断时续的小雨中,我先去看了民国首任总理熊希龄简陋的故居,又去看了一家紧靠江边的正在整修的祠堂,在里面,我碰见了一群正坐在房檐下写生的学生,看样子,他们就是和我住在一起的那批建筑系的大学生。看他们画了一会后,我边走边问,又到沈从文的故居去看了一下。出来后,我买了包饼干,坐着一辆拖拉机颠簸着出了城,到当年为镇压苗民叛乱而修建的一段人迹罕至的城墙前去转了转。因为年深月久,城墙有很多地方都已经残破不堪,有几次,我踩在松动的城砖上,差点就摔了下去,但我还是在上面一直走了很远才折回来。

我并不是一个喜欢旅游的人,更不是一个喜欢钩陈稽古的人,我之所以迫不及待地去看了这几个地方,只是因为这些地方都是桃叶过去和我聊天时偶尔说起过的。我很想知道,桃叶在看这些东西时,她看到了什么,又能想到什么。而当她提起这些地方时,她又想起了什么,看到了什么。

小姑娘推荐的两个菜都很好吃。腊肉我以前吃过,可这种把两寸左右的小鱼晒干后炒成的菜也这么好吃,我倒是没想到。从窗口射出来的灯光在河面上静静地闪耀着,似乎有无数的小鱼正在下面游动,徘徊。对面的吊脚楼也星星点点地亮起了灯光,里面影影绰绰地似乎有人在坐着饮酒。

从清晨就开始下个不停的绵绵细雨如今已经无声无息地停止。一轮几乎是透明的月亮正清晰地从一朵朵棉花一样的云层中钻出。它像一面弧形的镜子一样把这条流淌的河水,还有河岸两边高高低低的吊脚楼,坐在里面的人和盛满酒的酒杯,都一一照亮,洒上了一层银色的光芒。

我很快就喝完了用一个锡壶装上来的清凉的米酒,然后又要了一壶,不,应该是两壶才对,因为我喝了第二壶后并没有停下来。

而事实上,我也不想停下来。“你不知道,你昨天晚上回来的时候,满脸是血,都把我吓了一跳,还以为闹鬼了呢。过了好一会,才敢把门开开。”

小陈坐在我的床边,正帮我削着一个让我感到陌生的苹果。

我摸了摸自己有些沉重的额头,上面缠着一层厚厚的纱布。对昨天夜里的事,我的脑子里似乎只剩下了一些连不起来的碎片。我挪动了一下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可能动作稍微猛了一点,后脑勺里马上就像有个人拿着螺丝刀拧了一下,疼得我龇牙咧嘴,哎哟了一声。我知道,这是昨天晚上喝酒太多的缘故。米酒醉起来如此难受,我倒没想到。

小陈忙把削了一半的苹果放到一边的茶几上,问我是不是还很难受。我摇了摇头。“我昨天是一个人回来的吗?”“是呀,你还挺清醒的,直到我把你送到房间,才不行。”“昨天晚上你一直在这里?”“还好,到早晨看你没事了才走。这不,我已经回家睡了一上午,顺便来看看你。”“谢谢了。”我看了看窗外昏黄的阳光,觉得时间好像在某一点上凝固了一样,分不清是早上还是下午。“现在几点了?”“下午三点多。你要不要吃点东西,我可以让厨房去给你做。”“不是很想吃东西,喝点水就行了。”趁小陈起身给我倒水,我下了床,在地板上走了几步后,感觉似乎好了点。

小陈把水递给我,然后继续削那只苹果。可能是昨天晚上我们一起相处了一夜的缘故,她和我之间的关系好像也不再像刚见面时那么程式化和客气,而是非常自然,随意,似乎我们早已相识。可能不是正式上班,她今天换上了一身在这里还显得比较少见的蓝色的牛仔服,显得很时髦。

她把削好的苹果递给我。“我们分着吃好了。”我示意把它切成两半。“要不我会受之有愧。”“这有什么,你太客气了。”她说归说,但并没有反对我的意见。“你是来旅游的吗?”“就算是吧。”我咬了一口苹果,对旅游这个词感到有些不适应。“我看你和那些画画的大学生不一样。”“是吗?哪里不一样?我怎么感觉不到。”我笑着问她。“很简单,我看见你是空手出去的,又空手回来。”她调皮地伸出手指在我面前晃了晃,“还喝醉了。”“那倒是,”我爽快地承认了,“我自己也觉得不像,不过,我也不是专门来旅游的,我来这里,是想找一个人。”“找人?找谁?”她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我这才感到自己有些过于随意了。我喝了一口水,掩饰了一下。“找谁?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找我自己吧。”

本来,我说这句话意思是想让小陈不再对我找人这件事感到奇怪,不料真的说出口后,连我自己都觉得这句话做作得可笑。但她似乎并不介意。“哦,你讲的这个意思我懂。有时,我也觉得找不到自己。早上起来,去照镜子的时候,看着自己,觉得怎么也不像自己,穿什么也不像那么回事。”

我想起昨天我照镜子的时候产生的想法,不禁有些惊惶,可她的神色并无什么异样,她似乎只是在自言自语。“你看,我只顾自己说了。”她突然看了看手表,想起了什么,“这样,我还有点事,等一下就会有个医生来给你换药,你如果今天不走,明天还可以见到我。”“好的,我想我今天还走不了。”

小陈显然很高兴,她轻巧地拉开门,回头笑着向我摆了摆手,轻轻地关上了门。

我走到盥洗间,看了看额头上的伤,尽管我没有什么感觉,但看样子伤得不轻,厚厚的白纱布上居然也有渗出的血迹。我回忆了一下,模模糊糊的,好像昨天晚上额头碰了什么东西一样,但在哪里碰的,具体又是什么东西,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我拿起毛巾,蘸了点水,把脸上没有被小陈擦干净的血迹重新擦了一遍。然后,小心翼翼地洗漱一下。同时,也把染上了几点血迹的白衬衫换掉,找了一件灰色的圆领衫穿上。

第二章

百无聊赖的她

等我把这一切忙完,一个穿着一件肥大的白大褂的中年女医生背着印有红十字标志的药箱走了进来。她让我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检查了一下我的伤口后,又给我换了点药。“好了,没什么大问题了。不要碰到水,也不要剧烈活动,以免出汗,小心伤口感染。过两天我来给你拆线。”她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对我说。“什么,我缝了针?”我有些惊讶。“怎么,小陈没对你说?你的额头不知被什么划了一下,足有这么长,”她把手张开,让我看了看。“昨天晚上,我缝了五六针才把伤口缝好。不过,没关系,小伙子,你的伤口比较靠近发梢,破不了相。”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新包好的纱布,感觉有些难以置信。这么一小点不疼不痒的伤,居然会引发出这么一大堆麻烦来,倒是我之前没想到的。看她背着药箱要走,我忽然想起医疗费的问题。“算了,都是小陈的朋友,就不要嗦了。”

她暧昧地向我笑了笑,转身走了。

我知道她误会了,可想想也没有什么解释的必要,就把她送到楼梯口,说了声再见。

晚饭的时候,我以为小陈还会来,就等着,可直到过了吃饭时间,她还没有来。我只得到附近的一家小饭店随便吃了点东西。饭后,我感觉精神好了很多,就到大街上去转了转,可正规的商店全关门了。还好,马路上也有一些像是政府机关工作的人带着妻子或小孩在散步,我也跟在他们后面走了一会。可不久就觉得浑身发热,头也疼了起来,我想起那个胖医生说的话,不敢掉以轻心,只好百无聊赖地返回了招待所。

隔壁的房间里,那些画画的学生正开着门围在一起在打牌,把扑克摔得啪啪作响。在他们的身后的床上,放着绿色的大画夹。墙上还贴了几幅他们的作品,看样子,他们似乎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宿舍。因为白天已经见过他们中的人一面,我就走了进去,问他们是哪里来的,一个学生告诉我是长沙的一个大学的,我问他们还要在这里待多长时间,他说他们刚来,大约还要好几个星期,到5月底才离开。

我点了点头,脑子里有了个主意。

第二天早上,我睡了个懒觉。然后不慌不忙地起了床。正在刷牙的时候,我听到一阵敲门声,我来不及漱完,只好含着牙膏沫拉开了门。小陈一闪身走了进来。“本想一上班就来看你的,可今天我们领导一大早就把我们抓住训了一通话。”小陈说。“是吗?”我随口问了一句,继续去漱口。

因为领导刚检查过工作,小陈在值班时不敢马虎,和我聊了几句后,很快就跑了下去。我也跟着离开了招待所。按昨天的计划,我先找了一家文具店,买了一个最大的文件夹,本来我是想像模像样买个画夹的,但售货员却听也没听说过这种玩意儿,只得买了这个凑数,炭条也是一样找了铅笔替代。然后,我又转了几家商店,给自己买了顶软塌塌的黑色遮阳帽。把自己装扮好后,我就像那些学建筑的大学生一样,一个人走到了那条把凤凰分成两半的小河边,装模作样地画起了周围的风景。

尽管有很多年都没有摸过这套家伙,可从小练过几笔素描的我,还是很快就找到了一点感觉。我画了附近的小山,鳞次栉比的屋顶,线条柔和的石板路,还有那条在阳光下波澜不惊地流动的小河。我一张一张地画,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我的回忆中渐渐复苏,又渐渐成型。

这天晚上,我在灯下给小陈画了一幅素描。在画的时候,我总感到有一种奇怪的力量在牵引着我,我只是觉得我画得出奇的快,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我几乎能听见我的心在怦怦地跳动,甚至,我觉得,它的响声就连坐在灯下的小陈也能听到。我感到非常紧张,偷偷地瞥了她一眼,见她凝神不动,才放了心。但也许是这种急迫的心情,使我居然遗忘了画小陈脸上的那副眼镜。而这张除去眼镜的素描,眉目之间所流露出的正是桃叶平日常见的那种恍惚的神情。

更让人惊讶的是,不知是灯光的原因,还是我的心情的原因,眼前的小陈也正变得和这幅画所画的模样越来越像。

我感到有些口干舌燥,起身到盥洗间就着自来水管喝了一大口凉水,然后又洗了一把脸。等心跳变慢后,才重新走了出来。

小陈正在出神地看我的画,过了一会,才回头对我说,这幅画很像她自己。我赶紧说还没画完。要她重新坐到灯下,画了起来。很快,我就给她加上了那副眼镜。我几笔就完成了。做完这件修补工作,我才感觉到自己不再那么紧张,也不再那么急切了。“像我还是挺像的,可一戴上这副眼镜,好像就不那么直接了。”小陈拿着这张画在灯下颠过来倒过去仔细看了好几遍。“刚才没画眼镜的时候,我看了心里似乎震了一下,好像这幅画抓住我身上的什么东西。可现在,不知怎么搞的,好像一下子没这种感觉了。虽然,表面上看,这幅画更像我现在的这个样子。”

我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我不能把这一切说出来。但小陈的话也提醒了我,她是有很多地方像桃叶。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也许她们身上本来就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或者说,她们之所以能打动我,很有可能就和这些相似的东西有关。

不知为什么,小陈看了这幅画后,情绪似乎也有些低落,很早就告辞了。

这一夜,我怎么也无法入睡。在黑暗中,借着月光,我从背包里拿出记有桃叶地址的笔记本,犹豫着是不是该看一下上面的字迹。我反反复复地翻动着,有一次,甚至都已在无意中翻到了那一页,可我还是放弃了。

天快亮时,我喊醒了值夜班的服务员,告诉她我想去画日出,让她打开了门。我走出招待所,大街上一片静谧,人们都还沉浸在黑色的睡梦之中,可能没有人知道今夜的月光是如此的明亮和皎洁。除了我。但我即使知道,又有什么意义呢?

白天狭窄的街道这时也显得分外的宽阔,但这更增添了空间的虚无。只有地上滚动的纸片和枝头轻轻摇曳的树叶,才使我的脚步声变得实在和真实。我走上那座横跨河流两岸的风雨桥,看到像水银一样发亮的河水正从桥下一点一点地流走。

我叹息了一声,把笔记本上那页记有桃叶地址的纸撕下来,然后从当中撕开,叠在一起后再把它撕开,然后再叠到一起,一直到撕得不能再小为止,我才把它统统扔到了河水里。

做完这一切,我回到招待所,蒙头就睡。而这一次,好像比哪一天都疲倦,我睡得是这样深沉,以至于在朦胧中听到小陈的敲门声和呼喊我名字的声音,都没能醒过来。我只是吃力地想,我一定是身在梦中。在梦中,一切都是软绵绵的,周围的景物,桌子,椅子,还有床头的那台总是充满雪花没有任何信号的黑白电视机,都正在一点一点的变形,像熔化的蜡烛一样失去了固定的形状。它们和达利的那副软塌塌的挂在树枝上的钟表的画混到了一起,都变成了我梦中的风景。我想挣扎起身,可是却感到自己的身体已经消失,我只剩下一线细若游丝的思维,然而它却像只风筝一样飘到了我所不能企及的高空。

我发烧了。我看见小陈和那个胖医生就站在我床前,但却感觉到她们的声音忽远忽近。“没事,”那个胖医生说,“就是有点发烧。”

看到我睁开眼睛,她又让我伸出舌头看了看。“伤口没问题,我马上给他打一针,再吃点药就好了。”

我还是第一次遇到通过看舌头来诊断伤口是否发炎的,很想笑一下。可看到小陈严肃的神情,只好强忍住了。“这下你可得老实点了。听说你今天早上天还没亮就出去了?”

我点点头,挣扎着坐了起来。看来,这次是真的遇到麻烦了。

胖医生叫我侧过身,让我扒下裤子,然后在我的屁股扎了一针。小陈可能有些不好意思,就去给我倒了一杯水,帮着我把药吃了。

又说了几句闲话后,胖医生终于关上门走了。小陈问我是不是要吃点东西,我摇了摇头。可看到小陈失望的样子,我就改了口,让她给我削了个苹果。小陈显然对我的身体状况很担心,在我身边坐了一会,和我聊了一会天。不知怎么搞的,我却始终提不起精神,就借口还想休息,把她劝了回去。但没想到,她走后,我连一口苹果都没吃,就又一头栽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深夜,我从梦中醒来。在一盏不知何时打开的床头灯的昏黄的光线下,看见小陈和衣躺在我旁边的两张拼起来的椅子上,身上盖着一角被子。她可能是等我睡着后又悄悄回来的。她睡得很香,居然连眼镜也忘了摘。可能是梦见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在朦胧的灯下,她一直在微笑。她的笑容显得温和而单纯。

我静静地看了她一会,探过头,轻轻地吻了她一下。小陈醒了过来,她睁开眼睛看了我一眼,害羞地笑了笑,抬起胳膊搂住了我的脖子。我抱住她,低头又吻了她一下,这一次,小陈重新闭上的眼睛没有睁开。我感到她的嘴唇像我的脸颊一样烫,有一股新鲜的玉米的香味从她的身上散发了出来,把我深深地笼罩了进去。我就像回到了童年,在阳光下,在抽穗的玉米地里尽情地奔跑,绿色的玉米叶子划过我的脸、胸脯和每一寸皮肤,在我身上留下一道道痕迹,它是如此清晰,又是如此清新,我几乎能感觉到我身体上的每一点激动。

我和小陈分开后,小陈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她在床上支起一只胳膊,侧着身子默默地看着我,我忽然觉得有些不自然,也像她刚才一样,假装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她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拍了拍我的脸。“你看,我都忘了,刚才我是戴着眼镜的。”

她扶了扶眼镜,似乎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我这才意识到,我和小陈做爱时之所以能够这么轻松,又这么愉快的原因。“没什么,这样也挺好,你要是不戴眼镜,那不就不是你了吗?”我想起了前些天给小陈画的那副一开始没戴眼镜的头像,桃叶的影子像面镜子一样出现在我的面前。“是吗,我倒是觉得不戴眼镜的时候我才是我,戴上眼镜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似的。总感觉不是那么贴切。”

小陈摘下了眼镜,像一根藤蔓一样缠住了我。可是这一次,尽管我能感觉到她柔软温暖的身体和她的热情,却没有能兴奋起来。“你看,我只能和我想像中的你一起做爱,不能和你感觉到的那个你亲热。”我不无困惑地说。我在想,为什么我就不能和桃叶在一起做爱呢?即使是桃叶的身体,比如那个摘下眼镜的小陈,仅仅是她的替身,或者是她的形象也不行,为什么?我爱她,可是我的身心却无法和她交融,我不知道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因为,她并没有拒绝我,但我在面对她时,却总感到无能为力。这里面,一定是有了什么变故,也许,从一开始起就是这样,只是我没有感觉到罢了。虽然语言、表情可以欺骗我们,可以把我们伪装起来,但是身体不能。特别是这个身体是真实的,又无所求的话。我想,必定是我的身体感觉到了桃叶的身体所表达出的那种朦胧的,隐晦的,但却是真实的东西。

我记得大胡子曾对我说过,要想真的认识一个女人,只有上床这一条路。其实,要想真正的认识自己,何尝不也是这样呢?“早知道,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不戴眼镜了。”小陈笑着说。“那倒不一定,有个英国人说,如果把他的衣服一件一件脱掉,那他就不存在了。这就像一个洋葱,要是一层层地剥下去,最后就什么也没有了。再说,这个眼镜挺配你的。”

这些话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看的,具体是谁说的也忘了,而且,我当时也并没有把它当回事,但现在突然一点点地浮上心头,不禁觉得说得很有道理。“我和你想的不一样,再说了,你讲的都是外国人的说法,我觉得我们就像花生一样,只有把厚厚的壳和里面的外衣一层层的剥开,才能看到真正的果实。”小陈戴上了自己的眼镜,俏皮地说,“就像你,看样子很严肃的,是个书呆子,可实际上,还是很有意思的。”

我忍不住笑了,重新翻到了她的身上。当然,这一次,我没有再对小陈说抱歉。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小陈已经不见了。她准是害怕值班的人发现,偷偷走了。可能昨天晚上和小陈折腾得稍微厉害了点,我还是感觉有点头昏脑涨。好在小陈上班不久,又把胖医生叫了过来,这次打了两针。而且,不知是两针都扎在了同一个地方,还是胖医生的身段严重影响了我对针头粗细的心理感受,打第二针时,我疼得龇牙咧嘴,忍不住叫了一声,把胖医生吓了一大跳,差点没把针头钉到我的骨头上。

但也许正是这次疼痛,才使我从一整天昏昏欲睡的气氛中醒了过来,我喝了几口水,感到好像笼罩在脑子里的那片雾气正逐渐散去,眼前的东西也都清晰了起来,不再像昨天那样怎么都看不透,把握不住。

小陈问我是不是要吃点东西,我点点头,不过我马上又摇了摇头。在床上躺了一天多,我感到闷得厉害,很想到外面去走走。“我还是到外面走走再吃吧。”“那也好。不过,最好还是在我下班前回来。”小陈沉吟了一下。“没问题。”

我看了看表,才不过10点多一点,还有一个下午,我都可以拿着画夹在外面晃荡,时间应该说是足够了。

实际上,小陈并没有什么大事,她只是想在下班后带我到她住的地方去看看而已。在身后的自行车铃声和不时迎面走过来的神色慵懒的行人中,她领着我穿过了几条弯曲的小巷,在一扇临街的木门前停了下来。我原以为房间会很小,进去后才发现,这间狭长的小屋的面积并不小。里面的一切都井井有条。推开正对着门的窗户,就可以看见下面那条正在金黄色的夕阳中潺潺流动的河水。“怎么样,这里还可以吧?”小陈回头望了一下安排得整整齐齐的小屋问我。“不错,就你一个人?”“是。我父母都在乡下种田。高中毕业我没考上大学,刚好,我舅舅在县政府工作,找了点关系,把我安排在招待所做事。这间房子也是向一个亲戚借的。”“你自己做饭?”我看了看门口的灶台。“当然,要不要尝尝我的手艺。”“麻烦吗?”“还好,平常我一个人也没什么事,习惯了。”“没有男朋友?”“男朋友?哦,前段时间有一个,不过吹了。马上就会再有一个。”看到我困惑的神情,小陈笑着说,“别人介绍的,后天就见面。为了结婚。”“这应该叫相亲。”“那该叫你什么,男朋友?”小陈一边淘米一边俏皮地问我。“不知道,”我踌躇了一下,“你说呢?”“弄那么清楚干什么呢,”小陈扶了扶眼镜,“这样也很好。男男女女在一起,要是都为了结婚,还有意思吗?”

我看了看小陈,感觉有些惊讶,小陈的话好像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但我听了,却又觉得并不意外。“精辟。”我想起了高前的这句口头禅,觉得用在这里很合适。“你说什么,结婚?当然了,为什么不呢?顺其自然,该结婚就结婚,也没什么不好。”“说的是。”

尽管小陈没听清楚我的话,但我觉得她说得很好。我忽然觉得自己跑这么远来找桃叶,即使见不到她,或者说,即使像现在这样,突然改变了主意,不想再见她了,也没什么关系了。仔细想想,这些也都是顺其自然的事情,不管是勉强桃叶,还是勉强我自己,都是不自然的事,既是不自然,又何必勉强呢。

小陈把饭煮上后,开始洗菜切菜。我打开了一台放在墙角的电视机,可屏幕上一片雪花,连换了几个台都是一样。我只好摆弄了一下电视机上的两根天线,才在一个频道里看到一个人模糊的身影,他似乎正在播送新闻。我把电视机关掉。走到窗户边,点上了一支烟。晚风带着一股水腥味从河面上飘来,我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对面的山顶,只剩下一块云在边缘还闪着一线红光。昏暗的河边,有人正在哗啦哗啦地洗着什么东西。我忽然想跳到河里,让自己清醒一下,或者把自己也好好地清洗一下。这种冲动是如此强烈,以致我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声。我赶紧用力吸了几大口烟,才让自己略微平静了一点。“喏,看看我的影集吧,我这里过会就好。”

我回过头,看见小陈把一本影集放在了我身后的椅子上,她转身又忙着去炒菜了。我拿起这本像32开的新华字典一样大小的影集,一页一页地翻了起来。照片大多是黑白的,而且,有很多张上面的人像都很小,可能是焦距没对准,显得很模糊。一看就知道,拍照的人技术很差。当然,也有一些是在照相馆照的,布景上的用颜料涂画的天安门图像和一旁摆放的塑料花盆又太清晰了,让人感到非常的虚假和拙劣。尽管如此,这些照片还是像放电影一样,把小陈的过去和现在连成了一片。“很难看,是不是?过去不会拍照,把人照得很丑。”小陈把一盘炒好的菜端到了桌子上,探头看了看我。“那倒不,小时候都是这样的,我也有很多这样的照片,现在看看倒很有意思。”我说的是真话,这不光是因为小陈很上相。过去的东西,尤其是自己留下的东西,不管好坏,也无论过了多少年,总还是有些难忘的。“你看这张照得怎样?”小陈拍了一下手,把影集拿过来,翻开一张照片让我看。这是一张彩照,照片上是六七个穿白裙子的女孩,三个人坐在前排,小陈和其他几个人站在后排。可是,我的眼睛还没有来得及在小陈身上停留,就看见了坐在前排的一个女孩,我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她,桃叶。

我重新掏出一支烟叼在嘴上,想稳定一下自己的情绪,我看了站在旁边的小陈一眼,让她拿盒火柴来。实际上,我手里就握着一只打火机,可居然没意识到。在这里见到桃叶的身影不仅出乎我的意料,更出乎我的计划,我的意思是说,我已经不准备再见到她了。可她却偏偏在不经意之间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感到有些手足无措,似乎出现在我眼前的并不是一张照片,而是她本人。“这个人是谁?长得很像你嘛。”我点上烟,抽了一口后,忍不住指着桃叶问小陈。“哦,她,我的一个高中同学,不过,和我不同班,毕业那天我和几个朋友到照相馆拍纪念照,路上碰见了她,就把她拉来了。你怎么会觉得她像我?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说我们长得像。”“不知道,可就是感觉你们有些地方很像。”

我看了看小陈,表面看起来,她的确与照片上瘦弱的桃叶相距甚远,但我却固执地认为,她们就是同一个人。“对了,她好像考上了你们南京的大学。”“是吗,现在呢?”“她去年退学了。前几天我们还碰见过。”“为什么?”我的心突然跳了起来。我甚至感觉到嘴里有些干。“怎么,你对这个有兴趣?”小陈问我。“倒也不,只是觉得好奇。”我合上影集,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窗口,假装把抽了一半的烟扔到了黑暗的河水里,红色的烟头在空中画了一道弧线,转眼就不见了。“那话可就长了。你要真想听,等我把菜都端上来再说,要不然饭就凉了。”小陈说。

我想我一定是失态了,因为当饭后小陈问我是不是对她炒的菜不满意时,我居然都忘了说声客气的话。我放下筷子,看了看眼前只动了几筷子的菜,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它的味道。“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哦,不,没有,就是头稍微有点晕。”显然,我的态度多少让小陈有些惊讶。为了掩饰自己慌乱的神情,我只好撒了个谎。我假装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没想到,它真的开始热起来了。

我想,这个时候,大概木偶匹若曹的鼻子有多长,我的额头就有多高。

第三章

浮云朵朵

火车再次鸣响笛声之后,我最后又看了一眼空荡荡的站台,还有黄色的车站小楼后面青绿色的山峰,不禁怅然若失,我感到似乎有些东西被留在了这里,它们很可能是永远地留在了这里,但我却无法弄清楚究竟是什么东西。

当窗外穿着制服的车站工作人员目送火车渐渐驶出这个小站时,在山峰的背后,远远地,我看见了一片白色的云正向这边飘过来,在蓝天的映衬下,它像一朵菊花一样慢慢绽开了。

我没有让小陈来送我,尽管她提出了这样的建议,并做好了准备。但我还是拒绝了。因为,这里的东西,我是说,一切的事物,我什么也不想带走。就连眼前飘来的那朵浮云,我也要忘记它。事实上,我在想到这点的时候,就已经忘记了它。

可一路上,桃叶的事却如影随形,使我的心情始终无法平静下来。深夜,我在摇晃的硬座车厢中打开我买来做画夹的文件夹,在头顶昏暗的灯光下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写我这几天在凤凰的观感。结果可想而知,没写几句,我就把笔转到了桃叶的身上。

这是个情感纤细而敏感的姑娘,她在高中时爱上了自己的语文老师,但这个老师却已有家庭,而且,更为无望的是,这个老师并不知道她爱自己,这当然是一种无望的爱。之后,她离开故乡,到外地读大学,她试图忘记这一切,也以为自己真的忘记了这一切。然而,数年后,老师的妻子不幸死于车祸,当她得知这个消息后,过去的记忆复活了。她那沉睡已久的爱也随之苏醒,她在经过一番挣扎后,重又回到了故乡,并准备嫁给她所爱的人……

我看着自己写下的这些轻飘飘的文字,感觉相当混乱,就像漂在水面上的绿色浮萍一样,既无分量,也无形状,更不知所云。我把它揉成了一团,从头顶敞开的窗户缝里扔了出去。那团白纸连个影子也没留下就刷地一声不见了。

火车在黑暗的山谷里奔驰,不时激起一片空洞的回声。我从座位上站起来,点上了一支烟。车厢里的人不多,前面只有几个人的头在靠椅上颤动。我看不见他们的脸,更不清楚他们此时在梦中想些什么。我只知道自己的大脑像块结冰的池塘一样动弹不得,我正吃力地在上面行走,我希望能够用力踩碎脚下的坚冰,可是外面越来越深的夜幕和车内越来越凉的空气,却使我的希望变成了不可能实现的奢望。

从武昌火车站下车后,我坐上了一辆公交车,半个小时后,我到了华中师大。可能是车速较快,加上柏油路面不够平整的缘故,公交车每走几十米,就会像蚂蚱一样往上蹦一下,整个车厢也随之咣当作响,让人立即感受到了这个似乎有些杂乱粗糙的城市的某种风格。

进校门后,我沿着一条宽阔的大道往建在山坡上的校园走去。这天太阳很大,我背着旅行包走了一会就开始发热,好在路边栽的都是高大的法国梧桐,我就走到了树阴下。令人奇怪的是,在这条路上,我走了很长时间也没碰到几个人。我想,可能是这里离主校区还远,所以人才会很少。

但我这个想法是错的,当我一路走下去,终于看到绵延成一片的教学楼和一些院系的办公楼时,却依然没见到几个人。偌大的校园里空空荡荡,似乎像一堆搭出来的舞台的布景一样,在正午的阳光下显得生硬、虚幻,没有活力,而这时应该正是上午学生们下课的时间,这也是一个大学里最热闹的时间。我渐渐有些怀疑,我是不是走错了地方。因为,今天才不过刚刚10号,学校要过一个月才会放暑假。

按照一块路牌的指示,我找到了图书馆,门卫看我背着旅行包,上来问我找谁,我报出了方湄的名字,他也不是很清楚,指了指楼梯后的一条走廊,让我到编目室问问。编目室的门是开着的,里面的几只吊扇正在呼啦呼啦地旋转,在一张张宽大的桌子上,堆满了各种开本的新书。有几个人正坐在后面埋头吃饭。我敲了敲门,问方湄在不在。一个人抬起头看了我一眼,说她去食堂吃饭了,让我进来坐一会,等她一下。我不想打扰他们,谢了谢他后,转身准备到图书馆门口去等方湄,可走了两步,就看到方湄迎面走了过来。她理了个很短的头发,像个小男孩一样,上身穿了一件尖领的白衬衫,下面是一条过膝的牛仔短裙,脚上的球鞋系着长长的白鞋带,显得十分精神。

寻无所爱之旅(11)“啊,是你,你什么时候到的?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方湄显然没想到我这个时候会来找她,又惊又喜,像个小孩子一样,跳过来就要拿我的旅行包。“刚到。”我笑了,“你怎么把头发搞那么短?”“实习很忙的,没那么多时间去洗头发,”她朝编目室扫了一眼,压低声音说,“天又热,就索性剪了。你还没吃饭吧,先把包放下,我带你去吃饭。”

在几乎空无一人的食堂里吃了一份名为豆皮的武汉小吃后,我们在校园里转了一会。方湄看到我有些疲倦,就把我带到她住的地方,让我休息一下,她则赶紧到图书馆去了。

我到盥洗间冲了个凉水澡,然后坐在方湄的房间里抽了一支烟,不知怎么搞的,我突然感到心里很乱,但我随后就让自己平静了下来。我看着一缕一缕缓缓升起的香烟的烟雾,不禁想,生活越是乱,我越是应该不乱。我觉得事情经我这么一思考,好像真的就变得清晰和有条不紊起来,我心安理得地倒在床上,感觉挂在头顶的蚊帐渐渐像一片在风中飘动的树叶一样,摇摇晃晃地落了下来。我很快就昏睡了过去。

黄昏时,我醒了过来,然而屋子里还是只有我一个人。我感到奇怪,按理说,方湄这个时间应该下班了,但她并没有回来。我只好坐在房间里发了一会呆。过了一会,看看方湄还没有回来的迹象,就从桌子上拿起一本书随便翻了起来,不料书中夹有一封打开的电报,我看了一眼,原来是方湄的母亲昨天打来的,说是自己生病了,希望方湄能尽快回南京。这让我不禁有些担心,不知道我现在来找她,会不会对她的安排产生影响。

听见门锁在响,我赶紧站了起来,方湄推开门,看见我手里正拿着这张电报,一下子笑了。“嗨,这是假的,我昨天已经到邮局给她打过长途电话了,她很好,想让我拿这个电报请个假,早点回家。”“那我送你回去好了。”我想也没想就说。“真的?那太好了。本来我还在犹豫呢,我们实习要到7月份才结束,你要是答应,我明天就去请假。反正,现在也没人管我们。”“没问题,刚好我也想回去看看,这样,明天等你请好假后,我也给家里打个电话,然后就和你一起回南京。”

方湄看我态度如此坚决,高兴地伸出一只手来和我击了一下掌。尽管我们有几个月没见面,也没怎么联系,她还是原来的那个样子,活泼、直爽,惹人喜爱。

我们到一个小饭店吃了晚饭,还一起喝了一瓶冰镇啤酒,然后沿着校园里一条长长的道路往前走去。也许是暮色将临,在灿烂的阳光下显得虚假的校园似乎也像演员一样卸下了做作的面纱,正向本来的面目回归。而白天里弥漫在校园里的那种空洞的安静也正由一种源自脚下的这块土地的踏实的宁静所代替。

这是夏日里的一个漫长的黄昏。夕阳虽已将天际完全染红,但并未坠落。而远处高大的树木和各种建筑的屋顶在这落日的余晖中犹如一片林立的帆樯,使人恍惚觉得走入了莫奈的《日出·印象》之中。方湄拉着我的胳膊,走在我身边,从她的身上,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洗发水的香味,既是如此真实,又是如此清新,使我不禁对我这一个多月来的生活感到困惑和不解。似乎转眼之间,那火车上的陌生的旅行,凤凰城里闲适的日子就已成为梦寐。它是那么遥远、虚幻,闭上眼睛,它像一幅印在脑海里的画一样触手可及,但只要一睁开眼睛,它就不再存在。

我突然有些不安,因为,小陈的影子一下跳到了我的面前,我想到在我离开时小陈的怅惘和留恋,还有她出人意外的举动,她并没有留下我的联系方法,她把我写给她的地址看也没看就放到我的旅行包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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