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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18 09:0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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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沈七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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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来绝色是少年

从来绝色是少年试读:

第一章:当我如你般年少

那个时候,杨桃一直管陈雅婷叫陈汪汪。

她俩是最好的朋友,都在一中念高二,从小学起就是同班同学,形影不离如胶似漆。陈雅婷比杨桃大五个月,但她什么都听她的,杨桃说:“历史笔记借我抄一下。”陈雅婷回答她,“已经给你抄好了,给你。”杨桃又说,“我想吃凉粉了。”陈雅婷就问,“还是苹果味?这回我要吃蓝莓味。”说着就蹬蹬蹬地跑去学校门口的冰店买。

陈雅婷对杨桃百依百顺,连她自己都不好意思了,皱着鼻子说:“我简直是你养的狗狗,你一个响指,我就飞扑上来了!”

杨桃打了个响指,笑着说:“好极了,陈汪汪,陪我去上班吧!”

杨桃是单亲家庭的孩子,母亲经营着一间桂林米粉店谋生,她则在电玩城做兼职收银员,每天下午五点到凌晨一点是她的工作时间,连作业都得见缝插针地趴在柜台前偷偷摸摸地写——被老板逮着可就不妙啦,陈雅婷就经常跑来给她放哨,打打下手,然后溜到桂林米粉店把杨桃的晚饭端来。

陈雅婷的家教极严,送完饭她就回家当乖乖女了,杨桃头也不抬地跟她说再见,不断地给络绎不绝的玩家们找零钱、换游戏币,以及老有人上来就是一句:“我想玩拳皇!没位置了!你能帮我把他们轰走吗?”

心情好的时候,杨桃会跟对方开个小玩笑:“有钱的是大爷,他的游戏币花不完,我也没办法呀!”

对方也拍出一袋游戏币:“哼,我也有!美女,你帮我弄个位置,我回头给你抓个公仔!”

杨桃似笑非笑:“你有同伴吧?我给你支个招,你让同伴找他单挑投篮,不就给你腾出地儿了?”“好主意!”十几岁的男孩子眉飞色舞地跑了,两个小时后他跑回来,言语里俨然就有了调戏之意,嬉皮笑脸地说,“美女,玩得真过瘾啊,我请你吃夜宵去啊!”“不是送只公仔给我吗?”杨桃不为所动。老实说,电玩城鱼龙混杂,搭讪的人太多了,她的搭档阿芬禁不住别人死缠烂打,出去吃过几次,第二天就懊恼地抱怨道,“点五串豆腐干就想灌倒我啊,还不停地动手动脚,别提多恶心了!”

杨桃笑,她一向认为电玩城这种地方,谈笑有混混,往来多白丁,跟他们约会哪会是什么愉快的经历?所以再多的示好她一概拒绝,就连别人把公仔捧到她面前,她都谢却了,但常有调皮的男孩子作出一脸为难:“我上无姐姐,下无妹妹,带回家被我妈瞧见了,可就是罪证啦。”还不忘借机跟上一句,“再说我连女朋友都没,美女,你就勉为其难收下吧!”

杨桃只好说:“我勉为其难了,我男朋友可就大吃其醋啦!”

男孩子就怏怏了:“搞半天你有主儿啊!不过我没看到他来接过你啊……嘿,他能抱得美人归,可真有点艳福。”

杨桃最讨厌这类玩笑了,义正词严地说:“有福气的是我,他人很好,长得帅,对我也好。”

男孩子不信:“那还舍得让你出来打零工?”

杨桃伶牙俐齿地回敬:“这里很好玩啊,要不你干嘛也天天都来?”

男孩子只得抱着公仔走了,虽然杨桃每个月就靠这点兼职工资零花,但捉襟见肘的一面,她从不给外人瞧见。妈妈说过,把自己武装得强大些,就没人敢轻易欺负你,或是占你便宜。她很信这句话,为此不惜撒点儿小谎。

是的,十七岁的高二女生杨桃没有钱,也没有男朋友,但这没必要让这帮玩物丧志之徒知道。

然而赵蜀黍是个例外,第一次见到他,杨桃就拍着他的肩膀跟他称兄道弟:“哥们儿,我失骄杨君失柳,改天去喝一杯?”

赵蜀黍瞥杨桃一眼,显是不相信她有男朋友且已失去:“你才多大?小姑娘一个。”“喂喂喂,有志不在年高。”杨桃跳起来拍赵晓松的头,“你嫌我小,我可就叫你蜀黍了啊!”

赵晓松都郁闷了:“蜀黍?!我是80后诶!”

杨桃不屑地指了指满池子的小年轻:“我们90后都出来混社会了,何况你们?早该人到中年啦。”

好在赵晓松不是女人,并不太把年纪当回事,又要了五十块钱的游戏币,袖子一挽,继续跟僵尸们较劲去了。

认识赵晓松是在傍晚,电玩城的人太多,他第三次过来买游戏币时,杨桃注意到他了。西装革履的,衬衫扣到最上面一颗,还打了领带,像个一丝不苟的学者,却流连于此地,拿着一把假刀,对着屏幕上的僵尸横砍竖砍,把自己累得呼哧直喘。

杨桃忙里偷闲地观察着他,在巨大的游戏机轰鸣声中,来来往往的都是郎当少年,男人的身影格格不入。一本正经的人玩这个不在行,技术很菜鸟,属于玩什么输什么的类型,不住地往小孔里塞游戏币,但照输不误。杨桃猜他从小就是个好学生,这是人生中第一次进电玩城,当他再次输光了一袋游戏币时,她喊住他:“蜀黍,你烧钱啊?”

比起一币通关的高手,赵晓松已在两个小时内为杨桃的老板贡献了一百五十块钱了,这相当于杨桃一星期的收入,她心疼得咂吧嘴,但赵晓松哼了一声,又跑去和僵尸约会了,仿佛屏幕那端是他的逃跑新娘,他得过五关斩六将地追回她。

这家伙只会一味蛮干,真滑稽。杨桃终于按捺不住,走上前:“喂,你被老板骂啦?”

赵晓松输红了眼,解开两颗扣子,甩开领带,皱着眉叹口气:“比那还惨。”

杨桃没见过这么老气横秋的玩家,好奇心大起,又问:“被女朋友甩啦?”

赵晓松诧异地转过脸:“你怎么知道?”

杨桃哈哈大笑:“你脑门上写了四个字啊。”

老实男人撸下手表揣进裤兜里,认认真真地问:“哪四个字?‘我失恋了’?”“‘气急败坏’喽!”杨桃笑眯眯,“男人嘛,无非为江山和美人失意,但你减压的方式还真别致。”

电玩城太吵,两人要大声喊来喊去才能听清彼此在说什么,赵晓松挠挠头:“我不会喝酒啊……路过这里,所以……”

这么乖,真是大叔界的奇葩,杨桃冲他喊话:“我送个公仔安慰伤心人啊!”“啊?”

赵晓松拎着大半袋游戏币,杨桃拿起来掂了掂:“听我的,看到那个皮卡丘了吗?还只需要38个游戏币就够了啊,快去快去!”

身为收银员,杨桃能通过电脑看到内幕,她常和陈雅婷合作,用很少的钱抓住公仔,为自己谋点小福利。陈雅婷最喜欢公仔了,卧室里满坑满谷都是。这种以权谋私的把戏本不外传,但赵晓松此人面善,杨桃看不过眼,想拉他一把,稍稍为他减轻点儿损失。可此人不开窍,傻傻地问:“你们的优惠活动?”

杨桃喊得比他还大声:“你要嚷得全世界都听到吗?你懂什么叫作弊不!”“哦,我还真没作过弊。”赵晓松又挠挠头,看样子真是一路乖到大的类型。二十多分钟后,他抱着半人高的皮卡丘来找杨桃,大张旗鼓地往她跟前一递,“给你。”

杨桃吓一跳:“你情商真低!失恋活该!脑壳真不好用!你在众目睽睽下让我监守自盗,老板会开了我的!”

赵晓松慢吞吞地说:“喔,你用了两个成语。”

搭档阿芬噗哧一乐,这个斯文迂腐男,有点意思啊。杨桃没好气地推他:“送你女朋友啊,追回她啊!”

赵晓松认认真真地点头:“我会追回她……但这个娃娃得送给你。”“无功不受禄,你做人要专一啊。”杨桃笑他。

但赵晓松自有说辞:“哎,不,在抓娃娃的过程中,我想通了一些事,这个作为答谢之礼,你得收下。”“啊哦,你连打个游戏都要上纲上线啊,果然是个怪蜀黍。”杨桃夸张地叫,“我不和火星人玩儿,您老请便吧。”

赵晓松执意要把皮卡丘送给杨桃:“那……这个?”“哦,你可以等我下班再送我,避人耳目。”“好的,成语小姐。”赵晓松难得幽了一默,抱着皮卡丘走了,惹得阿芬咯咯咯地直笑,那么正襟危坐的一个男人,却抱个公仔招摇过市,好玩死了。

本是句玩笑话,但没想到赵晓松竟真的等在门口了。打烊时已是凌晨,杨桃收工向外走,灯火通明的闹市里,男人抱着公仔朝她笑:“嗨。”

杨桃一愕,赵晓松已递过一杯奶茶:“我看到好多女孩子都买它。”

杨桃眉开眼笑地接过就是一大口,小半杯下去了。她一向很爱喝电玩城隔壁那家店的奶茶,香浓醇厚,全城人民都来朝圣。再看看等了几个小时的赵晓松,陌生人的好意让她受宠若惊:“等傻了吧?你可真实心眼啊。”

赵晓松笑笑:“没,看完了一部玄幻小说。”揉了揉眼睛道,“你们下班时间太晚了,不人道。”“有钱拿就行。”赵晓松是杨桃没怎么接触过的类型,他以不同于电玩少年们的另类姿态杀出重围,极大地娱乐了她,她对赵晓松有点儿新奇感,抱起皮卡丘跟他聊着:“消夜去?”“好啊!”赵晓松忙不迭地去摸钱包,“我正好有点饿,去哪里?”

杨桃鬼鬼地笑了起来,她当然要带他去自家米粉店,肥水不留外人田。米粉店就开在电玩城不远处的食街,走几分钟就到,一路上赵晓松都在抒发着对杨桃的谢意,他说通过抓娃娃,他想通了,只要咬定青山不放松,施以时间和耐力,他看中的东西迟早会属于自己,皮卡丘如此,女朋友也如此。杨桃听得恨铁不成钢:“这就是你的生活哲学?”

赵晓松反问:“有什么不对吗?”“你个书生!”杨桃知道他的女朋友变心爱上了别人,气乎乎地说,“她能跟这个人跑,你拉回来了,将来她会跟另一个人跑,你是打算把有限的生命都放在无限的追捕中吗?我告诉你,如果不想活成一个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扫雷员,你还是消停了吧!”

这话真狠,赵晓松哆嗦了一下,不解地看了看杨桃:“你多大?十五?成年人的事,你不懂。”“混社会,靠的不是年龄,是街头经验,你不懂。”杨桃摇头晃脑,玩世不恭地跨入米粉店,扬声道,“两碗牛腩粉!对了,再来一份酸笋!”

店堂的人很多,只有靠墙的角落才有座位,和正在忙碌的母亲隔得极近。母亲见了,刚想跟她说话,杨桃冲她眨眼:“老板,我饿了,要微辣的啊。”

她才不要赵晓松知道,这是自家的店呢。可母亲不响应她,一边烫着米粉,一边问:“功课做完了吗?”

赵晓松瞧了瞧杨桃,又瞧了瞧麻利的店主,恍然大悟地呵呵笑了:“老板,加一瓶红牛啊,冰的。”

杨桃巴不得他消费得越多越好,可这儿不是电玩城,撑死也花不了一百五,她瞪着赵晓松:“你想花钱就上这里啊,去那种化钱炉有什么意思啊,幼稚!”

赵晓松脾气好,对她的冷嘲热讽一律保持好风度,帮她掰开方便筷子,慢条斯理道:“想吃什么,尽管点啊。”

杨桃哼道:“我外号杨八碗,会把你吃破产的。”

赵晓松又摸了摸钱包,老老实实地交待:“现金还有七百多,应该没问题,你试试看。”

这人是个讲冷笑话的高手,明天一定要说给陈雅婷听,杨桃低头吃着牛腩粉,热气扑到脸上来。母亲给她端过一碟酸笋,嗔怪道:“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赵晓松闻言一怔。吃完饭后,杨桃送他出门,他把手支在门边说:“有人跟我抢呢,我要快点才行。”

杨桃被他弄得小崩溃:“你这么善于从别人不经意的言行中总结大道理吗?累不累啊,怪蜀黍。”

赵蜀黍不累,他神清气爽地捧着一肚子食物走了,还不忘撂下承诺:“象鼻子米粉店,我记住了啊,下次再来光顾!”

萍水相逢的两个人,哪能太把承诺当真,杨桃不以为意。但过了几天,母亲说:“上次你带进来的那个人还不错,每天中午都来订外卖,小妹都要忙不过来了。”“咦?”

母亲喜滋滋:“他们公司就在附近,一刻钟就到,我算了算,一次少说要送七八碗呢,加上花生米啊海带啊酸笋和茶叶蛋,都算得上我们的大客户了!”

赵蜀黍不错嘛,算个讲义气的人,杨桃很开心。母亲却疑惑了:“他没跟你说?”“没,我只见过他一次,完全不熟。”杨桃嘻嘻哈哈,“看来我要扩大在电玩城的交际圈,碰到上来打招呼的就往店里带,提高营业额啊!”

女儿散漫惯了,但仍是个很有分寸的孩子,母亲并不担心,她坐在灯下盘着账,跟复习着功课的杨桃闲话几句:“小雅贫血得厉害,你明天把红豆沙给她拿去,每天都吃一点,对身体好。”“知道了。”杨桃和陈雅婷说起赵蜀黍,小雅笑了半天,问,“你说十年后的欧阳泉会不会成为那样的一个人?明明很严肃,但举止就是让人觉得很好笑哎。”“你希望他变成那样吗?”欧阳泉是陈雅婷暗恋的对象,高三的模范生。杨桃一有空就溜出校门赶到电玩城做兼职,对他不熟,只远远地瞧过一次。印象中他总穿干净得有点过分的衬衫,白或蓝,很温文,也很遥远,像天空。

陈雅婷自然不希望欧阳泉成为赵蜀黍的翻版,在她心中,欧阳泉是另一回事。不过赵蜀黍代表了某一类成年人,职业清白,心念简单,在杨桃的描述里,他是个才俊——也许正因为如此,一旦混迹到混混堆里,就分外扎眼些,可笑,却也可爱,令人心生逗弄。

十六七岁时,杨桃和陈雅婷都是有着小邪恶和小意趣的女生,对这个世界东张西望。于是小雅喜欢了欧阳泉,而杨桃仍在晃晃悠悠地和人笑闹,上课放学,赚钱吃饭,偶尔帮母亲跑跑腿,去大排档买点炒田螺或麻辣小龙虾。

总有客人嫌大排档的烟火气太重,便躲到米粉店享受着相对的舒适环境,却又贪图夜市上的美食,母亲就打发小妹和杨桃去买回来,从中赚取一两块钱的差价。杨桃狡猾狡猾的,每次都会偷吃个吧小龙虾,反正一份30只,客人总不至于挨个数一遍。

她从小就是个吃货,那会儿父母还未离婚,父亲最爱在晚饭时喝上两杯,总使唤她去打酒。街头的老王家卖便宜而辛辣的纯谷酒,就着一盘虎皮尖椒和两只松花蛋,父亲就能喝掉三两。幼年时的杨桃是个雁过拔毛的人物,见父亲喝得痛快,学会了偷喝,沿着碗沿儿哧溜一口,再面不改色地端给他:“一角钱。”

父亲就打赏一角钱,够她买支冰棍儿,攒到一块时,就能买盒大大卷儿,分给小雅一些,两人比赛吹泡泡糖,多高兴。童年在杨桃的回忆里,充满了白酒和糖果的香气,直到父亲有了外遇,他看上了科室新分配来的外地籍女大学生,将所谓成熟男人的阅历和风度发挥到了极致,四个月后,女大学生哭着来找杨桃的母亲,宣称自己怀孕了,她不能让孩子还没出生就没父亲……

那时杨桃还小,只记得父母开始冷战,母亲搂着她时时失神,眼睛肿得可怕,而父亲开始夜不归宿。所有的亲戚,包括奶奶那边的人都来劝父亲,挨个指责他是个负心汉。但负心汉的儿子还是出生了,在孩子的哭闹声中,父母离婚了,那年杨桃六岁,父亲弯下腰想抱她,她闻见了他身上有孩童的奶腥味,厌恶地推开他。

父亲再婚后,起先还来探望一二,但女大学生管得太紧,渐渐地就不来往了。杨桃的母亲很要强,即使下岗也没向前夫伸手要过一分钱,找亲戚东挪西凑的开了这家米粉店,头几个月撑得很艰辛,吃了没经验的亏,生意做得磕磕绊绊,但到了第二年就开始营利,杨桃的学费,和母女俩的生活费都赚出来了,逢年过节还能给亲朋好友派送礼物,各种礼数都不差的。

得知杨桃母女生活无忧,父亲更加心安理得起来,完全记不得自己在人间还有一个女儿。此后他一门心思地喝着酒,发着胖,职务没升上去,体重倒嗖嗖嗖地见风就长,长得女大学生忍无可忍,跟另一个科室的科长好上了。

父亲再一次离婚了,他带着儿子回来找杨桃的母亲负荆请罪,母亲客客气气地接待了他,仍是好酒好菜,但对他的复婚请求回绝得干干脆脆:“如果我答应,是照顾了你的感受,不答应的话,是照顾了我的感受,你说我怎么选呢?”

父亲愣住了,艰难地想说服母亲:“这几年你也没找过人,拖着女儿再嫁也难吧,与其嫁个小老头,不如……毕竟我们也是有感情的,你看……”

母亲仍很客客气气,微笑着说:“谁说一定要再嫁呢?”

父亲不死心:“青容,女人不好这么犟的……”“不犟不犟,我是买卖人,最懂和气生财。”母亲跟父亲掏心窝子,“人嘛,说到底还得有个人互相支撑着过日子,我又不傻。碰到双赢的局面,我会考虑的,你放心。”

父亲也不傻,知道母亲把话所绝了,是了,她好容易将杨桃拉扯到这么大,如今的景况顺风顺水,何必要自讨苦吃,替别人养个儿子?母亲对父亲没黑过脸,但杨桃可没什么好涵养,挖苦道:“你娇妻爱子时期可想过我们?不如意就找上门了,做人不能这么猥琐你说是吧?”

父亲被呛得说不出话来,他走后,母亲数落了杨桃:“那到底是你爸,你不能那样说话。”

杨桃半点不待见父亲,拿脚尖踢了踢母亲,笑她:“对小人行君子之礼多憋屈啊,以暴制暴才痛快。”她看多了黑帮电影,最崇尚快意恩仇,“你对我好,以命为偿都可以;否则,我就要打破你的头。”

为此,母亲很担心她,对她去电玩城做兼职很是反对,但杨桃自有一套理论:“他们的眼里只有暴力的虚拟杀杀杀,哪瞧得见现实世界的你我他?个个都在神游,眼睛血红血红的,没空看我。”

母亲还是不放心,但杨桃天天都毫发无损地回家,次次都能拿回年级前十名的成绩单,她就不说什么了。米粉店的生意还不错,但杨桃念大学势必要花一笔钱的,她得未雨绸缪。目下杨桃赚的那些,当成她自己的生活费,确实能为她减减压。开米粉店多年,她也比一般家庭的母亲想得开,女儿迟早要入社会,早点独立不是什么坏事。

再说杨桃确实懂事,从电玩城放工回来,还能给她帮把手,客人想吃夜市上的食物了,她跳起脚就冲出去了,人小,又麻利,嘴巴还甜,有她在,客人们总会多消费一些,百元大钞往她手中一递:“两份小龙虾,一份干锅牛蛙,剩下的钱归你。”

杨桃兴颠颠地出去了,在等待大排档老板炒牛蛙时,她百无聊赖地和陈雅婷发着短信:“陈汪汪,《天使禁猎区》第七卷看完了,明天带三本新的给我。”

小雅说:“只有八和九了,别的还没借着,再等两天。T恤几时给我?”“等周末交货,放心吧!”短信滴答一响,显示已发送成功,杨桃合上手机盖,冷不丁听见熟悉的声音,“谁是丁岩?我是于佳佳的男朋友赵晓松,是来找你比划的!”

她回头张望,在昏黄的电灯下,又一次看到了赵晓松。他站在几米开外的一张圆桌前,孤立无援地向一桌横七竖八的男人们宣战,颇有传说中跟风车搏斗的堂吉诃德的架势,单薄、坚贞但未免太异想天开:“是男人,就用男人的方式解决问题吧!”

男人!杨桃被这个词逗乐了,分明是文气温良的男人,却一再做着和他的形象形成反差的事儿,夜游电玩城也算了,竟还妄图挑战一干一看就不是善茬的男人们。杨桃看得清楚,那伙人推杯换盏的,大声说话,大口吃肉,江湖气十足,一桌的啤酒瓶,一地的狼藉,赵晓松也太自不量力了吧,一个秀才跟一帮匪兵死磕,有什么好下场?他连虚拟游戏的僵尸都打不过,还想单骑雪耻,玩黑帮火拼。失恋使他活成了神经病,这刺激可不轻。

冤有头债有主,圆桌正当中的一个人懒洋洋地开腔了:“行啊,我奉陪就是了,小爷我能文能武,你挑一样吧。”

小时候是好学生,成年后是好职员的赵蜀黍傻眼了,他的江湖经验就靠几部港台电影撑着,一实战就抓瞎了,愣了一下才道:“武斗!”

晚风中,摊主临时拉起的电灯轻微地晃动着,赵蜀黍仇敌的脸在闪烁的光线中看不真切,杨桃只依稀觉得那个叫作丁岩的是个个子很高的男人,单是松垮垮地坐着,已比他周围的人都高出一些,正似笑非笑地说:“武斗嘛,今儿场子不开阔,我们文斗怎么样?”

看上去他是这几个人的老大,马上有人问:“老板,斗什么?”

有真人版的群架可看,杨桃亢奋地支起耳朵,那人漫不经心地伸手拿过一瓶酒,给自己面前的酒杯斟满了,冲赵蜀黍亮一亮:“酒啊。”

坐他右边的小弟插嘴:“老板,斗酒能算文斗吗?”“咳,李白斗酒诗百篇,你有没有文化啊!”丁岩仰起脖,哧溜一声,一杯酒下了肚,“接招嘛?”

赵蜀黍真是个临危不惧的豪杰,清了清嗓子,正儿八百地传道授业:“你念错字了,李白斗酒诗百篇,那个字念第三声,是量词。”

几只黑乌鸦嘎嘎嘎地叫着从眼前飞过,杨桃哭笑不得,赵蜀黍,你还是跟他拼讲冷笑话的功力吧,百战百胜啊……丁岩也被赵晓松逗笑了,往椅子里一靠,双手枕着头,极放松地笑道:“我还真没什么文化,你一戳就破,受教受教。”

马屁精不失时机地献媚:“哎,老板,这点小知识算什么,咱有大智慧。”

赵蜀黍仇敌竟是个戒骄戒躁之人,摆摆手道:“智慧这词也太高贵了吧,我最多有点舒坦活着的小窍门儿。”

杨桃一愣,丁岩的谈吐称不上睿智,但无疑是个有底气的人,言谈间尽是俗世的小机灵和小乐趣,她侧过头,拼命想看清他的样子,但他背光而坐,容颜始终掩在暗光中,只能看个影影绰绰的轮廓,应当是个英气的人,她想。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赵蜀黍应战了,小弟拉开椅子请他落座,他实心眼,不等对方发话,就自顾自地抄起一支酒瓶大声道:“这里还有大半瓶,我先干了!”

杨桃摇摇头,蜀黍,黑帮戏码不是这样玩的……您乖乖地当您的古脊椎动物研究员不好吗,偏要来趟这个浑水……果然是个高分低能的动物啊,脑子真不好使,哪有以己之短攻其之长的道理啊,您的文化都白瞎了吗?

摊主已利索地给牛蛙和小龙虾打好了包,对那边发生的一切都见怪不怪:“闹事啊,天天都有,没事干就掀桌子,酒钱倒没少给。”

可这回是熟人出任主演,杨桃还想多看一会儿:“先放着吧,我好久不凑热闹了。”

摊主嘿嘿直乐,捞起一堆田螺炒了起来。杨桃抱臂在胸,很快就了解了剧情,赵蜀黍是来寻仇的,他的女朋友爱上了丁岩,他决心以男人的方式跟他决斗,重获佳人芳心。但半瓶白酒下肚,他就晕菜了,大着舌头说:“我和她谈了三年恋爱,就没见她这么疯狂过,我得会会你,我……”

丁岩不说话,一旁的小弟讥笑开了:“喂,你就这点微不足道的酒量还想挑衅我们老板?”

男人是经不起一激的,赵蜀黍一听气血上涌,猛一拍桌子,豪气陡生:“酒呢?”“别,这回合是我了。”丁岩站起身,新开了一瓶酒,俯下身冲赵蜀黍道,“牛饮不是品酒之道,咱慢慢来。”

杨桃借此看清他的脸,灯光闪动,那人朗眉星目,侧脸是金色光芒投下的细微阴影,只随随便便地站着,已惊艳了看客的眼睛。她细细地看着他,单论五官是不如欧阳泉端正的,但眼神里宝光流动,有种隐隐的邪气,气场很强大,力压了这无边无际的夜色。她不由得叹口气,难怪赵蜀黍的女朋友会移情别恋,她一定是嫌他太无趣,而这最多二十出头的少年又太像漫画中亦正亦邪的男配角,他惯常横空出世,却掠夺了少女们的芳心。

其实,赵蜀黍是个多有趣的人啊,那姑娘不懂欣赏……可杨桃懂,连丁岩也懂,是的,他是在戏弄他,一口酒一口菜,舒服得像在自家庭院小酌,倒把年长他好几岁的赵蜀黍衬得像个毛头小伙子还不自知,只见他急吼吼地要了一瓶酒,逞能道:“我只和知己对饮清谈,跟你嘛,速战速决就够了!”

这下连杨桃都替他心虚了,赵蜀黍啊,要当英雄好汉也得装备精良啊,没喝过酒还硬扛就是你理解的爷们豪气,嗯?酒喝得越快越容易醉,你有没有常识,嗯?喝赢了就能把女朋友抢回来吗,那得看她愿不愿意啊,你说对吧,嗯?

不会喝酒的赵蜀黍眼看就要杯具了,小弟们的哄笑声更响了,嘲笑道:“半斤酒就趴下了,怪不得女人跑路了……”“哎,话可不能这么说,能喝就有女人跟?那我怎么还在打光棍?”“因为你没老板够汉子!长得嘛,也太寒碜了点……”“呸!我打!”“咳,我躲!”“哟,我顶!”

喧闹声中,赵蜀黍显然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一瓶酒喝得越来越慢,但他的手越来越不听使唤,抖抖索索,他玩不过他们的,只能被戏耍得团团转,杨桃看不过眼了,径直走到那张桌子前,劈手夺过他的酒瓶,横扫座中男人:“我替他喝。”

男人们都被这挺身而出的小姑娘一震:“喂,小妹妹,美救英雄?”

赵蜀黍喝得晕晕乎乎,但酒劲还未彻底吞噬他,勉强睁着双眼,想要制止她:“杨桃,我没事……”“没事你个头啊,给我睡觉去!”杨桃伸出一根手指,在赵蜀黍眼皮下晃着,唱起了儿歌,“星星亮了,月亮亮了,萤火虫回家了,蝌蚪找妈妈去了,你也该睡了……”

许是喝多了酒,丁岩有双很清亮的眼睛,就那么一动不动地望着杨桃给赵晓松催眠,嘴角浮起谑笑:“你是谁?”

赵蜀黍扑通一声栽倒在桌子上,晕过去了。倒不是杨桃催眠的本领高强,半斤酒,可真够难为这书生了,见自己人来了,潜意识死撑的那根弦放松了,就迅猛地烂醉如泥了。他在丁岩一伙人面前丢了脸,回头传给那位女朋友听到会糗死了,跟他的初衷背道而驰,杨桃琢磨着,自己得为他力挽狂澜,也让那个变心人多点危机意识,想到此处,她淡淡笑:“我是他的新欢。”

嘿,赵蜀黍,你醉得恰到好处,我信口雌黄也晕无对证,多好。一语刚毕,她拎起酒瓶就往嘴巴里灌,连小弟们都咋舌了:“这可是大曲,你……”

酒太烈,喉咙烧灼一片,丁岩掰开一双方便筷子,给她夹了一大块鱼肉:“吃。”

杨桃就着他的手吞下鱼肉,真辣啊,但面前人的眼睛好亮……她甩甩马尾辫,沉声道:“不是斗酒吗,再来。”

瓶中酒倒不多,但小弟们被她的气势镇了,犹豫着说:“小妹妹,你行不行啊,别跟他一样,逞……”“我逞的就是口舌之快。”杨桃不卑不亢。江湖事江湖了,承蒙赵蜀黍照顾自家生意多时,做人要懂得知恩图报。别忘了,她是看港片长大,又自小混迹市井,深谙对付这堆人之道,你得收服他们,一饮定天下。

又是一瓶酒下肚,这回连丁岩都有动容之色,盯着杨桃看:“来,让我看看你的手指。”

杨桃一听就知道他说什么,他在跟她开玩笑呢,金庸小说里写到段誉和乔峰斗酒,乔峰是货真价实豪情满怀,但段誉却偷偷用指力逼出了酒气,蒙了一个旗鼓相当的兄弟情深。她伸过双手给他看:“我好歹是个酒风浩荡的人类,该你了。”

小弟们又闹开了:“小妹妹啊,我们老板号称千杯不醉,你再能喝也不是对手啊。”“哦,我人称浓香52度。”杨桃宠辱不惊地答。

丁岩眉一挑:“那倒是同道之人,泸州老窖的传世浓香和五粮液都是我常喝的。”

有个黄头发的小弟怪叫道:“三杯倒的人飘过!”丁岩笑着拍他的肩,“这叫业精于勤,学着点,小子。”

又有小弟在煽风点火:“哇哇哇,小妹妹,你日后是做阿嫂的料,快点投靠我们吧!”

杨桃等的就是这句话:“你以为人人都会倒戈相向?”冷笑道,“你们瞧他不起,可我能会他舍命相助,你们的女人办得到吗?”

太肉麻了,太台词腔了,吐……赵蜀黍,你安心地入睡吧,可千万别醒来,不然就太囧了吧……杨桃腹诽不已,脸上却佯自镇定,环顾四周,抬高嗓门:“不管你们怎么看待他,在我心里,他是最棒的!”

咦,好像是《快乐女声》的惯用抒情手法吖,呸啦!杨桃见众人不语,还想试图追击再下一城时,丁岩开口了:“所爱另有所爱,听起来,你的情路有些坎坷啊。”

这人可真够腹黑的,杨桃对他怒目而视,撂下三个字:“我乐意。”

丁岩作肃然起敬状:“自古痴情女子负心汉,姑娘多珍重。”“你!”杨桃被他噎得够呛,欠身又想拿酒,丁岩却认输了,“你说得对,没什么女人对我好成这样,纵横酒坛不算本领,叱咤情场才是高人,我愿赌服输,他赢了。”“当真?”杨桃看住他的眼睛,他顶多二十一二岁吧,衬衫是黑色的,眉毛是黑色的,头发是黑色的,夜也是黑色的,但他看起来,却比金子还璀璨,笑得明晃晃的,“你转告他,我对他的女朋友没太大兴趣,她不属于我,但能不能回心转意,就靠他自己了。”

恶人自有小鬼缠,见赵蜀黍人事不醒,杨桃无心恋战:“你说话算话。”“算话。”丁岩侧过头,吩咐身旁的小弟,“去拦辆车,送他们走。”

这老大当得有范儿,准是个发哥迷。两个小弟把赵蜀黍架进了出租车,司机老大不情愿地叫唤:“哎哟别弄脏了我的车!”

杨桃往副驾驶里一坐,向司机说了地址,她听母亲说过,小妹每天中午都往研究所送外卖,那里准有赵蜀黍的熟人,余下的事儿就好办了。

出租车绝尘而去时,她摇下车窗,看见丁岩正望向她,微微有一丝出神的样子,不言不语地,只是望着她。她别过脸,跟司机说:“开慢点啊。”

十七岁的初秋,杨桃放了米粉店食客价值一百块钱的鸽子,客串了半场“情深意重生死追随”的伪黑帮罗曼史,喝了一斤三两酒,并且,认识了一个人。

虽然这天夜晚,她不知道那个黑眼睛黑头发的漂亮少年走在回家的路上,沿路都在吹快活的口哨,对自己说:“那小妞够辣,是我的菜。”

她对他一无所知。

对无常的命运也一无所知。

第二章:想得不可得,你奈人生何

那天晚上,杨桃把赵晓松送到研究所的门卫处,保安大哥又叫了一个人搭把手,把他扔进了单位的招待所。赵晓松一睡如死,沉得要命,杨桃倒了两杯浓茶放在床头柜上,又把毛巾塞进他的手里,这才离开。

好一通忙活后,杨桃径直回家,母亲刚回,看到她就问:“发生什么了?小龙虾和牛蛙呢?客人馋得不行,我赔钱了事。”

杨桃略略说了说赵晓松的事情,母亲直摇头:“他多大?27?”“没错,把自己活成了一个戏子。”杨桃往脸上拍爽肤水,笑道,“老妈,是不是人到中年才会知道,生活只是段子,偶有亮点,多数时候都很平淡?像相声里说的那样?”

母亲打了个呵欠,趿着鞋子向自己的卧室走去:“是啊,哪有那么多鸡飞狗跳。”

但27岁的赵蜀黍把自己的感情搞得狗血而夸张,女朋友跑了就想找人单挑,失恋还失态,真不合算。杨桃喝多了,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拉开抽屉,帮陈雅婷改装校服。本年级的秋季校服是长袖T恤衫,女生是淡粉色,男生是淡蓝色,款式却一模一样,宽宽大大,毫无美感可言。教导处负责采购的老师不晓得被学生们骂了多少回,但校训难违,大家只能唉声叹气地妥协了。

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像杨桃这种特例份子总是要折腾点事儿的。她把T恤两边的下摆剪开,拿针线随意缝了几下,左右绑成两个蝴蝶结,刚好卡在腰身处,变成有点小俏皮的短款T恤,风靡了全校,女生们都有样学样,规模太大了,校方很生气,但镇压不过来,只得听之任之。

改装步骤很简单,但仍有女生找上门来:“咳,我都没干过针线活,杨大美女,帮帮忙!”“叫我杨倾国就帮!”杨桃恃宠而娇。“好好好,倾国绝色世姐冠军,帮帮草民吧!”

一来二去的,杨桃的人缘极好,通杀了整个高中部,走到哪儿都有人跟她打招呼。连陈雅婷都觉得有面子,仗着和她要好,撒娇道:“我想要个新颖点的,你得帮我!”

陈雅婷暗恋欧阳泉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最近学校调整了班级队列,本班刚好在欧阳泉所在班级的旁边,她喜上眉梢,挖空心思想让他注意到自己。可自己被一式的校服所淹没,个子又矮,排在他的右前方,只给他留了个后脑勺,想出位都难,小雅都快愁白了眉毛。杨桃却成竹在胸:“他属猴对吧?我有主意!”

母亲忙于米粉店的生意,杨桃从小自理能力就强,自己钉扣子锁边,样样都能来。她又爱玩,就爱捣鼓着给裙子加一条花边或点缀几颗鲜艳的小扣子,一条再简陋不过的白衬衫就迅速地有了起色。当下她就在纸上刷刷刷地画了一只捂着嘴巴偷笑的卡通金丝猴,递给陈雅婷看:“怎样?”“好可爱啊!但是……”

杨桃又从衣柜里翻出几件旧衣服,绿的蓝的黄的摊到床上:“它们都是我初中穿过的,我裁几块布料剪成小猴子的模样,缝到你的校服背后,右下方的位置,行吗?”

陈雅婷拍手:“独树一帜!做跳跃运动那一节时,他会看到我吧?”“他要是看不到,你就每天下课后去他们班窗前晃一晃。”事实上陈雅婷就是这么做的,欧阳泉的班级在三楼,她一下课就往楼上跑,到了他的窗口,才放慢脚步,屏住呼吸走上一个来回。至于他有没有看到她,她从来不知道,也不敢确认……她连眼神都不敢和他相碰。

总是在那些晴好或微雨的天气里,装作无意地经过他。他坐在靠窗的座位前看书、写字,谈笑,头发很黑,衬衫很干净,她远远地望着他……天天都去看,像心怀鬼胎的贼人,惦记了侯门的稀世珍宝,想得不可得,你奈人生何。

小雅不贪心,能看到已是幸运,不奢求更多。但欧阳泉毕竟高三了,再过数月,他就得参加高考,以他的成绩,必会考到北京上海或香港,她能看见他的时候不多了。于是她开始着急了,想在他离去前,跟他有所交集,哪怕是点头之交的学妹,也好过这日复一日的煎熬。

但她的性格太被动,断然做不到像杨桃那样直来直去,喜欢谁了就会冲过去说,讨厌谁了也挂在脸上,一看就不好惹。想来想去,只能走循循善诱的路线了,被他注意到了,再去接近,说不定能获得一点点的亲近,比方说,他恍然大悟说:“呀,你的校服上有只小猴子,很特别啊!”

这就够了,好过她永远只能当他生命中素不相识的路人甲。时间已经很晚了,但杨桃仍无困意,细心地挑了几种颜色,剪成一只金丝猴,小心地缝到小雅的校服上去。小雅总在念叨着欧阳泉,她为她做点事也是应该的。

第二天一早,陈雅婷就来找杨桃结伴上学,坐在楼下花坛上边喝豆浆边等她。杨桃轻快地走上前,哗啦抖出校服:“快!夸我美貌和智慧并重!糖衣炮弹狠狠砸来吧!”

陈雅婷眼睛都亮了:“好俏皮啊!我真喜欢!”看了看杨桃的眼睛,“熬夜了吧,我……”

杨桃和她边走边说,赵蜀黍那点破事被她出卖得一干二净,可陈雅婷却神往不已:“好感人哦!明知自己不是对手,还义无反顾地去了,这是什么精神!”“这是什么精神……病。”杨桃最鄙视陈雅婷这种把言情小说往生活里套的行为了,再说了,书里的男人都神通广大无所不能,才不会狼狈不堪,连白酒都喝不利索呢。

陈雅婷怒了:“杨倾国!你能不能浪漫一点啊,像个……”口不择言了都,“像个花季少女!”“我是滑稽少女,咱俩道不同,彼此滚蛋。”话说如此,杨桃还是被陈雅婷拉到厕所去换校服了。出来时,班里的女生哇啦哇啦叫,“杨世姐,帮我也缝一个啊,我属鸡,你帮我缝只蓝凤凰好不好?”“我也属鸡!我也要!”女生们都围住了杨桃,而早操铃声响了,大家闹哄哄地一气疯跑下楼。

学生时就是这样,一点点小事儿就能闹成一锅粥,唧唧喳喳的,很是喜庆。但陈雅婷装起了矜持,几乎是迈着碎步最后一个来到方阵里,就差没绕着操场走一圈了。金丝猴被她穿在身上,醒目极了,聚焦了不少目光,她心如撞鹿,却又怯于看向欧阳泉……他看见了么,看见了么?

欧阳泉不知是否留意到他,但在主席台上训话的校长眼尖,一下子就瞄到陈雅婷了,手一指:“那个穿猴子的同学,你站过来!”

本想艳惊四座,却当众出丑,唉,弄巧成拙,这下暗恋对象可记住自己了。陈雅婷的脸刷的白了,被校长逮着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她求救似的朝杨桃望去,杨桃气得直咬牙,三两步跑到她身边,拉住她的手,一起向主席台走去。

也算是倒霉,今天校长刚宣布了学校进入校风整治期,实习封闭制管理,非放学时间连校门都不能出。陈雅婷此举不异是撞上枪口了,偌大的操场上黑压压的鸦雀无声,谁都替她捏了把汗。

杨桃心知陈雅婷是搞不定校长的,关键时刻,她得站到她一边,给她鼓劲,扭亏为盈。校长看到她们并肩走过来,一愣:“怎么回事?”

杨桃向来天不怕地不怕,捞过一旁傻站着的广播台台长手中的话筒,跟校长上演了强强对话:“校长您好,这件校服是我的,不关她事。”

陈雅婷没料到她会这么说,张口结舌地扯扯她的衣袖,但杨桃满不在乎地大包大揽:“我想问问您,这违反了校规吗?”

操场上一片哗然,上千名学生都津津有味地看着戏,杨桃无拘无束的派头感染了陈雅婷,她也不怕了,握着拳头仰起脸望着校长。校长是个干瘦颀长的衬衫男,扶了扶眼镜儿:“校规第三条规定了在校生不得穿戴奇装异服。”“哦……”杨桃拉长声音,环视着操场上的同学们,笑了笑,“可我穿的是校服啊!”

校长被她一句顶一句的态度给激怒了,语气硬邦邦:“别的同学的校服上有猴子吗!”“可是校长,那只是一块补丁啊……”杨桃将他一军,“校规上教导我们要勤奋朴素啊,第七条,我会背。”

满座哄然大笑,一些站在后排的调皮鬼煽风点火地鼓起了掌,当然了,他们一致遭到了班主任的怒视。校长被杨桃应对得说不出话来,又扶了扶眼睛儿:“你那是猴子!”

同学们的笑声更响了,杨桃问:“校规上没规定校服不能打补丁啊……而且自古以来,也没人说补丁非得是三角形或正方形不可吧?”

台下的人们笑得东倒西歪,这个睡眼惺忪的清晨未免也太值了点吧,杨桃小妞简直是建校史上第一牛人啊,不,是大拿!但校长显然不这么看,指着她怒气冲冲:“你是高二(七)班的?等下和班主任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哎哟喂,校长,您可不能这么强权派啊!”杨桃耸耸肩,把话筒还给广播台台长,亲切友好地冲他一笑,轻描淡写地拉过陈雅婷回归了本队。

不用说,这下可大出风头了,早操散去后,一大堆人都围过来拍手称快:“女侠,你太彪悍了!受我一拜吧!”

陈雅婷更是恨不得真拜了下去,若不是杨桃替她顶缸,她可就得被晾在主席台上示众了,心上人将她的窘迫尽收眼底,将来还能有什么机会可言!所幸好友救她于水火,这恩情也太大了,她连忙表态:“我来写检讨书!写十页!校长一定觉得你认错态度端正,就放了你一码。”

班主任是从师范学院刚分配回来的文静女人,杨桃成绩好,算是她的得意弟子,可今天她把祸闯大了,她急了:“那是校长啊,你干嘛要顶嘴?”

杨桃不服气:“他的年纪只够当我爸,我凭什么要在他面前装孙子?”

班主任恨铁不成钢:“一会儿去校长办公室,你……”

杨桃笑嘻嘻地接过话:“你丫闭嘴。”

班主任直跺脚:“你替你的老师保住饭碗行吗?”

小个子女人都快掉眼泪了,杨桃这才收敛点,忙不迭地认错:“好好好,我保持一言不发。”

她言出必行,到了校长办公室就乖了,低着头听班主任一个劲儿向校长赔不是,一再强调是自己没把学生教育好,辜负了领导的信任云云,校长听了二十多分钟才消了点气,冲杨桃道:“这位同学意识到错误了吗?”“意识到了!”杨桃飞快答道,“下次一定不让您当着大伙的面没面子!”

校长七窍生烟,一拳砸下桌子:“叫你家长来!”“我妈说,我是家里的男人,由我说了算。”杨桃存心活得不耐烦了,班主任心都凉了,这叛逆少女,叫她说什么好呢,这冲劲儿可真得煞煞才行。

校长一拳打到棉花上,使不上劲:“你家长的电话是多少?”

杨桃报了一串数字给他,提醒道:“你打过去只会有一种答案,对方会问你是要牛腩粉还是三鲜粉,因为点这两种的人最多。”

班主任气都要被她气死了,两眼一黑地为她善后:“她妈妈很辛苦,起早贪黑地在城西开了一间米粉店,只有外卖电话。”

阿弥陀佛,杨桃你自救多福吧,可校长竟奇迹般地缓和了脸色,问道:“家里几口人?”“就我和我妈。”杨桃说。

校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敲了两下,沉吟半晌,发话了:“小秦啊,回去后跟这个学生好好谈谈,必要的话家访一次,再把具体情况向我汇报。”

杨桃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纳闷地瞧着校长,校长竟和颜悦色了:“看来我们在关怀学生方面做得还不太够啊,啊,不太够。”

班主任领着杨桃迷惑不解地走了,埋怨道:“你这孩子,实话最伤人,你不知道吗?”“但他活了五十岁,怎么还这么要面子?”杨桃比她更困惑,“难道不该知天命了吗?”

班主任无话可说,她没法回答她,她也回答不了她。十六七岁的孩子们的世界说单纯也单纯,说复杂也复杂,她也有过青春期,但一晃几年过去,她再也懂不了她们。她看了看倔强得像个愣头青似的女生,轻声道:“想让我去找你妈妈谈谈吗?”“她对我实行放养政策,你去家访,意义不大,但你想知道什么,我言无不尽。”杨桃说服着班主任,“我没给你省心,那就给你省点事吧。”

班主任拿她没办法,忧心忡忡:“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但缺点也在这里,你把你的聪明劲都亮出来了……有时候藏着点比较好。”

杨桃不明白:“难不成应该亮出蠢蛋的一面?那不是灭自己威风?”

班主任摇着头:“该服软时就服软。”

杨桃不服气:“可从小我妈就教育我,人活争口气。”

班主任见过杨桃的母亲,对她挺同情:“她那么要强,多辛苦。”

杨桃不赞成她的看法:“不要强就能避免辛苦了?夹着尾巴做人,更会被当成落水狗痛打吧。”“那也得注意方式方法吧。”班主任简直想哭着骂杨桃是个美丽笨女人,真正的聪明绝不是高调逞能,她的学生不懂。但以她的年龄,懂了也不妙,那就太妖精了,会丧失很多原始的快乐。这孩子在市井里混久了,跟人学了一嘴的油腔滑调,歪理邪说振振有词的——可细细一想,竟也有几分在理。她看着这个只能撸撸顺毛的女生,摆摆手,让她先回教室上课。

摆脱了说教,杨桃神清气爽一步三跳,陈雅婷已心神不宁地等在楼道口了,居高临下地喊话:“检讨书我写到第五张啦!”

杨桃哈哈笑:“班主任写啊,你白忙活了啊!”

陈雅婷一头雾水:“啊?”说话间她又望见欧阳泉了,他正拿着一摞试卷,急匆匆地向实验楼奔去。隔得那么远,她仍能认出他,他的背影、他的步履、他的笑容……一样一样,她都熟知,深记不忘。见杨桃来了,一把拉过她,“你老说没看清他,那就是!”“……还是千里之外啊……”杨桃揪揪她的辫子,“你口水出来了,擦擦。”

陈雅婷闷闷不乐地跟她走进教室:“早操时他都瞧见了,这个开头挺败兴的,我都不知怎么办了。”“嘁!肇事者是我,你是无辜受牵连的小白兔,正好激发他的保护欲,我要是男生啊,就喜欢你。”“可你不是男生。”陈雅婷把头靠在杨桃的肩上,“跟我说说和校长交手的始末吧!”

这话题不光她感兴趣,班里的男生女生都是八卦份子,连班长都跳上讲台说:“杨桃,你来开个新闻发布会吧!要写检讨书吗,我们群策群力!”

风云人物的待遇非同一般,杨桃却乐不起来:“我毫发无损,但秦老师可就遭殃了……”如此这般一说,大家都被校长的变形记弄得发懵,还是调皮鬼徐启航一语惊醒梦中人,“咳,还不是教育局那个破评比闹的,校长是想弄个十佳当当呢。”他是教育局副局长的公子哥儿,一手资料尽在掌握,“我昨天听我爸说,下个月他们要来视察,从全城六十八所中学时选十佳,难怪早晨一来,校长突然要实行铁腕治军呢。”

杨桃分析道:“所以就打上我的主意了?师恩感怀后进生之类的?也算他众多功绩中的一件?”“有可能。”公子哥儿剥块瑞士糖吃着,“杨桃兄,你是校长的贵人啊,他倒挺会借机大作文章的。”

杨桃抬手到脖子边作自刎状:“会不会卸磨杀驴啊,我命休矣啊啊啊啊……”

正闹得欢,坐在窗边的同学喊她:“杨世姐,有人找!”

来人是赵晓松,一夜宿醉,他脸上有轻微的浮肿,但仍是个清俊的读书人模样。杨桃问:“你怎么知道我是哪个班?”

赵蜀黍很崇拜她:“你说过是一中的嘛,我摸过来一问,门卫就说,哦,高二(七)班那个连校长都敢抬杠的疯丫头。”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学校管制严格,但门卫是个娃娃脸自来熟的小伙子,幸灾乐祸地说:“这么快就通知家长了?可你看着也不像啊……”赵蜀黍就说,“我是她叔叔。”便得以顺利进来找到她。

他这么急匆匆的,无非是为着恋爱那点破事,他昨夜醉得厉害,完全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只晓得他不想失去于佳佳,摸到手机号码就拨给她。可于佳佳的态度很冷漠:“你都有女朋友了,还找我干嘛?就差没带到我眼皮下示威了……赵晓松,你真没意思!”“我哪有什么女朋友啊,不就是你吗?”赵蜀黍百思不得其解,可于佳佳果断地挂了电话,再打过去,她摁掉,再打,她再摁,发给她的短信也石沉大海,概不回复。看来她是真的怒了,赵蜀黍急得来找杨桃,想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杨桃有点心虚,还不是自己以他的新女友自居,传到于佳佳耳朵里去了啊。见他都急得直跳脚了,提议道:“不然我陪你去找她,把昨晚的事说清楚。她排斥你,但我是个外人,可能有旁敲侧击的作用?”

赵蜀黍病急乱投医,忙不迭地答应了:“你容易请假吗?我……”“我装病。”杨桃说,“你先别惊动她,我们直接去她学校堵她好了。”

回教室收拾书包时,八卦份子问开了:“你跟个大叔谈恋爱?”“那叫忘年恋哈哈哈!”

杨桃怒目而视:“是忘年交!”

哄笑声更响:“难道‘交’不比‘恋’更深入?”“流氓!”杨桃还以颜色,狠狠骂。

青春痘男生不甘示弱,顶了回来:“孽缘!”

孽缘也是缘啊,杨桃把请假条塞给陈雅婷:“陈汪汪,我要救火去了,一会儿就跟秦老师说我突发肠炎,上吐下泻撑不住了。”

陈雅婷忠心耿耿,只差没道声喳,目送杨桃和赵蜀黍走远。

于佳佳在城东的音乐学院念大三,古筝专业。她父母和赵晓松的父母是世交,她文化成绩不好,赵晓松没少给她补习,等她考上大学,两人顺理成章地谈了恋爱。两家父母都对联姻深以为然,只等于佳佳大学毕业就结婚,哪晓得节外生枝,前几天,赵晓松去接于佳佳吃晚饭,她冷着一张脸宣布:“以后别来找我了,我们分手吧。”

此事发生得太突然,赵晓松懵了:“什么?”于佳佳又说,“我爱上别人了,我们分开吧。”

赵晓松被她弄傻了,但于佳佳几句话就让他明白她不是在开玩笑,况且她一向也不是个喜欢开玩笑的人。于佳佳开诚布公地表明了态度,她对于赵晓松完全是被动地接受,觉得他人不错,对自己也好,就半推半就地肯了,但他没法使她体会到自己是在恋爱,但那个人的出现,让她醍醐灌顶地懂得,什么是爱。

爱就是第一眼看到他,一颗心就化掉了。她说她得遵循内心的感受,不管那个人是否愿意接纳她,她也不想再和赵晓松凑合下去了。赵晓松被“凑合”一词打击得体无完肤,要借助桌子才能撑着不倒下去,一个劲地问于佳佳:“我哪里做得不好了,你告诉我,我会改进的,我……”

于佳佳说:“你做得很好,但我就是不爱你。”

赵晓松很难受,她走后,他跟了出去。这段时间她在附近一家中医养生馆找了个兼职,每晚8点到10点弹两个小时的古筝,都是她熟极而流的曲目,给养生馆增添几分古意,往来的客人听了,也起到一点点舒心的功效。赵晓松目睹她进了养生馆就站在对面的树下等,10点刚过,她果然出来了,在台阶上扬起头,对一个男子说着话,等他走远,她还立在那儿,呆呆地看着他,直到他消失在廊前。

那必然就是于佳佳爱着的人了,她离去后,赵晓松进了养生馆,向前台打听方才那个穿红格子衬衫的客人在哪间房,前台听了他的描述,笑道:“哦,您找丁总?我带您去找他?”

那个人叫丁岩,是这个规模颇大的养生馆的老板,年纪轻轻,生意倒做得不小,长得也挺出色,连前台小姐说起他都眉眼含笑。赵晓松悻悻地走了,爱人变了心,他有冤无处诉,发挥作学问的精神,将自身的特质和丁岩逐条对比,最后得出结论,于佳佳断然不是图他的钱财,那就是被他身上那种浪子的腔调给吸引了。这也不难办吧,他赵晓松最擅长的就是学习,照猫画虎还不行?嘿,好办。

杨桃听着笑了起来:“所以才有了电玩城鬼混、去大排档借酒寻仇等一系列创举?”

赵晓松有点羞愧:“你在笑话我。”

他的所爱爱上了一个江湖气很盛的男子,他就想为她也去学坏……杨桃唏嘘地吸吸鼻子,怜悯不已地拍着他的肩膀:“唉,当混混是童子功,您老高寿?还是踏踏实实有个成人的样子吧。”

赵晓松被惊到,反问:“那你呢?”

杨桃嘻笑着大步走在前,她才十六七,还可以倚小卖小一把,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人不痴狂枉少年,她要在尚能任性的年代,把任性用够本。等到成年后,就学习做一个与世界和解的安分守己的好人,无趣,但安全。可赵晓松没资格啦,他才二十七岁,只比她大十岁,但他已被剥夺了无所欲为的权利了,连为红颜冲冠一怒都会惹来讥笑——这是个只会对孩童和有钱人宽容的世界,它容不下理想主义者,容不下天真、高调和情怀。

赵晓松被杨桃打压得奄奄一息,手一拱就想告饶,杨桃已替他开了口:“这位爷,你就别往伤口上撒盐了好吗?”说着大笑着跑远,赵晓松踉踉跄跄地跟在后头,喂喂直唤,“别跑!我们得商量商量等下见着了她该说什么。”

杨桃收住了脚步,玩起了深沉:“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她去吧。”

赵晓松瞪起眼:“那怎么行!我是想跟她结婚过一辈子的。”“可是她不想跟你结婚啊,跑路了啊。”杨桃一针见血,赵晓松火冒三丈地吼了起来,“决斗!抢回来!”

老实人生起气是很吓人的,杨桃识时务为俊杰,缩了缩脑袋,不作声了。坦白说,她觉得没用。几年前,一堆小混混去桂林米粉店吃白食,点了一桌子的食物末了却不付钱,母亲直说算了,杨桃不依,几句话不合,小混混们就砸场子了,桌子啊椅子啊碗啊米粉啊,全都被砸得稀巴烂,才上初中的杨桃恨得牙齿都痒痒,扬言要纠集一帮人去报仇,她呼朋引伴惯了,学校里的调皮男孩子都愿意帮她出头,可母亲阻止了她。

杨桃不能理解,跳着脚责怪母亲太软弱,母亲却说:“你赢了他们,下一回呢,他们回敬咱们,再下一回呢?他们随时就撤,咱们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只要还开店,就不能跟他们硬来,没好处。”

母亲信奉小不忍乱大谋,但杨桃觉得只要把那堆人都给震得趴下了,彻底服气了,这件事就太平了。可事情哪有那么简单?母亲最后告诫她说:“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有些事,我们不能够痛痛快快报仇,只能憋憋屈屈忘掉。”

杨桃不懂,她一直不大能懂,但她吃惊地发现小混混跟米粉店果然相安无事,下次再来吃白食,母亲还客客气气地给他们端上几碟小菜,闲话几句世道艰辛。次数一多,小混混们自己也不好意思了,该掏腰包时半点不含糊,母亲也不亏待他们,米粉上的浇头分量十足,酸笋随意添加,杨桃看在眼里,问:“以德服人?”

母亲说:“他们也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多多少少有几分良知的,你敬他,他心里都有数。”

等到这回赵晓松失恋,杨桃才能咂摸出母亲那句话的意思来。赵晓松是去寻仇了,可那又怎样呢,女朋友依然不愿回头,还得让她来当个小说客。但她一点把握都没有,她能跟那个素不相识的女生说什么呢,说你的男朋友深爱着你,你要迷途知返珍惜幸福?呵呵呵呵太幼稚了,在大三女生看来,她还是个不通风月的小丫头,她凭什么听她的?

于佳佳果然不听杨桃的,赵晓松拉了她去琴房堵住了她,她看了看两人,冷笑道:“哟,向我示威?”

语气太不友善,杨桃心知她误会了,急急解释:“于姐姐,我有男朋友的,我来,是为了告诉你那天发生的真实情况……”

真窝囊呢,自己是十七,又不是三十七,明明没男朋友,却要四处宣称自己绝非单身,活得像个自惭形秽的剩女。于佳佳仍冷着一张脸,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对赵晓松说:“我的生活与你无关了,你不用再来找我,真的。”

赵晓松是真的爱她,声音都变了:“佳佳,佳佳,你是在生我气吗,我只在乎你一个,我……”

于佳佳扬起头,极不耐烦:“你爱谁跟我没什么关系了,我不关心,也不想知道。”

赵晓松的声音更低了,真叫杨桃看不下去了,他说:“佳佳,你是想让我死心,话才说得格外绝?”

于佳佳拎着包,头也不回地向前走:“你可真会为我找借口,但我对你没这么苦心劝退。”

这下连杨桃都看出来了,赵晓松败局已定。有时候,负心的女人的嘴脸很难看,凉薄、冷酷,自私自利,不比男人高尚。杨桃眼睁睁地看着赵晓松追了上去,但于佳佳去意已决,几句话就击溃了他:“别缠着我好吗?没错,我以前是想跟你过日子,但我现在不想了,你不反省反省自己吗?”

赵晓松痛苦地低下了头,于佳佳走远了,杨桃握紧了拳头,她想揍她,但家务事又哪能分出对错?她只晓得,将来自己谈恋爱,绝不要做一个无耻之徒,理直气壮地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一副无辜无力的小可怜模样。

没用了,做什么都没用了,她才十七,她还没有谈过恋爱,但也看出来了,她不爱他了,连一点点起码的善良都不给他了,那他还有什么坚持的必要?可赵晓松睁着失神的眼睛说:“不,我会反省的,我要追回她。”

那是个清秀苗条的女孩,穿浅紫色的衬衫,头发披在肩上,看上去娴静美好,但出口伤人。杨桃对她的印象不大好,但赵晓松是她的朋友,她不忍打破他的梦幻,起码目前还不能够。和他并肩走在校园里,她猛地想起班主任对她说的:“有时候要把聪明劲藏着点。”是了,赵晓松这么难过,她何苦再来雪上加霜。

两人坐在一家快餐店吃着午饭,窗外大雨滂沱。赵晓松很过意不去:“让你逃课帮我说话,真是……”

杨桃吃的是牛肉煎蛋饭,叉起一块蛋黄说:“这顿饭是你请,我不亏。”见赵晓松还是低落得要命,轻声安慰道,“全世界的鸡蛋联合起来也打不过石头的,算了。”

赵晓松顽强得不得了:“鸡蛋要反省,武装成铁蛋。”

杨桃被他弄哑火了,雨不见小,下午第二节是班主任的课,她不能不去,赵晓松买了两把伞,递给她一把:“我送你回学校。”“鸡蛋变铁蛋难度不小,你还是回实验室寻求基因突变方法吧。”杨桃和赵晓松告别,轻快地向学校走去。失恋的人很惨的,她不忙时要多去看看他,这书生啊,太容易钻牛角尖。

秋雨连绵不绝地落着,道路湿滑难行,远远地就瞧见了校门,只有三三两两的学生出入。杨桃不用看就知道自己迟到了,但迟到总比不到好,她举着伞,急急忙忙地往里冲,冷不丁听见有人在对自己说:“嗨。”

是他,那夜在大排档偶遇的男孩子,她还记得他的名字,丁岩。他撑一把大伞,站在一天一地的雨水里,他的黑眼珠很亮。

风雨很大,她好像闻见了芒果香。虽然举目四顾,一无所见,但那凛冽的水果清香太像他的笑——眼睛里盛满了笑意,小月亮似的,金黄色,暖洋洋。

杨桃的心间情不自禁地掠过轻微的迷乱,他就那样望着她,然后——她无视了他,走进校门。

雕着花的铁栅栏后,是穿蓝衣的少年。他是她朋友的情敌,她得保持立场,即使他对她笑脸相迎,她也必须如此。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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