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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20 00:2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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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德)科斯汀·吉尔

出版社:新星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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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封自杀告别信

十三封自杀告别信试读:

个问题的解决,就是另一个问题的产生。——约翰·沃尔夫冈·歌德致《图片报》尊敬的编辑女士们、先生们:

刚刚想起来,贵报有可能会对我自杀一事进行报道,因此,我认为很有必要忽略我真正的自杀动机而重新杜撰几个:她每个月都为我们撰写关于爱的小说;但恰恰是她,再也不能够体验爱了……为什么德国有越来越多相貌出众的单身男女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这其中竟也稍稍存在一点所谓真相的影子。另外,在夏日假期的销售淡季里,该事件还可以为贵刊充实一下内容。好了,你们可以安心地去写你们想要的,只要不去引用我母亲的话就行。我的母亲虽然不是金发,却有着和金发女人一样简单的头脑。其实,头发的颜色并不能说明什么!褐色头发和金色头发一样,都能够享受生活。

偏偏只有我不能。

谨致以深深的祝福!歌莉·T.

豪华套房神秘之死

……

又及:如果你们想把我的裸体照片放到头条,我建议你们用照片拼接的办法。可以把我的头——照片已随此信附上——和吉赛尔·邦臣的身体拼在一起。你们可以从一个叫作乌尔里希·M.的人那里买到她的裸照,不过那些照片都是经过处理的,而且总是拙劣地试图将人物作为画面的中心。一“请从橱柜里把那个小‘奇妙碗’递给我,露——提——丽。”母亲说。她觉得把午餐剩下的一个土豆、一片薄薄的烤肉和一勺红卷心菜扔掉太可惜了。“刚好够一个人吃。”她说。

我的名字当然不叫露提丽。

我还有三个姐姐,我的母亲一开始就没能将我们的名字弄清楚。我们的名字分别是提娜、丽卡、露露和歌莉,但母亲将我们叫作露提丽、歌露提、丽露歌,等等。这种排序在数学上有无限的可能性,在音节上也是。我是歌莉,最小的那个,也是唯一一个尚且单身,并且被人们认为用一点点土豆、一片薄薄的烤肉和一小勺红卷心菜就可填饱肚子的人。好像作为单身,理所当然就不应该有太旺盛的食欲一样。“这个不是‘奇妙碗’,这是‘福来克司—孪生碗’。”母亲说。我把那只碗放进橱柜,又递给她另外一只。

为了不引起别人额外关注,我每周日都到父母那儿与他们共进午餐。我盘算着,这应该是我们最后一次聚餐。“这个是‘清凉气候一点六’!”母亲怒视着我说道,“它太大了。你真是越来越笨了!”

我又拿了一只。

母亲叹道:“这个是‘克拉利萨’,不过也能凑合,给我吧。”

常常将我们的名字张冠李戴的母亲却能准确无误地记住那些复杂的“土波”系列碗盆的名称,这真是奇怪啊!由此看来,我还不如叫克拉利萨。的确如此,别说是其他人的名字,就连那些日常用品的都比我的动听。

姐姐们的名字像我的一样无趣,这是因为我们的父母本来希望我们都是男孩子:提娜应该是马丁,丽卡应该是艾力克,露露应该是路德维希,而我,则应该是盖德。在我们出生后,父母为了方便,只是将那些男孩子的名字后面都加了一个“A”,这样就成了女孩子的名字。

提娜还算是对自己的名字抱怨得最少的,她只是怪这个名字太常见了。碰巧她嫁给了一个叫弗兰克·迈艾尔的人,一个同样对自己过于平庸的名字不满意的人,因此他们的孩子都有着独一无

的名字——要我说,这些名字根本就没人会叫:西所拉、阿尔色尼乌斯和哈巴库克。

西所拉十二岁,不太喜欢说话,提娜认为这是她戴了牙套的缘故,而我将之归咎于小她

岁的一对双胞胎兄弟。这对双胞胎兄弟毫无间断地制造各种噪声和垃圾。

就像刚才吃饭时那样。

我本来还担心我某些不对劲的地方会引起别人的关注,但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一直集中在那对双胞胎兄弟身上,就算我把自己的头摘下来捧在手里,也不会有人注意到的。

哈巴库克将红菜放在土豆泥下面捣来捣去,然后紧闭牙齿,试图从牙缝里将这些泥状食物吸进去。阿尔色尼乌斯则用餐具敲着盘子的边缘并有节奏地喊道:“哈巴库克,快吐,快吐,快吐!”过了一会儿,哈巴库克故作呕吐状,将食物又吐到盘子里。“哈比,”母亲轻声责怪道,“帕特里克该怎么看我们呢?”“他怎么看跟我有什么关系?”哈巴库克一边说一边从牙缝里剔出一片红菜叶。

帕特里克是我姐姐露露的男朋友。当露露第一次把他带回家时,我简直如坠云端:这个帕特里克像极了我认识的一个人。

其实,恐怕还说不上是认识。他看上去酷似我通过一个交友网站dating-cafe.de认识的、只约会过一次的那个人,名叫“棒槌硬当当31”。那次会面并没有给我留下什么美好的印象,所以再次相见时,我着实以颇为吃惊的眼神审视了他一会儿。当露露向他介绍我,甚至当我说“认识你真是不可思议”并和他握手时,帕特里克都丝毫没有透露出与我相识的意思。尽管我对辨别人的脸孔很有一套,到头来还是不得不得出结论,是自己弄错了。对帕特里克而言,“棒槌硬当当31”只不过是一个误会而已。他那撮小小的、尖尖的山羊胡子看起来还挺漂亮;而且,和“棒槌硬当当31”相比,他的表现还算正常。只是在谈及他的工作时,他显得颇为神秘。“您在哪里高就?”父亲问道。他漫不经心地回答说:“IT。”

这已经是他第

次来父母家做客了,父母也不好意思再追问他“IT”究竟是一种什么工作。我清楚地看到母亲是如何把露露叫过去的。“亲爱的,再问一下,帕特里克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

露露回答说:“IT,妈妈,他上次不就已经说过了吗?”

我的母亲现在又变得像她以往那样聪明了。但是我能百分之百地肯定,她一定会告诉她的那些朋友,我姐姐的新男友如何如何“友善”,作为“IT”人员如何如何赚大钱,以及希望这次他们能有所结果之类的。

不好判断帕特里克对我们的态度。他的脸上始终是一副中性的表情。

提娜说:“帕特里克会明白,男孩子们有时候很野。他自己也曾经是个小淘气鬼。”“在他从事IT行业之前吧。”我说。“他是个有教养的小坏蛋。”姐姐露露说,并轻抚着他的手臂。“当然,”帕特里克说,“我父亲一直很注重就餐的举止。”“你的意思是说我们的孩子没有教养?”提娜恼怒地问道,并给了她丈夫弗兰克一个眼色。

阿尔色尼乌斯说:“再给我一些苹果汁。”“再给我一些苹果汁,好吗?”母亲补充道。“请,请再给我一些苹果汁,好吗?”我再次补充说。“马上给我拿苹果汁!”阿尔色尼乌斯嚷道。他想用果汁压下嘴里令人作呕的气味。

西所拉轻声说:“也请倒给我一些。”

露露说:“真是一点教养都没有!”

提娜说:“等你有了孩子,再来下结论吧。”“我是教育学博士,”露露说,“我已经和孩子们打了六年交道。我想,关于教养方面的话题我当然有资格发表自己的见解。”“姑娘们,”母亲把苹果汁倒给阿尔色尼乌斯和哈巴库克并将瓶子放到一边,“每个星期天都是同一种话题,人家帕特里克该怎么想?”

帕特里克脸上依然还是那种中性的表情。他咀嚼着一块烤肉,目光定格在一只和实物一样大小的瓷豹上,瓷豹被置于栽在金色和白色嵌边花盆里的棕榈树之间,棕榈树被放在一张低脚的大理石台上。那条同样以金色和白色嵌边的窗纱被两侧的胖天使像撩起。要是把这面窗纱作为一个相框,那么所有这些摆设就都在这幅照片里了。如果非要问帕特里克此刻在想什么,那一定是:这实在是我见过的最没有品位的餐厅布置了。

要是这样,那他的看法完全正确。

房间里到处可见母亲对胖天使像以及金色和白色的热爱。还有豹子。母亲对这种凶猛的猫科动物青眼有加。她最喜欢的一个座式台灯底座的形状就与豹子有几分相似。“它看起来不是和真的一样吗?”她问。她是对的。如果豹子的头不是跟镶了金边和白边的灯罩凑在一起,一定没人会说像真的,何况它还配上了真的兽皮和胡须。

我们一家人每周日都聚在这个猛兽笼子里共进午餐。我二姐丽卡来不了了,她和丈夫及女儿在委内瑞拉定居。就连我母亲这种对最起码的地理常识一无所知的人都知道,从委内瑞拉来科隆的戴尔布吕克的父母家吃午饭是不可能的。“是南美洲的委内瑞拉,”她有时会这样告诉人家,“不是在意大利的那个。”

像上面提到的,她的确是个十足的地理盲。不过,她做的烤肉倒是不赖。我吃了三块,哈巴库克吃了四块。他不再鼓捣盘子里的红菜和土豆泥了。提娜最后总是把弗兰克的空盘子和孩子们的对换,弗兰克眼都不眨一下就将剩下的食物一扫而光,甚至包括已经被咀嚼过的。去年有一次,阿尔色尼乌斯突然恐怖地大哭起来,原来弗兰克把他掉了的、放在盘子边上的一颗乳牙一起吃进肚子里了。直到现在,一想起这件事,我还会感到不舒服。

关于孩子教育方面的争论逐渐平息下来。“还真是的,”只有提娜还在那里唠叨,“自己没有孩子,却偏偏揪着别人的孩子不放!”

我给自己和西所拉又倒了点苹果汁。“谢谢。”西所拉轻声说。“外婆,歌莉把我们的苹果汁都喝光了。”哈巴库克嚷道。“外公会去地下室再取些新的。”母亲一边说,一边用恶狠狠的目光瞪了我几眼。父亲站起身来去了地下室。

当他取了苹果汁回来时,顺手递给我一个信封。“歌莉,你的信。”他说,并轻轻摸了一下我的脸颊,“你今天看起来有些苍白。”“因为她从来不出去呼吸新鲜空气。”母亲马上接话说。“从什么时候起,你们开始接收我的信?”我问。信封其实早被拆过了。我看了下寄件人。“K.考勒-考思洛夫斯基。不认识。”“你当然认识那个克劳斯了!”母亲生气地说,“克劳斯·考勒,他邀请你参加同学聚会。”“他真是双姓吗?”“很多现代男性都用双姓,这很流行。”母亲说。[1]“不会吧,要是妻子的姓是考次略飞尔呢?”我说。

阿尔色尼乌斯和哈巴库克笑得将嘴里的苹果汁喷了一桌布。“你那时要是和他一起去参加毕业舞会的话,那克劳斯现在就姓考勒-塔勒了。”母亲若有所思地说。这是她一个心爱的幻想。“不会的,我敢打赌,他只不过想要三个‘K’作为首字母。”提娜说。“克劳斯的信写得非常漂亮,”母亲说,“这我都跟你们讲过很多次了。你那时候真傻,真是自作自受。你看人家哈娜不用工作,她可以安心在家照顾孩子。阿娜玛丽跟儿媳妇和孩子们在一起感到很幸福。”

哈娜·考思洛夫斯基被称作考次略飞尔,也曾经是我们那个圈子里的。出于某种动机,在我面前总是遮遮掩掩的她,不仅与克劳斯跳了舞,而且还和他的关系更进了一步。

露露问:“怎么样,你去不去参加同学聚会?”

我耸耸肩说:“再说吧。”说实话,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出现在那里的,对我而言,那里就像有个杀人狂。其实,我几周之前就知道同学聚会这回事了,一个叫查莉的朋友给我转发了布里特·艾姆克写给她的邮件:

亲爱的昔日战友们,也许正如你们所知,自我们高中毕业迄今已有十载。作为当时班级代表的我和克劳斯经过考虑,认为如果我们在这第

十一

个年头重新聚首,追忆往昔,畅谈人生经历,该是一件多么令人愉快的事啊……

和布里特·艾姆克共同追忆往昔?你还记得吗,布里特,当初你是如何在历史课上抱怨的?“米勒先生,如果您给歌莉一个三分,那对卡特琳而言就不公平了。歌莉在这半年几乎没怎么发过言,她也不做作业,总是照抄夏洛特的化学作业,或者玩她的沉船游戏。”

关于她的人生经历,皮兹·布里特也简单描述过,当然是为某位感兴趣的人提供的:“在我完成社会教育学学业之后,在我和我的先生费迪南德·弗来海尔·冯·法尔肯海恩迁居荷兰的农庄之前,我曾为残疾儿童工作过一年。我们的女儿露易丝已经快上幼儿园了,去年我们的儿子弗里德里希也出生了。我们生活得非常幸福。向大家问好,布里特·冯·法尔肯海恩。”

布里特的人生经历听起来宛若童话,它告诉我们这样一个无奈的事实,那就是即便我们依然留恋过去的生活,它也已经渐渐远去了。假如按照我和查莉的意愿,那么布里特现在的生活应该是这样:她在施来克杂货店做收银员,嫁了个失业的酒鬼丈夫,与一条小便失禁的狗住在一个发霉的地下室福利房里。

而我,则嫁给费迪南德·弗来海尔·冯·法尔肯海恩,像他一直希望的那样。“换成我是不会去的,”露露说,“她们都有好先生、好孩子、好工作,靓车豪宅,还有度假远游以及博士学位作为炫耀的资本。在那里你会感到很不好受的,而你连个男朋友都没有!”“谢谢你的提示。”我说。“你高中毕业后胖了一些。”提娜说。“两公斤。”我说。我想最多也就

公斤。“她看起来面色苍白。”父亲又说道。我惊讶地瞥了他一眼。这里居然真的有人会发现我有不对劲的地方吗?“这个没人会看出来,”母亲说,“所有的人都还是单身,最主要的是这些男人也刚好到了结婚年龄。提露——歌莉你可以说自己是编辑或者书商什么的。”“我为什么要那么做?”我问,“我认为我的工作并没有让我蒙羞。如果我那样做了,反而会让许多人不齿。”“她在哪里工作?”帕特里克问露露。“我是作——”

露露打断我的话说:“她是写低俗小说的,比如什么蹩脚感伤、哭哭啼啼的爱情故事之类的,都是些廉价小册子。”

帕特里克说:“我奶奶就曾经很喜欢读这类东西。不过,靠写这个可以生活吗?”“当然,”我说,“一般情况下——”“弊大于利。”父亲插话说。“我有自己的生活来源,”我说,反正也只剩下三天了,“而且——”“但是没有养老保险,又没有个丈夫给你填这个缺口。”父亲又打断我。我只不过想告诉那个愚蠢的帕特里克,也有很多年轻女性喜欢我的小说。“而你今年都已经三十岁了!”

为什么人们总是跟这个数字过不去呢?“三十岁还不老,”露露说,“我和帕特里克第一次见面时也都三

十二

岁了。”这是两个月前的事。我至今都没问过她,他们到底是怎么认识的。但我敢肯定绝对不是通过dating-cafe.de,因为当我跟露露提起这个交友网站时,她不屑一顾地说:“那里都是些乱

糟的虚拟的人,在现实生活中根本不存在。”

那么,“棒槌硬当当31”该是位很实际的人物了。

父亲对露露说:“你在教育系统工作,有最丰厚的养老金。你有等的资本,可以过一阵子再结婚。”“还有,你是金发,”母亲说,“就凭提露丽那头发,而且还整天蹲在房间里写呀写呀的,她能认识谁呢?”“妈妈,我……”“她无论如何都该参加同学聚会,这是个好机会,去看看那些男人现在都过得怎么样,”母亲忧心忡忡地说,“否则的话,她就只能去报纸上征友。”

提娜说:“其实她早就开始这么做了。”她和弗兰克是在超市认识的。“什么?!”母亲像受了惊吓,“已经到这种地步了!我的女儿登出了征友启事!哎呀,在阿丽克萨的银婚纪念日你怎么谈论这件事啊?我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不用担心。”我说。我不去参加同学聚会,同样也不会出现在姨妈阿丽克萨银婚纪念日的宴会上。

幸好此刻西所拉打翻了她的苹果汁,我们的谈话也就此打住。哈巴库克的裤脚被果汁弄湿了,他发出一声类似被谋杀的尖叫,直到母亲端上餐后甜点,他才停住了哭闹。

午餐过后,所有人都道别离去,只有我必须继续待在这里,等着带走剩下的饭菜。

母亲把那个叫作克拉利萨的碗递给我。“还有,哪天顺便帮我把这个放在药店。”她一边说一边把一个鞋盒子放在上面。“鞋?放在药店?”“胡说,”母亲说,“这是些过期的药。你父亲不让我丢在垃圾桶里,他说药店回收这种药,好送给第三世界的穷人们。你果真登了个征婚启事?”“没有,我只不过回复了一个而已。”我小心翼翼地打开鞋盒的盖子,“第三世界肯定不会要这些滴鼻液,有效期至二〇〇四年七月。”“还有别的东西呢,”母亲说,“相马不能只看它的嘴。药店会乐意接收的。”她叹了一口气又说,“真没想到我的女儿会去回复一个征友启事。你一直是最让我操心的孩子。”

我又拿出另一盒。“啊,还有安眠药。”这次我确实有些惊讶。这应该不是一个偶然。我的脉搏开始加快。“安眠药是去年圣诞节期间让大夫开的,”母亲说,“本来是给你父亲的,可是当他终于可以入睡时,我又开始失眠了,也时不时地在服用。”她回想着。“包装还没打开过呢。”我说。我的双手有些颤抖,但母亲没有注意到。“当然了,”她郑重地说,“你知不知道这种药物的副作用有多大?人们会很快对它产生依赖。我永远不会服用它们,你父亲也不会。”“那你们为什么找大夫开了药方?”我问。“你说什么?”母亲反问道,“我刚才不是告诉你了吗?我们根本不能入睡,已经好几年了!工作、孩子、养老金……我们的家庭现状糟透了。睡眠非常重要,绝对不能轻视。”“可你刚才不是说,你无论如何都不会服用这种药吗?”我说。天哪!盒子里有几十种药品,包装全部完好。“我们不能总是依赖药物,”母亲说,“如果必需的话,就用那种又古老又好用的缬草吧,我发誓还能搞到。”“可是……”我说。“你为什么每句话都离不开‘可是’?”母亲问,“你从小就是这样,也不只是为了发表异议。这也是你找不到男人的原因。你能不能做点实事,把药品放回药店?”

我实在不想再和她争论下去了。“行啊,”我说,“可是我觉得第三世界的国家不会对安眠药感兴趣的。”“又一个‘可是’!”母亲叹道。送我走出房门时,她在我脸上亲了一下。“我真的希望你能够以积极一点的方式思考问题。”她用手抚弄着我的头发说,“在姨妈阿丽克萨的银婚纪念日到来之前,你去做一下头发,好吗?看上去会很漂亮的。再见吧,提丽露,宝贝儿。”“再见,歌莉。”父亲的声音从卧室传出来。“那我可不敢保证。”我嘟囔着。母亲在我身后已经关上了房门。

我把鞋盒带回家。这里没有人阻止我把它扔进垃圾箱,我甚至不会感到有何不妥。那些滴鼻液和安眠药会在垃圾场制造放射性污染吗?

是的,我根本就没打算处理这些药品。它们是最近几天一直困扰着我的所有问题的答案。这一定是命运的安排,让我得到了鞋盒子里的东西,在我最需要它们的时候。

这让我想起以前的一件事,二者之间有惊人的相似之处。我那时想买一个笔记本电脑。碰巧有一天在跳蚤市场看见一本托马斯·曼亲手签名的《布登勃洛克家族》,才卖五十欧分。卖主说:“这种字体没人能读懂,所以无人问津。”

我对托马斯·曼其实并没有多少兴趣,而且这种套叠长句再冠以聚特林书写体也不适合我的口味。只要不是必需,我是不会去读的。就这样我把它放在易趣上拍卖,最后被一位汉堡的古董商以两千五百欧元的价格买走。于是买笔记本也就不成问题了。

通常我是不会如此幸运的,事实上以前从来没有过。

我一盒一盒地仔细检查,最后发现竟然有

十三

盒原封未动的安眠药!我把它们堆在餐桌上,一遍一遍地将它们摆放成不同的队列。我的目光简直无法从它们身上移开。它们都有着漂亮的名字,比如诺克它米德、瑞美司坦、罗辉波诺儿和雷多米。有几盒竟然还没过期。

药片太多,难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在先吞下的药片发生作用之前,怎样将所有剩下的吞掉。我是这样打算的:快速进餐对我从来不是问题,或者可以这样说,“快速进餐”是我的一项特异技能。

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些药片,感觉到一丝凉意将我穿透。

在此之前的几天里,我将各种可能采用的告别方式都在大脑中过了一遍,发现大多不适合我,因为它们的实施需要一定的逻辑性和技术性,而这正是我缺乏的。至于割腕就更不在考虑之列,因为我怕血,而且割腕对初学者来说根本就不是件容易的事。

而安眠药我还是可以对付的。那就像一场小孩子的游戏。亲爱的妈妈:

非常感谢你精心分类和收藏的安眠药,这真为我省去了不少麻烦,也避免了许多不必要的准备工作。

不错,如你所言,我们不能总是依赖药物。但是将它们白白浪费掉,又是多么可惜!这些药刚好够一个人吃。

好了,不开玩笑了。请原谅我利用了你的药片以及遗留给你的麻烦,但是在你开始生气之前,请试着以另外一种方式思考:我的所作所为将为你省去未来岁月里无穷无尽的烦恼。

迄今为止,我带给你的只有灰心和失望,对此我致以诚挚的歉意。在我甫降人世之际,你已经意识到我是歌莉,而不是歌达;而且,我有着褐色的头发,而不是你希望的金黄色。在姨妈阿丽克萨的婚礼上,只有金发女孩,例如我的姐姐和表姐妹们,被允许发放鲜花,而我不行,请相信这带给我的伤害绝对不亚于你的。整个婚礼仪式中我都独自坐在一旁。好吧,或许我不应该把外公的鞋带和狗的项圈绑在一起,可我怎么可能想得到这条德国小猎犬会有如此神力,以至于将桌布上外公的蛋糕和外婆昂贵的瓷器打坏呢?

对拒绝与克劳斯·考勒一起参加毕业舞会一事,我也请求你的谅解——虽然他是你好朋友阿娜玛丽的儿子,而且你也向我保证,痤疮、汗臭和他令人生厌的装腔作势都是青春期的症状,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而自行消失。直到现在,你没有一天不在我面前诉说他相貌有多俊美、事业有多成功以及他与那个取代我的位置和他一起参加毕业舞会的哈娜·考思洛夫斯基如何相亲相爱。

相信我,的确有过一些日子,对他的拒绝也曾令我心生悔意。可是十五岁的我如何会知晓,等我到了三十岁时也许会为得到像克劳斯这样的人而欣喜。若是这样,我肯定那时就已经开始收集安眠药了。你的歌莉

又及:即使我没有成为教师,你也没有理由对朋友和亲戚刻意隐瞒我的职业,更何况我有自己的收入。我刚刚给大家寄出了

十四

封信,是我的作品《嫌疑之下的夜班护士克劳蒂亚》。因为它的缘故,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当别人问起我的工作,你常常告诉他们“我们的小女儿有一间小小的写作室”。

再及:维罗纳和威尼斯属于意大利,委内瑞拉则是南美洲北部的一个国家。但我知道你可能不信,为便于查证,我上学时用的地图就送给你好了。[1]考次略飞尔,意为令人作呕的勺子。二

我的星座是处女座,我们处女座务实、有序而且富有责任心。如果我们遇到问题,会先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有条不紊地解决。这种行为规范使我们比敏感的双鱼座、拘谨的巨蟹座和优柔的天秤座更能把握自己的生活。我可以举几个例子。

当处女座把“自杀”作为解决一个问题的最好方式时,他们的生活一定早已一团糟了。我想说明的是,我们并非轻易言败的一类。

我自身存在的问题,表现在三个层面上:

1.感情生活;

2.职场生活;

3.其他生活。

我的感情生活可谓微不足道,确切来说是一片空白。四年半前我结束了最后一段感情,虽然这段经历如同一场灾难,但我最终还是习惯了两个人的磕磕碰碰。我从来没打算一个人生活,哪怕只是几个月。因此,一年之后我就有计划地开始寻找生活伴侣,但始终一无所获。我在“调情热线”注册,回复了一条征友信息,还被一位闺蜜介绍给她的同学。通过这些方式我认识了不少男人,像“棒槌硬当当31”“疯狂朋友007”和“麦克斯,二十

岁,1.89米,不抽烟,怕羞,但喜欢找乐子”。

我总共和二

四个男人有过交往。如果人们认为我在“调情热线”上认识了数以百计的男人,而且至少和几十个曾经有过电话联系的话,那可真笑死我了。那些四十岁以下的未婚男性白领,对二

十五

岁以上的非金发而且罩杯为A的女性感兴趣的真的不超过二十四个,而且他们甚至不能正确地用德语表达。

当我们意识到不应该只用挑剔的眼光评判在现实生活中遇到的人的时候,我们就可以给自己物色对象了。

就拿我姐姐的新男朋友“棒槌硬当当31”来说吧,他迫不及待地想告诉我他为何以“棒槌硬当当31”作为自己的网名。那是一个天气大好的日子,而就在那一刻,就在我们相遇的咖啡屋,就在我正思忖他对凯瑟琳·赫本的老电影、对孩子、对宠物的态度时,他试图抓住我的手放到他的大腿上。“三十一并不是我的年龄,”他低声说道,“你明白吗?我指的是什么?”“或许是你的门牌号?”我故意笨笨地说,并尽可能把我的手放在离他比较远的地方,而最好的地方就是双手举过头顶。一个女招待还以为我在向她招手,喊道:“我马上过来。”“你知道《非洲女王》这部电影吗?”我问。“我的棒槌,”帕特里克说,“我的棒槌正好是三十一厘米。你不妨好好感受一下。”“啊,不用了,”我生气地说,“这一定是个误会。我还以为那是工具呢,至于它有多长多硬,我丝毫不感兴趣。”“棒槌硬当当31”发出咝咝的呼吸声,“其实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就想到了。你这个性冷淡的蠢货!别的女人从来没有这样抱怨过。你根本不知道你错过了什么。”接着,他站起来走出咖啡屋,连他点的那杯卡布奇诺的钱都没付。“您还需要什么?”女招待问道。我这才发现原来我的双手依然无助地高高举在空中。“请把账单拿过来。”我叹了一口气。

有了这次经历,我开始变得小心谨慎起来。我专门挑选有后门的咖啡屋,好在账单过来之前及时溜掉。我们处女座本来就生性节俭,不乱花钱。至于与“疯狂朋友007”的会面,我就只有落荒而逃的份儿了,因为我发现他似乎患有强迫症:他公然将糖浆倒在台布上,再用指尖蘸起来舔。在我观察了他十五分钟之后,我知道了这位“疯狂朋友007”肯定早就意识到了自己“疯狂”的一面,所以给自己如此命名。

遗憾的是和“麦克斯,二十九岁,1.89米,不抽烟,怕羞,但喜欢找乐子”也是一场彻底的挫败。他真名叫迪特马,三十九岁而非二十九岁,身高和我不相上下,也就是说,他长得非常矮。还有,他其实根本就不怕羞。我们第一次见面,他就向我解释说,他之所以弄了个麦克斯的名字,把年纪减去十岁,又把身高加上二十厘米,是因为如果不这样,以他的经验来看,是没有人会答复他的启事的。他当然是对的,我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对这种乐子我自是无法消受,只有从早已窥测好的后门逃之夭夭。

然后又平静地度过了一年。

相比而言,奥立还算不错的一个。他是我的朋友卡洛琳娜和贝尔特介绍的。当他们告诉我他刚和相处数年的女友分手时,我应该更聪明一些的。奥立是那种看上去不讨厌的人:他有很迷人的微笑,浅色的头发有一绺总是不听话地落在额头上,没有明显的官能综合征的痕迹。除此之外,他和我有相同的爱好:凯瑟琳·赫本的老电影、意大利膳食和汤姆·威茨。奥立是牙医,第一家真正属于他的诊所不久将于市区开业。我们约会过几次,我对他的好感也与日俱增。然而,就在我刚刚开始接受他的时候,他的前女友出现了,他们在八周后结婚。我为奥立祝福,表现得很大度,但实际上我心里一点都不快乐。

我毫无准备地进入三十岁的行列,越来越做不到取悦和迁就他人。

我从未有过在三十岁依然单身的想法。我的计划实际上与之截然相反:最迟二十八岁与我的白马王子成婚,二十九岁时第一个孩子出世,并且至少要种一棵苹果树。

在此期间,几乎我所有的姐姐、表兄表弟、表姐表妹和朋友都已成家,甚至包括克劳斯·考勒和布里特·艾姆克。当我从咖啡屋的后门逃走时,他们正忙着生孩子、盖房子和种植苹果树。提娜和弗兰克、丽卡和克劳迪乌思、卡洛琳娜和贝尔特、玛尔塔和马里乌斯、查莉和乌尔里希、弗尔克和黑拉、奥立和米亚、露露和帕特里克——看上去,都是幸福的一对。

游离在众多情侣之外的一个单身女子所谓的“其他生活”看起来冷冷清清。自从朋友们的孩子降生以来,这种感觉尤其强烈。他们偶尔挤出点时间,却在电影院里睡着了;他们身上的味道像变质牛奶;他们谈论的话题全是如何弄到一个幼儿园的名额或者怎么用纸袋做手工这些问题。

即使如此,我也从来没有拒绝过成为这无聊生活中的一员。当然,前提是和自己中意的男人。“你过于一意孤行,”乌尔里希经常这样说我,“问题出在你自己身上:你寻找的男人根本就不存在。”

乌尔里希是我的前男友,因为他的缘故,我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属于塔勒奶奶的小牛奶壶和其他几样东西摔在浴室的门上。这只小壶是阿丽克萨姨妈婚礼上唯一幸存的那套昂贵瓷器中的一只。此事的后果虽然不是相当严重,但如果我不是在盛怒之下,是绝对不会把它扔出去的。乌尔里希总能以他独有的方式,以他无所事事的态度将我激怒。

在我们相处的三年中,乌尔里希一直随随便便躺在什么地方,比如地毯上、沙发上、浴缸里或是床上。还有,属于他的物品和他用的东西也被扔得到处都是。领带、袜子、内裤、碟子、刀叉、比萨饼盒子、啤酒瓶、哑铃、纸、书和垃圾。我的住所不大,所以在走动中常常被乌尔里希的物品绊倒。但是乌尔里希认为,因为他付一半房租,他应该被允许“做一个真正的自己”,其中包括用一种治疗土加海盐的洗浴用品洗澡,而留在浴缸里的褐色污渍却再也无法除掉。他把酸奶喝光,但从不去买;他从冰箱里拿出牛奶,但从不放回去;他吃完糖就随便把包装纸扔在地板上。

虽然乌尔里希非常讲究身体卫生,而且总是把自己弄得很干净,保养得很细致,但是房间里开始发出一种难闻的气味,是一种混合了他的袜子、运动鞋和已经发霉的剩饭之类的味道。尽管我努力和乌尔里希协商,但他始终只想“做一个真正的自己”而继续着他的无序生活。“你要是觉得不舒服,就自己收拾啊”是他一贯的说辞,于是我开始朝他扔东西,一般是运动鞋、酸奶杯和经济类的书。至于那个小牛奶壶,则纯粹是我一时疏忽。

他身上的优点不知何时已在我的眼中消失殆尽,我不再爱他了。当我和乌尔里希分手后,整个居室再次只属于我一个人时,我用了数周的时间来放松自己。我和乌尔里希甚至能做到以朋友的身份继续交往。和他见面再次变得美好,再没有吵闹声和乱飞的投掷物。我差不多又重新爱上他了,但他已经开始与我最老最好的朋友查莉恋爱并搬到她那里住了。

一想到乌尔里希现在随随便便地躺在查莉的房间里,我的心就隐隐作痛,尤其是当查莉提到他茶几上的袜子、浴缸里干硬的治疗土加海盐洗浴用品和沙发后面已经喝完被丢弃的酸奶杯时,我只能默默承受。我体会到的真正苦涩味道是在他轻松完成法律学业之后——一下子放弃了“做一个真正的自己”。为了赚取更多的钞票,全新的他身着西装,每天早晨八点钟准时离家。他用这些钞票雇用了一个清洁女工!这个女工每天为他打扫两次房间。虽然他偶尔还会把糖纸丢弃在地板上,但最重要的是,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昔日的他了。他的公寓也焕然一新了。乌尔里希和查莉去年举行了婚礼,而我作为证婚人之一,却不得不装出一副为这对新人感到高兴的样子。

我当然质问过自己,是否在征友这件事上过于一意孤行,但是如果身边坐着像“棒槌硬当当31”这样的人,又有谁会为我的美妙旋律伴舞呢?

人生真是生涩的一课。我渐渐意识到,无论你事先如何规划,有些东西是不在你掌控之中的。

上周,刚好是三天前,在我母亲委托我把药品放回药店之前,查莉打来电话,问我肯不肯做一个孩子的教母。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反应过来。“你怀孕了!”我嚷道。“对!对!对!”查莉高兴地说,“真他妈的,这难道不是棒极了吗?”

哈,这是个怎样的问题!毋庸置疑,它对查莉和乌尔里希来说的确是棒极了,但对我来说是可怕的,多么可怕啊!

我刚好还能控制住自己,再说一句祝福的话。我找了个借口说要把煮得快溢出来的牛奶从灶上移开,就匆匆挂了电话。

然后我伏在厨房的桌子上放声大哭,哭得昏天黑地。我怎么变成这样?一个善妒的怪物吗?为什么不能够为这世上最美的东西而高兴:我最好的朋友有孩子了,而我,却宁愿死去。

是的,我宁愿已经死去。

平静下来之后,我停止了哭泣,我在考虑下一步我到底该怎么做——典型的处女座。首先我在网上搜索“自杀意念”这一词条,并将自己诊断为抑郁症。

关于这个主题的网站有很多,而患有抑郁症的人更是数不胜数。其实我并不孤单。我们抑郁症患者为某一经济领域的发展奠定了一个有益的基础。

抑郁症分为两种:原生性和反应性。原生性是由内因引起的,而反应性则是外界干扰所致。因为我并不是完全没来由的疯狂,所以我简单地把自己归于第二类。

从另一层面考察,也可将抑郁症划分为神经性、心理性、躯体性和循环性四种。通过对基本症状的识别——即使我有沉重的心理负荷——我把自己定为神经性抑郁症患者。

没有什么比进行这种诊断更令人绝望的了,对此我不想再次强调。它无疑使我的征友之路变得更为艰辛。“嗨,我的名字是歌莉·塔勒。我是神经性的,是反应性的神经性抑郁症。”

只要一个人坚持把一切后果归结于官能综合征,那么他就丝毫不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了。但是我还没到这一步,我依然死死坚持与之相反的策略:规则性和系统性。

当电话铃声响起时,我全身急促地抽动了一下。一定是查莉,她肯定奇怪我拯救了灶上的牛奶之后为什么没再打给她。

但那是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您是歌莉·塔勒吗?”“是。”我迟疑了一下说。我甚至希望那个陌生女人对我说:“你难道一点都不感到羞愧吗?因为你最好朋友的怀孕就得了抑郁症?”

可她说的是完全不相关的东西。她说:“衷心祝贺您,您中奖了。”

我松了一口气。我必须以一种有效的方式迅速摆脱这些说“您中奖了”的人。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总能弄到我的号码,几乎每周都有人打来类似的电话,他们声称我中奖了,是啊,几乎差一点就中奖了。只要随便买一种长期彩票,你就是百万富翁了,无论如何,几乎差一点就中了。如果你不想买,他们都会对你说同样的话:“什么?您不想成为百万富翁?”很有可能他们都参加过相同的电话市场学之类的讲座,其中首先要学的就是:请不要推托,永远不要,即使与你通话的一方煮着的牛奶正溢出来。

查莉在接到这种电话时总是立刻挂断,如果她在等另一个电话,在挂断之前还会骂些很难听的话:“去找个新的工作吧,你这个穷鬼!”或者“操你直到膝盖里!”查莉很没有礼貌。

我每次都下决心如法炮制这些污言秽语,但始终不能实施。我觉得直截了当挂掉电话,毫无礼貌地拒绝他们的问候,对那些贫穷善良的人是不公平的。不是每个人都可以选择自己的工作。我曾经买过一张彩票,尽管我既没有得到他们许诺的微波炉,也没有成为百万富翁;但如果我不买他们的彩票,良心上还是会过意不去。如果要我为摔掉电话替自己辩解的话,我必须给自己一个具有说服力的理由,否则我会一整天不好受。

深深的失望感可以说就是一个具有说服力的理由。我们可以这样设想:“衷心祝贺您,塔勒女士,您中奖了!您有机会得到一辆漂亮的甲壳虫,塔勒女士,您——”“什么?真的吗?”我兴奋而有礼貌地打断那位女士或先生的话,“是哪一个呢?保罗·麦卡特尼,或者林戈·斯塔尔?漂不漂亮倒是另外一回事,不过无所谓啦!我能拥有他多久?还有,您的意思是,他也做家务吗?”“哈哈,我说的当然是一辆漂亮的甲壳虫敞篷车。它很适合在夏天开,对不对啊,塔勒女士?您不仅可以马上拥有它,而且如果运气再好一点的话,还有可能成为百万富翁!我们已经优先为您预订了。如果您现在决定买一张彩票,就有机会获得两百五十万欧元!难道不是吗?而这一切只需要每周付

欧元。”

于是我就找到了一个拒绝的理由,那就是深深的失望感。“真是的,我觉得您这样真不好。”我说,在我生气地挂掉电话之前,“您先让我对保罗·麦卡特尼垂涎欲滴,现在又想拿这么便宜的东西搪塞我。我怎么能让一辆车帮我做家务?而且还是一辆敞篷车!我又是一个对穿堂风如此敏感的人!您不要再打电话过来了!就这么着吧!”

如此这般,虽然我打发了打来电话的人,但心里还是有些不安,因为我毕竟没有买长期彩票。

不过今天,多亏网上对我的诊断,使得这个问题不再是个问题。你根本不会相信,如果你告诉他们你患有神经性抑郁症,那些电话营销人员会如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挂断电话。你最多向他们解释一下如何区分神经性和反应性,这样你便不会再在良心上过意不去了。

等我以简单的方式打发掉那个目瞪口呆的女人后,我又黏在电脑上,想再多了解一下我和我的抑郁症。这真是一次令人压抑的阅读。我反复读到,我们神经性抑郁症患者的病症相对于心理性抑郁症的最基本之处就在于对所关注的内心矛盾冲突状况的理解和领会。

是这样吗?

可是又有谁会费心劳神,去弄清楚一个人的内心是否真正存在矛盾冲突呢?也许只有在我全家刚刚遭遇一场雪崩般的震颤之后,他们才可以理解我抑郁症下的糟糕情绪;至于我因为最好的朋友怀了小孩子而产生轻生的念头则肯定无人能懂了——就连我自己都不能理解。“停止抱怨,开始以乐观的态度思考问题。”我还是小孩时就厌恶这句话。我母亲几乎每天都把这句话挂在嘴边。

多年以来我一直和自己过不去,因为我偏偏做不到乐观地思考。比如对克劳斯·考勒和“疯狂朋友007”。我应该乐观对待这种在餐馆把糖撒在台布上去舔的人,我根本就用不着那个后门。乐观的态度绝对是解决问题的最愚蠢的方式,尤其是当一个不可能解决的问题出现时,这种逻辑是多么荒唐啊。

那些像我一样善于分析的人,总是试图把问题的解决方式直接摆到桌面上,这真够可怕的,更何况根本于事无补。现在,通过互联网上的资料,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乐观思考”绝对不是那些患有神经性抑郁症的人的保留节目了。

这种倾向一定在我孩提时代就已存在,我在阅读过程中突然想起关于用巧克力制成的复活节兔子的一些事。那时我八岁,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是关于复活节兔子的。那就是:我不吃掉它,而是和它在一起,直到老去。

但是我那个贪吃的姐姐露露在吃完她所有的甜点之后,盯上了我的拉尔夫。

当时母亲正在参加一个有关健康和家庭方面的活动,除了圣诞节和复活节,家里很少见到甜食。如果有客人送给我们巧克力,马上就会被母亲没收,日后她再以自己精明的方式重新分发给我们。有时我们用自己的零花钱买巧克力,但由于这是被严禁的,我们为了安全起见而不得不在回家之前把它们通通吞下去,这种吃法毫无享受和乐趣。我们羡慕所有在家拥有一个允许随便打开的甜点抽屉的孩子,和其他孩子相比,我们更愿意和这些孩子交朋友。查莉大概正是因此而成了我最好的朋友,因为她想吃多少儿童巧克力就有多少,所以送我一些也不成问题。

如果我们抱怨,母亲就说:“你们以后谢我都来不及呢。”我们每天得到的甜品只有什锦麦片里的葡萄干。据我所知,迄今为止还没有人来谢过她。

露露是巧克力缺乏症表现得最为剧烈的一个,她到处寻找拉尔夫的踪影。她甚至提出,如果我自愿把它拿出来,作为交换,她就让我读她的日记。但是我站在拉尔夫这边。

过了几天,露露终于从衣柜上面的鞋盒子里发现了拉尔夫,为了保险我还在它上面放了一层芭比的衣服。当我回来看见剩下的只有拉尔夫的小铃铛时,禁不住放声大哭。

作为惩罚,露露要被关两天禁闭,还必须向我道歉。“对不起,我吃了你的巧克力,”她说,并用手抹去嘴边的巧克力残余物,“不过反正它都快发霉了。”我大哭。露露被迫从她的零花钱中拿出两枚硬币放在我的床头柜上。“现在你该停止哭闹了吧,”母亲对我说,“好了,没事了。”

当然,今天我所了解的那个过去的我并非早就具有神经性抑郁症的气质。根据互联网上的资料,母亲本来应该能领会和理解我的内心矛盾冲突状况,但是她没有。“你为什么还在哭?”她问。“因为我想要我的拉尔夫回来。”我不停地叹气。露露说:“那我把手伸进喉咙里再把它拿出来吧。”大家都被逗笑了,除了我。“不就是一个破巧克力兔子吗?”妈妈说,“快别哭了,你看外面阳光多好。”

可是我偏偏不能使自己的心境变得乐观一点。

后来,母亲完全失去了耐心。“就为了个巧克力兔子而大吵大闹,你不害臊吗?非洲的孩子们没有东西吃,他们根本不知道巧克力的味道。你现在要是还不停止哭闹,也把你关起来。”

如果我的星座是另外一个什么,我那时可能就会有轻生的念头了。

与之相反,我对整个事件本身进行了分析。我清楚地意识到摆在我面前的是一个不可能被解决的问题:我想让拉尔夫重新回到我身边,但是拉尔夫已消失得无影无踪。现在是五月中旬,就算我设法搞到一只和拉尔夫式样相同的兔子,但这个复活节兔子无论如何都不是拉尔夫了。

露露的两个硬币和她的禁闭并不能放逐我怅然失落的情绪。我作为受害者而非施暴者,在母亲那里偏偏得到了不公的待遇。

因为我当时只有八岁,所以我能想到去做的只有一件事,因为这件事,我到现在都还觉得有点过意不去。亲爱的露露:

还记得你上四年级时的一个清晨吗?你从梦中醒来,头发却变成[1]了巴特·辛普森的样式。这么多年来你一直认为是丽卡把你的头发齐刷刷剪掉的,不是吗?而丽卡到现在都认定自己有夜游症。其实不是她,而是我,老天做证。我想看到你在班级合影上的恐怖形象。我的目的达到了。其实你罪有应得,你明白自己对拉尔夫——我的巧克力复活节兔子——所做的事情,那伤透了我的心。虽然我的复仇计划在几周后才实施,但我的仇恨在此期间并未消减。看来你们已经把这件事完全忘掉了,否则,我多多少少会受到怀疑。从这件事可以想见,这个家庭里的每个成员对我的感受是如何漠视啊!

时至今日,我真诚地对此向你致以歉意。我没有想到因此而带来的一系列连锁反应。首先是当晚丽卡也得到了一个巴特·辛普森式的发型,为此她又剃去了你的一条眉毛,而你又用快速胶粘剂把她的耳朵和枕头粘在了一起。如果不是母亲晚上把你们分别锁在两个不同的房间的话,谁知道这件事何时才能了结。唉,你跟丽卡至今都势不两立,如果不是我孩子气的复仇,你们现在应该是最好的朋友吧。也许你可以借此机会跟丽卡在我的葬礼上和解。如果我不在了,你确实还需要一个人,向她诉说关于提娜和弗兰克以及他们对孩子的教育观之类的闲话。

我诚挚地祝愿你能拥有一个美丽的人生——如果一个神经性抑郁症患者真的相信存在美丽人生的话。

关于帕特里克:他可能前段日子以“棒槌硬当当31”之名征过友,我们因此而相识。他曾详细地和我谈起他的,哦,棒槌的特点。我是说,可能。即使帕特里克就是“棒槌硬当当31”,你也无论如何不要让这件事破坏了你恋爱的喜悦。虽然他向很多女孩展示了他的棒槌,但这并不说明他的人品不好。何况你和母亲一样深谙“积极乐观思考”之道。爱你的妹妹歌莉

又及:希望你能费心安排一下,让西所拉继承我的珍珠项链、笔记本电脑和多媒体播放器。千万不要理会母亲和提娜所说的“这对双胞胎兄弟不公平”之类的劝告。我所有的书、唱片和影碟都留给你。如果其中一些你已经有了,那就卖掉它们或者捐给图书馆吧。[1]美国动画情景剧《辛普森一家》中的一个卡通角色。三

我无法领会“积极乐观思考”这种艺术,我的感情世界无异于一场灾难。在其他生活层面也没有什么令我稍稍振奋的东西,比如说我的工作。这让我立刻想起在网上读到的一段话,那就是抑郁症患者丝毫感受不到生之欢乐。

这时我又给了自己一个希望:有可能我根本没有什么抑郁症!或者最多只有那么一点点。

我也许厌恶我的生活,却热爱自己的工作。我每天因工作而快乐着。对抑郁症患者来说,这是非常少见的现象。

作为一个天生的爱情小说写手,大学第一学期我就选定了德国语言文学专业。我们必须——可能作为借鉴——读一篇“医生小说”并进行分析。与其他同学相反,我一下子就被这种绝美的、一气呵成的爱情小说征服,并写下了八十页的评论。我创作了一篇医生小说来代替《色情小说在文学中的地位和意义》的论文作为家庭作业。连我本人都感到惊讶,我竟然能够创作此类小说。似乎那位蓬松着淡黄金发的儿科护士安吉拉的故事是由一种非凡的力量口授给我的。安吉拉本质纯美,有一双灵巧的手,不仅沉默寡言、心地善良的主任医师,就连卑鄙无耻而外表英俊的高级医师都被她纯真的魅力所倾倒。甚至那位卑鄙下流的红头发高级护理最终也不得不承认,用阴谋诡计对付安吉拉这样至纯至善的好人是不应该的。最后,当主任医师注视着安吉拉,认定她就是他今生永远的爱时,我获得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满足。是的,这才是世界的走向,就是这样而不是别的什么。这非但不平庸浅薄,而是……生活化十足!我感觉自己是一个发现了惊天大秘密的人,与爱因斯坦发现相对论时的感受相似。

当天晚上我就把这篇小说《儿科护士安吉拉》投给了曙光出版社,令我惊讶的是几天之后我就收到信息,他们真的决定要出版。

除此之外,他们还有其他请求。

对我放弃学业而以“朱丽安娜·马克与戴安娜·多拉”为笔名致力于爱情小说创作之举,家人感到十分震惊。但是我无所谓。我找到了一种让我愉悦而自己又的确擅长的东西,为什么还要继续学业呢?

但这份工作并不轻松。

曙光出版社的廉价小册子和袖珍书包括漫画、科幻、动作、犯罪、神秘、西部和浪漫等领域。浪漫又被分为故乡、医生、贵族、那奈特和诺利那等主题,其他领域也都如此分类。大多数人都做出一副对曙光出版社一无所知的样子,实际上他们在撒谎。其实每个人都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和这个出版社有关的书刊。

我每年为“帕克诊所医生奥尔森”系列写两本书,剩下的时间都集中在诺利那小说上。诺利那小说与医生小说非常相似,只是主人公以及他们的工作环境与医院无关。

人们常常对该行业有种种误解,其实凭借创作廉价小册子不能使人富有。我必须每月写出两本书,以满足我的基本消费——很谦虚的说法。这就是说,每两周我就有一个交稿期限,无论如何不能拖后。基本上最后四十八小时我是不分昼夜连轴转的。出版社不接受任何致使稿件滞后的理由,例如什么病痛或个人问题之类,没有比按时交稿更为重要的事了。我甚至都不敢肯定,他们会不会接受“死亡”这个理由。每周人们都可以从报刊亭买到一本新的诺利那小说,所以他们要求我无条件地、毫无偏差地按时供货。我不知道还有多少创作诺利那小说的作者,不过不可能太多,因为其中二分之一就出自我的手笔。对此我颇为自豪。

那奈特和诺利那小说的区别只有一个:诺利那是可以给青少年读的,而那奈特不是。举一个具体例子来说:在诺利那小说中,男主人公可以用手指轻轻托起女主人公因羞涩而低垂的下巴,直到她的目光终于转向他,让他感觉到她的爱意。诺利那的故事也在此场景中结束。

而在那奈特小说里,一开始男主人公就将女主人公激情拥入怀中,让她感受他男性的躁动,通过抚摸她的的大腿使她开始做出反应。但这不是尾声,而仅仅是一个故事的开篇。

我写作已经有十个年头了,依然以此为乐。当我每两周把打印好的稿件放进信封时,一种幸福感就会油然而升,一如当年因《儿科护士安吉拉》而得到的感觉:世界又一次被我握在手中,至少在小说里。那里没有“棒槌硬当当31”和“疯狂朋友007”那种男人。我小说里的男人都有宽宽的肩膀和翩翩的风度,而且从不谈论他们的工具。就连流氓无赖都有这些常识。里面也没有三十岁的单身女性;在三十岁生日到来之前,我都设法把她们嫁出去了。

我从来没有休息过:在我完成下一部小说前,就要构思下下部小说。如果一个人以写作为生,就需要具备很好的组织能力,我就是。整整十年,我的工作进程安排从未被打乱过:度假期间我照常写作,笔记本电脑也是依此目的而置办的。现在我怎么会为了几个愚蠢的自杀念头而停止工作!

果断地双击,我切断网络连接并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切都不是那么严重。我轻生的想法肯定只是收到查莉新消息之后震惊的反应。也许过几天我就会理解自己的行为了。在此之前我要做些自己最喜欢做的:工作。

我目前正在写一个名为《勒亚之路:一个战胜致命病魔并找到真爱的女孩》的小说,我浏览了一遍勒亚从白血病病房到投入那个匿名骨髓捐献者的怀抱这一段,只做了几处小小的改动。我的神经明显地松弛下来。

楼下的艾克萨菲尔·耐度又在为他的艰难生活之路唱咏叹调了,我皱了皱眉头。这家伙真该向勒亚讨要一点点勇气:她的生活之路布满荆棘,但她从不抱怨!她也不会唱什么令人讨厌的歌来扰乱他人。

住在艾克萨菲尔·耐度楼下的黑拉在做清洗工作时则需要他歌声的陪伴:她没有洗碗机,但有四个孩子,所以在她清洗的过程中,一曲艰难生活之路的咏叹调可以为她解闷。

就我而言,我不能够在这种“音乐”的伴随下进行工作,因此我总是在黑拉清洗时用多媒体播放器的耳机将耳孔塞紧,收听一些不同的曲目。我正要这样做时,电话铃响了。

我犹豫了一下才拿起话筒。什么,该不会又是查莉吧?在我刚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一点心理平衡之后,她又带来一些惹我哭泣的好信息吗?

不是查莉,而是我的审稿人,曙光出版社的拉克里茨。“真是太巧了,”我说,“我刚修改完《勒亚之路》。要是今天寄出去的话,你们明天就可以收到。”“您明天亲自把稿件带过来吧,我们可以就此面谈。”拉克里茨说。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所以发出一声“嗨”。“我想借此机会让您认识一下我们的新主编。”拉克里茨接着说,丝毫没有受我的影响,“明天上午十一点左右,您有时间吗?”[1]

拉克里茨的名字其实叫加布里拉·克里茨,是诺利那小说系列的主管。我与她从未谋面。我们通常用电子邮件联系,偶尔通通电话。合同经由邮局寄来,我再以相同的方式邮去,我的稿件也一样。曙光出版社里没有任何人想与我这个人会面。“歌莉,您还在吗?”“在。”我回答,“明天我真的要去出版社吗?”“这又不会太麻烦,不是吗?”拉克里茨说,“您住的地方离出版社很近啊。”“是的,可以说就在拐角。”我和曙光出版社在同一个城市,我住在属于姨父的一间不隔音的屋顶房里,出版社坐落在莱茵河对岸一幢富丽堂皇的四层楼中。“那明天见。”拉克里茨说。我还没来得及问下一个问题,她就挂掉了电话。

这意味着什么呢?为什么突然要我亲自把稿件带过去?十年来我一直准时交稿,显然他们对我的稿件很满意。这听起来或许有不谦虚之嫌,但我知道自己确实不错。我的稿件从来没被拒绝过,只有一次他们把我主人公的纳米比亚母亲替换成了爱尔兰母亲,以便突出她牛奶咖啡色脸上的雀斑。但这些我们都是通过电子邮件进行协商的。

为什么这一次他们忽然打破惯例想见我呢?在打印稿子的时候,我假设了两条理论:其一,因为我已为出版社工作了十年,他们想多付我一些酬金,或者是为了出版社的图标,或者二者兼之;其二,财政局做了一次税务检查,发现我从来没有和G.克里茨有过工作餐,所以也不能一年三次从税款中将之扣除。也许明天一早财政局的人就会等在克里茨办公室门口,给我戴上手铐并押走。

我觉得第二条的可能性不是太大。

相比而言,更有可能的是我的辛苦工作将得到更多回报。那种因为查莉的电话而郁积在胸中让我不能呼吸的压力明显减轻了。我断定,我没有得什么神经性抑郁症,只是在私人生活中经历着一个糟糕的阶段。而在职场上,我还是一路走高的。我这段时间最好把精力多放在工作上,这至少还是令人放心的。

我已经好多了。

我甚至还给查莉打了个电话,让她相信我对她怀孕的消息如何兴奋,对成为孩子的教母是如何荣幸。

虽然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我还是决定保持这种姿态。最晚到孩子出生,我将会重新成为一个平和、快乐的人。查莉对我移开灶上的牛奶后再没有给她回电话毫不介意,相反,她还向我道歉。“当然,你一定整个下午都试着打给我啦,”她说,“但是为了让这个消息广泛传播,我在全国范围内把电话打了个遍。对不起。”“没关系。”我说。“我太激动了。”查莉说。“我也是。”我说。“我可以拥抱整个世界,真他妈的!”查莉说。

我努力做到像我刚才说的那样。“我现在甚至还有了点胸!”查莉说,“你能想象吗?胖乎乎的!你得摸一下,那感觉真是怪极了。”“啊,当然,我相信你说的。”“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参加这次同学聚会了。布里特·艾姆克不是唯一一个因为有了长子继承人而拼命吹嘘的人,这只蠢牛。我不相信她那扁平的臀部现在就变得高贵了。我在谷歌上查了一下这个费迪南德·冯·法尔肯海恩,你猜怎么着?他已经五十五岁了!布里特·艾姆克对阿娜·尼可尔·史密斯毕恭毕敬,这谁能想到呢?”“我还以为我们不去呢。”我说。“现在不一样了,”查莉说,“现在我肚子里也有一个长子继承人,胸罩也用大号的了。去吧,会很有趣的。几位老师肯定也在场。我们要喝个烂醉,然后好好热闹热闹。”“查莉,你怀孕了,你不能喝醉。”“啊,还真是的,”查莉说,“不过无所谓,反正很有意思。想象一下,你可以告诉那个狗屁罗特他就是个狗屁,但他还不能把你怎么样,因为你很早就拿到了中学毕业证书。”“首先,我知道我根本就喝不了多少;其次,他虽然不能再给我低分,但可以控诉我对他的不敬和冒犯;再次……”“哈,歌莉,不要总是那么消极!我们去那儿掺和掺和。你喝个酩酊大醉,我到处串串,给他们看看我丰满的胸部,这简直棒极了!”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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