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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20 01:3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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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刘小顺

出版社:中国华侨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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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南半球一切都变了

到了南半球一切都变了试读:

序幕

2013年3月,当我坐在缅甸仰光充满阳光和灰尘的闷热街头,和一个名叫浅井宗人的日本朋友一起喝着200缅元(缅甸货币单位,汇率大概是160缅元等于1元人民币)一杯的印度拉茶,用蹩脚但是互相能听懂的英语聊天,看着来来往往身穿像裹裙一样各种颜色笼基的缅甸男人大声地用奇怪的语言打招呼时,我根本没想过一个星期后自己即将在南半球展开的打工旅行生活会是什么样子,那感觉像是下辈子才会发生的事。“南半球跟我们的季节是相反的吧?”浅井抿了一口奶茶,若无其事地问我。我在仰光的廉价旅馆里偶然遇到他,他是独自在旅行,我也是独自在旅行,他没钱,我也没钱,于是我们就一拍即合地睡到了一间双人房里,成了室友。“对,现在是秋季,估计已经很凉快了。”其实当时我对南半球的知识也就仅限于此,因为在路上太长时间,旅行都快成为一种本能了,就越来越懒得做攻略,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路上的所有问题都肯定有解决的办法。再说了,慵懒而惬意的缅甸时光不好好享受,想那么遥远的南半球干吗?“嗯……”浅井眯缝起他那双单眼皮的日本小眼睛,若有所思的模样,但以我对他这么多天的了解,他肯定想不出什么深刻的问题。果然,他接着说,“我有点想拉屎了。”

于是,我们关于南半球的对话,就这么草草地结束了,结束在一个日本人即将排泄在某个缅甸马桶的粪便里。

2013年2月底,过完春节,我从家乡小县城出发,打算辗转前往新西兰。我给自己安排的行程是:泰国、缅甸,然后到马来西亚转机,再到澳大利亚转机,最后飞到新西兰最大的城市奥克兰。

之所以有这么一个折腾的行程,是因为我总想买到最便宜的机票,提前一年就蹲守在网上,时刻关注各种促销秒杀信息,一旦看见方向相符、时间相符的机票就毫不犹豫地抢下来。总之一句话,条条大道通新西兰,只选折腾的,不选贵的。

从2011年初辞职至今,其间除了在武汉工作过半年之外,其他时间我一直在路上。这对身边的很多人来说很不可思议,因此我经常面临各种质疑与问题,而绝大多数人“不可思议”的重点就是一个字——钱!“你旅行那么久,哪儿搞来那么多钱?”“老实说,你是不是被富婆包养了?”“你其实是富二代吧?还是从哪里继承了一笔遗产?”

对,这年头儿,钱太重要了!什么东西都可以用钱买到。别人每天拼死拼活地工作,还觉得钱不够用,而你一天到晚满世界“玩”,凭什么呢?

这个问题我已经疲于向大家解释了,反正说了你也不理解,因为你没有我这样的经历,就像你不会游泳,问我怎么游,即便我说破了嘴,而你没去亲自游过,还是永远学不会一样。所以为了堵住悠悠之口,这次我去新西兰旅行就终于有了一个明确的大家都能够理解的收入来源:打工。

2012年3月20日,经过艰苦卓绝的努力,我取得了为期一年的新西兰打工旅行签证,有效期一年。也就是说,在2013年3月20日之前入境新西兰,就能在新西兰用一年时间边打工边旅行。

我想,我这么一个内心焦躁、耐不住寂寞又放荡不羁的家伙,要在南半球那个人烟稀少又孤立偏僻的小岛国待上一整年时间,肯定会崩溃。所以,我只给自己计划了半年,等半年过了再决定要不要继续待下去。“到时候再说”是我现在在旅行途中频频偷懒时最喜欢安慰自己的一句话,只要不停地对自己念叨:“到时候再说,到时候再说。”啊!心情就舒坦多了!

2013年3月17日夜,我在马来西亚吉隆坡廉价航空机场即将踏上飞往南半球的旅程,一切都是未知数,新鲜而刺激。我准备了1000美元,偷偷塞进背包里最隐秘的小口袋,心想这下总够我在新西兰找到工作之前先安顿下来了吧,要知道我在泰国和缅甸旅行时,包括住宿、交通、娱乐在内,每周消费都能控制在100美元以内,1000美元对“穷游”的我而言,真心算得上巨款了!

取机票、安检、候机,一切正常,正常得不可思议,如同我之前在亚洲旅行时每一次出发的情况一样。亲朋好友对我要独自去那么遥远的国度这件事非常担惊受怕,好像我是葫芦娃执意要去闯蛇精的妖洞似的,其实哪有那么恐怖?我已经有如此丰富的旅行经验,还怕个新西兰?远的地方和近的地方其实没什么区别,都是没去过的地方。

亚航还是那个亚航,只是这次飞澳大利亚的飞机比较大,跟我第一次从中国飞到吉隆坡的飞机一样,每排九个座位,中间有两条走道,空姐还是那些空姐,鲜艳的大红色制服,各种肤色加上各种浓妆艳抹。

本以为如此远距离的飞行,上座率应该不会太高,我还指望夜里能找到三个并排的空座位躺下睡一觉。结果当乘客全部登机完毕,我沮丧地发现超过八成座位都被占领了,我身边空了一个座位,但再过去一个座位坐了一个拿着LV包的白人女人,傲慢、不好招惹的模样。总之,今天晚上甭指望睡觉!

飞机起飞,我感觉大脑一阵眩晕,没多久,空姐开始为在网上预订过的乘客派发餐食,以及将澳大利亚的入境表挨个儿发给大家。我接过入境表,心想还有那么长时间待在飞机里,暂时不急着填,就随手塞进座位前面的网兜。

又过了一会儿,机舱灯光被调暗,我竟然一阵心慌,这才后知后觉地终于意识到,我马上要一个人去南半球了,我马上要一个人去遥远得以前不敢想象的地方了。而且,我上飞机之前,甚至都忘了跟任何人告别,我该怎么办?我在新西兰活得下去吗?

PART I 新鲜的新西兰

1 飞越半球

2013年3月18日上午10点多,经过8个多小时(我没有算错,有时差,有时差)的飞行,我终于到达南半球。我几乎一夜没睡,头痛得很,视野模糊,窗外的天空蓝得要命。咦,我还在地球上吗?

一点兴奋的感觉都没有,完全零攻略出行,飞机刚落地,我就彻底乱了手脚。这到底是什么地方?笨蛋!这能是什么地方?你的机票不就是飞到悉尼的吗?

对啊!我现在在澳大利亚了!澳大利亚哦!我终于第一次“冲出亚洲,走向世界”了!可是,头好晕,怎么回事?笨蛋!你在南半球了,能不头晕吗?你现在是头朝下的!对哦,头朝下,这样能不头晕吗?

我努力稳定一下情绪,趁飞机还没停好,赶紧先把入境表填妥,虽然这次我的最终目的地不是澳大利亚,而是旁边的新西兰(地图上看起来是“旁边”,我以为很近),但还是要在悉尼转个机,入境这个新西兰的“姊妹国”待上几个小时。

话说我已经是一名在路上旅行两年多、走遍东南亚和南亚地区、各个国家的入境表都填过很多张的资深老驴了,拿起澳大利亚入境表轻车熟路地将所有个人信息全部填完,到了行李报关部分,按照经验,看都不看,一律填NO,以免被海关盘查。

可是这时,亚航空姐突然在广播里用马来西亚口音的英语大声播报说,澳大利亚严格禁止携带食物、药物入境,请大家自行检查行李,将食物、药物留在飞机上,不要带下飞机,有什么疑问请咨询空姐,否则后果自负!“后果自负”?一听到这句警告,刚刚稳定好情绪的我再度陷入慌乱,重新拿起填好的入境表来仔细阅读,发现底部有一行很小的文字,类似说“入境表是重要的法律文件,你要对以上所有回答负责,海关人员保留一切法律权利”。

我当时的心态有一点像“刘姥姥进大观园”,因为我从来没坐过这样一趟飞机,身边全是高鼻梁蓝眼睛的白种人。他们飞快地说着英语,互相搭讪,哈哈大笑,我不知所措地被他们包围,感觉自己特别格格不入。

他们有时候需要绕过我跟其他人说话,可我总反应不过来,以为他们在跟我说什么,就傻兮兮地回问他们“what”。他们倒算有礼貌,对我摆摆手,继续去找自己真正想聊天的对象,我就很想死。如果我是他们其中某一个,真想一脚把自己踹开,怎么会这么碍事?

本来我对自己的英语水平非常自信,毕竟到新西兰来打工旅行的人都需要雅思成绩在5.5分以上。当时我只自学不到一个月,就一举考到6.5分,据说这是可以向国外大学申请研究生的分数。所有朋友或真心或假意地对我大肆称赞说“哇,你的英语好厉害哦”,我便信以为真了。

在亚洲国家旅行时,我的英语同样受到各国友人的交口称赞:“你是中国人?你的英语怎么说得这么好?”“你去欧美留学过吧?”“你的英语听起来一点都没有中国腔。”“你是我遇到的中国人当中,英语说得最好的。”我的自信心更是极度膨胀起来,以为自己的英语已经厉害到跟母语说英语的人一样好了,可我却忘了夸奖我的人通常都是来自泰国、缅甸、柬埔寨、越南、印度、菲律宾,偶尔有来自法国、意大利、德国的,甚至还有韩国人、日本人……他们知道什么啊?唉!

结果,当我真正处在英语母语国家的人群中,自信心一落千丈,像是从天堂跌落到地狱。他们讲话讲得像打机关枪一样飞快,我连听懂都非常吃力,更不用说与其对话了。我身边坐着一个也许40多岁,也许只有18岁(白种人的年龄对于我们东方人来说真是扑朔迷离)的白种女人,同样也在单独旅行。

一路上,我跟她眼神交会过无数次,只能尴尬地笑笑,我在心里怂恿自己,说点什么吧,赶紧说点什么吧,你接下来要在新西兰待半年,总要适应适应的吧?可是一开口又紧张得要命,什么都说不出来,紧张得像是第一次见到外国人,我到底中了什么邪?

好不容易,那个女人主动对我开口讲了一句话。我非常兴奋,终于逮到机会赶紧好好练练英语,提前热热身,可我没听懂她说什么,只好又问她“what”,她慢慢地给我重复了一遍,而我这才听清楚,原来她是说:“不好意思,可以让我出去一下吗?”我只能尴尬地起身为她让路,自己当时那样子肯定傻透了!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让我这么一个已经旅行到了连攻略都懒得查、随便扔到什么地方都能想办法存活下来的老驴突然陷入如此手足无措的境地?难道真的是因为到了南半球,周围的磁场全变了吗?

所以你能想象得到,当亚航空姐那句掷地有声的“后果自负”讲出来时,对于处在极度不安状态中的我来说,具有多么强大的冲击力。

为了这次超长时间的“打工旅行”(我从来没有在一个国家旅行半年这么久),我特地跑到药店买了各种常用药备在身边,难道真要残忍到连南半球长什么样子都不让这些药品看一眼,就直接留在飞机上让它们又飞回亚洲去吗?不!那实在太不人道了!

再加上,我在吉隆坡上飞机之前,因为知道亚航的食物、饮料全需要额外付费,而且价钱是市场价的数倍,所以我还特意买了一堆干粮带在身边。经过昨天晚上一通狼吞虎咽以及今天早上一通狼吞虎咽之后,仍剩下最后一袋奥利奥饼干和一碗冬荫功汤方便面,本打算在悉尼转机的几个小时内用来解决午饭,如今看来同样厄运难逃了。我非常沮丧,能不能别把人逼上绝路?

飞机已经着陆,开始在澳大利亚的土地上滑行,我的大脑也开始飞速运转,食物要不要扔?药品要不要扔?奥利奥和方便面应该没问题吧?都是包装好的,我也不可能在里面动手脚啊……唉,算了算了,食物还是扔了吧,反正不值多少钱。

关键是药品啊,我把塞在包里的药全翻出来一件件查看,包装盒上一句英文都没有。我的严重的被害妄想症又开始发作,万一海关查出来,说这是违禁药品,而我拿不出证据证明它们无害,他们会有看得懂中文的海关人员吗?万一没有怎么办?他们会不会把我关起来?我会不会去不了新西兰了?

难道只能把药品全部舍弃?可我要在新西兰待半年呢,万一生病了怎么办?在新西兰看病是不是非常贵?如果稍微感个冒就让我倾家荡产了,就真的让我在新西兰喝西北风吗?

虽然以我那么多年的经验来看,只要你在入境表上全部填NO,而且你的行李不多,海关就懒得自找麻烦,直接让你通过。可这是南半球啊,我第一次来南半球啊,他们的季节跟我们是相反的,地球自转的方向也跟我们是相反的,所以发生任何意想不到的事情都是有可能的,不是吗?哎呀,头好痛,我觉得我活不到新西兰了。

刚才广播不是说有疑问请咨询空姐吗?可空姐现在都到哪儿去了?呃,笨蛋!坐过那么多次飞机,难道你不知道飞机滑行期间,空姐不能走来走去的吗?可是,他们干吗在飞机快落地的时候才广播说有疑问请咨询空姐呢?这不存心跟我过不去吗?如果我被澳大利亚海关关押了,能投诉亚航空姐吗?

总之,一场原本斗志昂扬、众人崇拜的南半球新西兰打工之旅,竟然就这么狼狈而混乱地展开了。喂,怎么跟之前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啊!

2 悉尼机场半日游

下飞机时,我终于忍痛割爱把奥利奥和方便面留在了行李柜里,而药品依然怀着侥幸心理继续带着,万一迫不得已,我就当场吃给海关看。话虽这么说,但我自小心理素质差,考试都不敢作弊,况且这是南半球啊南半球(有完没完),不是咱的地盘,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连南半球的神仙都不认识我,我到底要不要冒这个险?

从机舱口到海关有一条长长的走道,每隔10米就有一个巨大的垃圾桶摆在路中间,竖着高高的醒目的牌子,画着各种不允许带入澳大利亚境内的物品,要求你主动丢弃,这无形中给了我巨大压力。走到第六个垃圾桶时,我实在受不了了,乖乖地把所有药物掏出来扔掉了——我真是个没用的家伙啊!

事实证明,澳大利亚海关并没那么严格,除了对外来的生鲜食物绝不留情之外,像奥利奥饼干、方便面还有常用药品之类的都可以入境。海关人员并未开包检查,只是牵一只狗狗跑过来把行李挨个儿闻一遍,只要狗狗没叫唤就让你通过了。

悉尼机场看上去跟其他机场没什么区别,我取了一堆免费旅游宣传册,先找个座位把行李放下来休息休息。我把手表调整到澳大利亚时间,离我转机飞去新西兰还有五个多小时,我决定到悉尼市区去转一圈,怎么也得看一眼悉尼歌剧院吧,否则不是白来悉尼了吗?

焦虑的状态终于有所好转,大脑恢复正常运转的我一下子就惊醒过来,悉尼啊,悉尼!我终于第一次踏上白人发达国家的土地了!我突然兴奋得手舞足蹈,像是自己梦游过来,刚刚才得知这个消息似的。

我把手机连上机场Wi-Fi,打开旅游宣传册开始研究悉尼市区的地图,这时一条微信窜进来:“你到澳大利亚了吗?”

我从吉隆坡出发之前忘了跟家人或者朋友告别,因为他们记不清我错综复杂的行程,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到了什么地方,所以这是一个我暂时还不认识的、生活在我接下来要飞去的新西兰最大城市奥克兰的中国人,名叫亚当。之前在网上遇到他,他跟我说,如果我帮他从机场免税店带一条红色万宝路香烟出关,他就能免费开车来接机,并将我送到市区的旅馆。

天上掉馅饼的事任谁遇到都会在心里打个问号,这个世界哪有无缘无故的爱?于是我反问亚当:“为什么?”

亚当解释说,新西兰的烟税很高,机场免税店里80纽币一条的红色万宝路,市区要卖到180纽币一条,贵了不止一倍。本来我觉得这件事情挺靠谱,因为我本来就不抽烟,不需要这方面的储备,顺手帮他从机场带一条出来,我没损失,不管亚当是自己抽还是别有用途,反正他都占了大便宜,接机送我到市区旅舍本是小菜一碟,他好我也好,何乐而不为?

然而,过了几天,有严重胡思乱想症的我又开始给自己编造各种虚拟的恐怖片桥段,因为我在当地时间晚上11点抵达奥克兰机场,那么晚了,万一他把我载去荒郊野外谋杀分尸了怎么办?这可是南半球啊南半球,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南半球的神仙都不认识我啊!“你放心吧!你安全得很!”当我把自己的顾虑告诉好友Jared时,他毫不留情地抛出这句话,“你说说你有什么好劫的?财还是色?”

这么想想倒是有道理,可一直以来都极其没有安全感的我依然放心不下,临出发前几天就故意没跟亚当联系,如果他知难而退,我就当没这回事,老老实实花钱坐机场大巴。谁知道,现在最惦记我的竟然是他,怎么说呢?好感人……“救我!”我用网络电话给Jared打过去,他正在上班路上,坐在班车里打瞌睡,声音听起来还没睡醒。“救你什么?”Jared含糊不清地问道。“亚当真要来机场接我了。”我说。“哪个亚当?”Jared问。“就是要来免费接机的亚当,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哦,那不是很好吗?”“万一真有危险怎么办?”“不会的,你都在外面游荡好几年了,要有危险早就有了,还用等到今天?”他对我倒真放心!“如果我今天晚上没有跟你联系,就说明我有危险,你要帮我去报警。”我没有搭理他,继续说自己的。“到哪里报?”Jared郁闷。“公安局?大使馆?外交部?”我说,“哎呀!反正能报的地方都报一遍!”“好了,知道啦!”Jared很不耐烦地回答道,“你现在到澳大利亚了?”“嗯,刚到。”我简短地回答。“感觉怎么样?”Jared问。“很好。”我继续简短地回答。“那就好,不跟你说了,我要补觉了,拜拜。”

我的“拜”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Jared就毫不留情地挂断电话,真不明白我是怎么跟这样的“狐朋狗友”交往了那么多年。

终于,我还是回复了亚当的微信,告诉他我的航班号以及抵达时间,然后他告诉我他的车型以及车号,并约定了会面地点。

好了,该搞定的事情都搞定了,可以去看悉尼歌剧院了。我起身跑到换汇柜台兑换澳币,却惊讶地发现澳币汇率竟然比美元还高!对,我来澳大利亚之前,连这个都不知道!我在东南亚花钱的时候,美元实在太值钱太无敌了,简直就是金票子!我怎么可能想到,来澳大利亚之后,美元就真的变成纸币了?

我开始疯狂地浏览机场里可以见到的一切价格标签,并自虐般地换算成人民币——面包30块钱一个,咖啡40块钱一杯,存包70块钱一个,火车到市区100块钱一趟,甚至连纯净水都要20块钱一瓶!疯了,疯了!照这样的物价水平,我那可怜的1000美元,能支撑几天啊?虽然纽币没有澳币汇率那么高,但也差不多,况且新西兰那么孤僻的小岛,物价说不定更夸张,我一下子沮丧得要命,我的钱啊!

经过激烈的心理斗争,我决定改变计划,哪儿都不去,就在悉尼机场等飞机起飞。这对我来说同样是一个艰难的决定,因为当初计划在悉尼转机的原因就是可以到歌剧院前面来张“到此一游”照,以证明自己踏上过这片土地。我想澳大利亚跟新西兰的自然风光应该差不多,只有歌剧院算最特别的,如果连歌剧院都不去,那我转机多花的机票费,还有澳大利亚过境签证的手续费,岂不都白费了?我的钱啊!

干脆,一分钱都不要在澳大利亚花了!我叫你贵!我叫你贵!

然而,等我一个人又干坐着刷网刷了一个多小时之后,突然意识到,肚子饿了。该死!奥利奥和方便面都扔在亚航飞机上,现在它们估计在返回马来西亚的路上了,我已经一整天没正儿八经吃东西,想想半夜才能抵达奥克兰,而且据说那是一个所有商店在下午6点就全部关门的“大城市”,我只能在悉尼把午饭(或者早饭?或者晚饭?时差好烦人!管他什么饭!)先解决掉。

一顿麦当劳套餐50块人民币,澳币也就9块钱,这是最便宜的食物!我不想兑换太多以后都很难用掉的澳币在身上,可是跑到换汇柜台只换9块钱会不会被揍?我只好又打电话向Jared求救,毕竟他是去过美国的高级软件工程师。“发达国家的麦当劳可以刷信用卡。”Jared告诉我。“真的吗?发达国家真发达!”我感叹,然后我就用信用卡买了这辈子我吃过的最难吃的麦当劳,汉堡又干又冷,还甜得发腻,薯条软塌塌,一点嚼劲儿都没有,像在吃树皮,只有可乐的味道是正常的。“我想回亚洲了。”我对Jared说。“没出息!你天生就不是享福的命!”Jared骂我。

3 聋哑人盲人

磨磨蹭蹭地吃完麦当劳,因为行李太多,又舍不得花钱存包,我只好在悉尼机场四周溜达。后来发现原来行李可以提前托运,摆脱沉重束缚的我决定走出机场去亲眼看看发达资本主义国家!

于是,开着汽车的悉尼人民后来就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亚洲人在他们的机场周围一圈又一圈地瞎绕,拍仓库、拍卡车、拍灌木丛、拍电线杆,拍一切他们觉得没必要拍的东西。总之,这就算是我在澳大利亚的“到此一游”了。而我最大的感受是:天真蓝啊,人真少啊,以及,真无聊啊!

从悉尼飞奥克兰的航班是新西兰航空公司的。我印象最深的是他们的空姐,哦,那绝对不应该叫“空姐”,而应该叫“空奶”,我怀疑她们都那么大年纪了,还能服务我们吗?或者我们是不是得时不时地照顾一下她们?她们不会有高血压吧?

新西兰航空终于不再是廉价航空,无论是座位的舒适程度,还是机上娱乐设施都让我受宠若惊,甚至还有一杯免费的咖啡,太令人感动了!

不过我的焦虑感又重新升起来,因为坐在我身边的一对白人夫妇的对话我从头到尾一句都没听懂,而且“空奶”跟我说话也是重复了三遍我才明白她是问我要咖啡还是果汁,他们真的是在说英语吗?我到新西兰到底该怎么生存下来?我简直就跟聋哑人差不多。“到时候再说。”我又拿这句万能的“咒语”来安慰自己。外面的天渐渐暗下来,眼皮支撑不住了,我昏昏沉沉地靠在椅背上睡觉,可是戴着眼镜不舒服,就随手摘掉,迷迷糊糊地放进座位前方的网兜里。

年纪大了,睡觉这事儿就跟谈恋爱一样让人捉摸不透,舒舒服服正儿八经准备好好睡的时候却怎么都睡不着了,刚才明明就很困!半梦半醒间不知道眯了多久,终于还是放弃睡觉,反正就是头痛,干脆痛死算了!我从网兜里掏出眼镜戴上,胡乱地在前面的液晶显示屏上点播节目,妈的,还是什么都听不懂!

突然,我感觉眼镜有点不舒服,想调整一下,结果手刚一碰到眼镜,右边的镜片竟然掉下来了。我慌乱地将眼镜取下,打算重新把镜片装上去,可是却惊讶地发现,右边的镜框已经断了!断了!肯定是我刚才放在前面的网兜里时,膝盖不小心撞上去撞断的!天啊,难道我还不够倒霉吗?

我尝试将眼镜修复,勉强戴起来没问题,但头不能动得太厉害,大概每10分钟就要重新调整一下右边的镜片,以防止掉落。该死!为了减轻行李负担,我出发之前把另一副眼镜留在家里了!我到底是哪根神经搭错了,一副眼镜能有多重?

我又开始胡思乱想,总不能靠这副破眼镜在新西兰坚持半年吧?可是在新西兰配眼镜肯定贵得要死,因为在中国就已经够贵的了,我这1000美元难道就要全都砸在一副眼镜上面?或者让我家人把我那副眼镜找到寄过来?可是我那么多行李,散落在各种亲朋好友家,自己都忘了具体放在什么地方,岂不是大海捞针?又或者在网上让即将来新西兰的朋友给我带一副眼镜?可是镜片的各项数据我都忘记了,这该怎么办?

戴着一副滑稽的破眼镜,我感觉所有人都在心里偷偷笑我,我不停地调整镜片,可它总是戴着戴着就歪掉。天啊,难道我除了要做个聋哑人,还要同时成为一个盲人吗?我甚至想,要不干脆到了奥克兰机场就直接买张机票回国算了!真的,我对这趟旅行一点期待都没有了!“到时候再说,到时候再说……”我像念咒一样告诉自己,心平气和,心平气和……

现在,除了亚当,还有另一个人也在奥克兰等我,我的大学同学Luna。她当初看我拿到打工旅行签证,头脑一发热,也跟着去拿了一张,可我一直怀疑她能不能成行,因为她毕竟已经结婚,没我这么自由。不过这次,她跟公司请了年假,到新西兰先来玩一个星期,打探打探情况,然后再决定要不要辞职过来打工旅行。

我在悉尼机场时也曾尝试过联系Luna,但她没回应,估计正在赶路中,通信不方便,而我现在真想冲到她面前,跟她说:“赶紧回家吧!跟你老公好好过日子去吧!你在上海有车有房,来做什么打工旅行啊?实在太悲情了,好不好?”

到达奥克兰机场,连上Wi-Fi,收到亚当的微信,他说已经在机场外面等我,又收到Luna的微信,她说已经在Ponsonby区的一家名叫Verandahs的背包客栈安顿下来,等着我过去。好吧,我最讨厌被别人辜负,所以我也不想辜负别人,不管怎么说,还是先出机场见到他们再说,大不了,过几天买机票跟Luna一起回国就好了。“你来新西兰做什么?”海关拿着我的护照,问我。“打工旅行。”我心想,你看不到我的签证吗?这不是废话吗?“你在新西兰有亲戚或者朋友吗?”“没有,什么都没有。”我情绪不太稳定。“那你准备在新西兰做什么工作?”“随便。”我都懒得回答他了,干脆把我遣送回国吧!

可是,海关终于给我盖了章,我这就算是正儿八经入境新西兰了!太不容易了啊!什么破地方!

我见到亚当,一个其貌不扬的平头男人,操着一口含混不清的京片子。我把香烟递给他,他把烟钱付给我,然后就开着车往市区方向出发了,一切正常。

Luna叫我给她带一瓶饮用水回去,趁亚当到加油站加油时,我跑到附近一家小超市去买水,该死!这里的物价确实跟澳大利亚相差无几,至少饮用水是差不多的,我挑了性价比最高的,1升要4纽币,1纽币大约等于5.3元人民币,换算过来就是20多元人民币一瓶。“新西兰的物价真高!”上车后,我向亚当感叹。“你才知道?”亚当一副颇为无奈的表情。“我朋友跟我说,在这边,就把纽币当人民币花,4纽币就是4块钱,不要换算成人民币。”为了让自己心里好受点,只能用这种掩耳盗铃的方式。“当人民币花?兄弟,你想得太美了!”亚当鼻孔里哼哼一声,“但这里可没办法让你把纽币当人民币来赚!”“怎么讲?”我现在对新西兰的一切都充满好奇,我想知道接下来我在这里即将面临什么样的生活。“你在国内一个月能赚多少钱?”亚当问。“不一定,我已经很久没工作了。”我回答。“好吧,就拿我自己举例,我以前在北京一家五星级酒店做礼宾部经理,一个月带工资、奖金、小费至少有一万五,可我如果想在新西兰一个月赚一万五纽币,没门儿!我现在在做快餐店经理,一个月满打满算也就2000多纽币。你把纽币当人民币?想得美!你一个月2000多人民币在国内生活得下去吗?”亚当一通抱怨,让本来就心情低落的我更加沮丧。“你在新西兰这么不开心,为什么不回国?”我奇怪地问他。“因为我老婆啊,她2000年就拿到新西兰绿卡了。之前她在北京工作过一段时间,与我认识结婚,后来她在新西兰找到一个很好的工作机会,我就跟她一起过来了。前几天她刚生了孩子,我还怎么回得了国?”“你做爸爸了?恭喜啊!”我不想让这种消极的情绪再蔓延下去。“没什么好恭喜的。”亚当脸上没表情,只是盯着眼前黑魆魆的道路,“我老婆现在没工作了,还要养孩子,我压力大得很!”“至少,新西兰空气好、水好、食物好,是个养老的好地方。”我继续徒劳无功地安慰亚当,其实也在安慰自己。“养老?”亚当鼻子里又哼哼一声,“你有钱住在这里养老还差不多!没钱的话,什么好空气、好水、好食物,全都是白搭!”“如果让你选择的话,你还是愿意回国喽?”我问。“当然!”亚当回答得很决绝,“你在这里,根本融入不了他们的社会。他们都从出生就开始说英语,而你这半吊子,英语说得再好,还是差一点东西,根本说不到一起去!就像我们一群中国人坐在一起侃大山,你让一个外国人插在中间多别扭啊!”

我干脆不说话了,我的负能量已经够多了!天啊,市区怎么还没到?

4 忐忑第一夜

“兄弟,你到新西兰来做什么?”亚当的嘴巴不肯闲着,又问我。“过来打工旅行。”我回答。“到新西兰来打工?你有病吧?”听到他讲话这么直接,我吓了一跳。“什么意思?”我有些不悦,心想跟你又不熟,你凭什么批评我?但是坐在他的车上,我也不好发脾气,只是耐着性子问。“你在国内是白领吧?”我耸耸肩,表示承认。亚当继续说,“那我跟你讲,你在这边不可能找到办公室里的工作,只能做苦力,又赚不了什么钱,你这不是有病吗?跑来自讨苦吃……”“我不是来赚钱的。”我打断亚当。“不赚钱来干吗?”亚当不理解。“就是专门来体验做苦力的。”我懒得跟他多做解释,我们显然不是一路人。亚当听了这句话,更加一头雾水,但我做出一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的表情,他就没再多说。“你的旅馆具体在哪里?”沉默了很长时间,进入市区后,亚当又问。“Ponsonby区,我再问问我朋友。”现在没网络,我找亚当借手机给Luna发了条微信,可是Luna没回。“你还有朋友在这边?”“她是过来旅游的,玩一个星期就回去。”“从哪里来旅游?中国?”“对啊,从上海直接飞过来。”“她有病吧?来新西兰旅游?”“旅游又怎么有病了?”这回我真沉不住气了,刚批评过我,现在又批评我朋友,大家全都“有病”,难道只有你自己最正常吗?“来新西兰旅游,至少得花一两万人民币吧?有这闲钱,干吗不去欧洲旅游?来什么新西兰?这里屁都没有!玩什么?”亚当越说越激动,新西兰在他嘴里简直一无是处。

我没再搭腔,转头望着窗外黑魆魆的街道,心中突然一阵失落。亚当自言自语又说了好多话,一会儿说我住的那种背包客栈很脏,床褥里都有臭虫什么的,一会儿又说他免费接了很多过来打工旅行的姑娘,都长得很丑什么的。我偷偷翻白眼,他怎么就没完没了呢?真是烦死了!我都没告诉他我的眼镜在飞机上坏掉了呢,否则还不知道会被他骂成什么样,这趟顺风车搭得真不值,自己给自己添堵!好想快点下车!“这就是Ponsonby区了,你朋友有回你信息吗?”外面开始下起毛毛细雨,亚当跟我说道。“没有。”我摇摇头,“不过我刚才查了一下地图,应该在那个方向。”我指了指身后。“啊?在后面?”亚当不耐烦的样子,“我现在不方便掉头,而且我回家是往前开,如果不远的话,麻烦你走过去吧。”

亚当把车停在路边,赶我下车,我也不好多要求他什么,毕竟是免费送我过来的,真是贪小便宜吃大亏。

我慌乱地戴上破眼镜,撑起雨伞,扛着大包小包,走在空无一人的漆黑的奥克兰街头。我辨不清方向,袖子和裤脚被淋湿了,贴在身上凉凉的,加上刚才被亚当狠狠教训一通,负能量爆棚,简直心灰意冷到极点,觉得自己这趟“大气磅礴”的新西兰打工旅行眼看真的要胎死腹中了。

不远处有一面大钟,时间刚好过零点,又是新的一天了,可我却一点希望都看不到。独自旅行那么久,我很少会难受成这样。

见到Luna,她正坐在大厅的沙发上等我,前台已经下班,她帮我开了门。跟熟人待在一起,终于让我舒坦了一些。这家背包客栈是一栋白色小屋,内部装修颇有欧式情调,沙发柔软舒适,地毯充满设计感,大厅里还摆有一排书架,以及满书架的书籍,和之前亚当描述的情况完全不同嘛!他讲的尽是鬼话!

我把自己的遭遇和担心都给Luna说了一遍,她似懂非懂地听着,毕竟这对她来说,只是一次度假,一次放松心情的旅行,跟我的目的完全不同。我不指望她能帮我解决什么问题,只要能听我倾诉就已经够好了,所以说完之后我依旧很无助,接下来该怎么办我仍然一头雾水。不过,最后我并未把阻止她来新西兰打工旅行的狠话真正说出口,也不知道为什么。

当然,Luna也跟我讲了她对新西兰的第一印象,最大的抱怨就是Wi-Fi。这个在亚洲国家几乎随处可用的免费玩意儿到了新西兰竟然贵得不可思议,至少在这家背包客栈贵得不可思议,1纽币1M数据,Luna花5纽币买了5M,不到5分钟就用完了,所以后来她都收不到我发的微信。她很沮丧,觉得真要在这个太平洋的小孤岛上与世隔绝了。

我去洗澡之前,Luna带我将整个背包客栈参观了一遍,他们有很大的厨房和客厅,我看见墙角坐着一个疑似中国姑娘在玩电脑,就上前去打了招呼,果然没猜错。“你也是来打工旅行的?”我问她,如同一匹迷路的斑马在荒茫的大草原上苦苦地寻找着同伴。“对啊。”姑娘身穿朴素的格子衬衣、牛仔裤,头发随意地束着,她回答我道。“真的?你来多久了?”我很兴奋,我现在太需要有同类来给我提供一些客观的资讯,搞清楚新西兰的生活到底是不是像亚当描述的那么恐怖。“七个月。”姑娘平静地回答。“七个月?那么久?”我心中不禁暗暗佩服,同时又有些内疚。相比之下,我这人高马大的汉子实在丢人,才来七个小时不到呢,已经快被吓得屁滚尿流了,有出息吗我?我继续问她,“感觉怎样?”“挺好的。”姑娘肯定地点点头,她的话稍微给我吃了颗定心丸。我们互相介绍了一下自己,她跟我一样姓刘。然后小刘把她的经验传授给我,说刚来新西兰,有几件事情要做:第一,去办张银行卡;第二,去翻译驾照;第三,拿银行卡和驾照翻译件去邮局办理税号,两个星期之后拿到税号才能开始找工作,否则只能打不上税的黑工。新西兰最低工资是每小时13.5纽币,2013年4月1日之后涨到13.75纽币,也就是说,不管你在新西兰做多么低贱的活儿,每小时至少能赚到100元人民币。所以,不用太拼命赚钱,再加上花费节省点,最后把旅行费用赚回来是问题不大的。

因为是零攻略出行,对于小刘说的办银行卡、翻译驾照、办税号这些程序我完全不懂。我事无巨细地向她咨询,她后来甚至隐隐有些不耐烦了:“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对啊,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我也自己问自己。

后来,Luna和小刘开始聊起新西兰的旅行路线和计划,我就插不上什么嘴了。看来,我只能先想办法摸着石头过河,可小刘刚才说了一大堆,我仍不知从何下手,我脑子又快不够用了。该死!上不了网!我连亡羊补牢的机会都没有!“明天,我先想办法去修眼镜,然后办银行卡,有时间的话再去翻译一下驾照。”临睡前,我将自己的计划告诉Luna。“好!明天我没什么安排,先熟悉一下市区环境,反正你去哪儿我就跟着你好了。”Luna回应。

终于,经过两天一夜的折腾,我到了新西兰。本来以为非常遥远的这一天总算来了,而现在我身心俱疲,只想赶紧好好睡一觉,让这个该死的夜晚赶紧过去,等天亮了,“到时候再说”。

5 雨后初晴

由于时差的缘故,第二天醒来已经是中午时分。雨停了,窗外阳光灿烂,我这才看清房间里的格局,四张床,干净整洁,一个白色的壁炉,地上散落着各式各样颜色鲜艳的登山包。Luna告诉我,另外还有一个英国女孩和一个德国女孩也住在里面,可她们已经出去了,我没见到。

Luna第一次单独出国旅行,凡事都很谨慎,她昨天把单反相机之类的贵重物品都寄存在了前台,可前台中午12点到下午2点是休息时间,我和Luna决定先出去解决午饭再回来拿东西。

我们经过厨房时又遇见正在准备午饭的小刘,她说在外面吃饭又贵又难吃,最好自己买菜回来做,另外她知道我要换眼镜,更是夸张地说新西兰配眼镜非常贵,贵的不是眼镜本身,而是人工贵。只听小刘不停地说贵、贵、贵,我就感觉美金在我的口袋里跳啊跳啊,好像迫不及待地要赶紧离开我,我恨不得啃几块干面包就把午餐解决算了。“第一顿饭我请你。”Luna见我可怜巴巴的样子,便大方地对我说道,我感激涕零,内心终于感受到了一点温暖。喂!有出息吗你?

我们出门找了家泰国餐厅吃饭,倒是不算贵,10纽币一份儿套餐,米饭很干,肉很大块,虽然在新西兰我可以安心地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可味道却怎么都不对。我依然怀念地道的亚洲食物,怀念不久前和浅井宗人在缅甸路边喝过的脏兮兮的奶茶。难道真应了Jared那句话:你天生就不是享福的命?

奥克兰的房屋很矮,街上人少得要命,蓝天白云,和我之前在悉尼机场附近看到的景象没太大区别。我在餐厅旁发现一家修鞋店,想找他们借一点强力胶先把镜框粘起来,如果可以凑合用的话,就不用花冤枉钱去配眼镜了。

我说了我只想借点强力胶,可修鞋店老板非说他们是修鞋的,不是修眼镜的。然后从旁边的报纸上找出一则眼镜店的广告,推荐我去那边修,怎么跟他解释都没用,他很抱歉没办法帮我——喂,难道你修鞋不用强力胶吗?

我无奈地看了一眼眼镜店广告,上面说验光特价是45纽币买一送一,也就是说光测测你的眼睛多少度就得花200多元人民币,这更坚定了我要把眼镜粘起来的决心,看来我之前想的“1000美元全都要砸到眼镜上”不是自己吓唬自己,我真的要在新西兰喝西北风了!

我又发现一家药妆店,看见里面有老花镜卖,就想进去试一下能不能弄到强力胶。接待我的是一个普通话非常标准的中国姑娘,她看一下我的眼镜状况,说强力胶能搞定,然后我就用2纽币在她那里买到了强力胶——谁说修眼镜只能去眼镜店?

后来药妆店里的姑娘告诉我,在新西兰配眼镜不仅仅是花钱的问题,另外还有时间成本也很高,从你预订眼镜到拿到最后的成品,通常需要两个星期。两个星期!我从中国配好再寄过来都不用那么久!新西兰的眼镜难道是从树上长出来的吗?太不可思议了!

从悉尼飞奥克兰的航班上,我为什么要睡那个觉?为什么?我恨死自己了!

眼看已经两点多钟,本来我想抓紧时间去办银行卡,可Luna急着回去找前台取相机,我只好又跟着她往回走。药妆店姑娘跟我说用强力胶粘眼镜后,需要放置一到两个小时晾干才行,我就想等晚上再安安心心地去弄。

因为我昨天晚上到达得太晚,没见到前台,所以今天才把预订的两晚房费54纽币付掉,另外还办了一张BBH(新西兰的背包客栈联盟)会员卡,45纽币,以后只要住BBH的背包客栈,每晚就能节省3纽币,而且会员卡里面包含20纽币话费,打去中国只要0.2纽币每分钟。转眼间,一张百元大钞就活生生从我眼前消失了,真让人捶胸顿足!“我到奥克兰了。”我用大堂里的座机给Jared打了个电话,他还是坐在去上班的公车上。“咦,你还活着?”Jared嬉皮笑脸地问。“什么意思?”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你不是说昨天晚上如果没联系我,就让我去报警的吗?”Jared说。“对哦!”我恍然大悟,眼镜的事情把我搞得太心烦,我都忘记这茬儿了,“那你报警了吗?”“没有。”Jared回答。“没有?”我很不爽的样子,“万一我真在新西兰出事了呢?”“睡觉之前,我也考虑过这个问题。”Jared说,“不过后来想想,你要真在新西兰出事了,我也帮不上忙,就还是睡觉去了。”“……”我快被他的话噎死,唉,这都是什么朋友呢?

再次出门,Luna和我开始慢慢产生一些分歧。我心急火燎地想去办信用卡,可她总拿着相机慢悠悠地边走边拍照,我还得不时地停下来等她,到后来找到银行时,发现全都已经关门了!才下午4点,就全都关门了!这算怎么回事?

我很沮丧,但也不能责怪Luna,人家本来就是来度假的嘛,没义务顺从我。这个道理我明白,可焦虑的情绪一直控制不住地在我体内蔓延,让我和Luna间的对话渐渐有了一些火药味,Luna的心情也受到了消极的影响。

为了稳定情绪,我和Luna走到海边坐了一会儿。夕阳西下,景色真的很美,人们悠闲地走来走去,我却无心欣赏,这感觉糟糕透了!所有的恐惧都来源于无知,此时我需要更多的资讯来让自己对这个陌生的西方世界冷静下来,不要慌乱,不要慌乱。

太阳落山,我跟Luna提议去找Wi-Fi上上网,Luna赞同。

找Wi-Fi这件事在奥克兰确实是个大工程,因为几乎没有免费网络,像星巴克这样的咖啡馆都需要最低消费才会“吝啬”地提供给你30分钟左右的Wi-Fi时间。而现在对我来说,每一分钱都十分宝贵,我拖着Luna找了几条大街,才好不容易看到麦当劳的海报上说店内可以免费上网,但是当我们兴奋地跑进去,里面顾客爆满,Wi-Fi怎么连都连不上。无奈之下,只好回到了星巴克。

新西兰大部分东西都比中国贵,但也有例外,比如说星巴克。一杯咖啡才4纽币左右,直接换算成人民币都比中国便宜,难怪经常听人说星巴克是“国外路边摊,国内装高端”,果然名不虚传,顿时觉得在国内经常去星巴克的人好可怜。

Luna买了一杯咖啡,我买了一块马粪(Muffin,小蛋糕,其实应该音译成“玛芬”,可我经常喜欢把它翻译成“马粪”,因为懒得在输入法里选字),终于可以坐下来好好上会儿网了。Luna准备预订两天后飞去南岛旅游热门地皇后镇的机票,我则准备在网上找地方换宿。“换宿”的意思是你每天帮主家工作几个小时,用来换取免费食宿,小刘就是在我们那家背包客栈换宿,每天做两小时清洁,住宿免费,店家还提供一定流量的免费Wi-Fi。不辛苦,还能省下最大头的住宿开支,何乐而不为?对于像我这种还没找到工作又想省钱的新手来说,再合适不过。

网上有专门的换宿网站,名叫Helpx,知名度颇高。我注册并支付了两年的会员费,大概25纽币(懒得管划算不划算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先将奥克兰的主家搜索一遍,凡是看起来合适的都一通瞎投。

因为Helpx上大部分是当地人家,如果我想像小刘那样在背包客栈换宿的话,就得到BBH的官网上去投,本着“广撒网、多捕鱼”的精神,只要有机会,就任何一个都不放过。可是,Wi-Fi时间到了。

该死!30分钟太短!我心想,如果想再用30分钟Wi-Fi,是不是得再消费一次?虽然星巴克便宜,但多次消费下来,还是吃不消,所以我按兵不动。Luna的时间也到了,她厚着脸皮跑去找服务生多要了一张Wi-Fi券,我东施效颦,也跑去要,结果服务生不给了,他说他知道我和Luna是一伙的。啊!我怎么这么笨?竟然找同一个服务生要!

后来,我只好借用Luna的Wi-Fi,又给奥克兰所有的BBH客栈全部发了一遍E-mail,问他们需不需要换宿的帮工。

接下来的事情,就只有听天由命了。

6 配眼镜“奇遇”

从星巴克返回背包客栈的途中,我和Luna经过一家名叫蔡林楠的华人超市,买了食材,晚饭自行解决。算下来很便宜,一共才花了不到8纽币,而且味道也比中午那个不太地道的泰国餐好吃多了,这让我看到了一丝在新西兰生存下来的希望。

做饭时,我注意到厨房的角落里有两个标着Free的篮子,放着以前的住客离开时因为带不走而免费留给其他人的东西,一个篮子放食物,另一个篮子放杂物。我们在里面翻到好多有用的东西,最后我拿走一瓶日本产的沐浴露,Luna拿走一管德国产的防晒霜。本来挺丢人的一件事情,现在做起来竟然挺理所当然,而且还充满特殊的乐趣。

我和Luna仅仅在Verandahs背包客栈预订了两晚,前台突然通知我们说,接下来几天他们的床位已经全被订满,所以我们明天必须被迫搬走。后来,前台就帮我们预订了附近另外一家名叫Ponsonby的BBH客栈。

睡觉前,我跑到卫生间去用强力胶粘眼镜。本来只粘了镜框的断口处,可我发现强力胶挤出来是透明的,看上去不明显,为了增强牢固性,我挤出大半管将镜框整个一圈都粘了一遍,一想到明天能安安心心地戴上眼镜就很开心,心满意足地去睡觉了。

结果,第二天早上醒来一看差点被吓死,强力胶凝固后变成乳白色,整副眼镜看起来脏兮兮的,像刚从水泥堆里捞出来,右边的镜框尤其严重,一整圈都是白色堆积物(强力胶挤太多了啦!笨蛋),连镜片上也全是星星点点的污迹。我戴上眼镜往镜子里一看,彻底绝望了,本来镜框断掉并没有那么明显,如今我把镜框粘起来后,反倒弄巧成拙,大家一眼就能看得出来我戴着一副滑稽的破眼镜,难怪我给Luna看时,她本想极力忍住笑来安慰我,却怎么都忍不住,“扑哧扑哧”地漏笑。喂!要不要这么不给面子?

眼镜的问题成为我最大的一块心病,不戴的话看不清,戴上的话又觉得自己特像个蠢蛋,神经过敏地以为所有人都在看我的笑话。“刚才退房时,前台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的眼镜看?”我问Luna,“是不是真的很丑?”“没有啦!你别太担心啦!”Luna说。“那她怎么一直看我的眼镜呢?”Luna肯定是在安慰我,我不相信。“她不是看你的眼镜,而是看你的眼睛,好不好?跟你说话的时候不看你的眼睛,难道要看你的脚吗?”Luna啼笑皆非。

不管多贵多麻烦,我都决定今天去配一副新眼镜,否则我这么容易过敏的神经,光这副破眼镜的麻烦就足以把我逼疯。

我和Luna先搬去Ponsonby客栈,条件比Verandahs差,我为了省钱,选了最便宜的六人间,Luna则住四人间。Ponsonby客栈的前台有免费手机SIM卡,我和Luna分别领了一张。

我在房间遇到马来西亚女生Tina,她来打工旅行半年多,马上准备回国,她详细地给我讲解了如何在新西兰找工作,以及要如何选择银行卡、翻译驾照和办理税号等事宜。Luna过来找我,看我们聊得正欢,她说那她就一个人出去逛逛,到时候再手机联系。这样,我也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去办自己的事情了。

奥克兰的市中心就是一条名叫皇后街(Queen St.)的大马路,我要办的事情基本上都能在这里解决。首先我要找一家名叫“三姐妹”的华人商店去翻译驾照,可这家店铺很隐蔽,我来来回回找了好几遍都没找到,后来经过一家眼镜店,心想进去打探一下情况,再顺便问问路。

新西兰的眼镜店跟中国的眼镜店大不相同,这里看起来更像一所医院,只有靠墙的两排架子放着眼镜,其他大部分空间都被一个圆弧形的接待前台所占据。前台里坐着四名身穿黑色职业套装的姑娘,戴着耳麦,很专业地在电脑上敲敲打打,搞得我十分紧张,好像闯入了什么禁地,一点都没有“顾客是上帝”的快感。“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吗?”一位金发美女抬头看见我,毕恭毕敬地站起来用英文向我打招呼,我看见她胸前的名牌上面写着“艾丽丝”。“啊……我……我想配眼镜……”本来在新西兰说英语就紧张,现在更是结结巴巴了。“请问您有预约吗?”艾丽丝又问。“预约?没有。”我纳闷,配眼镜还要预约吗?我怕艾丽丝以为我闲着没事过来逗她玩,便赶紧解释道,“我就是过来问问价钱。”“这是我们的价目表,验光需要预约,费用是120纽币。”艾丽丝递给我一张纸。“120纽币?!”我在内心咆哮,疯了吧?咱们中国验光都是免费的,他们居然要收120纽币?!在中国,一整副眼镜也不过就值这么多钱,难道他们在抢劫吗?可我表面上故作镇静,继续跟艾丽丝说,“我是过来旅行的,你看我的眼镜已经坏成这个样子了,我没有时间预约验光,你看能不能就照我这副眼镜的度数配?我要得很急。”“啊?你的眼镜破掉了?”艾丽丝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好像刚刚才发现我脸上的破眼镜似的,演技未免太差了点吧?“这样,你先去看看镜架,我到后面去问问医生,等下告诉你。那你需要什么价位的镜框,我先帮你推荐一下?”“最便宜的就行,只是救个急。”我说得很淡定,尽量不让自己显得太狼狈。“我们现在有活动,最便宜的套餐是镜架加镜片一共199纽币,你看怎么样?”艾丽丝带我走到一个柜子前,打开抽屉,里面是满满的镜架。“啊,没问题。”事到如今,199纽币的价钱已经足够让我开心了,我都懒得换算成人民币,免得让自己心烦。艾丽丝叫我慢慢挑,她则拿着我的破眼镜走去了后面的房间。“我问过医生,她说可以给你最便宜的验光费用,30纽币,不用预约,你看怎么样?”没多久,艾丽丝走回来,跟我说道。“30纽币?”我迅速心算了一下,总共229纽币,这个价钱仍然可以接受,但我还不想那么快做决定,“嗯,好的,那我知道了,谢谢。”“先生,这副镜架你戴起来非常好看。”艾丽丝称赞我正试戴的一副黑色镜架,我觉得它是199套餐里看起来最高档的一副,我自己也挺满意。“嗯,是还不错。”我应和道,然后把镜架取下来,我需要多考虑一下。“如果你选好了,现在就可以去验光。”艾丽丝催促。“不好意思,我现在还有点事,等下再过来可以吗?”我今天不是专门来配眼镜的,得先把正经事办完再说。“那你现在要预约吗?要不你先把30纽币付了,等下过来直接验光?”艾丽丝生怕已经到嘴边的烤鸭飞走了。“等下我回来了再说。”万一我后悔了呢?30纽币对我而言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我问艾丽丝知不知道附近有一家叫“三姐妹”的店,她上网帮我查了查,说就在对面。我说我去见个朋友,马上回来,艾丽丝便一脸失落地望着我离开,好像我把她抛弃了似的。

我在“三姐妹”又花了30纽币翻译驾照,他们说晚上6点过来取翻译件,那时候邮局已经关门,今天来不及办税号了,明天再说。我在“三姐妹”那里打听到199的眼镜应该是奥克兰最便宜的了,为了不辜负艾丽丝的厚望,我履行诺言,真的很快又乖乖地回来了。

艾丽丝热情地接待了我,一个华人模样身穿白大褂的女医生带我走进一个小房间,房间里各种复杂的仪器让我怀疑自己不是来验光,而是来做眼科手术的。喂!他们有没有搞错?不会以为我是来治疗近视眼的吧?我的英语应该没有那么大的误差吧?喂!

7 谁都不容易

“你好,我叫卡洛琳。”华人女医生将我安置在一张沙发椅上坐下,笑容满面地用英语自我介绍。“你好。”我从小就怕医生,不知道接下来她将要做什么,这似乎跟我在中国眼镜店验光时的气氛不一样。“来旅游吗?”卡洛琳一边整理手上的材料,一边若无其事地跟我闲聊。“嗯,准确地说,是打工旅行。”我尽量轻松地回答,可还是难免紧张。以我多年以来的经验,说话越轻柔的医生下手会越重。“觉得新西兰怎么样?”卡洛琳看我一眼。“不知道。”我耸耸肩,“因为眼镜破了,至今还没看清楚过。”“你真有趣。”卡洛琳大笑,气氛总算缓和了一些。

接下来,卡洛琳给我做了一份详细的调查问卷,包括姓名、年龄、国籍、身高、体重、职业、上一次验光的时间、上一次配戴眼镜的舒适度,甚至药物过敏史和遗传疾病等,我从来不知道原来这些信息都跟我的眼睛有关系——啊,你体重低于70公斤,度数减50,高于70公斤,度数加50——是这样的道理吗?

后来的半个小时,卡洛琳将一台巨大的黑色仪器罩在我头上,只有两只眼睛能看出去。她左右轮替地为我的两只眼睛随机更换编号为1~4的镜片,不远处的墙壁同时变换各种图表,有我们常见的视力测试表,还有红绿图,还有奇怪的几何形状和线条图,等等。

总之,卡洛琳就像机器人一样程序化地问我哪个编号的镜片看出去更清晰:“1还是4?”“2还是3?”“3还是1?”“1还是2?”我也就像个机器人一样程序化地回答:“1。”“3。”“3。”“1。”就这样,整整半个小时!到后来我都不耐烦了,因为同样的编号组合她至少问三遍以上,有完没完?

最要命的是结果,卡洛琳郑重其事地跟我说:“这次你的眼镜度数和旧眼镜是一样的。”我简直,无言以对……

拿着那张千辛万苦得来的验光单,我回头去找艾丽丝。她将我领到一台电脑前,将验光单上的所有数据全部输入电脑,她说配镜不在店里,而是在实验室完成,所以她需要将所有的数据都提交给实验室。

除了验光数据,艾丽丝还用相机给我拍了一张等比的正脸照,这是给实验室去测量瞳距用的。然后她让我戴上眼镜并闭上眼睛,用一种特制的尺子伸进去测量镜片到眼皮的距离,最后还要用一种特殊的图标测量镜框的弯曲弧度,这才大功告成。

在新西兰配个眼镜真是不容易啊!我这对土生土长的中国眼睛何时享受过如此高级的待遇?

终于到了最后一步,艾丽丝将镜架的条形码输入电脑,却怎么都输入不进去,艾丽丝叫我稍等一下,她找经理问问看。我心想,情况不妙,本来我就觉得这副镜架明显比抽屉里其他镜架都高档,他们不会看我急需,就想坐地起价吧?“不好意思。”几分钟后,艾丽丝回来很抱歉地告诉我,“这副镜架不是属于199套餐里的,光镜架本身就是249纽币,镜片还要另算……”“果然不出所料!”一听这话,我马上心想,“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然后又开始纠结,接下来该怎么办?是用强硬战术还是迂回战术?是愤然走人还是继续还价?万一我走了他们不挽留或者我还价了他们不接受该怎么办?那30纽币的验光费还收吗?哎呀,真是头疼!“不过,我刚才跟经理商量了一下。”艾丽丝没等我回答,就继续说道,“因为是我们放错了地方,这不能怪你,经理决定把这副镜架还是按照199套餐卖给你。”

啊!竟然连和商家斗智斗勇的机会都没有!我刚拉开架势准备好好用英语大吵一架,现在却活生生被憋了回去,真难受!

艾丽丝生怕我不相信她,还特意把电子收据打印出来给我核对,上面确实写的是镜架249、镜片149,总价398,给我打折到了199。最后连同30的验光费,我支付了一半费用114.5纽币作为定金,艾丽丝告诉我实验室需要一周时间来配镜,她特地给我加了急,争取在本周五搞定。

离开时,经理翠西专门跑出来给我道歉,说是他们工作失误,给我造成了麻烦,不管我说多少句“没关系”,眼前这个胖胖的姑娘就是一个劲儿地鞠躬,腰都快鞠断了。我心里直纳闷:哎呀!干吗给我道歉啊?我占了你们便宜,你们还跟我道歉?这不存心让我过意不去吗?

去“三姐妹”拿到驾照翻译件,又给手机充了话费,天就差不多黑了。我回到Ponsonby客栈,跟Luna会合,今天她一个人出海去了奥克兰旁边一个叫作激流岛(Waiheke Island)的离岛,看她的样子应该玩得很开心。

晚饭时间,我用手机打开电子邮箱,发现很多封未读邮件,基本上全是昨天换宿申请的回复。奥克兰的BBH客栈全军覆没,因为现在是旅游旺季,客栈床位天天爆满,他们拿不出太多床位来免费提供给换宿者使用,加上我申请的时间太赶,所以全都拒绝了我。不过Helpx的回复则有两条好消息,一对叫杰森和贝蒂的夫妇和一个叫罗宾的老头儿都接受了我的申请。杰森和贝蒂在奥克兰已经不需要换宿者,但他们另外有一个农场在北部小镇Kerikeri,如果我愿意的话,可以去那边换宿,而罗宾就住在奥克兰靠近机场的区域。

我到Helpx网站去查看对这两个主家的评论,大家对杰森和贝蒂的评价都非常好,几乎全给满分五颗星;而罗宾收到的评价却很两极,有人给他打四颗星、五颗星,但也有人毫不客气地只给他最低分一颗星。我仔细读了一下那些差评,全是亚洲人给的,其中有中国人也有日本人,都说罗宾脾气古怪,不好相处,喜欢对人大吼大叫。“罗宾是不是有种族歧视啊?”Luna问我。“啊?不会吧?这都什么年代了?”我不太相信。“怎么不会?否则为什么都是亚洲人给他差评呢?”Luna说,“我看你还是最好不要去罗宾家了,别冒险。”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独身在外是要多留个心眼儿,而Luna的话不无道理,加上Tina告诉我Kerikeri有很多果园,现在正好是水果丰收的季节,去那边换宿时顺便打听一下,说不定很快就能找到工作。况且在农场里面换宿,能遇到许多其他打工旅行者,大家可以聚在一起交流经验,不像去当地人家里换宿,通常只有你一个人,就不容易得到相关资讯了。

所有的指标都显示,去杰森和贝蒂在Kerikeri的农场换宿是更好的选择。我便给他们回了邮件,说我周五拿到新配的眼镜,周末就坐车过去,但同时,我也没忘记为自己留条后路,万一周五拿不到眼镜呢?如果还要继续在奥克兰等,去罗宾家换宿总比一直花钱住客栈要好,所以我也给罗宾回了信,但没有明确表态,只说让他再多给我一些具体信息。

眼镜配了,驾照翻译了,换宿也搞定了,明天再去办银行卡和税号,我在新西兰的生活终于开始慢慢走上正轨,焦虑情绪也得到极大缓解。而Luna在没有我碍手碍脚的情况下,今天自由自在地玩了一整天,心情同样不错。晚上,我们一起去附近的超市买了零食和饮料,坐在客栈前的草坪上吃吃喝喝,天上的星星多到让人心里发痒,空气很清新,凉凉的。“我都有点舍不得离开奥克兰了。”Luna明天一大早的飞机飞去南岛的皇后镇,她显得有些忧郁。“其实……”我仰卧到草坪上,用两只手垫着头,舒舒服服地说道,“我居然也有点开始喜欢奥克兰了。”

8 初见罗宾

Luna离开后,我因为同样的原因又换到了另一家名叫Brown Kiwi的BBH客栈,这下我一次性付清了两天房费,直到周六,反正不管周五拿不拿得到眼镜,我都不用再花钱住这里了。

之前我从Tina那里得知奥克兰图书馆可以免费上网,每天100M流量。等我在Brown Kiwi安顿好之后,到附近的邮局办了Kiwi Bank银行卡,并填表申请了IRD税号寄出去,然后就把一整天的时间都耗在了奥克兰图书馆,上网浏览其他打工旅行者的经验分享,并发了帖子希望能约到一些同伴。

我喜欢图书馆这样的地方,让人完全没有压力,大家都安安静静地做着自己的事,累了甚至有好多CD可以随便听,旁边还有一家艺术电影院,有几部我非常喜欢的艺术电影正在上映,票价也不贵。总之,在这里我终于可以暂时从一个挣扎在生存边缘的底层人民做回原本的“文化人”了。“对啊!你是有文化的人啊!一定要加油!”夜里,在图书馆充满电后走出来,我一边信心百倍地在心里对自己喊话,一边急匆匆地跑进超市去抢购打折的蔬菜。

周五,果然没收到眼镜店的消息,我有种不祥的预感。到下午4点多,我估摸他们快下班了,忍不住打了个电话过去,费劲儿地用英语解释我想查询一下。接电话的男人口音很重,每句话至少重复三遍我才能明白意思,最终,他明确地告诉我:“没配好。”“怎么没……会没配好呢?那个……艾丽丝……可以今天……配好,加急……呃……今天配好啊……艾丽丝……你知道艾丽丝吗?”我急了,英语更加语无伦次,接电话的男人听得一头雾水,只是一个劲儿地回答:“不好意思,请您耐心等候通知,或者下个星期再打电话来咨询,因为周末实验室是不会把配好的眼镜送过来的。”“还要等到下个星期?你认识艾丽丝吗?我想找艾丽丝。”难道真的逼我去怪老头儿罗宾家换宿吗?“不好意思,先生,我们这里有很多艾丽丝,请问您要找哪一个?”“哎呀,算了算了。”我烦躁地挂掉电话,并发短信回绝了杰森和贝蒂的换宿,然后告诉罗宾,我周末去找他。“谢谢,我很希望见到你。”罗宾的短信看上去倒是相当有礼貌,真希望他这不是为了哄我去而装出来的。

不过周五晚上倒有一件奇遇,让我心里稍微好受了一点。那时候我刚从图书馆走出来,周末夜晚的市中心终于热闹了一些,街上的行人都穿得花枝招展,三五成群、呼朋唤友地来来往往,我暂时不想一个人回客栈待着,就到处瞎晃,纠结要不要花钱去看场电影。

当我经过一座剧院,看见门头的横幅上写着“奥克兰艺术节”,门口人很多,我凑上前假装随意地凑到一排放置宣传册的架子前,拿出一本煞有介事地翻阅。突然,一个小姑娘和一个中年女人冲到我面前。“你想看舞台剧吗?”小姑娘劈头盖脸地问我。“什么?”我没反应过来。“表演马上开始,免费送票给你。”小姑娘递给我一张门票。“为什么?”我没接,莫名其妙地问。“我们的朋友受伤了,没办法来看演出,不想浪费这张票。”中年女人开口向我解释道。“这……”我还是没敢接。“很好看的!”小姑娘很激动,她夺过我手上的宣传册,翻到某一页,“就是这一部。”“多长时间?”我问。“两个小时。”小姑娘回答。“如果你今天晚上有安排的话,就不勉强了。”中年女人补充道。“我没安排。”我摇摇头。“那你赶紧收下吧!求求你了!”小姑娘一脸诚恳地看着我。“好的,谢谢啊。”虽然一头雾水,但我还是收下了门票。

我进了剧院,找到位置入座,身边都是西装革履的男士和穿晚礼服的女士,他们优雅地拿着香槟互相搭讪,我觉得自己有些格格不入(该死的破眼镜)。过了一会儿,先前的小姑娘和中年女人坐到了我旁边,我发现不远处还有很多跟小姑娘差不多年龄的男孩女孩,叽叽喳喳地聊着天。“谢谢你。”中年女人转头看到我,对我说。“不不不,应该我谢谢你们。”我回应道。“谢谢你对我们的信任!”中年女人解释,“这是我们的班级活动,我是老师,今天有个学生临时来不了了,我们要想办法把票送出去。可是,一直没人相信我们,觉得我们有什么企图。你的信任对我们来说很重要!谢谢你!”

接下来,我看了这辈子最精彩的一场舞台剧,我记得它的名字叫《Babel》,意思是“巴别塔”,我几乎没听懂台词,但还是被深深地感动了。走出剧院时,外面刚下过一场小雨,空气像水晶一样透明而又亮亮的,我突然浑身充满了正能量,去勇敢地面对未知的新西兰生活。

回到客栈,已经深夜,我这才想起自己到新西兰那么多天,竟还没给我爸打过电话。这时候是北京时间下午6点多,我给他打了过去,他似乎很忙,我们只简短地聊了一分钟。我给了他我在新西兰的电话号码,叫他有事就打给我,我不接,再给他打回去,他说好。

第二天一大早,我到Britomart站坐火车去Middlemore站。说是火车,其实类似我们的地铁,在奥克兰市内跑一跑,不过价钱可比地铁贵多了,40多分钟路程,票价5.60纽币,30多元人民币,够我吃顿饭了。

我在Middlemore站见到前来接我的罗宾。他个子很高,但看上去很苍老,不停地咳嗽,开着一辆破旧的老爷车,一直跟我道歉,说他有哮喘,呼吸不顺畅。我除了不停地说没关系,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大概五分钟之后,我们抵达他位于Hain大街的家,一栋两层楼的黄色小屋。

罗宾家里的陈设很古旧,并伴有一股浓重的霉味儿,餐桌上放着一些快要烂掉的苹果和西红柿。他带我来到一个类似书房的隔间,地上放着一张床垫,说我就住在这里。还好,床单和被套都是干净的。“不好意思,我很穷,只能让你住在这里。”罗宾跟我说,“其他房间我都租出去了,一间租给一个马来西亚女孩,一间租给一对印度夫妇,我跟他们说过了你要来。”“没关系,住在这里挺好的。”我说着,将行李放下来,有免费的单人间住,我还能有什么要求呢?

接着,罗宾又带我去参观了卫生间、浴室、洗衣房、厨房,一一告诉我哪些东西是他的,我可以用,而哪些东西是别人的,我最好不要碰。“我要在这里做什么样的工作?”罗宾给我倒了杯茶,我们在厨房坐下来,我问他。“主要是园丁工作。”罗宾回答。“我没做过园丁工作,会不会有问题?”我说。“没问题,很简单,我会告诉你怎么做。”“嗯,好。”网上有人评价罗宾家的园丁工作并不轻松,可是既来之则安之,我还能有什么选择呢?“明天是星期日。”罗宾继续说,“我是基督徒,星期日不工作,也不强迫别人工作。所以,你明天想工作吗?你可以自己选择。”“呃……”我心里其实想偷懒,可是刚到这里,总不能给他留下不好的印象,我只能回答说,“如果有什么活儿要做,我可以先试试看。”“好吧。”罗宾又开始剧烈地咳嗽,一边咳嗽一边不停地说“哦,上帝啊”,真怕他一口气顺不过来就晕厥过去。“你要不要去休息一会儿?”罗宾英语口音也很重,他又总是咳嗽,我听他说话非常吃力,就想赶紧中断这个难受的聊天儿。“好,那我去睡觉,晚饭时间见。”罗宾说完,上楼去了。我像一个刚刚看到家长出门上班的小孩一样,赶紧飞奔回房打开电脑,罗宾家有免费的Wi-Fi,我终于可以尽情上网了,这还不错。

至少,到目前为止,罗宾都算是一个挺好的人。

晚饭时间,罗宾从冰箱里拿出一大盒鸡翅放到微波炉里解冻,我问他:“罗宾,西餐通常怎么烹饪鸡翅呢?我想学做西餐。”

罗宾转头看了我一眼,耸耸肩:“你英语又不好,我跟你说了,你也听不懂。”

我突然无言以对,心中开始默默打鼓。原来,罗宾的古怪性格并非虚传,那接下来的日子可怎么过啊?该死的眼镜,你快点来吧!你快把我给害死了!

9 老头儿不可怕

罗宾是个非常抠门的老头儿,洗碗舍不得用水,房间舍不得开灯,连西红柿的叶子都舍不得扔掉,搞得我也不得不跟他一样小心翼翼,生怕自己某种无意识的浪费就莫名其妙地触动了他哪根敏感的神经。

为了缓和我们之间略显紧张的关系,我抢着帮他做晚饭。我知道罗宾其实是个对中国文化很感兴趣的人,因为他家随处可见许多带有浓烈中国特色的物件,比如青花瓷的盘子、钟馗的画像、印有大熊猫的首饰盒等。我在厨房里甚至见到了电饭锅,经过前些天在背包客栈的厨艺锻炼,为了投他所好,我颇有信心地跟罗宾说,我要做中国菜给他吃。

这一招儿似乎有些作用,他给我道了谢,说话也没有之前那么不耐烦了。在我没听懂的情况下,他都会自觉重复两三遍。“我妻子去世之后,就没人给我做饭了。”罗宾跟我说。“那你平时怎么吃?”我问他。“我不太会烹饪,通常都是用水煮熟了,放些酱料进去吃。”罗宾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大包方便面,“或者就吃这个面条。”

好心酸啊!我都不忍心苛责他了:“那你有孩子吗?他们在哪里?”“我没有亲生的孩子,只有一个领养的女儿。”罗宾将方便面放回柜子,到餐桌前坐下,“你看,那张照片是几年前我妻子抱着外孙拍的呢!”

我顺着罗宾的手指看过去,电视机上放着一张用相框装起来的照片,罗宾的妻子正低头温柔地望着怀中的婴儿,我很兴奋地说:“这是你女儿的小孩吗?恭喜你啊!你都做外公了!你外孙很可爱!”“有什么好恭喜的?”罗宾的反应跟我想象中不太一样,中国的老人一旦说起自己的子孙都会兴高采烈地停不下来,而他却不一样。

为了不让罗宾以为我说话慢半拍,我都是说一句的同时想下句,等罗宾回应完毕我就马上脱口而出。我本来做好准备跟罗宾好好聊聊他外孙的情况,见他兴致不高,只好又硬生生地吞了回去。完了,这不会也是他的地雷吧?“你妻子什么时候去世的?”我感觉罗宾说他妻子时的情绪似乎比较高,冷场了一段时间后,我把话题转移了过去。唉,寄人篱下的感觉真不好受!还得学会读心术,要是去Kerikeri的农场换宿,肯定不是这样。“两年前,因为癌症。”罗宾十分惋惜地说道,然后他起身走到我旁边,观察我怎么做菜,他说他想学一学,以后可以做给自己吃。我突然可怜起这个长期独居的老头儿,原来他的古怪性格并非空穴来风,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由。

饭菜做得差不多了,罗宾接了一个电话,他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堆,我没太听明白,总之很不耐烦的样子。最后他说了句类似“你自己看着办吧”,就匆忙挂断了。“出什么事了?”我端菜上桌,好奇地问罗宾。“我女儿说,刚才房东通知她,说她现在住的那栋房子马上要被卖掉了,她得搬家。”罗宾将餐具拿出来一一摆好,“因为小时候我女儿的亲生母亲抛弃她,被我们领养,这让她心里有了阴影,讨厌搬家,所以她心情不好,刚才在电话里都哭了。”“你需要去看看她吗?”我问。“不了,她自己的事情她自己会处理。”罗宾在餐桌前就坐,并招呼我也坐下,“她17岁的时候怀孕,18岁生下我那个外孙,然后我和妻子就逼她搬出去了,我们希望她能独立生活,不要总是依赖父母。”“她就一个人带着小孩生活吗?”西方的家庭关系跟我们真的太不一样了。“她现在有个男朋友,跟他住在一起。”罗宾回答。“那你不用去照顾外孙?”渐渐地,我跟罗宾的聊天越来越顺畅。他知道我什么词听得懂,什么词听不懂,会有意识地选择简单的句子慢慢跟我讲,而我也慢慢习惯了他的口音。“通常不用。”罗宾回答,“我女儿叫我的时候我才去。”“那你女儿住得远吗?”“不远,开车只要五分钟。”

这样的家庭关系在东方社会简直不可思议,父女俩住得这么近,女儿不管年迈病重的父亲,父亲也不管未婚生子的女儿,淡漠得可怕。但在西方社会,这却再正常不过,他们有他们自己的道理:父母和子女都是各有行为能力的成年人,不就应该各自有各自的生活吗?随便打扰才是不合道理的吧?当我在东南亚国家旅行时,经常见到年轻的白人夫妻将襁褓中的婴儿带在身边到处游玩,却很少见到亚洲人这么做,因为亚洲的年轻父母都会理所当然地将小孩扔到他们的父母那里去。“你女儿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在哪里吗?”我又好奇地问了一个问题。“知道。”罗宾点头,“不远,跟我们住同一区。”“你女儿不会去找她?”“为什么找她?她已经放弃抚养权,那就不是她女儿了。”“她为什么要放弃?”“因为她有严重的酒瘾和赌瘾,她拿不出钱来养女儿。”“就这样?”“对,就这样。”

我更糊涂了,关于西方的家庭关系,我越问越糊涂。

晚饭说是要做中国菜,可最后我自己也不知道做了个什么鬼东西出来,把鸡翅和一些速冻蔬菜放到一起乱炖,再加点蒜、姜、酱油的味道,糊弄罗宾差不多够了,于是他一边吃一边频频点头以示赞赏,让我很有成就感又很不好意思。“谢谢你给我做了如此美味的晚饭。”吃完饭,罗宾执意不让我洗碗,叫我回了房间,而罗宾洗完碗后,又特意过来给我道谢并祝我晚安。“真的不用谢。晚安,罗宾。”我郑重其事地回应道,罗宾在我心目中早就已经没那么可怕了。其实人和人的关系很简单,只要以诚相待,没有融化不了的坚冰。因为真诚的交流,我和罗宾的关系很快就进了一步。“请问你是小顺吗?”我的手机收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是新西兰的手机号码,而且用的是中文。我很纳闷,这肯定不是Luna。“我是啊,请问你是?”我问。“哦,我在网上看到你发的帖子,我现在也在奥克兰,我也是来打工旅行的。”神秘人回复道。

我这才想起来,前些天我在图书馆上网时发过一个约伴的帖子,并留了手机号码,想不到这么快就有人跟我联系。在这异国他乡,突然收到同胞的短信,多少还是有些激动。她叫小鱼,从厦门来,比我晚两天到奥克兰,用她自己的话说,她现在孤苦伶仃地住在市区里的一间小黑屋里。“你找工作了吗?”我问小鱼。“之前找了一家咖啡馆的工作。”小鱼回答,“可是只做了两天,我因为水土不服拉肚子,然后就辞掉了。现在什么都没做,待着。”“奥克兰工作好找吗?”我心想,看来不是所有来打工旅行的人都在激情四射地辛勤工作赚钱,至少我目前遇到的都不是,心里也就平衡点了。“我不知道,我在国内受过咖啡培训,上网看到有家咖啡馆在招聘,就跟他们联系了,他们叫我去面试,试做了一次咖啡,然后就被录用了。”小鱼的说法又让我开始有些惶恐,原来还得有一技之长呢?我有什么?中文功底好?英语说得好?屁啦!在这里一点作用都没有!你在中国是个假模假式的文化人,在这里就屁都不是,真让人悲伤。“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我问小鱼。“不知道。”小鱼说,“哎,对了,我在网上还认识了另一个过来打工旅行的上海女孩,我们准备下周二一起去激流岛看看,你有没有兴趣一起?”

激流岛?不正是Luna之前去过的那个岛吗?我在奥克兰这么多天了,居然也没正儿八经地“旅游”一下。小鱼说预算在50纽币左右,这个我可以接受,而且周二那个时间,我正好可以到市区去取眼镜,顺便多认识几个同样打工旅行的朋友多好,我就干脆地答应下来,约好周二中午和小鱼在码头碰面。

临睡前,Luna给我打了个电话,关心我第一天在罗宾家的情况如何。“罗宾确实是个古怪的老头儿。”我告诉Luna。“不会吧?那你赶紧离开啊!”Luna是一个容易神经过敏的女人。“不过,后来我发现他其实人很好。”我卖了个关子,“而且我有点明白为什么之前那些亚洲人都给他打分很低了。”“为什么?”Luna十分配合地接话。“因为亚洲人英语不好,没办法跟罗宾顺畅地聊天。一旦罗宾不耐烦,古怪的脾气就会让人感觉害怕。”“可是为什么?”Luna还是不明白,“既然罗宾主动要求别人来他家以工换宿,为什么就不能对别人态度好一点呢?”“因为……”我想了一下,继续说道,“因为罗宾真正需要的可能不是别人为他工作,而是……陪伴。”

10 陪聊天才是正经事

周日,天气不错,我一觉醒来,透过亮晶晶的玻璃窗看见外面蓝天白云、绿树草坪都在闪闪地发着光,心情顿时好起来。四周真安静啊,让我恍惚有点错觉,好像一下子穿越到了小时候在乡下姑姥姥家过暑假的日子。

我洗漱完毕,走到餐厅,罗宾已经坐在那里吃早餐了。他见我进来,给了我一个大大的微笑,打招呼:“早上好!今天感觉如何?”“很好!谢谢。”我也给了他一个大大的微笑,“你今天身体好些了吗?”“不算坏。”罗宾回答,然后他问我用牛奶、麦片、吐司做早餐会不会介意,还是中国人一定要吃米饭。我说不用,跟他吃一样的就行。无功不受禄,我还没给罗宾做什么工作呢,实在不忍心吃他的食物,哪敢挑三拣四?可罗宾却显得相当客气。“我中国的朋友让我在新西兰一定要抓紧时间使劲儿喝牛奶。”为了不让罗宾觉得亏待了我,我一边倒牛奶一边跟他说,“你知道吗?新西兰牛奶在中国卖得特别贵,一般人喝不起呢!”“是吗?真不好意思。”罗宾抱歉,“这不是纯牛奶哦,是用奶粉冲的。”“啊,没关系!”我连忙把话圆回来,“新西兰奶粉在中国卖得也特别贵,那绝对是奢侈品,是有钱人喝的!”“真的啊?”罗宾将信将疑。“你是从中国的哪个地方来的?”罗宾继续问。“武汉。”我回答,“你知道这个地方吗?中国中部最大的城市。”“不知道。”罗宾摇头,但并未就此罢休,“你等一下。”他起身到旁边的柜子里取出一本又大又厚的世界地图册,不知道是哪个年份的,书页都泛黄了。他翻开中国地图那一页,叫我指给他看。“北京,你知道吧?它是首都,也是中国北部最大的城市。上海,它是中国东部最大的城市。广州,它是中国南部最大的城市。”我在地图上一边指一边告诉罗宾,他频频点头,“你看,这里是成都。”“成都?”罗宾疑惑地反问了一句。“大熊猫?”我提示,“大熊猫的原产地就在这个地方。”“哦,我明白了。”罗宾一脸恍然大悟。“喏,你看,这里是武汉。”我介绍道。“武汉?”罗宾又疑惑地反问了一句。“黄鹤楼?”我继续提示道,罗宾仍然一脸疑惑,我想了想,只好说,“长江?”罗宾这才恍然大悟。“可是,长江很长,不是吗?”罗宾问我。“也对。”我很沮丧,老外并不是那么容易被糊弄的,他知道长江并非武汉独有的风景。而武汉真的是个让人“恨铁不成钢”的大城市啊,就在跟它同等级的中国城市已经在全世界声名远播的时候,外国人却几乎没人知道它的名字,给再多提示都没用。

我吃完早餐,罗宾又给我泡了一杯茶。看来,对于中国的话题他还想继续下去,可能是太久没人陪他聊这些新鲜有趣的故事了,他听得津津有味,连我带有中国口音的结结巴巴的英语他都没工夫嫌弃了。这期间,隔壁租房的那个马来西亚女孩阿丽莎惊鸿一瞥地小露了一面,瘦瘦小小的她快速给我们打声招呼,端起灶上炖了很久的一锅肉骨茶又清风一般地飘走了。“中国那么大,你们会在自己的家乡找工作,还是会跑到很远的地方去?”罗宾问。“通常都不会在家乡工作。”我喝了口热茶,回答道,“大家都喜欢跑到像北京、上海、广州这样的大城市里去。”“我听说过一件事情,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罗宾说,“在中国,如果你要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去生活,你得拿到一种类似居住证的东西。”“居住证?”我想了一会儿,“对对对,那个东西叫户口。”“户口?”罗宾觉得这个名字很新鲜。“对,这是一种很有趣的东西。”我向罗宾解释,“打个比方,如果我想拿到上海户口,比我拿新西兰绿卡还难。”“怎么可能?”罗宾惊讶,以为我在危言耸听。“真的没有骗你。”这种交流很好玩儿,我在新西兰打工旅行,不仅是自己认识西方世界的机会,也是让西方人认识中国的机会。我问罗宾:“获得新西兰绿卡有几种渠道,我可以一一给你举例。首先,配偶移民。我跟一个新西兰姑娘结婚的话,就可以拿到绿卡,对不对?”“对。”罗宾点头。“可是我跟一个上海姑娘结婚,就拿不到上海户口。”“什么?”罗宾摇头,“这太不可思议了。”“另外,投资移民。我在新西兰办厂、开店、买房的话,我可以拿到绿卡,对不对?”“对啊。”罗宾又点头。“可是如果我在上海投资,也拿不到上海户口。”“简直无法想象。”罗宾又摇头。“还有,技术移民。我是新西兰紧缺的高级技术人才,我可以拿到绿卡,对不对?”“对啊。”罗宾继续点头。“可是如果我这样的情况在上海,还是拿不到上海户口。”

聊完中国,又开始聊新西兰。罗宾知道我准备在这里找工作,就跟我大概描述了一下新西兰目前的就业状况。“新西兰的年轻人都移民去澳大利亚了,现在劳动力很少,所以才吸引大量的亚洲移民过来。”罗宾告诉我。“为什么年轻人不想待在这里呢?”我问。“因为新西兰没有职业前景,你只能一直做最底层的工作,找不到上升空间。”罗宾回答。“难道中高层职位不需要人吗?”我感觉奇怪。“哦,如果跨国公司要进入新西兰市场,它不会把主要机构放在新西兰,因为新西兰太小了,它通常会选择澳大利亚,新西兰只是作为澳大利亚市场的一个组成部分。比如说,麦当劳,整个新西兰可能只有一个头儿,其他职位都是餐厅服务生之类的底层工种,而且这个头儿还不一定从新西兰招,而是从澳大利亚派过来的,那些餐厅服务生或许做一辈子都做不到头儿,年轻人又怎么会有斗志呢?”罗宾讲解得很通俗。“难怪,大家都说新西兰是个养老的地方。”我对这个国家也有了更深的认识。“所以很矛盾,一方面新西兰缺乏劳动力,另一方面失业率又很高。因为好多底层的工作没人愿意做,又或者像我,想做但是身体吃不消。”罗宾咳嗽了几声。“那你会有政府补助吧?”我问。“有,但是很少,只够我维持基本生活。”罗宾回答,这话说得我都不好意思刚才吃了他那么多食物。可是,我又转念一想,会不会是这老头儿故意装穷,想少在我身上花点钱呢?至少他有这房子,旧是旧了点,搁在中国那也绝对是独栋豪宅啊。“我今天还需要给你工作吗?”我转移话题,毕竟我也没钱,无法为自己消费的食物向他付费,只能以劳动来补偿了。

罗宾看看时间,已经11点多,于是说:“今天你就不用工作了,要不你准备一下午饭吧。我上楼去休息一会儿。”“好的。”我回应道。罗宾离开,我窃喜,原来罗宾这老头儿并不难缠,只要像哄小孩一样哄他开心就行。这个我很拿手,而且目前看来效果不错。

晚上,罗宾开车带我和阿丽莎去了一家附近的越南餐厅吃饭,他说天天在家自己做,需要换换口味儿,正好我来了,大家可以一起出来吃。阿丽莎是马来西亚华人,但她不会说汉语,而我这才知道,阿丽莎是医生,另一对租房子的印度夫妇是护士(这对护士夫妇每天都上夜班,昼伏夜出,我很少碰见他们),看来健康欠佳的罗宾在寻找房客的时候都藏着点“私心”呢!

最后,罗宾帮我付了饭钱,我们俩一共吃了将近40纽币。而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40纽币对于罗宾来说,意味着怎样一笔巨款。

11 口无遮拦的“王阿姨”

周一,我收到眼镜店给我发来的邮件,说是因为我的眼镜度数左右相差太多(左眼100多度,右眼500多度),实验室配起来比较麻烦,时间需要推迟,可本周五到下周一是为期四天的复活节假日,实验室不上班,所以眼镜配好的时间预计是下周五。

下周五?这一推迟就是两个星期!我简直想不通,在中国一般配好一副眼镜就两个小时吧,在神奇的新西兰为何需要两个星期?实验室里的人就不能少喝点咖啡、多拿点时间出来做事吗?我突然觉得中国好发达!

我原本跟罗宾说我会在他家待一个星期,吃早饭时我把眼镜推迟的情况跟罗宾解释了一遍,说我现在恐怕需要待两个星期了,罗宾表示没问题,让我按照自己的计划,怎么方便就怎么来。因为明天我要和小鱼去激流岛游玩,罗宾提议我今天干两天的活儿,明天就可以休息一天。我心想,这多好啊,我上周六来到罗宾家,周日没干活儿,周一干一天,周二又可以休息,简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最佳诠释。

罗宾的要求是一天工作4个小时,这样我今天就得工作8个小时。罗宾带我到后院,交给我一块杂乱无章、看起来已经好多年没清理过的荒地,叫我帮忙清理干净。我看了一眼,以为没什么困难,无非是把上面堆放的东西全都搬走,砖石和砖石放在一起,木头和木头放在一起,垃圾就运到垃圾堆去倒掉,似乎很简单。罗宾给了我一大堆劳动工具还有一辆小推车,为了让罗宾觉得我没有白吃他给我的食物,我马不停蹄地开始干活儿。可后来发现,这工作真没有想象中那么轻松。

我这一直坐在办公室里工作的白领,什么时候做过长时间的体力活儿啊?爬个楼梯还嫌累,坐电梯都懒得伸手去按电钮——当然,在外旅行多年,我早已经没那么娇贵了。可旅行是旅行,工作是工作,压力还是不一样。

那块荒地长满了杂草与藤条,将各种垃圾、石头、木块死死地缠绕在一起,我需要用好几斤重的大剪刀将盘根错节的杂草与藤条一一剪断,用力地拔出来,然后才能将需要搬走的东西搬走。刚做了一个小时,我就累得腰酸背痛腿抽筋了。

罗宾对我倒是很放心,没有监督。他后来说要去面试一个志愿者的工作,离开之前告诉我不要太辛苦,累了就去喝杯茶休息休息,不需要今天把事情全部做完。可我从小就是个认真听话、招家长老师喜欢、凡事严格要求自己(其实是懒得坏给他们看)的乖小孩,虽然罗宾不在,但我丝毫未松懈,大半天时间,就把那块荒地清理得差不多了。

等罗宾下午回来,看到我的工作成果,他感动得差点当场认我做干儿子:“真是太谢谢你了!”罗宾反复强调,我想肯定是以前的换宿者都没有像我这样兢兢业业地做一份没有工资的工作,否则那块荒地怎么会荒了那么久?

罗宾只让我工作了6个多小时,其间还叫我喝了下午茶,就结束了第一天的园丁工作。可罗宾是个有原则的人,说了8小时就是8小时,还剩1个多小时的配额,罗宾叫我准备晚饭。这对我来说就不算工作了,因为罗宾也知道我喜欢做饭。“看来,你和老头儿相处得不错嘛!”晚上,我和Luna打电话聊天时,她跟我说道。“对啊,现在感觉还不错,所以眼镜推迟也无所谓了,反正待在这里不用花钱,还挺开心的。”我回应,至于辛苦的园丁工作嘛,权当是每天在锻炼身体就好了。“哎呀!过段时间,我都想回新西兰打工旅行了。”Luna说。“我看你还是在家好好陪老公吧!”女孩子就是喜欢心血来潮,听我讲得很轻松,就真把这日子想象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那个样子了。像罗宾这里的园丁工作让女孩子来做可不一定吃得消,Luna那细皮嫩肉的,即便她能吃苦,她老公也舍不得吧?

第二天早上,我准备出门,罗宾叫我将昨晚的剩菜带上,可以在激流岛上当午饭吃。我叫罗宾自己留着,可他说他中午会再做,怕我在外面吃东西太贵。推脱不过,我只好收下了。

又花了5.60纽币坐了趟火车去市中心。因为火车站紧挨着码头,我看时间所剩不多,都来不及跑到眼镜店去跟他们吵一架,就直奔码头去找小鱼了。

小鱼是个挺可爱的小姑娘,只不过脸很臭,不笑的时候就感觉在闹脾气,这让我压力很大。因为我不管说什么话,小鱼都不高兴,好像对我有意见的样子。“你不要介意啊!我知道,我天生就是一张臭脸。”小鱼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安抚我道,“但我其实是很开心的。”可她说这话的时候,依然一脸严肃,好冲突的姑娘。

小鱼告诉我,等下还有一个朋友,是前几天刚抵达新西兰来打工旅行的上海姑娘,叫“王阿姨”。其实王阿姨年纪不大,比我还小一岁,不知道怎么给自己取了一个如此奇怪的外号。

我跟小鱼交流了一下在新西兰的生活心得,小鱼觉得这里太无聊了,她有可能提前回国,因为她老公开始担心了。原来小鱼也是结了婚跑出来打工旅行的,我要把这个信息告诉Luna,给她点动力,让她不要以为自己是“一个人在战斗”。“王阿姨可能也会提前回国。”小鱼跟我说。“为什么?”我问。“因为她怕她男朋友把她甩了。”小鱼回答。

我在想,王阿姨这姑娘到底是太自信还是太不自信了呢?

没多久,王阿姨终于出现了。她戴着眼镜,穿着红色格子衬衣和牛仔长裤,背着双肩包,急性子,说话语速飞快,这里瞧完那里瞄,不知道在忙什么,反正没空儿正眼看着你说话,肯定也是一个难以取悦的主儿。“王阿姨,听说你刚买了车?”我们三人上了渡轮,坐在顶层甲板上看海景,天气不算太好,云很厚,但海水依然蓝得刺眼。马达声音巨大,跟坐在身边的人说话都得靠大吼。叫一个比自己小的姑娘为“阿姨”,感觉真是奇怪。王阿姨买车的事情我是之前听小鱼讲的,她说王阿姨住在比较偏远的郊区,今天就是开车过来的。“是啊。”王阿姨总是一副自我陶醉的模样。“你刚来几天就买车了?”我问,“速度好快啊!”“这有什么好犹豫的?车又不贵,新西兰公共交通这么不发达,自己没车多不方便。”王阿姨一副“懒得理你”的语气对我说道。可能上海女人多少都有点这种居高临下的气场吧,我没往心里去。“不过我还在犹豫要不要买车。”我继续话题,我最怕冷场了,这时候小鱼已经起身走到船舷去拍照,只有我和王阿姨坐在一起。新西兰买二手车确实很便宜,只要能使用,对其他方面没太高要求,2000纽币之内可以搞定,离开新西兰时再转手卖掉,损失不了什么钱。但新西兰是靠左行驶,我怕一恍神就逆行了太危险,而且我待的时间不长,万一到时候没办法脱手,也是个大麻烦。“你有驾照吗?”王阿姨又问我。“有啊。”我点头。“那犹豫个屁啊!”刚认识没多久,她说话倒是不会假装客气。“虽然我拿驾照三四年了,可是我基本上没开过车,都快忘了怎么开了。”我是A型血,忍耐力超强,在对方把我逼到绝境之前,我都不会把这个人随便打入“冷宫”的。“你为什么那么久不开车?”王阿姨转头看我一眼。“没车开啊,我没买车。”我耸耸肩。“你爸妈的车呢?”王阿姨问。“我爸妈也没车。”我又耸耸肩。

王阿姨打量了我一番,估计是看到我破眼镜上面那些脏兮兮的万能胶了,我当时的样子一定很蠢很落魄,所以她毫不留情面地抛了一句:“你这么穷,为什么要考驾照?”

我一下子蒙了,这是个什么情况?我刚跟你认识不到一个小时,你凭什么这样对我说话?先不说你是不是以貌取人,就算我真的是穷光蛋,你真的腰缠万贯,也轮不到你用这样轻蔑的方式来羞辱我吧?就像你遇到一个很胖的人,劈头盖脸地说人家胖,虽然是事实,但这不会显示出你的优越感,反倒只会显出你的狭隘。

并非所有在路上遇到的人都值得做朋友,这个道理我早就懂了。从那句话后,我再也懒得跟王阿姨多说话了,冷场就冷场吧,不是还有马达声填补空白吗?小鱼拍完照回来坐下,似乎并未察觉到我和王阿姨之间的关系起了什么微妙的变化。

12 谁穷谁不穷

激流岛真是一个乏善可陈的小岛。因为我们报的是旅行团,上岛之后就有一辆旅游小巴在码头迎接,一头银发、老得连走路都在颤抖的司机兼导游大爷引导大家上了车,然后开始慢悠悠地环岛游。

大爷说的英语完全听不懂,跟天书一样,我们只好自己想办法去理解那些景点到底是什么含义。可是,在大爷停车叫我们下去拍照的几个景点,我都实在搞不懂哪里有特别之处。已经秋天了,眼前花花草草都是枯的,零星地散落着一些没有设计特色的房子,只有远方的海水倒是很蓝,可大爷只给我们三分钟时间,根本不够跑到海边去。于是,我们就这样跟随一群胖胖圆圆的白人盲目地上上下下地拍照、走人、拍照、走人,无聊极了。

小鱼和王阿姨坐在一起,我则坐在旁边的单人座,这期间主要是她们在聊天,我不时地凑过去插几句嘴。我不算一个记仇的人,只要王阿姨回应我的话,我也不想计较之前的不愉快,攀着台阶就下了,接下来依然很自然地和她相处。后来我们三人聊得越来越起劲儿,音量也越来越大,直到坐我前排的老太太回头狠狠地瞪了我们一眼,我们才收敛住。

大爷将我们扔在靠近码头的商业中心,结束了两小时的环岛游,王阿姨买了明信片要到邮局去寄,我和小鱼就找了家咖啡馆坐下。小鱼虽然脸比较臭,但她实际上是个挺随和的人,我和她比较有共同话题。她来奥克兰之后没赚钱,反倒挥霍了不少,花费将近是我的五倍,这减轻了我对自己没有急着找工作的罪恶感,反正要等眼镜嘛,还要等税号审批下来嘛,干脆离开奥克兰再说吧。

没多久,王阿姨回来了。小鱼肚子不舒服去上厕所,只剩下我和王阿姨两个人。王阿姨拿菜单过来准备点餐,我则从背包里掏出早上罗宾交给我的午饭,为了省钱,我打算将就着吃冷的。“你点什么菜?”少了小鱼这么一个中间人,我和王阿姨没有什么话说,可是冷场太久我也难受,所以还是没话找话地问她道。“我看那边一桌吃的炸鱼薯条还不错的样子,我也点一份儿吧。”王阿姨漫不经心地回答。“19.9纽币?”我瞟了一眼菜单价钱,惊讶道,“100元人民币啊,太贵了吧?”“我又不是吃不起。”王阿姨回了这么一句,把我给噎住了,不知道该接什么,我就继续默默地吃冷饭。她看我这穷样儿更来劲儿了,“我觉得新西兰的消费也不算高,拿房子来说,我们家在浦东那边一百多平方米的房子,拿到这边来说不定都能买两套独栋别墅了。”

我懒得搭理她,一路上她没少拿钱来说事儿,所有事情都用钱来衡量,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从上海来的,不厌其烦地反复强调,优越感爆棚。后来,王阿姨点的炸鱼薯条端上来,我们俩就默默地各自吃各自的,气氛十分尴尬,直到小鱼回来才稍微缓和一点。

不知道后来,又怎么说到钱的事情上了,好像是王阿姨觉得自己的炸鱼薯条比她之前看到别人桌上的分量要少吧,就找服务生过来询问。服务生告诉她,别人点的是大份儿,可王阿姨质疑菜单上没有标明,她觉得不划算,跟人家争辩了半天才罢休。

这让我想起前些年跟朋友去大理旅游,其中也有一个上海男生,我们三个去坐公车,每人一块五,三人四块五,我投了五块钱整钞,可司机不肯找我们五毛钱,那个上海男生就跟司机吵了快一个小时。我把这个故事讲出来,意思是上海人对金钱很有概念,不像我们,五毛钱的事情可能就算了,免得影响司机开车。“这没什么不对啊。”王阿姨突然一脸严肃地教训我,“五毛钱不争,然后五块钱也不争,然后五十块钱也不争,钱就会越来越少。你不爱钱,钱不爱你,知道吗?”“我没说这样不对。”我声辩,“我的意思你对金钱有这样的意识,跟我们不太一样。”“哎,小顺,你吃的这个菜是你在老头儿家自己做的吗?”小鱼听到我和王阿姨对话的语气不太对劲儿,赶紧出来解围。“对啊,什么时候有机会我也可以做给你们尝尝。”我特地说“你们”,还看了王阿姨一眼,大家萍水相逢嘛,我不想因为一点小事情把局面搞僵。“当然跟你们不一样!”王阿姨没有罢休的意思,继续之前的话题,这下她的语气更重了,不知道是触碰了她哪条敏感神经,又劈头盖脸地对我教训道,“你知道你为什么越来越穷吗?就是你对钱没概念!”

听到这话,我心里的火噌的一下就冒出来,说一次我忍了,现在又说第二次,即便我是个穷光蛋,你基本的礼貌还是要懂吧?本来毫无关联的事,非要搞人身攻击才显得自己占据高峰吗?这人未免太没教养了吧?

之后,我就彻底不搭理王阿姨了,正眼都不瞧她,管她尴尬不尴尬!这倒难为了小鱼,努力在中间做调解,可是没起到什么效果,反正我是不打算跟王阿姨继续来往下去了。

回到奥克兰,差不多下午6点钟,王阿姨晚上不想回郊区,准备和小鱼将就着挤一夜。小鱼邀请我到她住的地方去坐一坐,我本来不想去,可实在不忍心驳小鱼的面子,就还是答应了。小鱼不太会做饭,前些天都是吃面条和水饺,我主动提议说晚上给她们(没办法,还是她们,我不想让小鱼太难堪)做一顿正儿八经的晚饭吃。

在附近一家华人超市买了菜和调料,我们就回了小鱼住的那家名叫Oceanic Hostel的旅舍。这里不是背包客栈,住的大部分是在奥克兰工作的底层人民,每个房间只有五六平方米,大部分没有窗户,走廊又憋又暗,感觉特别压抑。真佩服小鱼这么个细皮嫩肉的小姑娘,居然能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那么多天,她之前说她待在一个“小黑屋”里,原来并非言过其实。

王阿姨把东西放在小鱼房间,又跑出去充话费了。我和小鱼就到地下室里的厨房去做饭,电梯不好用,启动和到达时都会剧烈地震动,好像随时都会熄火,厨房里油腻腻的桌面和黏糊糊的地板,还有闲坐在满是破洞的沙发上一路盯着你走过来似乎不怀好意的人,我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惊扰到他们。“你很厉害。”我悄悄对小鱼说。“什么?”小鱼不明白。“没什么。”我不解释。

所以,在这样的情形下,听到另一个来做菜的男孩在用纯正中式英语跟别人说话时,顿时备感亲切,赶紧用“你是中国人吗”向他打招呼。

眼前这个圆圆脸、粗眉毛的男孩名叫阿迪,他遇到我们同样很兴奋,那种感觉应该是与我如出一辙的。“你在这里住多久了?”我问阿迪。“一年半。”阿迪回答。“多久?”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地方我连一天半都住不下去。“一年半。”阿迪重复了一遍,我立刻就想把之前对小鱼说的那句“你很厉害”转交给他。“我的鸡蛋被偷了。”小鱼从冰柜区走过来,对我说道。“被偷了?”在我目前的印象中,新西兰是一个非常安全的地方,之前我住背包客栈,东西全都随便乱丢,从来没被偷过。“是啊。”小鱼皱眉,“我剩三个鸡蛋放在冰柜里,现在找不到了。”“这里被偷很正常。”阿迪插嘴,“你怎么不把食物锁起来?”“冰柜里可以锁起来的框子已经用完了。”小鱼抱怨,我心想,这里可真是一个险象环生的生存环境。

后来,阿迪和我们聚在一起吃饭,他的厨艺实在让人不敢恭维,几乎就是糖水煮菜,除了甜,没有别的味道。而讽刺的是,他当初拿打工旅行签证来到新西兰,然后花了两万纽币学了一年西厨,现在留下来在餐厅做厨房帮工,指望有一天可以拿到新西兰绿卡。但我看他这做菜的水准,一点儿都不像专业厨师。当然,也许人家学的是西厨,做中餐是另外一回事。

王阿姨是彻底的厨房白痴,来新西兰之后终于吃到第一顿带有中国味道的菜,所以她破天荒地对我进行了表扬。我这人嘛,好打发,心想反正以后也不会再见她了,就又继续跟她说上了话。

吃完饭,我们四个人一起回小鱼的房间聊天儿,阿迪说这个周五中午有一个海边野餐活动,全是亚洲人参加,问我们有没有兴趣参加,他朋友可以开车来接。我们答应下来,约好周五上午10点在这里集合。

聊天的过程中,王阿姨一直嚷嚷着好热,她身穿一条带绒布的厚牛仔裤,而小鱼房间确实闷得不行,她问我们她可不可以穿短裤,我们说没问题,可是她犹豫半天没脱,我们也没管她,继续聊。就在我们聊到半途时,王阿姨突然二话不说,把牛仔裤整个儿脱了下来。

看到她如此豪爽的举动,我突然原谅王阿姨了,也许她就是这么一个大大咧咧的人,说过的话不经过大脑,估计也不会往心里去。

13 移民狂阿迪

“昨天去激流岛感觉怎么样?”早餐时,罗宾问我。“感觉一般,不过认识了很多新朋友,还不错。”我回答。“那很好啊!”罗宾笑。“谢谢,我来新西兰其实不是为了打工,也不是为了旅行,就是为了多认识不同世界的朋友。”我向罗宾解释。“对,这个想法很棒。”罗宾夸赞道。然后,我发现,今天餐桌上放着的竟然不是用奶粉冲泡的牛奶,而是瓶装的新鲜牛奶,肯定是罗宾听我之前说了要在新西兰多喝牛奶的想法后,觉得奶粉亏待了我,特地跑去超市买来的。为了不引起罗宾尴尬,我没有点破,但很感激地记在了心里,干活儿也格外卖力了。

今天依然在清理后院那片荒地,清理得差不多了,罗宾又让我用锄头把土松了松。锄头重死了,而且我这人太实诚,哪怕罗宾没有盯着我,我都十足卖力地工作着,一点儿没偷懒。所以一上午下来,真是把我累得够呛。

中午时,罗宾取出一本西餐菜谱让我做肉酱意大利面,我问罗宾是不是我做的中国菜不好吃。罗宾否认,他只是觉得中国菜比较单调,需要时不时地更换口味。“中国菜单调?”我很不可思议地反问,“中国菜的菜式是世界上最丰富的,好吗?”“可你们中国菜都是炒出来的啊。”罗宾耸耸肩。“中国菜除了炒,还有很多种其他做法。”因为我一时想不起来“蒸、炸、煮、煎”用英语怎么说,就没一一罗列出来,听起来很缺乏说服力。“我们有餐前沙拉,有餐后甜点,而且我们还用烤箱,你们中国菜都是拿一个锅在灶上做,不是吗?你们基本上不用烤箱吧?”罗宾毫不示弱。“天啊!”我一拍脑袋,完全不知道如何跟他辩解。算了,寄人篱下嘛,我只好“忍辱负重”地做了一次西餐,罗宾吃完连连称赞,说一点儿都吃不出来我是第一次做。而我心想,拜托,你们这个肉酱意大利面的复杂程度就跟我们兰州拉面馆的干拌拉面差不多,我还真不知道怎么把它做失败,西方人的胃可真容易满足啊!

到了周五,我为了参加阿迪的海边野餐活动,又跟罗宾请了一天假,罗宾爽快地答应下来,他支持我多出去见见朋友。根据上一次坐火车的经验,到市区大概半小时,每10分钟就有一趟,所以我没查时刻表,直奔火车站。谁知道我鬼使神差走错了方向,绕了一大圈才赶到,天气很热,我来不及脱外套,后背都汗湿了,好在抵达火车站时才9点钟,10点前赶到小鱼的住处应该没问题。

我心里还纳闷,今天火车站的人怎么这么少。凑近一看,布告栏上竟然写着,因为奥克兰的火车线路正在进行电气化改建,节假日停运,请大家去坐公共汽车。我这才想起来,对哦,今天是为期四天的复活节长假的第一天,昨天罗宾还特地给我吃了彩纸包装的巧克力蛋,说是复活节的传统,我怎么给忘了?

我只好又跑到附近的公车站去等公共汽车,谁知道今天连公共汽车也减班,1个小时才来一趟,上一班刚刚开走,下一班要等50分钟,而且我看了时刻表,开到市区比火车慢多了,需要1个小时左右。我只好给小鱼发短信解释情况,小鱼说他们会尽量等我。

好不容易折腾到市区,已经下午1点。小鱼和阿迪等不及先走了,原本我还可以转公共汽车去海边找他们会合,可是想到今天的特殊情形,嫌麻烦,只好作罢,自己去觅食。

想想在中国过节时的情景,市区的主要街道必定挤得水泄不通,所有的店面都亢奋地张灯结彩,恨不得24小时营业。可是看到眼前奥克兰这个新西兰最大城市里最繁华的市中心皇后街,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一不小心穿越到了另一个时空,因为这里看起来简直像一座空城。95%以上的店铺,包括邮局、银行、图书馆全部大门紧闭,行人和车辆更是寥寥无几,如果这样的情景出现在节假日的中国城市,无论谁看到都会被吓到吧?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不在人世了。“中国人?”突然,一个苍老的声音在我耳边问道,我转头一看,是一个中国老太太带着两个调皮的小女孩。“是啊。”我回答。“你好。”老太太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我想请问你,码头怎么走,你知不知道?”“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我给老太太指了指,她依然有些迷茫。“这样吧,我也要往那个方向走,你跟着我就好了。”我对老太太说。“好,好,谢谢你啊,小伙子。”老太太对我连连道谢。“你们住在奥克兰?”我一边走,一边跟老太太闲聊。“是啊,住在郊区,今天带她们出来玩玩。”老太太示意手上牵着的两个小女孩。“您已经移民过来了?”我好奇地问。“早就移民过来了,都已经……”老太太想了一下,“已经四五年了。”“在这边生活怎么样?”我像是个做调查的。“在这边生活很辛苦啊。”老太太似乎有一肚子苦水,叹气道,“尤其是对老人来说。”“为什么?”我追问。“我们不懂英语,认识不了什么朋友,子女们工作压力又大,没时间陪老人,我就只能带带孙子,心里还是很寂寞的啊。”老太太回答。“那您还是想回中国了?”我好奇地问。“当然想啊!不过这边就是吃东西放心,可老人真的过不习惯。”似乎很久都没人陪老太太说话了,她很有倾诉的欲望。

我把老太太送到码头,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有些落寞,回想起第一天晚上把我从机场送到市区的“抱怨男”亚当,心里竟然很伤感,有说不出来的滋味。

好在码头附近的麦当劳开着门,我就进去点了一份儿最便宜的汉堡套餐,一边绝望地吃着,一边等小鱼和阿迪回来,心情焦躁得厉害,又开始暗骂不守时的眼镜店了。我发现自己来新西兰之后变得异常敏感,一点儿小小的风吹草动都足以引起强烈的心理反应,不知道是不是独自身处异国他乡的缘故。如果是的话,那我真佩服阿迪,怎么可以一个人在这里待那么久?——不管怎么说,亚当和老太太都是有家人陪在一起的,难道阿迪不会更绝望吗?“绝望?”晚上,我又留在Oceanic Hostel阴暗的地下室厨房里,跟小鱼和阿迪一起吃晚饭,今天王阿姨没过来,只有我们三个人。我把心中的疑问告诉阿迪,想知道是不是只有我抗压能力那么弱,阿迪回答说,“我根本忙得没有时间绝望。”

我这才知道,阿迪除了每天要在餐厅厨房做帮厨10个小时,他还另外有两份兼职,加上周末在旅馆里打扫卫生抵房租,他几乎没时间休息。难怪阿迪做事风风火火,生怕慢了半拍,像是有什么人不停地在追着他似的。“你们也看到了,新西兰生活节奏很慢,平时大家走路都慢悠悠的。”阿迪一边囫囵吞枣地吃饭,一边向我们诉苦,“当我有时候为了赶往下一个工作地点,在大街上狂奔的时候,他们都觉得好奇怪,以为我疯了……”

一股难以名状的心酸。“为什么?”我问。“什么为什么?”阿迪反问。“为什么要这么辛苦地移民?”我继续问,因为我至今遇到的两个新移民都过得不开心。“我想去美国学电影。”阿迪答非所问。“那你怎么没去美国?”我问。阿迪竟然是一个志向如此远大的文艺青年,而我同样是骨灰级影迷,年轻时也曾想为电影产业献身来着,现在早就没那股冲动了。面对阿迪看似“不切实际”的梦想,我竟然不知道是应该支持还是应该反对了。“我觉得先移民到西方国家来了,去美国应该会比较方便吧。”阿迪好像还是答非所问。“那你会想念中国吗?”我好没创意,翻来覆去就这么几个问题。“有时候会想。”阿迪叹气,“我以前在南京一家高档商场做经理,每天没什么事情忙,跟柜台小姐聊聊天,四处巡逻巡逻,一个月能收入一万人民币,现在我在新西兰累死累活,一个月也只能赚这么多。”“可是为什么要这么辛苦地移民?”我还是不明白。“哎呀,我也不知道。”阿迪彻底被我问得纠结了。是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小鱼适时转换了这个略显沉重的话题,她说她准备周日搭王阿姨的车北上去找工作,可她预交的房费一直到下周三,剩下三个晚上她是没法住的,问我愿不愿意来住,免费。

我还在犹豫,虽然住宿免费了,吃饭毕竟要花钱,不如住罗宾家划算。但阿迪极力邀请我去,说有人陪他讲话解闷,而且那几天仍是复活节假期,他不用上班,可以带我游玩。我权衡了一下,住市区比较方便,能遇到很多人,不会像罗宾家那么孤僻;另一方面,我催一催眼镜店,看能不能在周三把眼镜搞定,这样就省得我再跑一趟市区。“好,那我周日搬过来。”我答应道。“太好了!”阿迪非常高兴,可还是伴有一股难以名状的心酸,一直觉得。

14 小黑屋里的日子

2013年3月31日,周日,我从罗宾家搬走时,罗宾对我说了一句话,让我很感动:“你想走或者想留,都随你方便,只要告诉我一声就行。”因为我买了4月9日的机票飞去南岛最大的城市基督城,市区三天的免费住宿之后我可能还要回到罗宾家来,但我暂时又拿不定主意。阿迪说他房间里是一张高低床,他睡在下铺,上铺是空着的,如果上铺能将就让我睡几天,我就不用那么麻烦地搬来搬去,干脆在市区住到离开的那一天。所以,罗宾这才跟我说了上面那句话,让我宽心。

小鱼的那间小黑屋,当我真正住进去之后,比之前感觉更压抑沉闷。排风扇是坏的,门只要一关上,整个屋子就如同一座密不透风的古墓,我待了不到一小时就胸闷气短,浑身难受。好在阿迪过来找我,问我想不想去教堂。“你是基督徒?”我问阿迪。“暂时还不是。”阿迪回答,“不过今天教堂有免费的午餐。”

我和阿迪来到一座位于市中心的白色教堂,不少教会在这里做活动,阿迪去了最熟悉的一家,热情地跟人打招呼。我们来得有点晚,活动已接近尾声。“今天的午餐是野餐,要到郊外去。”阿迪告诉我,“现在有朋友载我去,但他车上只有一个空位,我帮你再去问问其他人。”“不用了,不用了。”我连忙摆手。

阿迪脑袋一根筋,我一边拒绝他,他还一边帮我四处问人。谢天谢地,问了好多人,要么是没车,要么是没空位,我松了一口气,上帝不要惩罚我。阿迪把我送出教堂,反复确认我一个人没问题才肯回去。

我在附近一家华人超市买了食材,回旅舍自己解决午饭。“水饺小姐今天不在了?”在地下室厨房做饭时,旁边一名彪形大汉突然跟我搭讪道。我吓了一跳,转头望他一眼,他的形象绝对是电影里那种一出场就能把瘦弱的男主角吓得半死、转头拔腿就跑的类型,我生怕哪句话语气不对,小命就难保了。“水饺小姐?”我不明白。“就是那个瘦瘦小小的姑娘。”彪形大汉用手势比画了一圈儿。“哦,你说小鱼啊。”我恍然大悟,因为小鱼之前几乎每顿都吃水饺,所以彪形大汉就给她取了这样的外号。然后,我跟彪形大汉聊起来,他跟我讲了许多关于小鱼和其他住客的趣闻,原来他还挺可爱,并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恐怖。

渐渐地,我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厨房里又碰到了形形色色的人。有喜欢到处找女孩聊天的菲律宾华侨,有笑起来像一只小狗、做梦都想拿到新西兰绿卡的斐济胖仔,还有一对说话不多、不停地在灶上摊煎饼的印度兄弟……他们都是好人,只不过为了生存而在底层苦苦挣扎,所以不太爱笑,可他们很有趣,各有各的有趣。我慢慢开始觉得,这家破烂的旅馆其实也不是那么坏了。

吃完午饭,我又去了奥克兰图书馆。其实图书馆在复活节假期也是不开门的,但Wi-Fi信号仍有效,我就和其他一些背包客歪七扭八地散坐在图书馆门口蹭网,直到电脑电量不足。我回到旅馆做晚饭时,阿迪又出现了。“我做了好多炒饭,等下可以一起吃。”我对阿迪说。“好啊!”阿迪倒是不跟我客气了。

可正在我做好炒饭准备出锅时,阿迪又突然跑过来跟我说,他刚才收到一个朋友的短信,要出去吃饭。“什么朋友啊?”我见阿迪特地换了一身干净的新衣服,一副隆重的样子,忍不住好奇地问道。“就是教会的朋友。”阿迪回答得含糊其词。“女的吧?”我挑了挑眉头,一脸八卦。“嗯。”阿迪点点头,似乎有点羞涩。“你女朋友?”我没有罢休,得寸进尺。“不是,不是。”阿迪连忙辩解,“人家怎么看得上我?”“干吗这么没自信?”我问。“她家里条件很好,现在在奥克兰做幼师,已经拿到绿卡了。”阿迪解释。“那有什么关系?加油追啊!女孩不在乎这些的。”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对啊,如果你跟她结婚,你不就能拿到绿卡了吗?也就不用这么辛苦了。”“不行,不行。”阿迪又连忙摆手。“为什么不行?”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阿迪有点神神道道,对任何事情都十分敏感而固执,难道是一个人在新西兰待太久的缘故吗?“我不想依靠别人。”阿迪回答。“那她漂亮吗?”我不想再讨论移民这个沉重的话题,也许这个话题在阿迪心中还没有答案,我不想给他太大压力。“挺有气质的。”阿迪说。“那我可以去看看吗?”其实我就随口开一个玩笑。“可以啊,一起去呗!”没想到阿迪竟一口答应下来,“我帮你去问问她。”“哎,不用了,不用了。”这下轮到我慌张了,我没想真去给他们当电灯泡。“没关系,我们又不是约会。”阿迪一边发短信一边跟我说,过了一会儿,他回来告诉我,没问题。

既然晚上没事做,多认识认识朋友也好,可是做了炒饭不能浪费,我就狼吞虎咽吃完了,然后跟阿迪一起钻进了奥克兰冷冷清清的夜里。心想,万一到时候气氛不对头,那我稍微坐一下就找借口离开。

女孩名叫Crystal,来自杭州,确实是一个挺有气质的姑娘,说话特别温柔,淡淡的。我本以为这是一次属于Crystal和阿迪的浪漫约会,可谁知现场至少有10个人,分别来自不同的国家——原来这是他们教会的聚餐,Crystal只是把阿迪叫过来跟大家一起玩。阿迪之前也不知道是这样的情况,所以当他穿上自己最隆重的服装,看到眼前这个大场面时,我估计他心里多少有些失落吧。

那天晚上,我们身边坐着很多中国人,我主要与阿迪、Crystal,还有一个来自成都的设计师在聊天,他们都是独自在新西兰生活很久了的。Crystal是基督徒,也是这次聚会的核心人物,阿迪和成都设计师都还没入教,但是经常跟教会的人聚在一起,用Crystal的话说,“他们还在摸索的阶段”“他们还在寻找与上帝冥冥之中的心电感应”。

聚餐的最后,所有人都给了即将过生日的Crystal一个惊喜,服务员将蛋糕端上桌,大家大声合唱生日快乐歌,现场气氛非常热烈。可是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每个人实际上都没那么开心,或者说,每个人心里都好像空着一块地方,怎么都填不满。

聚餐结束后,大家从餐厅里走出来纷纷告别,街道上几乎空无一人,安静得让人害怕。突然,不知道谁说了一句:“看,月亮。”所有人都朝天上望过去,今天是什么日子?月亮居然又大又圆!我这辈子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大这么圆的月亮,难道这就是传说中“外国的月亮”吗?当我回过神儿来,发现其他人都还在痴痴地望着天,若有所思的模样,我突然间很伤感,也理解了他们心中的感受,是那种连每天走路都好像脚踩不到地的恐慌。

深夜,大伙儿作鸟兽散,喧嚣的气氛如同沉重的砂石般沉落到水底。我和阿迪走在回家的路上,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你会想念中国吗?”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很讨厌,为什么总要提起这个话题?然而,这也确实是我自己的心声,在外旅行那么久以来,我还从没像现在这样想念过中国。“不知道。”阿迪的回答依旧模棱两可,“我已经用掉了两年时间,我已经没有办法再回头了。”

我去阿迪的房间看了一眼,刚开门,一股刺鼻的味道就扑面而来。他房间倒是有扇窗户,可是对于这个遍地垃圾、连落脚的地方都找不到的房间来说根本不管用。里面确实有张高低床,上铺也确实是空的,但床单看起来很久没洗了,布满不明成分的污垢,这样的环境我根本没法住,所以我决定三天的小黑屋期满后,还是搬回罗宾家去。

现在想想,罗宾家简直是天堂。

后来,我跟罗宾谈起这件事,罗宾说他以前去英国住过一段时间,虽然新西兰和英国在文化上没太大差异,他都依然感觉心里空了一块,所以当华人移民到西方世界,缺少精神寄托是很正常的。“还好!他们一下子就找到了上帝!不然,很多人会沉湎于赌博、喝酒,甚至吸毒。”同为基督徒的罗宾感同身受,然后他话锋一转,“不过话说回来,那些沉迷在赌博、喝酒和吸毒里的人,最后大多数还是会找到上帝。至少,你的朋友们少走了这么一步弯路,算是幸运的了。”

15 奥克兰的最后时光

周三上午,我退了房,发短信跟已经前去上班的阿迪告了别,然后跑到市中心的眼镜店,问他们可不可以今天之内帮我取到眼镜,我可以在市区再等一天。

胖胖的经理翠西特地跑出来向我不停地赔礼道歉,说眼镜最早只能在本周五拿到,没办法提前了。我有些恼怒,配个眼镜怎么需要那么久?两个星期了,就算是从树上长出来的也差不多该有结果了吧?“刘先生,真不好意思,你的眼镜比较特殊,因为左右度数相差太大,而且你又选择了最便宜的镜片,所以两边的厚度相差也就很大,实验室装了几次都不成功。后来发到澳大利亚的实验室去装,拿回我们店里一看,还是不合格,又打回去叫他们重配了。这样来来往往好几趟,所以才耽误那么多时间。”翠西耐心地向我解释道。“澳大利亚?怎么还要送到澳大利亚去?”我惊讶地反问道,“这又不是我第一次配眼镜,为什么我这样的度数在中国装镜片,都是一次成功?”“真的不好意思,都是我们的错。”翠西继续向我道歉,一脸悲怆,好像这副眼镜已经上升为国家尊严的问题了,“所以为了帮你配一副最完美的眼镜,我们已经帮你将镜片升级到了更高级更轻薄的镜片,免费升级,不用加钱。”“哦。”我表面上无所谓,心里却暗爽,这样对我自己花“冤枉钱”在新西兰配眼镜的罪恶感减轻了很多,至少物超所值了嘛!可我不能表现出来,在最终拿到眼镜之前,一定要跟商家斗智斗勇。我假装镇静地继续问:“我下周二就飞去南岛了。你确定本周五我能拿到眼镜吗?”“我们尽量。”翠西说了一句拿不定主意的话,让我又不放心了。“什么叫尽量?周五拿不到的话,你让我怎么办?再从南岛飞回来吗?”我急了。“我们可以给你邮寄过去。”翠西又强调了一句,“免费。”“邮寄眼镜怎么放心?万一碎了怎么办?”我是生怕到嘴的熟鸭子又飞走,虽然这些天我戴着那副破眼镜都开始习惯了,见到人也不会那么没底气了(甚至有人说,他们以为我镜片上的白胶水是特别设计呢,呃,这也太假了吧),可如果有新眼镜戴当然更好啊。况且现在都到这节骨眼儿上了,难道换一家眼镜店,再继续等半个月吗?我会疯掉的。“周五应该是可以拿到的。”翠西一脸诚恳,“但我也不敢给你100%的保证,因为不是我们在装镜片,是实验室在装。不过有个好消息是,你的眼镜现在在新西兰的实验室,不是澳大利亚的实验室。”

这算好消息?我心想,为了给翠西更大的压力,我使出了在中国买东西时最容易得手的撒手锏:“如果周五拿不到眼镜,那就给我退钱。”“好啊。”想不到翠西丝毫没犹豫,立即答应下来,“你想退钱的话,现在就可以退。”“现在?”被翠西反将了一军,我哑口无言,怎么回事?他们难道不想赚钱吗?“是的,除了验光的30纽币之外,其他费用都可以退给你。”翠西说。“啊?那我验光的钱不是白出了?”我终于抓到把柄能挽回一点面子,然后恼羞成怒地继续投诉,“而且你知不知道,我为了等这副眼镜,滞留在奥克兰又花了多少冤枉钱?吃、住难道都不要钱吗?你们已经把我所有的旅行计划全破坏了!”“哦,可怜的刘先生。”看我真有些发火的样子,翠西战战兢兢地捂住胸口,用很可怜的口吻说,“我能理解你的痛苦,请给我们一点时间,我会帮你想办法解决的。”

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除了等到周五再跑来市区一趟(啊!该死的公交车费怎么那么贵),也没有别的办法。临走时,翠西将我送到大门口,说今天艾丽丝不在,如果周五我来的时候艾丽丝在,也让她亲自给我道个歉。我赶紧说不用了,那么多道歉我真的承受不起。

我又继续开始在罗宾家的换宿生活。罗宾是个严谨的人,每天让我工作4个小时就非得4个小时不可,如果他交代给我的事情做完了而时间还没到,他就会另外想办法安排点工作让我把时间用完,这让我觉得罗宾似乎有点“不通人情”。

罗宾看天气预报得知接下来几天天气不太好,他说如果园丁工作没法做的话,他会给我安排室内的清洁工作;可如果天气持续不好,室内的清洁工作又做完了,他希望我能给他贴补一些费用,比如每天20纽币包吃住。

我心里便对罗宾隐隐地有了些芥蒂,中国人都说“谈钱伤感情”,难道罗宾不觉得这样做会让我感到尴尬吗?如果工作时长都要算得那么严格的话,工作以外的时间我帮他做饭、洗碗、喂猫这些事情,是不是都得算进去呢?干吗这么古板?而且你有这么大一栋房子,至于缺钱缺成这样吗?

不过,我也只是心里埋怨,面子上并未表现出来,反正几天后就离开了,忍忍就过去了,以免闹得不开心。

周四,翠西给我发了短信,说眼镜已经送到店里了,我周五可以过去拿。周五做完活儿(本来其实可以像之前那样,给罗宾请个假,早早出门,就能偷个懒。但自从上次罗宾叫我给他房钱后,觉得还是不要给他留下话柄为好),我又坐车到了市区,直奔眼镜店。

终于拿到朝思暮想的眼镜,看上去确实不错,在中国拿出来跟人说是1000多块钱配的,都不会让人觉得离谱。我仔细观察了一下,实验室装出来的镜片果然非同凡响,边沿圆润得就像剥了皮的水果似的。“谢谢你,我很满意!”我对翠西说道,“我还要再付你114.5纽币,对吧?”“你等等!”翠西低头到电脑上一阵敲敲打打,“我来确认一下!”“还要确认什么?”我又急了,不会到最后一步再来坑我吧?因为之前翠西特地将打印出来的收货单给我看,上面显示这副眼镜本来的价格是镜框249纽币、镜片249纽币,合计598纽币,比我预订时的199纽币,高了近两倍。难道翠西觉得亏损太严重,想多收我一点钱?“你再给我30纽币。”翠西抬头对我说道。

果然!我心想,果然叫我多给钱!这个意思是叫我给她144.5纽币吗?这可不行!之前是翠西自己说免费帮我升级镜片的,我又聚集了自己所有的英语词汇,拉开架势准备吵架:“怎么会再给30纽币呢?不是说好114.5纽币的吗?”“我的意思是,不用给114.5纽币了,你给30纽币就行。”翠西解释道,“因为我们的眼镜,让你在奥克兰多花了钱,这是我们对你的歉意,30纽币是最低的了。”

不会吧?新西兰的商家真的不喜欢赚钱吗?为什么他们对我这么好?我马上对自己的小人心态感到无地自容。离开时,翠西又把我送到门口,她说真不好意思,艾丽丝今天还是不在,她只能发E-mail给我道歉了。我说真的不用道歉,你们还要对我道什么歉啊?你们这是故意让我心里过不去吗?

朝思暮想的眼镜拿到了,我戴上后,终于看清奥克兰这座城市的面貌,看清这些天我所走过的地方。我给阿迪发了条短信,他说今天一直要工作到深夜,没时间出来见我了;我说我回国之前会再来奥克兰的,到时候再见。

不知道为什么,要离开了,竟突然有些伤感,似乎我等的并不是这副眼镜。在没拿到眼镜之前,我总想着早点拿到它;可是一旦拿到了,又很失落。然后我发现,我只不过把等待眼镜的时间寄托在了奥克兰这座看似无聊的城市上,然后慢慢走进它、了解它,对它产生了深厚的感情,而这副眼镜只不过是一个契机罢了。“嘿,你回来了?”我回到家时,罗宾不在,我等了一会儿,他拎着大包小包进来了。“是啊,你去超市了?”我问他。“是的。”罗宾把买来的东西都放在桌上。“买了这么多啊?”我问。“嗯,是的。”罗宾点头,“你再过三天就走了,这些东西吃三天差不多够了。”“其实不需要这么多。”我客气道。“没事。”罗宾回应,“不过这次我确实有点超支了。”“超支?”我奇怪。“对啊,现在我没工作,每个星期的政府补助扣去这个房屋的信托金,我只有100纽币用来买食物,可我今天花了112纽币。”罗宾解释道。“信托金?”我不明白,“这不是你的房子吗?”“这是信托机构的房子。”罗宾摇摇头,“我只是受托人。”

尽管我不是很懂什么信托机构什么受托人,但我一下子理解了罗宾的生活处境,原来他确实是需要一分钱掰成两分钱来花的穷光蛋,他用尽全力为我提供食宿,我之前竟然对他有那么多想法,我觉得自己真浑蛋。我只好说:“罗宾,我真的不需要那么多食物,你不用花那么多钱。”“没事,你走了,我吃得少,平均下来就不超支了。”罗宾很可爱地笑起来,他突然发现了什么东西,问道,“咦,这是你的新眼镜吗?终于拿到了啊。很好看!不过,我还是觉得以前那副旧的更好看。”

习惯真是一个要命的东西,这么长时间下来,我竟然习惯了罗宾的咳嗽声,习惯了窗外的阳光和草坪,习惯了罗宾家里那只懒洋洋的花猫,习惯了厨房里的食物和摆设,习惯了在奥克兰无所事事的生活。可是,习惯对于打工旅行的我来说,真的是一件好事吗?我也说不清,毕竟这不是单纯的旅行,接下来恐怕不能再这么散漫懒惰地混日子了,我得想办法认真找份工作赚点钱,否则打工旅行还有什么意义呢?

我只能说,我就是“不折腾自己不舒服”星球来的外星人。

2013年4月9日,周二,临走的那天早上,我想给罗宾拍张照,他很慌张,叫我等等,然后非常隆重地跑出去刮了胡子,换了件整洁的T恤回来,略显紧张地盯着镜头。窗外阳光灿烂,照在他满是皱纹的脸上,十分和蔼。我拍完照,对罗宾说:“我一定会回来看你的。”

罗宾咳嗽了半天,才终于回答说:“我随时欢迎你。”

PART II 从北岛到南岛

1 到达基督城

2013年4月9日上午,罗宾开车将我送到机场。奥克兰阳光明媚,蓝天白云,暖和惬意,正赶上该死的冬令时(新西兰每年4月的第一个周末,今年是4月5日,为了充分利用日光照明、节能减排,全国将时钟拨快1小时,进入冬令时。而我的航班恰好卡在这个日子后面几天,我都来不及适应新时间,连手表还没调过来呢),幸亏出门比较早,否则真要误机了。我下车匆匆与罗宾告别,扛起背包就向机场入口狂奔。

在去基督城之前,我对基督城的了解只有:它是新西兰南岛最大的城市,2011年遭遇过大地震,目前正在重建中。

我之所以选择直接从奥克兰飞到基督城,是因为我将在冬天离开新西兰,而冬天的南岛非常冷,工作机会又少,也不太适合旅行,我就赶紧趁秋天先到南岛待一阵子,等天冷了再返回相对温暖一点的北岛——没错,在南半球,南边比北边冷,这是当初经过王阿姨和小鱼的提醒我才想起来——我是有多不操心啊?怎么待了一段时间之后,竟都忘记这里是南半球,这里什么都是反的了?

在其他打工旅行者眼里,对基督城的评价呈现两极分化:有一部分人说,基督城目前人口骤减,大量工厂、商店停业,工作机会非常少;而同时又有一部分人说,基督城目前正处于灾后重建阶段,因为劳动力太少,职位大量空缺,工作机会很多。两种互相矛盾的观点都有各自充足的理由,具体情况到底是怎样,对我来说,不亲自去待一段时间,很难得出自己的判断。

我对接下来打工旅行的计划是尽量待在城市:首先,因为我没车,行动不方便,城市的交通配套设施相对发达;其次,因为新西兰的大城市都已经冷清到让人不可思议的地步,可想而知小城镇必定荒凉得更加“惨无人道”。而我持续旅行那么多年,如今需要的不再是漂亮的风景,而是有趣的人。

所以,去南岛,第一站我依然首选“大城市”基督城。

相对于新西兰的消费水平,他们的机票堪称白菜价,从奥克兰飞基督城,两个半小时,包括行李、税费、附加费等在内总价才65纽币,300多人民币,这在中国也算得上非常低廉了。

坐在飞机上,我对即将前往的基督城倒没太大期待,在奥克兰的这段日子让我觉得,新西兰恐怕也不过如此,所有的东西都井井有条,所有的人都彬彬有礼,所有的食物都干干净净,好是好,可是很难有惊喜,去什么地方都一样,So what?

走出基督城机场,室外天气很差,漫天的乌云黑沉沉地压着,冷风飕飕地四处倒灌,毛毛细雨若有似无地飘在空气中,挡都挡不住,稍不注意就浑身湿透了,同奥克兰的阳光灿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的心情也仿佛瞬间从天上跌到谷底。

我事先查过基督城的天气预报,确实是说基督城今天有雨,而且最低气温只有不到10摄氏度,而我还一度天真地以为全世界的天气预报都跟中国一样不靠谱呢!

基督城的冷清光是在机场就能让人深切地感受到,偌大的广场,放眼望去,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影无助地晃动着,比天上飞过的麻雀还少。我突然怀念起奥克兰,在罗宾家的生活简直太舒服了,什么都不用操心,现在到了基督城,内心隐隐的不安全感开始窜出来作祟,摆在我面前的又将是无依无靠的新生活。

难道长途旅行注定就是“新鲜—熟悉—逃避熟悉—再新鲜—再熟悉—再逃避熟悉”的无限循环吗?

我在公交站台等车,只有我一个人。查了一下公交时刻表,该死,半小时之后才有一班,四周空空荡荡,连个搭讪的人都找不到。我的目的地是市区里的Bealey街,这次我有了经验,提前在网上联系到一家BBH客栈,准备去那里以工换宿,尽管没有薪水,但毕竟是一家营业单位,跟罗宾家的性质不同,多少能算得上一份工作吧?我只能这样自我安慰,以减少懒惰的罪恶感。

喂,笨蛋!你是来打工旅行的吗?

过了几分钟,一个瘦瘦的亚洲男孩拖着两个大箱子走过来,站在我身边也开始等车。他穿得很少,冻得直哆嗦,不停地跳脚,我和他对视了两眼,只是微笑,却没有搭腔。后来又陆续出现两个白人男子,亚洲男孩就开始用古怪发音的英语跟他们聊起天。那两个白人男子跟我们等的不是同一班车,他们先走了,又只剩下我和亚洲男孩。“很冷哦?”我主动和他说了话,亚洲人和亚洲人之间总是这样,明明见到对方心里很亲切,却羞于开口,都在暗暗等待对方先迈出第一步。“是啊,好冷。”他很快就接了话,似乎早已准备好。“中国人吗?”我依照惯例问。“不。”他摇头,继续用英文,“我是韩国人。”

这个韩国人明明是个话痨,之前还偏要假装少言寡语,他兴奋得手舞足蹈地迅速给我和盘托出他的几乎所有个人资料——虽然他的英语语法和发音杂乱无章,英语母语的人听到恐怕得大皱眉头、一头雾水,但亚洲人之间却能心照不宣。那是一种神奇的化学效应,我相信我们这样聊天,身边经过的当地人乍一听,估计都听不出我们在说英语——他名叫Hanmo Lee,翻译成中文是李汉模,也是来打工旅行,已经在新西兰待了8个月。之前都在奥克兰(8个月都待在奥克兰?我很惊讶,他却特得意,好像这是一项了不起的壮举似的)一家小超市打工,超市老板也是韩国人,现在他同样准备来基督城一家客栈打工换宿,而且目的地也跟我一样,是Bealey街。“不会吧?”我问他,“难道我们在同一家客栈工作?”“我的是157号,你的是多少号?”李汉模积极地打开身上的背包,翻出一张纸条查看之后告诉我,他顺便把背包里一件外套也拿出来穿在了身上。“啊,那不一样,我的是70号。”我回答,“不过离得不算远。”“太好了!”李汉模继续手舞足蹈,“把你的电话给我吧!改天找你一起玩。”

我不太情愿地将电话号码给了他,心想,我只不过随口搭个讪,小哥儿你也不用如此认真吧?咱俩的英语都不好,口音又重,经常牛头不对马嘴,聊这么一会儿已经让我相当头疼。以后你还要来找我玩,我得继续死多少脑细胞啊?而且看这小哥儿的样子,不是那种开玩笑的人,他那么多话,真要无聊起来,哪管得了我愿意不愿意?

终于坐上公车,因为李汉模行李太多,只好跟我分开坐在不同的座位上,他喋喋不休的嘴巴这才得以休息片刻,而我也终于可以清静清静,透过车窗开始仔细观察这座新鲜而陌生的城市。

一路上,真的见不到几个人、几辆车,好像这座城市只是用积木搭建起来的模型,没什么实用价值。偶尔有一些地震过后尚未完全修复的建筑物触目惊心地划过,满是裂痕,狰狞却不至于让人害怕。如果奥克兰是一位妖娆风情的时尚女郎,那基督城就是一位低调朴素的壁花小姐。

大约半小时后,我们在Bealey街路口一栋破损的教堂前下车,先走到我的目的地Rucksacker客栈,而李汉模的客栈还得继续往前走。“你的工作需要面试吗?”临别时,李汉模问我。“又不是有薪水的工作,干吗面试?”我反问。“我去的那一家需要面试。”“啊?那万一面试没通过呢?”“所以我想让你帮我问一下你的老板,看他还缺不缺人,如果那边我没通过,就到你这边来试试。”“嗯,好。”我终于和李汉模告别,走到Rucksacker客栈的白色小楼门口。可是,大门紧锁,一个披头散发的亚洲女孩坐在门口,身边一堆脏兮兮的背包。“前台没人吗?”我问亚洲女孩。

她不说话,摇摇头,指了指门口贴的一张纸,上面写着:“前台工作时间,上午9点半到12点半,下午3点半到9点半。”我低头看时间,现在才两点半,还得1个小时才开门,可我已经饿得肚子咕咕叫了。

亚洲女孩从背包里翻出两片黑乎乎的干瘪面包啃起来,我把身上的大背包放下,准备出去觅食。我让亚洲女孩帮我看一下包,她点点头,还是不说话,一副怯生生的神情。“中国人吗?”临走前,我忍不住问。为什么亚洲人跟亚洲人见面,都像是在玩一种叫作“看谁先开口搭讪”的心理游戏呢?“不。”她小声地回答,“我是日本人。”

我沿Bealey街往东走,路过一个卖快餐的小摊位,花8纽币随便买了个鸡肉汉堡。当我将这个冰冰冷冷、干瘪涩口的鬼东西放入口中,嚼得连腮帮子都酸了还是咽不下去时,突然悲从中来,下次再也不敢在外面买东西吃来虐待自己了。“我面试通过了!赶快恭喜我吧!”我收到李汉模的短信,心想,能在基督城这么一个阴郁的城市里遇到这么一个很容易开心,还没心没肺的新朋友,也算不错。

2 鸡窝头情侣档

等到将近下午4点,前台才有一个糊着眼屎没睡醒的鸡窝头男人姗姗来迟。日本女孩跑去登记入住,我就站在她身后等着。

日本女孩非常内向,英语也不好,我跟她聊得不多,她总是低着头,不敢看人,聊几句就停下来直点头。我只知道她同样是来打工旅行的,已经快满一年,马上就准备回国了。她穿得很邋遢,头发纠结,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到最后我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呃……你好……我是来,呃……换宿的,之前给你们发过邮件……你知道吗?”日本女孩办手续办了很长时间,她刚一离开,我就赶紧凑上前去对鸡窝头男人说话。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紧张,一句简单的话断断续续说了好几遍才说完整,“说都不会话了”,况且还是用本来就不怎么灵光的英语,我觉得自己当时那样子一定蠢得要死!真没出息啊!“嘿!兄弟,你好!我叫克雷格!”鸡窝头男人先是皱眉沉默了几秒,好像在慢慢消化我刚才那句结结巴巴的话。等他终于明白过来,瞬间跟打了鸡血一样,眉头打开,从座位上跳起来,一副十分激动的样子,还举起右手要跟我击掌。“你……你好……”我被他吓到了,伸手过去勉强给了克雷格一个击掌,可是没经验,打得有点偏,没使上劲儿,“我叫小顺,你知道吧?”“我不知道。”克雷格倒是实话实说,我顿时不知道怎么接话,心想,那你刚才兴奋个什么劲儿?然后,他指着斜对面跟我说,“你去住7号房,那里还有一张空床。”“7号房?”我没反应过来,这就算“入职”了?不跟我介绍一下工作内容,或者带我熟悉一下工作环境什么的?“还有事吗?”克雷格见我没动,奇怪地问道。“我今天需要工作吗?”我这人真是老实巴交,不忍心占别人便宜,无功不受禄,总想着要付出一点什么才能让自己感觉心安一点——怎么可能让我白住呢?一个床位一晚上要20纽币呢!但显然,这个不操心的克雷格比我还弄不清状况。“不需要。”克雷格摇头,“你先住下来再说。”

真有免费的午餐这种事,太好了!原来第一晚可以白住!

这家背包客栈在BBH网站上评分最差,果然卫生条件和基础设施都很一般,床单和被套是看不出脏到什么程度的深蓝色,唯一的一张沙发也是半身不遂,破了很多洞,窗帘掉了一大半,像块破抹布一样摊在窗前的写字桌上。我住的是六人间,只剩下一张上铺是空着的,我没的选择。我只好安慰自己,无论如何,好歹是省了20纽币。“20纽币,20纽币……”我像和尚念经一样在心里默念,似乎这样就能稍微掩饰一下内心难以抑制的失落感。外面的天气还是好差!

还有一点奇怪的是,背包客栈的住客通常都应该是年轻人,但这里却住了很多老人,不是一般老的老人,而是很老很老的老人,头发全白,满脸皱纹,比罗宾看上去老多了,不过倒是没罗宾身子骨那么弱。这些老人无事可做,就喜欢喋喋不休地自言自语,或者到处飘来荡去地找人搭讪,你甚至不用回应他们,他们都能一直说一直说,根本不管你听不听得懂。

我在房间安顿好后,出来参观整个客栈的格局。走到厨房时,发现一个老头儿正缠着先前那个沉默的日本女孩说话。日本女孩低头吃方便面,身体缩得很紧,一副畏惧的模样,她不敢看老头儿,老头儿却如同一只庞大的野兽蹲守在旁边,伺机而动。

日本女孩无意识地抬头看见我,然后用求助的眼光盯了我好久。我被盯得心里发毛,只好过去帮她解围。“你也是日本人吗?”我和老头儿搭上话,老头儿终于放过日本女孩,转过来问我。“不是。”我摇头,“我是中国人。”“啊……你是中国人?”老头儿一脸惊讶,“我女朋友也是中国人。”“是吗?你女朋友现在在哪里?”我一边说话一边看日本女孩,她加快速度三两口吃完方便面,冲我点点头,然后悄悄地离开了。“在中国啊。”老头儿发现日本女孩已经离开,并未表现出介意,他似乎需要的只是一个说话的人,而不是特定的某个人。“哦,好的。”任务已经完成,我想尽快结束这场难受的对话。“你好,我叫詹姆士。”老头儿也许感受到了我的敷衍,况且我不是女孩,估计他也懒得纠缠,就伸出手来,最后做了个自我介绍。“很高兴认识你。”我跟他握了握手,并自报家门,老头儿就起身也准备离开了。“对了,我女朋友很年轻哦,只有22岁,跟刚才那个日本女孩一样大。”詹姆士刚走出几步,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来,回头炫耀般地补充道。“啊!”我本想跟他开个玩笑,因为詹姆士跟007同名,“那她可是中国的邦女郎啊!”

然而,詹姆士没听懂我的玩笑,毫无反应地转身走了。我不知道那个22岁的中国女孩到底因为什么跟这样一个足以做她爷爷,而且一穷二白还很好色的老头儿隔了半个地球谈恋爱,或许她发现了詹姆士身上我没发现的优点,或许那就是毫无理由的真爱——我只能尽量往好的方向去想。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座压抑的城市,在这个压抑的客栈,好像所有人都多少有些压抑的感觉,没有一般背包客栈那种欢声笑语、没心没肺、青春无悔的气氛,大家都绷着神经,距离感很强。我在整间客栈里绕了一圈,没什么意思,只好重新回到房间。这时一个长头发的法国男孩开门进来,他是第一个主动找我聊天的人。

他的名字很拗口,叫Diedrik,刚来基督城三天,今天已经开始工作了,现在刚下班回来。Diedrik英语不好,这让我放心地大聊特聊,不用担心自己说的话是不是漏洞百出或者结结巴巴,因为他也好不到哪儿去。

我日后想在基督城找一份有薪水的工作,就跟Diedrik打听情况。他叫我放心,说基督城工作非常好找,他昨天刚到职业中介去登记,今天就开工了,在一家超市仓库里做搬运工,不辛苦,一小时赚16纽币。

我一听,很兴奋,由此看来,我来基督城的决定是正确的。但我之前承诺过要在这间客栈换宿一个月,每天工作时间是上午10点到下午1点,这样,如果我那么快再去找一份全职工作,恐怕就没办法兼顾这份换宿工作了。我不想做不守承诺的人,难道真在人家这里白住几天然后拍屁股走人?既然基督城工作那么好找,随找随上,我就不着急了,先在这家背包客栈换宿两周之后再看情况。“请问你是小顺吗?”突然一个女孩推开房门,问了一声,我转头看她一眼,竟然是跟克雷格如出一辙的鸡窝头。“是啊。”我一边说着,一边迎上去,鸡窝头女孩带我走到了前台。“你好,我是薇若,我们之前有过通信。”鸡窝头女孩自我介绍道。“哦!你是薇若啊?你好!”这份换宿工作我确实是跟一个名叫薇若的女孩联系的,她才是我真正的老板,“那克雷格是……”“克雷格是我男朋友。”我心想,难怪,你们连发型都一样,难道是因为基督城的梳子很贵吗?“你为什么会来基督城?”薇若给我介绍完客栈的基本情况以及我的工作内容之后,好奇地问道。“为什么问这个问题?”我没弄明白。“这里刚地震过,你知道吗?”薇若又问。“我知道啊。”我耸耸肩,回答道。“那你喜欢这里吗?”

我想了想,回答说:“我肯定会喜欢上这里的。”

3 互相安慰小组

Rucksacker客栈一共有三名换宿者,除了我,另外还有一个德国男生Max和一个芬兰女生Anu。Max负责垃圾清扫及处理,Anu负责铺床和洗晒;而薇若给我安排的工作是清洁,主要负责卫生间、厨房以及地面的清洁,因为在罗宾家有过经验,这对我来说不是什么大问题。

西方人素质比较高,卫生间通常脏不到哪儿去,他们对排泄物的容忍程度比中国人低得多。打扫厕所这种工作在在我的认识里是最让人无法忍受的工作之一,可是在新西兰,倒没想象中那么恐怖,只是把卫生间擦干净之后,我会小心翼翼地连自己都舍不得使用。

我在打扫厨房时,又遇见詹姆士,他开口第一句话就问我日本女孩去哪儿了。我说我不知道,我跟日本女孩不熟,他就自己呢喃着:“奇怪,怎么没见到她呢?”说完,转身离开了。

除了詹姆士,另外还有一个名叫约翰的老人也很奇怪,我不知道他是这里的住客还是工作人员。如果他是工作人员,他住在客房里,又没有固定的工作时间和工作任务;如果说他是住客,但他偶尔又会拿工具做一点木匠活儿,比如给厨房换个桌板、修个凳子什么的;他还没事就喜欢在我身后站着,好像监工一样,我哪里做得不好,他就会跳出来指点一番。可他说话实在太快,我听不懂,只能一脸无辜地“啊、啊、啊”地装傻带过去。

这家背包客栈太奇怪了,怎么住着那么多孤独而无聊的老人?难道同时也是养老院吗?

换宿工作并不累,我提前半小时就完成了。跟奥克兰不同的是,基督城几乎看不到中国人的身影,连亚洲人都很少,我和西方人玩儿不到一块儿去。记得那时候Luna一个人去了皇后镇,也跟我抱怨说遇不到中国人,整天和白人混在一起,找不到话说很尴尬。

下午我去了附近一家图书馆上网,然后走到城南一家很远但是很便宜的打折超市去购买食物。基督城真是一个荒凉而压抑的地方,到处都是被地震摧毁过的痕迹,歪歪扭扭的教堂和房屋、满是裂纹的道路和墙壁、奇怪的不声不响的看不到几个工人的建筑工地,走着走着就让人不禁陷入莫名的感伤。

超市门口有一片巨大的停车场,此时已经晚霞满天,到处是乌鸦在飞,难怪背包客们都不愿待在这里,是真的。如今的基督城给人第一感觉并不好,至少它一点都不讨喜,尤其对于喜欢热闹、忍受不了清静的中国人来说。

在超市买完东西,我拎着大包小包往回走。天越来越黑,基督城就越来越像一座鬼城。时间才7点钟,放眼望去几乎没人没车,我像是永无止境地走在黑暗的通道里,四周安静得甚至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目的地却好像怎么都走不到。我开始有些灰心,难道我真得在这么一个要命的城市待上一个月甚至更久吗?“嘿,兄弟,周五晚上我要去一个朋友家聚会,你有兴趣参加吗?”突然手机响起来,吓我一跳。我拿起来一看,是李汉模发的,我就知道这家伙肯定不会放过我。“好啊!你这么快就认识朋友了?也是韩国人吗?”我问。“会有很多人去,各个国家的都有,其中应该会有韩国人。”李汉模解释道。“没问题,到时候你叫我吧!”在这座要命的城市里,赶紧多认识些朋友才是正经事,否则真要寂寞死了。

回到客栈做晚饭时,我终于又在厨房遇到一个亚洲女孩,头发很短,矮矮胖胖,做事风风火火,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中国人,因为她不停地到处忙来忙去,不会用正眼看人,我就懒得搭讪了。

夜里,詹姆士居然搬到我们房间来了。他8点多钟就睡下了,正在用电脑的Diedrik向我抱怨,说这老头儿很奇怪,他刚刚在看书,詹姆士一声不响地就把灯关掉了,害他看不成书,只好改用电脑。

我耸耸肩,悄悄爬上床,因为这家客栈的Wi-Fi需要另外收费,而我一时还不困,就把电脑里存着的电影拿出来看。直到夜里10点多,詹姆士的闹钟突然响了,他迷迷糊糊地从床上爬起来,走出门去。Diedrik又冲我瘪瘪嘴,对詹姆士奇怪的作息时间表示无奈。

等我准备睡觉时已接近午夜,詹姆士一直没回来,我出去上厕所,见他正坐在大厅里小声地打着电话,我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他专门调整作息时间,就是为了给远在中国的小女友说说情话。他这么大年纪,孤苦伶仃地住在一个如此压抑绝望的环境里,那个似乎不太现实的小女友成了他对现实生活的全部期盼。从这个层面上来讲,这段奇怪的恋情也许比其他很多人的恋情都更有意义吧?

周五晚上,我和李汉模一起步行去他朋友家,快到时他才告诉我,他是基督教徒,今天晚上是教友聚会,可以带非教徒的朋友参加。但他没有事先告诉我,如果我不愿意,他可以再送我回去。我表示没关系,虽然我不信教,但在旅行期间,我对宗教一直都很感兴趣,让他不要有心理负担。

接待我们的是一个胖胖的非常开朗的非洲裔女孩Milka,她来自津巴布韦,现在在基督城做老师,是今天这次聚会的主人。Milka笑声洪亮,中气十足,她经常被李汉模不怎么好笑的笑话逗得花枝乱颤,呃,也可以说是肥肉乱颤。不管怎么说,Milka确实是一个很可爱很容易亲近的朋友,第一次见面都不会让你感到隔阂。

后来,陆陆续续又来了一些其他朋友,有另一个从非洲来读书的女学生卡洛琳,一对新西兰夫妇安格斯和妮娜,一个美国胖女孩玛丽,等等。每人都带了自己做的菜,因为大部分人吃素,所以全都是素食。大家用碟子每人盛上一些食物,坐到客厅里开始边聊边吃。“你不是说有韩国朋友的吗?”我问李汉模,“是女生吧?”“是的。”李汉模回答。“是一个大美女,她叫戴安娜。”卡洛琳插嘴道。“真的啊?戴安娜今天过来吗?”我问卡洛琳。“她今天不来了。”卡洛琳很遗憾地告诉我。“唉,好可惜啊!看不到美女了。”我瘪瘪嘴。“只要你每次都来参加我们的聚会,肯定就有机会见到她。”卡洛琳笑笑。

李汉模不再说什么,他这么活泼这么多话的人怎么突然沉默了呢?我觉得他心里其实有话,只是现在不方便说,我已经猜到八九不离十。

吃完饭,今天的重头戏才正式开始。卡洛琳是主持人,她将一份印有歌词的打印稿分发给大家,然后集体开始唱圣歌。我不会唱,就默默听着,旋律倒是好听,让人心里很平静。然后,每个人都拿出《圣经》,我也被分到一本,卡洛琳开始给大家讲解其中一个寓言故事的寓意。大家听得相当仔细,不时有人开一两句玩笑,气氛倒没那么凝重,就像朋友聚在一起聊天似的。接着,每个人都来讲述自己这一周的生活状况,遇到的烦恼以及希望实现的心愿,以便最后大家集体为你祈祷。

每个人讲述自己最近的生活状况,其他人都认真地聆听着,并适时给出建议与安慰。我突然觉得宗教在新西兰似乎已经不仅仅是宗教,而是一种社交方式,在这个人烟稀少的冷清国度,它成为人与人之间某种联系的纽带,宗教不再玄妙,不再高深,不再有距离感,而是深深切切地贴合着每个人的身体、每个人的生活、每个人的心。

李汉模开口分享自己的心情:“我最近遇到的烦恼是,我觉得对自己的信仰不够有信心,面对有其他宗教信仰或者没有宗教信仰的朋友,我总是不敢开口表达自己的信仰……”“因为你怕引起不必要的争执。”妮娜插嘴道。“对!”李汉模赞同,“这是我需要改变的事情,我要勇于大声地跟所有人说出自己最真实的想法,不光是宗教信仰。”“很棒!”卡洛琳夸赞道,“那你有什么希望实现的心愿呢?”

李汉模考虑了半天,迟迟没有开口。“我猜他的心愿跟我一样,想快点见到戴安娜。”我突然开玩笑说,大家哄堂大笑,李汉模整张脸羞得通红。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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