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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30 06:4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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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郭太风

出版社: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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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云五评传

王云五评传试读:

图书在版编目(CIP)数据

王云五评传/郭太风著.—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1(中华学人丛书)

ISBN 978-7-303-16296-3

Ⅰ.①王… Ⅱ.①郭… Ⅲ.①王云五(1888~1979)-评传 Ⅳ.①K825.42

中国版本图书馆CIP数据核字(2014)第089431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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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  本:160mm×230mm

印  张:30.25

字  数:405千字

版  次:2015年1月第1版

印  次:2015年1月第1次印刷

定  价:7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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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云五三个字,在我的记忆中从一开始就蒙上一层神秘的色彩。记得20世纪50年代中期,我8岁那年,在我父母的书房“白雁楼”里乱翻书,发现一本四角号码词典,出于好奇,对照胡适编写的检字口诀,强记了一些主要的笔画和符号,不到2小时便大致学会了使用四角号码检字法。从那时起,初识了王云五的姓名,知道他是这种便捷的检字法的发明人,觉得他的脑袋特别灵,缠着我的父母提问,想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物。他们讲了王云五的不少逸闻趣事,但从不回答“他是好人,还是坏人”这一类的问题,使年龄尚很幼小的我,隐隐感到,王云五在“很了不起”的背后,还有一团神秘的迷雾。

在写本书之前,我花了几个星期,浏览了关于王云五数百万字的材料,觉得中国台湾方面赞颂他的纪念文章很多,少数文章则贬得过分;祖国大陆方面尽管有些文章提到过他,但往往是在不可省却时才提到的,评价大多偏低。看过资料后,对王云五的经历和功过是非,心里有了底,产生一种还王云五以本来面目的写作冲动。

王云五对中国近代文化出版事业做出过重要的贡献。除了发明四角号码检字法,他还创制了中外图书统一分类法,曾被众多图书馆采用,对我国近代图书馆学的形成起过促进作用。然而,这两项发明与王云五在出版事业中取得的成就相比,则处于次要地位。凡是在20世纪20年代至40年代进过学校大门的人,几乎都读过商务印书馆出版的书,有文化的人都知道,主持商务出版大计的人,是出版家王云五。他统领商务编辑工作和总理馆务达25年之久,一直在国内出版界保持一骑绝尘的领先地位,在20世纪30年代中期,将商务事业推向鼎盛,1934—1936年三年中,商务版新书的数量占全国新版图书总量的48%,其中1936年商务版新书占全国新版书52%。商务印书馆非但雄冠国内出版业,而且名列世界三大出版机构。

在主持商务出版事业期间,王云五倡导出书要“激动潮流”,即多出有新意有质量的专著,注重学术性和知识含量,以此推进学术,普及健康纯正的大众文化。他认为,出书若无创意,若无助于民族文化素养的提高,则有愧于出版家的称号,也有愧于读者。他从不迎合小市民的口味而降低出书标准,拒绝出版卑俗委琐、黄色无聊的读物,也不采纳政治上趋炎附势的浅薄书稿。仅他设计并主编的《万有文库》系列丛书,先后出书便达7000余册,内容涵盖各学科知识领域。20世纪30年代初,各地单位、团体因购置《万有文库》第一集而建立的图书馆有1000余所,约占全国图书馆的一半。今天,许多旧社会过来的老知识分子,都受过《万有文库》的滋养,至今记忆犹新。王云五主编的《大学丛书》,则填补了近代中国高等院校没有中文教科书的缺憾,将我国高等教学推进到一个新的阶段。王云五还主持出版过其他许多影响深广的大型丛书,本著作正文中均有述评,于此不赘。简言之,在王云五通盘筹划下,商务出版了众多有价值的读物,在开发民智、促进教育、繁荣学术、沟通中西文化、弘扬优秀传统文化、振兴中国近代科技文化等方面,实实在在地做了大量有益的工作,取得了世所公认的业绩。

那时的商务印书馆,被人们称为“文化界的伯乐”。一些有专长无名望的学人士子,其作品一经商务发表,便“一登龙门,身价百倍”,其才识也得到同行的认可。许多新中国成立后肩负过重任的文学家、科学家、教育家,当年都在商务印书馆出版过论著,或做过编辑。王云五坚持用稿看质量,用人重才识,在扶持众多年轻学人专家的同时,他本人也成为近代中国出版业一个方面军的领军人物。

王云五既是出版家,也是改革家。他远渡重洋,深入考察国外企业科学管理经验,20世纪30年代初开始在商务印书馆推行科学管理法,实施全方位的改革,提高了工作效率。他还应邀到许多大学、机关、团体作演讲,推广科学管理法,并撰写有关论著。就近代科学管理法在中国发展的历史沿革而言,无论理论传播还是实践运用,王云五都堪称先驱人物之一。

王云五还数度挽救商务事业。商务总馆厂在“一·二八”事变中被日机炸毁。抗日战争时期,商务印书馆40余家馆厂大多沦于敌手。王云五提出“为国难而牺牲,为文化而奋斗”的口号,在逆境中奋争不息,商务事业屡屡从困境中复苏,他因此被知识界誉称为“爱国出版家”。

抗战时期,王云五以“社会贤达”的身份参加国民参政会,开始参与高层的议政活动。他的名气和社会影响,引起了国民党当局的兴趣。此后,国民党蒋介石决意起用少数“社会贤达”,以掩盖国民党一党专政的实质。这同王云五当大官以“荣宗耀祖”的思想暗合。1946年5月至1948年11月,王云五在南京政府做过经济部长、行政院副院长、国府委员、财政部长。在两年半的从政经历留下了几处败笔,最大的败笔便是奉蒋介石之命筹划“币制改革”,草拟了整套方案,1948年的金圆券风潮祸及整个国统区,但很少有人知道,始作俑者居然是文化名人王云五。1954—1963年,王云五先后出任台湾当局“考试院”副院长、“行政院”副院长,犹如任人摆弄的政治花瓶,插花人是国民党,他本人权力有限,政绩自然乏善可陈。

1964年,退出政坛的王云五担任台湾“商务印书馆”董事长,仿佛倦鸟归林,恢复了勃勃生机。经由他整治革新,台湾“商务印书馆”很快就扫尽了挣扎求存的病态,先是大量重印1949年以前的商务版书籍,继而推出各类新编的知识性文化读物,特别注重于弘扬优秀的传统文化,其意义不仅在于重振台湾商务事业,而且对于台湾同胞走出“文化沙漠”,深切认同中华文化,起了相当大的作用。在台湾,王云五有“博士之父”之称,因为台湾设置博士学位,由他首先倡导,他本人又是台湾最早的博士生导师。作为硕果仅存的几个文化名人,王云五在台湾文化学术界享有崇高的威望,除了经营台湾“商务印书馆”和指导博士生和硕士生之外,他还有七八项文化教育方面的社会兼职,均勉力主持,取得较为显著的成就。

此外,王云五本人又是一位笔耕勤奋的作者,他一生发表的文章数以百计,出版著译90余种。他晚年撰写的学术专著《中国政治思想史》、《中国教育思想史》,各有200余万字,构思颇有特色。他最有价值的著作是《岫庐八十自述》、《商务印书馆与新教育年谱》,各有100余万字。这两部长篇巨著,对于研究他本人,对于研究商务印书馆和中国近代出版史,留下了宝贵的资料,而且从侧面多层次地反映了中国近代社会的嬗变历程,具有较高的史料与学术的价值。

在本书的撰写过程中,笔者得到过多位前辈人物的鼓励,聆听了他们的教诲,受益匪浅。复旦大学沈渭滨教授提醒道,文字不要花俏,分寸感要强,评论止于适可。华师大林炯如教授意味深长地说,写传记的人,容易写出感情,被传主牵住。离休干部朱宗尧先生的谆谆教导是,王云五是文化大名人,不幸误入政治歧途,多写些文化方面的业绩,政治经历不妨淡化些。在京离休干部韩子恪先生与我仅有一面之交,也托友人特地关照,王云五后半生与国民党当局关系密切,写传记不能回避这一点,但务必慎思。前辈们的关爱之心,我是深深领受的,于此表示感谢。他们的关照和叮咛,也反映出王云五这个人物具有多重性,选材议论都有难度,这或许是大陆迄今未见其传的一个原因。

尽管王云五是复杂而又敏感的人物,但不展示他的各个层面,便无从刻画出立体的形象。“刻画”不同于“描写”,重在真实。本著作在写作方法上取严谨态度,叙事论人皆言而有据,不加想象,不作推测性描述,因而人物的心理活动,缺乏依据的细节,由一点化开去的对话,诸如此类传记文学常用的描绘手法,均不采用。然而,这种“轻文重质”的写作方法,并没有使我感到施展不开。写大好人要在赞颂有致,写反派人物则妙在笑骂自如,这两种写作方法,虽易发挥文才,却是我不很擅长的。写“亦好亦坏”的人物,需要辨析入理,在写作过程中展开思辨,这正是我喜欢的写作方法。我品评人物的原则是:政治的问题,作政治上的论析。纯学术的问题,作纯学术的评析。学术与政治纠缠在一起的问题,则尽可能展开深入细致的辨析,就事论事,实事求是,分析传主的政治观点对具体的学术活动有没有影响,有哪些影响,原因何在。

由于王云五最后30年生活在台湾,又有当大官的经历,有关他的生平资料,大多由台湾发表出版。这些台版图书资料在祖国大陆散存于少数几个图书馆和高校。本书得以较为顺利地完稿,得益于众多亲友的热诚相助。复旦大学历史系资料室傅德华先生,上海辞书出版社胡安权、王圣良先生,华师大图书馆印先生、龚女士,我的同事黄德良先生,为我提供了宝贵的资料。在京的若干友人,从北京图书馆搜集到很有用的资料,替我复印。小女郭昭如,参与整理了部分资料,并提出了若干有见地的写作构想。内人孙孝煌女士将手稿打印成正稿。对于亲友们的大力帮助,我于此表示诚挚的谢意。第一章 从启蒙到学贯中西

生在上海租界,祖籍广东香山,五色祥云称云五。年少聪悟,熟读儒家经典,长于作文写对子。

在旧时代生活过一段时间的文化人,大都会记得王云五这个名字,那是因为王云五是国内赫赫有名的老牌出版社商务印书馆的“老板”;对于一般平头百姓,尤其是“老上海”,虽然不一定知道这个王某人是何许人,但害人匪浅的金圆券是无论如何忘不了的。这两个印象,恰好代表了王云五生平的两个主要方面。无论如何,这个人在历史上是应该写上一笔的。读者现在见到的这部传记,就是笔者为此所做的尝试。当然,这不是唯一的“一笔”,也不敢说是最好的“一笔”。

大凡出了名的人,其成名之前的经历总有些不同寻常之处,或顽劣不堪,或显露奇才。褒贬如何,又往往同他们成名后所扮演的历史角色很有关系。王云五是个功过掺杂的历史人物,他的复杂性,或者说两重性,使笔者觉得写他的传记,更应该抱着实事求是的态度。王云五少年时代的特色是刻苦求学,博览众书,这同他成为一代著名出版家是一脉相通的。名人成名之前的资料来源,不外乎其本人自述、日记或他人的采访、评述。王云五写过些日记,大多早已失散,他在1963—1966年曾撰写《岫庐自撰年谱》,但没有出版,其中主要材料编入125万字的《岫庐八十自述》,记叙详尽,资料丰富。他的学生王寿南在他去世后撰写了《王云五先生年谱初稿》,有关王云五成名之前的资料,取自王云五《自撰年谱》与《八十自述》者为数颇多,并补充了许多可靠的资料。由于王云五1951年去了台湾,两岸交流阻隔,他在晚清时期23年的经历已经没有什么亲友可作忆述,因而上述三种资料更显得珍贵,也是笔者叙述其少年时代的重要资料依据。

1888年7月9日(光绪十四年六月初一日),王云五出生于上海租界。儿时用小名日祥,后来所取的正名是之瑞,派名鸿祯,别字云五,号岫庐,后来还用过出岫、龙倦飞、龙一江等笔名。“云五”之称始自他14岁那年。其时,他在上海遇到一位师叔,是晚清的候补官员,这位师叔很喜欢他,临别时提出给他取个别字,征得同意后,师叔当即挥毫,写下方寸大小的“王云五”三字,并解释取意于“日下现五色祥云”,同小名日祥词义相通。久而久之,云五由别字成为正式称呼,而日祥却反而鲜为人知了。依照旧式传记的讲法,这就是“以字行”。

王云五非但出生于上海,而且他前期的读书生涯以及最辉煌的业绩,多半也是在上海取得的,他还能说一口“正宗”的上海话,算得上是地地道道的上海人。但王云五从不以上海人自居,向来称自己是广东人,这是因为近代上海是移民城市,各地来沪人士多以原籍自称,祖祖辈辈在上海的人则被称为“本地人”,略含土里土气之贬义,这同当代上海市民以“上海人”为荣,以“上海人”为洋气的观念不一样。

王云五原籍广东省香山县(孙中山也是香山县人,1925年孙中山逝世,香山县易名中山县,以示纪念),故里在香山县四都的泮沙村,距县城约47里。其远祖由河南省迁至福建省,至宋代自闽南迁往广州府东莞县香山镇。宋高宗绍兴二十二年(1152),香山镇连同邻近数县滨海地区建置为香山县。县治石岐,为王氏家族移粤一世祖[1]所居之地,至七世祖始迁东乡四字都之泮沙村。这一支王姓家族世代务农,族中人科举考试屡屡失败,因而王氏没有社会地位,属于不入流品的寒族。因此,王云五的家族史也没有可以作为依据的族谱,而是代代传述,只留下约略的概况。泮沙村内许、王二姓聚族而居。许姓科第得意,历代多出士绅官宦,在地方上很有些势力。王姓相形见绌,世代务农,直到晚清才有一人应试及格,入县学为生员,即民间所称的秀才,但是比起进士及第、当官入翰林,还有很大的差距。所以王云五功成名就后,对自己能光宗耀祖是很引以为傲的。

王云五的父亲王光斌排行第四,童年时代在家乡农村度过,14岁那年随长亲赴上海觅生计,由学徒而经商,勉强能承担起养家糊口的责任。王云五出生时,他的二伯、三伯已经故世,大姐、三哥不幸夭丧。他出生那一年,他的大哥日华9岁,二哥日辉5岁,二姐文凤6岁,三姐(佚名)2岁。在王云五之后,其母梁氏又生了两个女孩,即四妹文杏、五妹文梅。王云五用“家无佣仆”描写那时生活的艰难情景,繁杂的家务由同样出身寒门的梁氏一手操持,可见家境确实不宽裕。他的父亲勉力从业,收入仍然有限,虽然家用十分节俭,但还是难以应付上海较高的生活费用,于是决定把家眷暂时迁回故乡。

1891年,他的父亲倾尽多年积累的余资,托亲戚在家乡觅地建屋。3岁的王云五就在这一年随父亲举家迁回原籍,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故乡。他父亲安顿好家眷后,又返抵上海供职。王云五这次乡居4年,是他在故乡度过的最长的一段日子。他的两个哥哥在本村许秀才开设的私塾里读书。王云五6岁时,他的大哥教他读《三字经》、《千字文》,开始识字。王云五个头矮小(成年后略微超过1.5米),脑袋奇大,体质很弱,性格羞怯,不善于同陌生人交往,更不敢同他称之为“野蛮的”孩子们玩游戏,加上其母梁氏对子女管束甚严,所以他平日很少走出家门。两位兄长去私塾读书时,他更觉得孤独无聊,偶尔在家门口玩耍,有时受了顽童的欺侮,也不敢顶嘴论理,马上跑回家里避免麻烦。在《岫庐八十自述》中,王云五对这4年乡居生活寥寥数笔带过。看来,那段童年生活对他的一生没有起多大的影响。据他在自述中所发的感慨,这4年仅有的收获是“乡居空气较佳,我的身体也渐强健”。

王云五7岁那年,他的父亲境况略有好转,来信要全家去沪上团聚。于是,由大哥日华带领,全家乘帆船到香港,然后搭乘轮船前往上海。王云五一家租住上海五马路(今广东路)一楼一底的房屋。王云五和父母、两个姐姐合住在楼上。楼下隔成两处:一部分作为客堂,是全家公共活动的地方,吃饭、会客、看书都在这里;靠近楼梯的部分拦出一小间,作为他两个兄长的卧室。从居住的地段和居住条件看,他家那时的经济状况在上海处于中等水平。

这一年中秋节,他的父亲请了一位名叫林炽勋的教书先生,为王云五“开文蒙”,也就是举行开始读书的启蒙仪式。林先生教王云五读了一页《三字经》,接着把住他的手,写“上大人”起首的3节文字。启蒙仪式对王云五而言,仅仅是一种形式而已,因为《三字经》之类的启蒙读物,他在乡居时早已由大哥教过了。按常例,开蒙后的孩童要入启蒙先生的私塾去读书。但是,林先生的私塾离王家住宅较远,进私塾又得交学费,再加上王云五的大哥“好为人师”,指点王云五识字读书颇有章法,所以开蒙后的王云五没进私塾,仍然在大哥指导下读古书。他的大哥那时在家自习四书五经,为回乡应科考作准备,自由安排的时间较充裕,而且做王云五的“家教”同他本人的复习并无冲突,起了温故知新的作用,因而他也很乐意教这位渴望读书的小弟弟。在大哥日华悉心指导下,王云五从8岁起开始读“四书”。中国传统教育以儒家经典为主要教学内容,学童先学启蒙读物,流行最广的启蒙读物有《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孝经》等,进而读儒家经典四书五经,兼习史鉴、古文辞等,这是应付科举考试所必须掌握的知识。这类教本注重儒家道德说教,内容千古不变,脱离近代社会实际,也不适合学童的心理。但是,王云五还是学得有滋有味的,这是因为王云五素来敬仰大哥,手足情深,大哥的讲解细致生动,有问必答,教学双方亲密无间,配合默契。而且,他大哥注意教学顺序,先讲较为浅近生动的部分,以引起王云五的读书兴趣。私塾里教书的惯例,先教“四书”,再讲“五经”。教“四书”一般按《大学》、《中庸》、《论语》、《孟子》这一顺序逐次进行。“五经”,通常指的是《诗经》、《尚书》、《周礼》、《周易》、《春秋》。“四书”是“五经”的基础,“五经”是对“四书”的发挥,相对而言,“四书”的文字较为简明流畅。因而,王云五的大哥也是先教他读“四书”,但先讲浅显易解的《孟子》,使王云五开始读经书时,没有产生多数学童常有的枯燥乏味的感觉。王云五很快就熟读了《孟子》,而且思想也受到影响。王云五成名后多次提到,少年时代读《孟子》很受启发,特别欣赏其中有关仁政、民本的思想观念,认为这同他萌发革命意识、民国初年弃学从政,是息息相关的。

然而,王云五受教于大哥日华的时间并不久长。半年后,日华离开上海,回家乡应童子试,居然一考就中,以未入冠之年而搏来了个“破天荒”,这在香山王氏家族看来,是“千年等一回”的大喜事。考上生员,便意味着跻身士绅之列,在地方上可以算是显贵人物了,全家为之欢庆,宗族也由此生辉。没想到乐极生悲,日华“高中”后不到3个月,还未来得及入县学、成秀才,便患足疾夭逝于乡下。脚肿而导致死亡,实在出于意外。从科学角度看,主要原因是乡村医疗条件差,没能及时对症下药。但那时的人迷信,认为日华夭逝源于童子试的“破天荒”,王家风水不好,不该违天意突然冒出个显贵人物。王云五的父母也相信这种说法,认为尚存的两个儿子不能再走应考科举之途,不如学点实用的知识和本领,于是让15岁的日辉改习商务,白天学生意,晚间读英文,发展方向是从事商业。这时,王云五才10岁,习商做学徒还为时过早,作为权宜之计,父母就把他送入私塾,本意是让他多识些字,打好中文基础,为今后转习商务准备条件。

从在家读书到进入私塾受教育,对少年王云五的读书生涯来说,是一个转折点。这所私塾就在王家贴邻,往返便利,约有20名学生。教书的萧先生很少讲解课文,一味令学生背诵“四书”,背得不好便打手心。王云五对这种刻板僵化的教学方法极为反感,好在他原先在家里已经学过“四书”,又有超强的记忆力,一年多时间里没被打过一次手心。进私塾不久,王云五便摇头晃脑,把《大学》、《中[2]庸》等儒家经典背诵了一遍,居然一字不差,颇令萧先生惊诧。临帖写楷书、作对子,是萧先生时常布置的另两项作业。萧先生对于作对子有特殊的兴趣,要求学生从五言对到十余言,直到对仗工整才满意。在不知不觉中,王云五学会了作对联,写古体诗。长大成人后,王云五诗兴一发,便写诗填词。他早年的诗词作品大多已散失。他在晚年写了很多诗作,状物细致,抒情真切,缺少的是意境与余味。这与他在这方面受过一些训练但又不深的状况是相符的。

尽管王云五在少年儿童时代接受旧学是不自觉的、被动的,有时甚至是被迫的,以致时而产生痛苦莫名的感觉。然而,旧学的根底以“四书五经”为铺垫,熟读儒家经典,实际上为他以后事业有成打下了基础。王云五自认为一生中最值得骄傲的成就是成为杰出的出版家,其次则是当上大官。没有深厚的旧学功底,在民国时期当然无法成为出版家;而他的当大官,既同出版家的声望很有关系,又离不开所受传统伦理道德的熏陶,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是“学而优则仕”和“商而优则仕”的结果。可见,少儿时代浸泡在儒家经典中,对他以后的“发迹”是有潜在影响的。他成名后,津津乐道于苦学成材,有时还为自己的“富贵相”感到得意。据他自述,他10岁那年,他家隔壁楼上住着一位粤籍少妇“三少奶”,很喜欢他,“她曾随星相家研究[3]风鉴,看出我长大后定然能任大官、做大事,名留青史”。他的所谓“富贵相”,便是五短身材,圆头大脑。王云五成名后,研究他长相的“赶时髦”文章还真不少呢!

王云五主动接受新知识,也始于这一阶段。他常去离家不远的青年会,该会干事吴朗轩欣赏他的好问好学,网开一面,特许他看《万国公报》和会内藏书。后来,王云五又去四马路(今福州路)的广智书局,第一次买书,购得《日本明治维新史》,读后感到很有趣味,他后来回顾道:“从此时起,我是一面在私塾读书,一面自修经世之[4]学。”他开始在课余广泛涉猎新学,增长了见识。贯穿他一生的读书自学习惯也由此养成,使他后来从中获益匪浅。

局势动荡,家境变幻,这两重因素使王云五青少年时期的学业时续时断。1900年,声势浩大的义和团运动震撼北部中国。当时上海有些人把这场运动看作排外的愚民暴动,担心江南地区也将受到冲击。王云五的父亲也持这种观点,他认为,上海是华洋杂处之地,一旦染上排外风潮,很有可能殃及像他这样同洋商有业务联系的华商,于是赶紧安排家眷返回家乡。这一年春末初夏,王云五第二次回到家乡泮沙村。王家回乡是为了避“拳乱”,未作长期居住的打算,王云五因此没有被送进当地私塾,就读于私塾的学习生涯一度中止。但是这次回乡对他还是有所裨益的。每逢五天一次的墟市,他便跟随住在隔壁的堂房伯父去南蓢墟选购些日用品。购物需要计算价钱,尽可能在预算范围内买到价廉物美的商品,他便向这位堂房伯父学心算和珠算,很快掌握了要领,他自述道:“由此一生养成计算的习惯,无论做任何事,须要计算其利害得失,究竟利与害孰多,借为判断的标准。[5]这不能不归功于此一时期的意外收获。”王云五后来的经历证明了他的自述,无论经营出版,还是他自谓的“客串”政治,他都善于捕捉时机,反复权衡利害得失。精打细算,思前顾后,确实是他为人处世的一种特色。另一件他乐于时常提起的少年趣事是有决心戒烟。那时,村里同龄农家少年大多帮家里干些农副业零活,空闲时喜欢凑在一起吸烟。他们把烟叶切碎,用薄纸卷成香烟状,吞云吐雾,从中取乐。王云五为了合群交友,经不住诱惑,也尝试吸过这种自制的卷烟,被一位做塾师的叔祖撞见。这位叔祖知道他聪颖好学,对他寄予厚望,好言相劝道:“不要染上这坏习惯,吸烟不仅花钱,还要闭塞你的聪明。”王云五满脸羞红,表示一定牢记教诲,不再吸烟。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抽过香烟。这件小事反映出,少年王云五从善向上,有羞恶之心,自制力也很强。

王云五乡居近一年,时局又变了。八国联军侵占北京,清政府屈辱求和,天下复归于“太平”了。1901年春,王云五一家又来到上海。13岁的王云五到李姓塾师的私塾里受业。李先生平易近人,循循善诱,王云五对他怀有好感,读书不觉得苦累。李先生指导他读《史记菁华录》、《古文评注》、《孟子》、《左传》、《唐诗三百首》、《曾文正公家书》、《阅微草堂笔记》、《三国演义》。前4种书精读,后4种书略读。所谓略读,就是让王云五自己看书,有疑问便提出探讨。作文课上,王云五喜欢作议论文章。他的作文以思辨见长,虽然缺乏创见,还是经常得到李先生的表扬和鼓励,这使他有了自信,每逢作文课总想写出些新花样。这所私塾设在虹口青云堂,许多广东旅沪人士聚居在附近的里弄。旅居沪上的粤人大多经商,广东帮在上海商界颇具实力,地位仅次于宁波帮,知书达理的人物也不少,于是组织起若干广帮文社,增添些风雅情趣。青云堂一带的广帮文社时常挂出上联,征求下联佳作,赏给优胜者奖品。有一次,该文社挂出的上联为“菊放最宜邀友赏”,词意平直无奇,若以平庸对平庸就十分乏味了。在李先生鼓励下,王云五苦思几天,想出妙句,以“苏来奚后慰民思”作下联,取意《孟子》中的“后来其苏”与“奚为我后”。“苏”的原意有草荠之意,对上联中的“菊”字,工整得体,却又于工中求变,引申出圣贤大义。这副下联一举夺魁,奖品是一套袍褂料子。这则小故事反映出少年王云五悟性很高,对古籍经典和诗词已有相当的理解力。直到晚年,他还坚信,如果父母不违其意,他是可以科场获捷,步步高升,由秀才而举人、进士的。

上班偷看图书,被老板解雇。白天替父亲干活,夜间拼命读书。从半工半读到辍学自修,求学生涯一波三折。

1902年,王云五14岁那年,他的读书生涯发生了重大变化。他父亲认为,自己从14岁开始做学徒从商,经累年奋斗,到青壮年时日子还算过得不错,这条谋生之道也适合于王云五,何况王云五的国文程度应付商务已经不成问题,何必再读之乎者也,枉费时间和精力。父命难违,王云五很不情愿地到一家五金店去当学徒,白天见习实业,晚上去夜校读英文,开始了半工半读的生涯。金榜题名的美梦破灭了。对此,王云五一直到晚年还耿耿于怀,认为父亲堵塞了他读书进取的“正道”。其实,他父亲决意不让他继续私塾学业,很可能是受时代环境变迁的影响而做出的选择,客观上成全了王云五的成材。王云五对乃翁的“远见卓识”似乎并不理解。于此,有必要将清末的教育改革情况略作交代。

签订了屈辱的《辛丑条约》之后,清廷意欲变革图强,逐步推行“新政”,其措施之一便是改革教育。1901年起付诸实施,清政府在半年之内颁布了一系列教育改革法令,其要旨为:第一,重开京师大学堂;第二,省会书院改为新式大学堂,府州县书院在半年内改为中学堂,一般州县学改为小学堂并设蒙养学堂;第三,改革科举考试,加入时事政治、中外历史地理等学科内容。1903年3月11日,张之洞、袁世凯联名上奏,建议递减科举名额,过渡到废除科举考试:“是科举一日不废,即学校一日不能大兴,将使士子永远无实在之学问,国家永远无救时之人才,中国永远不能进于富强,即永远不能争衡于各[6]国。”1905年,清廷正式宣布停止科举考试。20世纪初清政府推行教改措施之际,在得西学风气之先的上海,私塾处于被淘汰的境地。在此之前,上海已经办起了不少教会学校和近代书院,学生大多来自意识开放或条件优裕的家庭。由于王云五的家境一般,他的父亲作为商人又希望子承父业,这就决定了王云五未能及时利用上海得天独厚的开放环境,尽早接受近代西式教育。然而,他的父亲让他先读几年私塾,又“逼迫”他半工半读,却与王云五的成材之道是暗合的。在近代中国社会嬗变过程中,囿于旧学固然难以有所作为,但不熟读儒家经典同样称不上才识之士,唯有兼通中、西学才被视为有用的人才。自从王云五开始半工半读生涯,学习内容便以西学为主,逐步改善了他的知识结构,使之适应于社会的转型。

然而,半工半读的方式不适于求知若渴的王云五。尽管他会打算盘,干事也勤快,但太爱读书了,以致老板十分恼火。王云五时常在店堂里看书,有时一卷掩面,入迷走神,忘记了照应顾客。被王云五砸了几回生意后,老板“忍痛割爱”,炒了他鱿鱼。眼看王云五学生意成不了气候,乃翁只能暂且将他留在身边,帮着干些杂务,夜校还是让他去读。他还不理解,眼前这个小不点儿的儿子,根本不想走从学徒到老板这样一条平庸的人生道路。王云五后来常常谈到命运,但又认为人的主观努力是可以改变命运的。厄运,在他看来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一种考验,只要不懈努力,便能改变厄运,“峰回路转,别入新境”。在《岫庐八十自述》前言中,王云五不无得意地评论自己少年时代与命运抗争的不屈精神:

幸而从小借苦斗而养成之习惯,对任何挫折,悉视命运予我之试验,而以解决难题为无上之自我报酬。职是之故,任何逆境不足以陷我于消极,转因“听之于天”、“求其在我”之两种观念,往往峰回路转,别入新境。

峰回路转入新境,对于刚刚进入青少年时期的王云五来说,就是有幸到夜校去进修英文,接受新知识。上海商界有办学的好传统,教学内容注重于实用,有文化补习、财会金融、商务贸易等,学生大多是商界从业人员,利用空闲提高文化,进修业务。王云五进修英文的那所夜校,设在南京路附近一家酒店的楼上,教室很大,可容纳百余人听课。学生程度参差不齐,年龄差别也很悬殊,有十三四岁的少年,也有五十开外的老年人。教师姓吴,也是香山县人,他既当校长又兼任唯一的教员,白天在英国人办的律师事务所做翻译,晚间来这里讲课。学生按英文程度分批听课,坐在前排的是正在听课的学生,其他学生坐在后排自习。王云五利用混班分批讲课的特点,抓紧机会多学一点,在吴先生讲授程度较高的英文时,他坐在后排照样听讲,加上天资聪慧,课余用功自习,他很快被获准跳级升班。王云五在这所夜校攻读了7个月英文,学习上没有遇到多少困难,这使他对学好英文充满了信心。后来,精通英文成为他的一项特长。

在这所英文夜校读书期间,一件意外的事故使王云五接受了深刻的教训,从中可以看出他那时候朴实坦诚,有羞恶之心。一天下课后,两位成年同学邀请王云五外出吃点心,王云五欣然答应,走到一个很热闹的弄堂里,被他俩前拉后推,拥入一家书寓(中高档妓院)。面对妖艳的妓女,王云五窘迫得不知所措。那两位同学一面与妓女肆意调情,一面取笑他:“我们把你带到书寓来,好让你拣心爱的书读一读。”碍于情面,王云五没有马上告辞,同他们一起吃了夜宵才离开书寓。回家途中他编造了一通谎话,一进家门就向父母解释深夜回家的原因:因尿急在僻静处小便,被巡捕撞上,带到捕房,受训思过,最后交了罚款才获释。这是他第一次欺骗父母,心里很不安,一夜自责,难以入眠。第二天一早,他主动向父母陈述误入妓院的经过,承认自己撒谎是错上加错。王云五的父母没有责备他,还为他主动坦白交代感到高兴。从此以后,王云五再也没有欺骗过父母。当天晚间,王云五向愚弄他的同学说明自己的悔改之意,并劝他们不要玩物丧志,要用功读书。他们很受感动,同王云五作了推心置腹的深谈,赞扬他聪明好学,鼓励他到教学质量好一些的学校去读书。其中一位同学建议王云五最好进日校,以便全力以赴地读书,还预言他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王云五回顾道:“我后来摆脱夜校,改入日校,也多少[7]受了他的鼓励,一有机会便对父亲提及要改入日校读书。”

这一年(1902)秋天,王云五第三次回乡。二姐文凤要回广东嫁人,王云五奉父命“护送”母亲和二姐返回故里。这一走,对王云五来说意味着再一次辍学,不能再去那所英文夜校了。僻居泮沙村的乡亲父老们消息闭塞,不知道科举考试已经接近尾声,纷纷恳劝他不要学外国文字,抓紧复习应付科考的书籍,争取金榜题名,让村上姓王的人家分沾些荣耀。王云五给乡亲长辈讲上海的见闻,表明自己决心学好英语、接受新式教育的志向。二姐夫梁燊恒(字仲乔)在一旁听得动了心,也想去上海读书,增长见识。1903年春初,王云五偕二姐夫仲乔返回上海。他的二姐夫住在王云五家里,为进日校读书做准备。王云五抓住天赐良机,要求与二姐夫一起去读日校,经过软磨死缠,终于说服了父亲。于是,他俩一起进了设在虹口的守真书馆。这是一所美国人办的英文专科学校,以讲授英文为主,兼及普通中等学堂的其他基础课程。守真书馆的课程分为8级,4~8级课程程度较浅,由留美归国的王培元医师讲授,3~1级的高级课程由一名美国牧师太太及其女儿担任。王云五学过7个月英文,插入6级班,开始接受内容较为广泛的西式教育。守真书馆的学制灵活,每个月考试一次,准许成绩优秀的学生提前升级。王云五连连提前升级,从3月份读到年终大考之后,已获准升入2级班。2级班的英文主课使用美国波尔文读本第7册,世界历史和世界地理也使用英文课本,这有助于提高学生的英文阅读理解能力。代数和几何也列入必修课程,有一定深度。守真书馆的教学内容包含许多新的知识,王云五在这一阶段的读书生涯堪称“完美”,暂时摆脱了干杂活的干扰。他尽力奋发苦读,平时坚持夜间自修,暑期则集中精力攻克代数、几何难题,由此培养起研究学问的兴趣,用他的话来说,这时他“不仅希望能够一步步深入,还想探访邻近的蕴藏”。

被王云五称之为“黄金时代”的守真书馆读书生涯仅仅维持了一年,学业又遭挫折,原因是乃翁需要他做帮手。王云五的父亲那时处境较好,在一家洋行担任仓库管理主任。他对一般的业务驾轻就熟,但无法胜任与外国人书信往来等事宜,英文信件的译写原先由二儿子日辉助理解决,后来日辉在另一家洋行觅得华经理的职务,无暇分身相助。华经理就是买办,收入丰厚,为当时上海商界人士所看重。王云五的父亲权衡利弊,认为他本人和日辉的工作都很重要,决不能放弃,唯一可以做出牺牲的便是王云五的学业了。16岁的王云五被迫服从父亲的决定,白天协助父亲处理商务,晚间加紧自习,但想到就此失去了上学校读书的机会,心中很不是滋味。

在郁郁寡欢中度过了半年之后,王云五实在忍不住在校读书的诱惑,腆颜恳请二姐夫仲乔鼎力相助,提出由仲乔代替他放弃学业,协助其父工作。梁仲乔通情达理,答应暂时放弃自己的学业,使王云五得以幸运地脱身,重新回到课堂里去。从处理亲戚关系角度看,王云五坚请二姐夫放弃学业以自代,是有违传统道义的。但是,纵观王云五一生,他还是很讲究传统道德、很重视亲友情义的。他那时求学心切,才出此下策,也有可让人理解同情之处。再说,如若没有当年这一“不仗义”之举,学业功亏一篑,或许也就没有以后苦学成才、雄冠国内的出版家王云五了。

同文馆幸识布茂林,通览《大英百科全书》,选读中国史籍名著。任教益智书室,跻身高薪阶层。振群学社当社长,游苏州偶发诗兴抒豪情。

1904年暑假后,16岁的王云五进入一家同文馆修业,并在经济上设法自食其力。在上海商界从业人员看来,16岁的青少年已经算是长大成人了,不应该再由父母操心衣食。王云五不好意思再让父亲供养他读书,于是联系到一家英文夜校当助教,以每月20余元的收入自谋生计。半教半读同过去半工半读的生活顺序正好颠倒,过去是白天工作、夜晚读书,现在则变为夜晚教书、白天读书了。他就读的同文馆是英国教师布茂林(Charles Budd)开办的。布茂林曾在北京同文馆任教,来沪后自己开办学校,沿用了同文馆的名称。这所学校首重英文教学,兼及史地和其他科普课程。布茂林学识渊博,对教学颇为自信,他对学生说,同文馆的课程设置以英国高质量中学的标准为参照,优秀的毕业生可望考上牛津大学或剑桥大学。这所同文馆学制分为5级。王云五入校时被列为2级生,3个月后即升入1级班,引起了布茂林的注意。第二年春季开学,布茂林聘王云五为教生,每月给津贴24元,还让他享受免交学费的待遇。王云五在同文馆承担3级以下的部分教学任务,每星期工作6天。为保证夜晚有时间看书进修,他辞去了英文夜校助教的职务。王云五认为,受到布茂林先生的赏识是极为幸运的,在同文馆最大的收获是获准使用布茂林先生的六七百册私人藏书。布茂林的藏书大多是英文名著,涉及多种学科领域,王云五如饥似渴地阅读这些宝贵的书籍,丰富知识的同时,养成了快读和夜读的习惯。他在后来的回忆中说:

我常在他的书室里盘桓,把每一本书都翻阅一下。得了他的同意,每隔几日必借一本书回家阅读,又为着怕他自己要用,所以借出的书[8]都不敢耽搁过久,逐渐养成一种赶快读书的习惯。

夜以继日,有时还开夜车,读到十一二时方睡,而其中一部分的读书时间却是躺在床上,渐渐地养成上床后不读书不能入睡的习惯。[9]

在这一年里,王云五博览英文名著,几乎到了饥不择食的地步。他读的书包括马莱氏的《英国史》、亚当·斯密的《国富论》、斯宾塞尔的《社会学原理》和《教育论》、载震氏的《英宪精神》、孟德斯鸠的《法意》、卢梭的《社会契约论》、达尔文的《物种起源》、诶克曼的《哲学》、柏拉图的《对话》、休谟的《法国革命史》、培根的论文集、弗兰克令的自传、布恩的《天国历程》以及《天方夜谭》。这些书籍的知识领域涉及历史、经济、法学、社会学、哲学、教育学、生物学等。这一段广泛阅读英文名著的经历,使他的英文阅读能力迅速提高,也打下了西学的基础,更为重要的是,使他树立起了很强的自信心:天下没有读不通的书,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这份自信,使他以后几乎敢于闯入任何知识领域,敢于迎难而上,承接任何他认为能体现自身价值的工作。在漫长的个人奋斗道路上,有成功,也有失败,即使有几次失败得极其狼狈,他也从不认为自己能力有限,而是退而读书,等待新的时机来临,准备再作拼搏。

不过,王云五虽然读书的面极广,却从未对文学作品产生过浓厚的兴趣。他曾强迫自己阅读英国文学名著,但总激发不起激情和文学的灵感。对此,他也感到无可奈何,后来回忆起来甚至还夹带着些许失落感:

特别是对于莎士比亚的戏剧和米尔顿等的诗,虽然布先生很劝我一读,我总觉得不如其他之有兴趣,勉强一读,也就放下。这或许是[10]我不能成为文学家的原因之一。

王云五生性坦率,从不讳言自己的能力与优长之处,唯独谈到文学,才会自谦自责几句。其实他的文字功夫还是很不错的,以老练见长,叙事、议论均注意措辞得当,前后照应,堪称严密,适合于写思辨性的论理文章。如果说文学色彩便是多愁善感,文采飞扬,那么王云五的确少了点文学的基因。但话还得说回来,痴迷于文学的人,其文笔多半是文胜于质,更有甚者,习惯于用华丽的表象遮掩内涵的平庸。能把文章写到“文质彬彬”境界的人,毕竟只是凤毛麟角。王云五的文章风格,可以用“质胜于文”4个字来形容。

在阅读英国人写的中国史时,王云五因缺乏必要的历史知识而遇到了困难。尽管他在少年时代攻读过先秦时期的儒家经典,但没有看过通史类的中国历史著作,由此感到自己的“国学底子反不如英文”,于是下决心读些中国的史书。从读不通英文版中国史书中得到启发,回过头来读中国历史名著,这种颠倒过来的读史顺序成为王云五读书生涯的趣话之一。唯有“胡乱”看书的他,才会创造出如此颠三倒四的读书奇观。

他原来打算读史学名著《史记》,但苦于对通史很不熟悉,读了好几天还是理不出个头绪来,于是改读日本学者撰写的《支那通史》汉译本,这才初步在头脑里搭起了中国历史的框架。有了这么点基础,再读《通鉴纪事本末》,体验到读中国史书的乐趣,进而通读《史记》,接着有所选择地阅读“二十四史”,从而广泛涉猎中国史籍。由于他读书没有专题研究的目的,也没有受过学校正规而有系统的训练,博杂而不精专的特点越来越明显,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便是“读[11]书的兴趣日浓,也就对于专攻一门的途径愈离愈远”。对于博而不精,王云五其实并不十分介意,可以说是三分遗憾,七分得意,因为他后来事业有成,靠的是知识的广博,而不是对某一门学问的精专。

读书入迷的人,往往热衷于购买图书、收藏图书。王云五在上海同文馆当教生期间,把每月津贴的一半交给母亲,另一半大多用于买书。有一次他看到书店里摆着30厚册的《大英百科全书》,忍不住书癖大发,决定采用每月支付几元的方式,分期买下这部价值数百元的巨著。此后,他花了整整3年时间“啃”完了这部书,成为他一生中最有传奇色彩的读书佳话。为了挣更多的钱买书,他尝试将译文投稿,最早发表的译文是法国文豪雨果的小说《可怜的人》节略本,刊登在上海的《南方日报》上。此后,该报社同他约定每10天刊出“世间珍闻”译文1000字,月酬60元,这种“契约关系”维持了两年多。他在《南方日报》上刊出的译文均署笔名“出岫”,典出晋代大诗人陶渊明《归去来辞》中的“云无心以出岫”,既与字“云五”相应,又以“无心”之作自谦。后来他常用的别号“岫庐”,即由此化出。

1905年10月,王云五又交上了好运,去益智书室任教。这是因为主持益智书室的梁先生被英国驻沪领事馆聘为秘书,急于招聘人员替代他在益智书室的教职。由于梁先生开出高价,应聘者众多,王云五以精通英文见长,经过面试被录用。益智书室是一所英文专科学校,梁先生只聘用一名教员,基本月薪200元,并允以如果学生数增多则酌情加给奖金。尽管同文馆布茂林先生很器重王云五,但王云五考虑到同文馆月津贴仅24元,与益智书室的月薪相差甚远,遂决定弃旧迎新,到益智书室供职。面临职业选择,年轻的王云五往往“重利轻义”,首先考虑薪金多少,这属于人之常情,当然是可以理解的。但王云五绝不是财迷,也不是书呆子,一旦有机会施展个人抱负,他往往视金钱如泥土。他后来数度从政附政,都决然放弃了原有的高薪职务,这方面的例子在他的生涯中并不罕见。

作为益智书室的唯一一名教师,王云五有权对教务作些改革。他选用两名优秀生担任教生,各给月津贴15元,要求他们完成教书任务之外再批改作业。而他自己在同文馆做教生时,月津贴24元,没有批改作业的额外工作。低价聘用教生,体现了王云五为人处事精明的一面,但他还有待人随和体贴的另一面,使两个担任教生的“苦力”对他怀有感激之情,尽心竭力做好工作。使用教生的精细周到,初步显露出王云五的经营才华,此后,凡是王云五有机会负责一方工作,无不精打细算,做到物尽其用、人尽其才,直到他经营商务印书馆,无论境况顺逆,总能调动积极因素,以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利益。由于王云五知识面宽广,又注意教学内容和教学方法的改革,在益智书室很受学生们的欢迎。后来,台湾“《中央日报》”曾刊登长篇连载文章《王云五的故事》,以纪念王云五,资料大多来自对他的采访,王云五向记者介绍了他在益智书室搞教改的举措:用图解分析法讲解英文语法;几何、代数的教学注重因材施教,对程度较高的学生给予重点辅导;选用大量补充读物,内容包括各学科的普及读物和世界历史、世界地理;课堂教学采用启发式,鼓励学生提问,组织讨论等。实施多种教改措施后,学生读书的兴趣大为增加,学习成绩也大幅度提高。若干名学生考入了高等专科程度的路矿学校,或被邮政部门录用而捧上了“金饭碗”。益智书室由此名气大振,学生数也随之增多,王云五的月薪增加到280余元,加上稿费,月收入约350元,在那时候可以算得上“高薪阶层”中的一员了。王云五除了偶尔同好友吃点心聊天,没有任何娱乐性的消费支出。他每月至少花七八十元钱买书。每逢星期三、六教书之余,他常去逛书市,往返于福州路的中文书店和北京路的外文旧书店。旧的外文书籍很便宜,大多是欧美人回国前廉价拍卖的,书店往往以原价的十分之一出售。王云五的私人藏书迅速增多,数量超过1000册,大部分是英文著作。

王云五18岁那年,利用益智书室教书余暇,约集同乡好友和同文馆老同学共20余人,组织起振群学社。王云五热心社务,不久当上了社长。振群学社租了一楼一底的房屋作为聚会场所,还办起了图书馆,书籍由各社员自愿捐出。社员们每周数次在晚间相聚,讨论社会问题和国家形势,有时则无所顾忌地谈天说地。振群学社的活动,激发起了王云五对社会政治问题的兴趣。可惜的是,王云五青年时代的日记遗失殆尽,他晚年撰写《八十自述》时对这一段历史已记忆不清,振群学社对他的具体影响已大多无从考察。但他保留了一张照片,是他与社员们游历苏州园林时拍摄的,照片上的王云五独自站在石柱上,照片背面留下他写的一首七绝:

风云扰扰亚洲时,大厦教谁一木支。

努力中原他日事,巍峨天半铸男儿。

诗意直露,笔无藏锋,颇有壮怀激烈的情感。写这首诗的时代背景,是晚清政治腐败,社会动荡不宁,那时许多青年书生受同盟会“革命排满”宣传的影响,同情或支持反清革命。“努力中原他日事”,反映出王云五已经具有朦胧的匡世济时的抱负。至于王云五写这首诗的即景情怀是如何产生的,由于缺乏必要的资料,难以判断。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在1911年年底幸识孙中山以前,王云五虽然同情反清革命,但还没有认真思考过要放下书本,投身革命运动或从事政治活动。振群学社还办了一所夜校,王云五在振群夜校中教授英文。有一位姓周的留日归国学生常来振群学社补习英文,认为王云五知识广博,英文教学有特色,后来推荐他到中国新公学任教。中国新公学人才济济,社会声誉良好。王云五来到中国新公学,面前展开了一片新的天地。1952年中国公学旅台校友会欢迎胡适返台(图片由台湾“商务印书馆”提供)

在新、老公学交结一批挚友,帮助胡适走出颓唐。出洋留学美梦破灭,退而博览杂读,自嘲为“四不像”学者。[12]

1908年10月,王云五受聘到中国新公学任教,在那里他结交了一批重要的朋友,其中有些挚友后来成为名人,长期同他交往,多次给他提供机会,使他连连交上好运。鉴于王云五的一生大大受益于在中国新公学的经历,于此先把这所学校的来历作一番交代。

中国新公学是留日归国学生创办的中国公学分裂的产物。20世纪初,留日中国学生抗议日本文部省颁布歧视性的“取缔规则”,部分人愤而归国,在上海办了一所新式学校,取名中国公学,于1906年春开始上课。由于仓促办学,经费一时没有着落,学校财政很快陷入困境。该校干事姚洪业为了激励国人资助这一爱国教育事业,投江自尽。他的遗书发表后,引起社会震动,捐款者增多,学校经费有了[13]基础。那时的留日归国学生普遍怀有强烈的民族主义情感,政治上有革命倾向。中国公学的学生中不乏思想激进、志向远大的青年人,教员中也有不少革命党人和社会名流,如于右任、马君武、沈翔云等都是有点名气的革命党人,宋氏三姐妹的父亲宋耀如也在这所学校里任过教。中国公学的分裂,起因于校董事会与激进学生之间的矛盾冲突。校董事会由参加捐助的若干社会名流组成,正副会长由张謇、熊希龄分别担任,郑孝胥、陈三立、杨伯钊等也名列董事。1908年夏秋之交,中国公学实施董事会监督制,董事会对具有民主自治精神的校章作了重大修改,由此引发学生抗议,双方都不愿让步。10月3日,校方宣布将罢课学生除名,导致公学分裂。

胡适(原名洪骍)是这场学潮的带头人之一,他后来对学潮追述道:“到了风潮正激烈的时期,我被举为大会书记之一,许多记录和宣言都是我做的,虽然不在被开除之列,也在退学之中。”公学分裂的那一天,受处分的学生来到爱尔近路(今安庆路)庆祥里新租的校舍中,抓紧筹办新公学,10天之内就正式开学了。在筹备过程中,因为缺乏英文教员,聘请了王云五任教。王云五对公学的矛盾冲突毫无兴趣,而是被中国新公学的优裕条件所吸引:月薪250元、每周教书18小时。王云五将新公学待遇同益智书室作了一番比较,月薪大致相同,但他在益智书室的课时多达30小时以上,需要每周六天全天工作,而新公学答应他每周18课时,每周花6个半天就能完成教学工作,这样就可以有更多的时间用于自修。而且,新公学的名声地位都大大高于益智书室,师生见多识广,这种环境有利于他开阔视野,扩大社交圈。王云五遂决意不恋旧栈,向待他不薄的益智书室校主提出辞职,答应辞职后暂时在该校兼部分课程,直到教务有人替代为止。王云五认为,“跳槽”到中国新公学是很为明智的抉择,“假如我坚守益智书室的位置,一辈子恐无进展,何如转移阵地,可能开辟新的途[14]径呢”。这一决策,对王云五的一生关系太重要了,无意之中,为他以后从政、投身出版事业建立了良好的社会关系,为时来运转埋下了伏笔。

10月中旬,王云五去中国新公学教书,对外用“之瑞”作为名字,含有“日下现五色祥云之瑞”的意思,与别字“云五”照应。开始时,王云五在新公学不负人望。他教英文文法和修辞学,与任教英国文学的留美前辈宋耀如相比,资历要浅得多,气质上也略微逊色。王云五五短身材,服饰朴素,还留着一条发辫,显得土气、守旧。那时新公学是新进青年集聚之地,学生大多已剪掉发辫,服饰也崇尚欧美式样,不怎么瞧得起土头土脑的王云五。第一周讲课,质疑发难的学生颇多,想考考这位土秀才般的英语教师,没想到王云五居然滔滔雄辩,逐一答疑解惑。经过几番“较量”,王云五终于用自己的学识和口才取得了学生的信任。

新公学的学生中后来出了若干名人,与王云五保持了久长的交往,其中对他以后事业影响最大的是胡适和朱经农。那时,中国新公学从第一级学生中挑选出几名优秀生兼任初级教学。一级生朱经农被选中教日文,并兼教务干事,与王云五交往频繁,关系融洽。后来新、旧公学合并后仍用中国公学的名称,王云五与朱经农同时转到合并后的中国公学任教,朱经农教算学,还担任部分行政工作,王云五仍然教英文。1912年民国政府成立伊始,王云五与朱经农同时辍教,去南京临时政府供职,朱经农协助宋教仁,王云五先后在临时大总统府和教育部任职。民国政府迁往北京,王、朱两人分别在教育部、农林部工作。此后,王云五在北京获得的多次机会,都离不开朱经农的推荐。20年代王云五回上海担任商务印书馆编译所所长,曾聘请朱经农担任骨干编辑。1946年王云五出任民国政府经济部长,把商务印书馆总经理的职务让给朱经农。王、朱两人相互提携,相得益彰。新中国成立前夕,朱经农赴美定居,不久王云五南下香港,又转赴台湾,两人仍保持通信往来,直至朱经农病故。

胡适也是新公学第一级学生,受聘兼教初级英文,与英文教师王云五的关系很好。胡适后来在《四十自述》中回忆道:

我在中国公学两年,受姚康侯和王云五两先生的影响很大,他们都最注重文法上的分析,所以那时候我虽不大能说英国话,却喜欢分析文法的结构,尤其喜欢拿中国文法来做比较。现在做了英文教师,我更不能不把字字句句的文法弄得清楚。所以这一年中,我虽没有多读英国文学书,却在文法方面得着很多的练习。

胡适在这段记叙中,没有对中国公学作新、老之分。实际情况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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