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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31 19:27: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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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读书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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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在它乡

飘在它乡试读:

内容提要

如果说那段日子是我生命中最灰暗的时光,那么梦无痕无疑是我生命中最亮丽的一抹色彩,她的出现,照亮了我生命中最低沉灰黯的日子。

1.英雄传说

1

可以说,我是看着古龙的武侠小说长大的。我的学生时代,满脑子想着的并不是怎样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争取考个好大学,而是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能成为像古龙笔下那位风流倜傥武艺高强锄强扶弱的大侠楚留香一样的人物。

所以18岁那年,中学毕业后,我二话没说就一脚踏进了在武术界负有盛誉的湖南省李小龙武术学院,一呆就是三年。

1999年7月,我以素质、耐力、柔韧、动作及实战五项全优的优异成绩顺利通过了学校严格的毕业考试,并被当时来学校考察的广州某实业家聘为私人保镖,月薪三千。

签好聘用合同后,这位大实业家又向我提出要向他先交纳两千远以便他为我办理各种证件和配备相关保安器材。

江湖经验尚浅的我二话没说就叫爸爸把家里的两口肥猪及一头耕牛卖了凑足了这笔钱送到了学校。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小钱不去大钱不来,与月薪三千的高薪工作相比,这区区两千元又算得了什么呢?

可是我满怀憧憬地随那位实业家来到广州一下火车,却发现那位实业家连同我那个装着一千多元路费及一块手表的行李包全都不见了。

我被这当头一棒打得晕头转向眼冒金星。

我钢牙猛咬,铁拳紧握,如果那个骗子此时就在我眼前,我相信自己绝对能一拳把他的心脏打穿。

可是他并没有在我的眼前,现在摆在我眼前的是身无分文举目无亲进退两难何去何从的现实问题。

幸运的是,我在睡了两夜桥洞饿了两天肚子之后,终于在一家制衣厂找到了一份保安队长的工作。名义上是队长,其实差不多是个光杆司令,手下才一个叫黄蜂的保安。黄蜂在见识过我的武功之后,对我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使我多少感到有一丝安慰。从此他对我忠心耿耿,唯我马首是瞻,随我走南闯北,出生入死,同甘共苦,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单说我当上保安队长第三天发生的那件事。

那天我和黄蜂正在厂区巡视,忽然广播通知我们马上赶到老板的办公室。

我们跑步赶到老板的办公室一看,只见老板办公室里站着好几个满脸愤怒的员工。

原来他们是全厂员工派来与老板谈判叫老板缩短现行每日工作十四小时的工作时间、提高员工待遇和修改部分不合理厂纪厂规的员工代表。

此时的老板正在拍桌瞪眼暴跳如雷,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

见我们赶来了,他立即恶声恶气地命令道:“打,给我打这帮王八蛋!打死了我负责!”

黄蜂看了我一眼,问:“队长,你说打不打?”

我说:“打,当然要打,这样仗势欺人的王八蛋不打还去打谁?”

话音未落,我俩同时出拳。

两只拳头一起落在颓头老板那满是凶气令人恶心的脸上。

老板顿时捂着脸蹲在了地上。

当天下午,我和黄蜂来不及收拾行李,就被赶出了厂门。

当我们离厂时,工厂宿舍楼的阳台上站满了员工,他们都在向我们挥手送行,感谢我们帮他们出了一口恶气赢回了尊严。

此时,夕阳照在我们身后,鲜红如血。

2

在众多员工敬慕的目光中走出工厂大门时,我和黄蜂是气宇轩昂,义无反顾,但到了第二天中午,身无分文无家可归且饥肠辘辘的我们却再也潇洒不起来了。

怎样才能找到一个面包填饱我们的肚皮,成了眼下最艰巨而又最迫切的任务。

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着,来到一家餐厅门口,我们不由自主地停止了脚步。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板娘忙跑了出来,一手拉住我一手拉住黄蜂,笑容可掬地问:“靓仔,要吃饭吗?”

黄蜂咽了一口口水,点点头说:“是要吃饭。”

老板娘立即把我俩往里拉。

我又说:“但是我们没有钱。”

老板娘的脸立即阴了下去,推开我们骂骂咧咧地道:“死衰仔,没钱吃屎去吧!”

黄蜂脸一红,捏着拳头就要揍她。

我忙拉住了他:“算了,好男不跟女斗。”

黄蜂气鼓鼓地道:“他妈的,真是老虎到了平原的地方就被狗欺侮。”

我一听,乐了:“你干脆说‘虎落平阳被犬欺’不就得了。”

他又瞪了我一眼:“废话,我若说了你还有机会说吗?”

我一笑,说:“这话也有道理。”

他不满地瞪着我:“都是你不好。”

我一怔:“我怎么不好了?”“刚才你不说没有钱,她就会让我们进去吃饭了。”“但吃完了饭,我们没钱付帐呀!”“管它呢,饥不择食,先吃饱再说。”

我一拍巴掌:“好吧,此计甚妙,就依你所言,咱们到下一家餐馆去碰碰运气吧。”

到了另一家餐馆门口,我们一声不吭,闷着头就往里走。

谁知刚跨进大门,就被一个横飞过来的东西给撞出来了。

我们退了几步,定睛一看,才知撞我们的竟是一个大活人。

原来,那人也跟我们一样,吃饭不付帐,被餐馆老板叫几个大汉给扔出来了,刚好撞在我们身上。那人被扔到门口的水泥地上,还没来得及爬起,几个大汉立即冲了出来,对他一顿拳打脚踢毫不手软。

那人抱着头一边惨叫着一边哀求道:“别打了,求求你们别打了……我是大学生,等我打工挣了钱,我一定还钱给你们……如果你们不相信,就、就把我的大学毕业证押在这里吧!”

在众大汉的拳脚交加之下,他忍痛摸索着从身上掏出一本鲜红的大学毕业证书。

但那帮凶神恶煞般的大汉却并不理睬他,一个大汉一脚把他的毕业证踩在地上,对着他又是一阵毒打。

我再也看不下去了,对黄蜂说:“有一名言你听过么?”

黄蜂明白我的意思,点点头说:“该出手时就出手!”

说话之间,我俩就已闪电般朝那几个正在打人的大汉冲了过去。

我一个直拳向着刚才表现得最凶狠的那个大汉打了过去。

他一偏头,闪过了。却不想下面黄蜂一个弹踢已踢到了他裆部。

他立即捂着裆部蹲在了地上。

其它三个大汉一见立即扔下那个大学生,一起朝我俩扑过来。

砰的一声,黄蜂肩头挨了一记重拳,痛得他龇牙咧嘴直骂娘。

他暴跳如雷,两只铁拳如狂风暴雨般挥了出去。

打他的那个大汉很快便鼻青脸肿地躺在地上呻吟不止。

另一个大汉见势不妙,顺手从一过路菜贩手中抢过一根扁担,照着我便砸了下来。

我手一抬,手臂肌肉一紧,前臂顿时坚硬如铁。“咔嚓”一声,扁担砸在我手臂上,断成了两截。

那大汉几乎吓呆了,扔了手中的半截扁担掉头就跑。

剩下最后一个没受伤的大汉哪里还敢应战,颤抖着,转身就想逃。

黄蜂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抓住他的衣领将他像提死猪一样提了起来。

那大汉吓得脸无血色,大叫好汉饶命。

黄蜂说:“饶你不难,你快进去拿一百个大馒头给我。”

那大汉哪敢不从,忙跑进去提了一大袋热馒头出来给了他。

我扶起地上那位鼻青脸肿的大学,把摔在一边的眼镜捡给他,问他能不能走。

他忙说能!

我和黄蜂扶着他来到郊外,直到确认后面没有人追来,才在一个废弃的建筑工地上的破棚里坐下来休息。

3

我们救的这个人叫陈文亨,是我的老乡,23岁,名牌大学毕业生。他来广东一是为了找工作,二是为了寻在广州工作的恋人。

今天,他下了火车,肚子饿了,就进去那家餐馆吃饭,不想吃完饭却发现行李不见了。他几百元路费全在行李包里,现在丢了,连付饭帐的钱也没有了。于是,便遭了一顿毒打——这是广州送给他的第一份厚礼。

他一个劲地感谢我和黄蜂救了他。

饥饿难耐的黄蜂却在拼命地吞噬着白面馒头没空理他。

我对陈文亨:“没什么,大家都是天涯沦落人,互相照顾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由于他跟我们十分谈得来,晚上,我们三人便揖草为香,金兰结义,对着上苍皓月,结为了异姓兄弟,发誓以后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我年岁最长,是大哥,文亨是老二,黄蜂是老三。

结拜完毕,我看看那袋馒头说:“这袋馒头大概能维持我们三天的生活,所以在这三天之内我们中必须至少要有一个人找到工作,否则我们就真的只有饿死在广州街头了。”

在这破败的木棚里过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我们便分头去找工作,晚上回来,我一见大家脸上那无精打彩的神色,便知道情况不妙。

第二天,我们仍然出去找工作,仍然徒劳而返。

到了最后一天晚上,我们将最后一个馒头分成三份吃下肚后,黄蜂再也沉不住气了,跳起来道“大哥,事到如今,我们只剩下最后一种工作可以做了。”“什么工作?”“强盗。”“你想去偷东西?”“是的。当然,我们不能去偷穷人家的东西,专偷那些为富不仁的人,就像古代那些仗剑江湖劫富济贫的大侠一样,偷到了钱财,除了留点给自己用以外,剩下的就分给那些像我们一样快要饿死在广州街头的打工兄弟。”

我沉默片刻,点点头道:“劫富济贫,扶弱锄强,效仿古代大侠,这个主意倒也不错。”“好,既然大哥同意了,我明天就去打听下手对象。”“不行!”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文亨忽然道,“偷东西是犯法行为。我们什么事都可以做,就是不能做违法的事。”

黄蜂瞪着他怒道:“都快饿死了,你还在这里耍清高?”

文亨道:“饿死是小,失节是大。”“妈的,”黄蜂发火了,“你到底做不做强盗?”“不做,就算饿死街边,我也不做这种丢人现眼伤天害理的事。要做你们去做好了,我马上离开这里,绝不同你们同流合污!”

文亨说罢,站起身就往外走。

黄蜂气得跳起来,一步蹿到他身后,一手勒住他脖子,另一只手中已有一个硬梆梆的东西抵在了他腰眼上。“你想干什么?”文亨吓了一跳,挣扎着问。“妈的,现在你已经知道我们的秘密了,为了不泄露出去,要么你就跟我们一伙干,否则老子就一刀捅死你,免得以后有麻烦!”

文亨又惊又恐,脸都白色,叹了口气,说:“好吧,我、我跟你们一起干就是了。”“这还差不多!”

黄蜂放开他,拿起刚才抵在他腰上的东西,剥了皮就往嘴里塞。

文亨一看,鼻子都差点气歪了,原来那根本不是一把匕首,而只不过是一只香蕉。

黄蜂看着他得意地大笑道:“这只香蕉是我在街上捡回来的,味道还不错。”

我见了,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第二天一大早,黄蜂便饿着肚子出去找下手的对象去了。

我和文亨在木棚里坐了一天没动,一来无事可做,二来不知下顿饭什么时候才能吃上,所以不敢乱动怕消耗体力。

不过到了晚上,肚子还是饿得厉害。

幸好这时黄蜂兴高采烈地回来了,我们一眼看见他手里捏着几只馒头。“饿了吧?吃吧!”他把馒头递给我们。

文亨接过馒头问:“你哪里弄的?”

黄蜂说:“我买的。”“你哪来的钱?”“我在路上捡了一块五毛钱。”

文亨看看他,相信了他的话。

我半信半疑地看了黄蜂一眼,忽见他两脚光光没有穿鞋,忽然明白了过来。

我知道他有一双真皮皮鞋,这一直是他引以为豪的事。

而现在这双鞋不见了,我想一定是他把鞋卖给了收破烂的,换了一块五毛钱回来救济生活。

一块五毛钱刚好买五个大馒头,他却一个不剩全给了我和文亨,而自己却仍一个未吃空着肚子。

我的眼睛忍不住湿润了。

我吃了一个馒头,把剩下的两个悄悄留给了他。

吃完,我问他打听到了没有。

他顿时来了精神,眉飞色舞地说:“打听到了,离这儿不远的地方,有一栋别墅,叫紫园别墅,是深圳一个老板建在这里专门用来避开他老婆玩女人的。这个老板外叫周扒皮,以前靠走么赚了点不义之财,现在洗手上岸做正当生意,也是个黑心肠的家伙,对手下员工非打即骂,为人既刻薄吝啬又狠毒可恶,而且十分好色,常把属下的女职员骗回这别墅强奸玩弄。工们对他恨之入骨,但又奈何他不得。我们去打劫他,绝对是劫富济贫的侠义之举。”“那里的保安措施怎么样?”“放心,那里是远离闹市区的郊外,根本没有警察和治安队巡逻。因为周扒皮为了保密,所以连个佣人也没有请,而且我还打听到周扒皮今晚刚好有笔生意要谈,没空带女人回别墅鬼混,整个别墅空无一人,正是我们下手的好机会。”

我拍拍巴掌,站起身道:“好,咱哥仨今天就去找这个周八皮借点银子花花!”

接下来我和黄蜂仔细地商量着今晚的行动计划和准备工具。

只有二弟文亨坐在那里无精打采。

这也难怪,他堂堂一个名牌大学的毕业生,却叫他去做这种鸡鸣狗盗之事,的确是大材小用万分无奈。

但没有办法,为了生活,为了生存,我们别无选择。

比起那些为富不仁明目张胆压榨工人血汗钱的黑心肠的“大强盗”,我们这帮“小强盗”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样一想,心里也便觉得安宁了许多。

4

晚上,风高月黑,果然是个强盗出没的好夜晚。

黄蜂一见喜上眉梢,直嚷真是天助我也!

深夜十点,我们整装出发,直奔周扒皮的紫园别墅。

在黄蜂的带领下,我们十分钟后就到了目的地。

紫园别墅内没有灯光一片漆黑,果然一个人也没有。

我观察了一下,就跃上了窗台,翻上了二楼。

黄蜂借着暖气管也不怎么费力便爬了上来。

只有二弟文亨费了半天力气,也没能上来。幸好我们事先准备了一条用树皮搓成的长绳,花了一番功夫总算把他弄上了二楼。

我扳弯一根钢筋,钻了进去,打开客厅的门,把黄蜂和文享放了进来。

我们正摸索着前进,忽然听见扑通一声响,把我吓了一跳。“怎么啦?”我忙问。“哎哟!”黑暗中,只听文亨哼了一声,“我摔了一跤。”

黄蜂忍不住笑道:“堂堂大学生,连做贼都不会,丢不丢人?”“你……”文亨气得无言以对。

我说:“这不能怪文亨,这屋里乌漆麻黑的,的确不太好行走。”

正好这时,我隐约看见一旁的小桌上有支手电筒,忙拿了过来,打开,这才好一点。

黄蜂说:“去卧室看看吧,他值钱的东西应该放在卧室里,我娘就老把钱藏在枕头底下呢。”

我们三人又走进了周扒皮的卧室,里面的奢华就不用说了。

黄蜂指着墙边的保险柜说:“咱们来打开它吧。”

我面露难色:“我不会开这锁。”

黄蜂得意地说:“哈,现在轮到我大显身手了。大哥,打架你是行家里手,但开锁你就不是我的对手了。我曾经学过四百多种锁的开法。”

文亨吃惊地道:“呀,你以前就是做贼的么?”“去你的,我以前在杂技团工作。”

说话之间,繁琐复杂的保险柜锁在黄蜂的摆弄下已经开了,但出乎意料的是,里面像是刚刚被谁用水洗过似的,空空如野,什么东西也没有,气得黄蜂狠狠地朝保险柜踢了一脚。

接着他又打开了带锁的抽屉,抽屉里有好几个首饰盒,打开一看,里面却是空的,又害得咱们空欢喜了一场。

接下来,我们花了十分钟时间在卧室的每个角落里翻了一遍,但一点收获也没有。“这个小气鬼,他把钱藏在什么地方了呢?”黄蜂思索着说,“我们去别的房间找找吧。”

于是,我们又打开了另一扇房门。

却不想门一开,便忽然从里面冲出一条人影,把我们吓了一大跳。

而那人也被我们吓得瘫在地上,连声哀求道:“啊——你们放了我吧!放了我吧!我求求你们放了我吧……”

听声音似乎是个女的。

我壮着胆子用手电一照,果然是个年轻姑娘。她披头散发衣衫不整满脸惊惧地坐在地上向我们哀求不止。

文亨忙上前扶起她和颜悦色地说:“姑娘,你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的。”“啊,你们、你们不是周扒皮的人?”“不是。”

那姑娘惊怯地看了我们一眼,这才半信半疑地停止了哭喊。

黄蜂问:“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在这里呢?”

那姑娘怯怯地说:“我叫卢小梅,是被周扒皮从人贩子手中买到这儿来供他玩乐的,今天周扒皮出去了,我收拾了几件衣服准备逃出这个魔窟,谁知刚出房门就碰见了你们……啊,对了,你们是来干什么的?”“我们是来……”黄蜂一下怔住了,不知该怎么回答她才好。

文亨忙道:“我们是接到举报专门来救你的。”

那姑娘又惊又喜:“真的?你们是便衣警察?”

文亨怔了一下,呐呐地点着头:“嗯,嗯,咱们快离开这里吧,等到周扒皮回来那可不妙了。”“等一等。”

那姑娘卢小梅走回房内,提出一个脏兮兮的蛇皮袋,“我得把这些换穿的衣服带上。”

几分钟后,我们离开了周扒皮的紫园别墅,将卢小梅一路护送到了车站,将她送上了开往她家乡的火车。

看着火车驶离站台,我们三人呆立在那里,心头别有一番滋味。

黄蜂自嘲地笑道:“我们去做强盗,却不曾想竟做了回见义勇为魔窟救美的大英雄。”

我叹了口气,忍不住苦笑道:“可是咱们就快饿死在街头了,又有谁来救咱们呢?”

文亨道:“现在只有一个人可以救咱们了。”“谁?”“我们自己!”

5

送走卢小梅,文亨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腕上那块光闪闪的金表,打了个呵欠说:“现在已经凌晨两点了,不适合去劫富济贫了,咱们还是先找个桥洞睡一觉再从长计议吧!”

但黄蜂却忽然盯着他的手腕,呆在了那里,脸上的神色奇怪的变幻着。

我明白阿蜂在想什么。

是的,我们三兄弟早已对天发誓有难同当,有福同享,阿蜂为了大家更是连皮鞋也拿去换了馒头,而文亨却还不声不响地留着一块如此贵重的金表在手上,的确让我们做兄弟的心寒。

这时,文亨也发现了我们脸上表情的变化,他的脸也红了。

我装作什么也没看见,拍拍他俩的肩膀说:“二弟,二弟,走,咱们找地方睡觉去。”

找到一个桥洞,我们三兄弟便挤在一起和衣而睡。

当我被早晨的太阳照醒来时,忽然发现文亨已经不在桥洞里了。

我忙摇醒黄蜂,他伸了一个懒腰说:“咱们真心待他,他却用虚情假意来骗咱们,这种人走了也好。”

这道:“阿蜂,你不要这么说。兄弟始终是兄弟,就算他真的虚情假意对咱们,咱们也不能扔下他不管。更何况文亨看上去并不是那种虚伪的人,说不定他是有苦衷的。咱们快去找找他,他一个文弱书生独自在外面流浪是很危险的。”“大哥,三弟,我回来了!”

我和黄蜂正要出去找文亨,不想他却从外面大呼小叫着回来了。

进桥洞时,我看见他眼里有泪光闪动。我猜想他刚才在外面一定听到了我和三弟的话了。“我们有面包了!我们有钱了!我们再不用饿肚子了……”

文亨一边欢呼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一袋面包,分给了我和黄蜂,然后又拿出五十元钱交给我说,“大哥,这五十元钱你先保管着,我想我们节省点用,能花几天,到那时咱们也许都找到工作了。”

我诧异地接过钱,却意外地发现他手腕上的那块金表不见了。

我一惊:“你把金表卖了?”

文亨笑笑说:“是啊,我找到一家叫金得金的旧货店,卖了五十五块钱,用五块钱买了面包,还剩下这五十块。”

黄蜂怔住了。

我拉住文亨的手说:“二弟,我知道那块金表你是一直舍不得卖掉的,它对你很珍贵很重要是不是?”

文亨说:“是的,不过现在已经卖掉了,就不要提它了,大家肚子都饿了,快吃面包吧。”他说完,故作轻松地一笑,而我却从这笑容里看见了一丝凄凉。

我盯着他,看了许久:“文亨,老实告诉大哥,这块金表是不是你女朋友送给你的定情之物?”

文亨终于忍不住底下了头,眼圈红红的:“是的,这是我女朋友半年前寄给我的定情礼物。”“寄给你的?”“是的,我和我女朋友是笔友,虽然现在相爱了,但却还从未见过面。她寄了这块金表给我,叫我来广州找她,以这块金表作为相认的标志。以前我不想卖掉它,但看到三弟连鞋子都拿去换馒头,我又怎么能自私地留着这块手表呢!”说到最后,文亨的声音哽咽了。“但你有没有想过,你把金表卖了,也许就永远也见不到你女朋友了!”“我虽然失去了一恋人,但我却拥有了两个好兄弟好朋友。女人满大街都是,但肝胆相照患难与共的朋友却不是到处都可以找到的。”

听到这里,我和黄蜂都哽咽了,流泪了。

我们三双大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我们什么话也没有说,因为我们都已明白对方要说什么。

在这个金钱至物欲横流的社会中,这样肝胆相照心有灵犀的朋友已经不多见了。

但相信只要你用心去找,总还是能找到一两个的。

吃过面包,黄蜂去了一趟厕所,却半个小时都不见他回来。

我和文亨有些奇怪,正想出去寻他,却见他浑身是血跌跌撞撞地跑进了桥洞。

我们大惊失色:“三弟,你怎么了?”

黄蜂靠在墙边喘口气,摇摇头说:“我没事,二哥,你的金表我已经帮你拿回来了。”

说着,他把一块染满鲜血的金表塞到了文亨手中。

文亨一看,正是他早上卖掉的那块金表:“三弟,你、你怎么拿回来的?”“我刚才去金得金旧货店找那个老板要回这块金表,他不给,我就砸了他的店,把这块金表抢了回来,不过我运气不好,背上挨了几刀。”“三弟,你……”

文亨紧握着他的双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但眼泪却不由自主的流了出来。

黄蜂苍白一笑说:“别婆婆妈妈的了,快给我包扎伤口吧,要不然我真要横尸街头了。”

我和文亨忙撕下身上的衣服,手忙脚乱地替他包扎伤口。

血止住了,伤口包扎好了,阿蜂脸色才逐渐好看了起来。

我们扶着他坐下休息了一会,忽然听见外面响起了“呜——呜——”的警笛声,越来越近,仔细一听,竟是朝着我们来的。

黄蜂脸色一变,赫地站起。

很快,三个身穿制服的警察便已出现在了桥洞门口。

黄蜂忙走过去说:“不关他们的事,今天的抢劫是我干的。”

为首的一个警察看了他一眼说:“不是今天,是昨晚。”“昨晚?”“昨晚有人看见你们三个潜入了郊区的紫园别墅,是不是?”

黄蜂一怔,看了我一眼,不敢作答。

我走过去说:“是的,我们的确去了紫园别墅,但我们……”“好了,你承认去过就行了。今早我们接到紫园别墅的主人报案说,昨晚有人潜入他的别墅盗走了他保险柜里的十万现金和抽屉里的四个钻戒及两根金项链。我们怀疑与你们三个有关,希望你们跟我们去公安局协助调查。”“什么?”黄蜂暴跳了起来,“我们根本没有偷他的东西!”“那你三更半夜潜进别人的别墅干什么?”“我们……”黄蜂瞪着眼,却说不出一个字。

我和文亨对望一眼,心里忽然明白了过来:

东西是那个卢小梅偷的。

我们这群初出江湖的假强盗中了她这个经验丰富手段高明的真强盗的圈套了。

但事到如今,谁会相信我们是清白的呢?

6

我们在公安局被关了三天。

这个时候,文亨这个名牌大学法律系的高材生派上了用场,他运用他的唇枪舌箭和所学的法律知识,据理力争,解决了许多我和黄蜂用拳头无法解决的问题。

最后,警方相信了我们的话,并且根据我们提供的有力线索很快找到了那个化名卢小梅的飞天女贼。

我们很快结束了在公安局免费住宿并且管吃管喝的日子。

那天,我们走出公安局的大门时,迎接我们的是一轮崭新的朝阳……

2.春梦无痕

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事发生了跟没发生一样,有些事没发生却跟发生了一样。所以,你根本用不着问这个故事是不是真的发生过,只要你为它伤心过,开心过,感动过,这就已经足够了!——作者题记

如果说那段日子是我生命中最灰暗的时光,那么梦无痕无疑是我生命中最亮丽的一抹色彩,她的出现,照亮了我生命中最低沉最黑暗的日子。

那时,我在沿海某大城市的一家中港合资的贸易公司工作,职务是业务部副经理,实际上只是一名在人家手下混饭吃的打工仔。

那段时间,我几乎就快活不下去了。

先是与我相恋五载的女友忽然离我而去傍了一位财大气粗的大款,接着便是我利用业余时间写出来的几部呕心沥血之作被几家杂志社贬得一文不值,然后便是在公司里遭人算计和排挤,莫名其妙地失去了两次升迁的良机,最后就连栖身的那间单人宿舍也被公司的一位部门经理强占了去,我只好忍气吞声地到离公司好几里路远的一个叫石花镇的海滨小城租了一间廉价的房子住,条件虽然差了些,倒也落得清静。

那年春节,我没有回千里之外的湖北老家过年,就在那间小小的出租屋里,从大年三十一直蒙头大睡到正月初一中午,醒来时,才发现枕头已被泪水浸湿了一大片。

正月十五元宵节,公司难得的放了一天假。

大街上出奇的热闹,但我的心却是冷的。

我没有去街上闲逛凑热闹,我怕看见那一对对手挽手肩并肩的男男女女。

我独自一人逛了几家书店,书店里冷冷清清,颇似我的心境。逛了一天,买了两本书,一本《为谁寂寞》,一本《聊斋志异》。

出了书店,天色已黄昏,残阳如血。我这才觉得肚子有点饿了,便走进了路旁的一家大排档,准备喝几杯之后,就回去蒙头大睡——这一直是我消除寂寞打发烦闷的方法之一。

我刚坐下,便忽然觉得有些异样,但究竟有什么不对劲,我却又一时说不上,或许这正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我要了一瓶白酒,几杯下肚,那种异样的感觉更强烈了,但这次我却很清楚地感觉到那种异样的感觉来自一双眼眸,这双眼眸似乎在某个角落里偷偷地注视着我……我扭头四望,却又看不到这双奇怪而神秘的眼眸,仿佛它是隐形的一样,但它却又一定存在,因为我能感觉得到它的存在。

莫不是哪位黑道上的朋友在盯我的梢?

这个想法在我脑海中一闪过,我便忍不住自嘲的笑了起来,笑自己杞人忧天。我看起来并不像一个有钱人,而且本来就不是一个有钱人,如果有哪位道上的朋友想打我的主意,那他就实在太没眼光了。况且那种目光也并不像是盯梢的目光,甚至不像是一个男人的目光。

也许是我多疑了,我暗笑自己疑神疑鬼。

半瓶白酒下肚,我的头脑便有些模糊了起来,便也没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

喝下那一瓶白酒,我便头重脚轻地出了大排档,朝着我出租屋的方向走去……

夜幕低垂,华灯初上。

万家灯火,似无数双望穿秋水的眼眸,企盼着远方的归人。但我知道这中间没有一盏属于我的灯。

僻静的大街上行人很少很少,最后少得只剩下孤零零的一个人。

那个人就是我。

我走在石花镇的一条小巷里,这条窄窄地的幽深的小巷是我回出租屋的必经之路。晚风轻吹,吹在身上,凉在心里,吹得我酒气直往上涌,脚步便不同得微微有些踉跄了起来。

不知走了多远,我忽然听见了一阵脚步声,“咔嚓咔嚓”,虽然很轻很轻,但在这寂寥无声的夜里听来却清晰而恐怖。我敢断定这脚步声是从我身后不远的地方传来的。

我忍不住猛然回头一看,身后除了自己那被昏暗的路灯光拉得老长老长的影子和几只跑过的老鼠外,小巷幽幽,空无一人。

一定是那人一见我回头就躲起来了。

我在小巷里站了一会,想了想,继续往前走。

这时,那清晰的足音再度响起,咔嚓咔嚓,一直跟在我身后。我皱了皱眉头,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那人也加快了脚步,我故意放慢脚步,那人也放慢了脚步。我停下,那足音也停下了。我回头察看,小巷里仍然空空如野。

我忽然想起了大排档里感觉到的那种似有似无的奇怪的目光,也想起了我刚搬来不久那听人说起这一带闹鬼的事,我喝下去的酒顿时化作冷汗冒了出来,酒意也立时醒了一大半。

难道有鬼?

我看了看手中那本新买的《聊斋志异》,忽然为自己这次没来由的胡思乱想笑了起来:世间哪有鬼?还不是那些无事的文人墨客杜撰出来的?如果真是有鬼在跟踪我,最好是个女鬼,最好是个漂亮的女鬼!我戏谑地想。

停顿了一会,我又继续往前走,那咔嚓咔嚓的脚步声依然不屈不挠地在身后响着。

我断定是有坏人在盯我的梢,企图对我不利。但我初来乍到,一无仇人二无冤家,怕他什么?况且我跟我们公司的那位保安队长兼老乡也学过三招两式,不说攻击别人,但至少防身保命还是绰绰有余了。心中顾虑一去,胆子顿时大了起来,我决定把这件事弄个清楚明白,不然我今晚回去一定睡不着觉。

主意一定,我便加紧脚步快跑了几步,路过前面一个路灯光照射不到的阴暗的拐弯处时,我忽然一闪身,敏捷地躲在了一棵大树后面,手里同时拾起了一块砖头,以防不测。

后面那人不曾疑心有诈,急急地跟了上来,咔嚓咔嚓,渐渐向这拐弯处靠近了过来。

说老实话,要说此时此刻我一点也不害怕,那是骗人。不过幸好我晚上喝了不少白酒,酒能壮胆,否则我早就撒腿跑了。

咔嚓咔嚓,那神秘的足音渐渐临近了,临近了……

我看见斜斜的路灯光将一个长长的模糊的影子投在我眼前。

就在这影子将要拐弯时,我突然举着砖头从树后跃了出来,同时大喝道:“别动!”

一跳出来,我便愣住了。

站在我眼前的竟然是一位漂漂亮亮的年轻姑娘,一身桃红色的毛线衣,宛如夜空中的一团焰火。

当时,她也被我吓了一大跳,退了一步,惊恐地道:“你、你想干什么?”“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尽管我的样子装得很凶,但一见她是个姑娘,说话的语气却缓和了许多。“我、我,我想……”

她脸色绽得通红,抬头怯怯地看了我一眼,那双眼眸那种目光跟我在大排档感觉到的一模一样。她欲言又止,忽然低着头转身就跑,咔嚓咔嚓,像一缕轻烟似的,瞬间便跑得无影无踪了。

我望着她身影消失的方向,在小巷中间怔了好半天……

在这小巷的尽头,便是我的出租屋。

出租屋不大,一间小小的客厅,一间卧室兼做书房,厨房和卫生间与人共用。此时,它就像一个满脸幽怨的女子躲在黑暗中等待着我的归来。

我打开门,揿亮了灯,又吓了一大跳。

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我看见刚才那位穿红衣服的姑娘正端端正正地坐在客厅里。

我张大嘴巴差点儿惊叫了起来,失声道:“你、你怎么会进来的?”

那姑娘忙站起身,好看的脸蛋依旧红红的,满脸不安和不知所措的表情,惴惴地说:“对不起,我、我看见窗户没关,就、就进来了……”“你竟敢翻窗入室夜闯私宅?”我又惊又怒,“你、你到底想干什么?”“我、我……”

她怯怯地看了我一眼,一时之间,又说不出话来了。

这下我真的来气了,愤愤地道:“快说!翻墙入室,非奸即盗,你再不说话我可要报警了。”“别、别,我没有什么坏企图,你千万别报警,千万别报警……”

说完,她又沉默了半晌,最后终于鼓足了勇气,抬头局促地看着我,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说:“我、我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帮什么忙?”“我想请你……做我老公!”“什么?”

我差点跳了起来。我想起了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妖冶迷人在街头巷尾招揽生意的“野鸡”。我瞪大眼睛像看见了鬼似的看着她,失声道:“原来你是来卖淫的?”

她的脸蛋顿时绽得通红,知道自己刚才说错了话,忙摆着手向我解释说:“不是不是!我、我是想请你装成我老公。”

我更觉不可思议了:“你叫我装成你老公?”“是这样的,我老公是一个渔夫,不久前和十几个同行一起驾着一艘大渔船去远海捕鱼,一去几个月,音讯全无。我很担心,一个人去大海上找他,才知道他们的那艘渔船在伶仃洋一带遇上了大风暴,翻了船,全船渔民全部尸沉海底无一生还。我家还有一个年老多病的婆婆,医生说她已病入膏肓,活不过这个春天了。我不忍心让她老人家在这生命的最后时刻还要承受这巨大的丧子之痛,所以没有把我老公的噩耗告诉她,只是说他在海上一切平安,叫她老人家放心。但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我老公临出门时曾对他妈讲,他就算不回来过春节,也一定要在正月十五赶回家过个团团圆圆的元宵节。如果我婆婆今天还见不到她儿子,一定会起疑心的。我想来想去,决定在外面找个人装扮成我老公回看看她老人家,也好让她老人家安安心心的度过余下的这段已为时不多的日子……”

说到这里,她已哽咽难言了。

我相信了她的话,并且为之感动。如今像她这样年轻漂亮死了老公却不急着改嫁而是一心一意想着怎么照顾婆婆的女人好像还并不多见,至少在她之前我还从没见过一个。

我这才开始借着明亮的灯光认真仔细地打量起她来。

只见她长着一张杏仁脸,五官就像是经过巧手雕刻出来的,非常精致,而看;她的头发不长不短,自然的披在肩上,既没有梳得油光可鉴,也没有用人工造成美的形状。她没有擦粉,也没有描眉画眼涂口红,但却显得很漂亮,不妖不俗,很自然的那种漂亮。她的身体很单薄,可腰细腿长身材显得很匀称;黑梅子似的眼眸里隐隐含着一丝忧愁和哀怨……

除此之外,给我的印象最深的一点就是她的皮肤很白,白得就像一张极透明的纸,看不到一丝颜色。

我递过一张纸巾,让她把脸上的泪花擦净。

接纸巾时,她的手无意间轻轻碰了我一下。我感觉到她的一双手宛如是用冰柱雕成的,冰凉冰凉。

我请她坐下,等到她的情绪平静了下来之后,才开始问她:“那你又是怎么找上我的呢?”

她说:“我在大街上找来找去找了好几天都没找到一个长得像我老公的人,直到今天下午在那间大排档里看见你一看见你,我整个人就惊呆了,差点对你脱口叫出了我老公的名字。”

这时,我想起了那双从在大排档起就一直在隐隐约约注视着我的眼眸。我问:“我真的那么像你老公么?”“简直比孪生兄弟都还要像,你除了比我老公显得稍微瘦削一点白净一点外,其它方面简直完全相同,不要说我那老眼昏花的婆婆,就连我自己也难在一时之间分辨真假。”“那你在小巷里跟踪我也就是为了这件事?”“是的,不过当时我看见你手里举着一块砖头,一脸凶巴巴的样子,吓得我什么话出不敢说,扭头就跑了。”

我笑笑说:“那可不能怪我,你神神秘秘地跟在我身后,我还差点以为闹鬼了呢。”“鬼?”

她忽然叹了口气,郁悒地问,“你、你相信这世上有鬼么?”

我摇摇头说:“我不信,世上本无鬼,鬼在人心里!就算真的有鬼,那也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人,鬼有时比人还善良呢!”

她抬起头来,汪汪的双眼脉脉地望着我,脸上显出些感激的神色,然后用恳求的语气说:“那你肯帮我这个忙么?”

一见她这楚楚可怜的样子,我纵是铁石心肠也软了。我想了想说:“我可以答应帮你,不过我从来没有演过戏,如果在你婆婆面前演砸了,你可别怪我。”

她一听,立即笑了。她笑起来更美丽更好看。

我自报家门,说:“我姓岳,岳飞的岳,叫岳勇。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她说:“我姓梦,叫梦无痕。”

我听了忍不住说:“梦无痕?好名字,好名字!”

她的脸又红了,说:“这名字是我爸爸给我取的。”

我沉吟着说:“梦无痕,梦无痕,春梦了无痕,看得出你爸爸是个读书人。”

她点点头说:“我爸爸读过很多书,也写过文章,不过一生不得志,最后郁郁而终。”“那你老公呢?”“她姓牛,叫牛海生,我们去年才结婚……”说着,她的眼圈儿又红了。

我忙岔开话题问:“你住在哪里?”

她说:“离这里五、六里路远的石花山上。”“你叫我今晚就去你家么?”“对,越快越好,再说你晚上去更不容易让我婆婆看出破绽。只要过了今晚,我就说还有急事要回船上去,婆婆见你平安无事,就会放心让你走了。”

我说:“那好吧,咱们走吧。”

她迟疑了一下:“你要不要跟你太太说一下。”“我还没有结婚呢。”我忽然搂住她的腰笑着说,“不过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太太了。”

她的脸颊顿时一片绯红,但并没有跑开,而是顺势软软地靠在了我怀中。

我为她这大胆的举动吃了一惊。我刚才搂着她只不过是跟她开开玩笑而已,并不是想真的对她怎么样。我忙用手抓住她的双肩,想将她从怀中推开,但她那看上去轻盈小巧的双肩抓上去却瘦弱得近乎空虚,我像什么也没抓到似的。我呆了一下。我感到她的身体冰凉冰凉,仿佛、仿佛那并不是一个活人的身躯。

我忙脱下一件外衣给她披上。

她感激地看了我一眼,轻轻地说:“走吧,咱们回家去吧!”

从石花镇到石花山大概有五里多路程。

路上,梦无痕向我讲了一些怎么应付她婆婆的话,便再也没有说什么,一直默默地在前面走着。她的脚步很轻盈,走得也很快,简直就像一缕风一团雾似的,一下子就“飘”出了很远很远。

赶到石花山上,已经是九点多钟了。

借着明亮的月光,远远的便看见山腰上有一所土坯小屋,像个打盹的老人蜷伏在山岩旁的一株大树底下,孤零零的没有一家左邻右舍。

梦无痕停了一下脚步,指指这小屋说:“就是那儿,里面很简陋,你可别见怪。”

我说:“怎么会呢,再怎么说这也是我的家嘛。”

说完,我笑了,她也笑了。

到了门口,她又挽住了我的胳膊。我知道这是做给她婆婆看的。

我随她进了屋。

屋里亮着一盏昏黄的油灯,屋里果然很简陋,但却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在后面那间小屋的一张木床上,躺着一位老妇人,白发苍苍,满脸皱纹,双目微闭,不知是否已睡着,嘴里还在有一句没一句地念叨着什么,仔细一听,原来是在叫着她儿子的名字。

梦无痕走到病床前,轻轻地说:“妈,您看谁回来了?”

唤了两声,老婆婆才缓缓睁开双眼,木然地顺着她的手指看了一下。

只看了一下,她老人家的眼睛立刻就变得明亮起来,有神起来。

因为她看见了我,看见了她牵肠挂肚魂牵梦绕的“儿子”。

那一刻,她完全不像个病入膏肓的老人。她的行动绝对比一个健康的人还要利索。她起身下床,一下子就把我搂入了怀中,颤声说:“海生,我的儿,你可回来了……想死妈了!”

那一刻,我看见她老人家的眼圈红了,梦无痕的眼圈也红了。“妈!”我真心真意地叫了一声。

不想她老人家抬手就“叭”的给了我一耳光,瞪着我骂道:“你这浑小子,这么久还不回来,我还以为你不记得你老娘了呢!”

我挨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哭笑不得。

梦无痕忙说:“妈,您别生气,海生这不是回来看您老人家了吗?今天是元宵节,咱们一家子也算是团聚了,我去做几样小菜庆祝庆祝。”

老婆婆拉住她的手慈祥地说:“梦儿,这段日子你一个人在家忙里忙外可把你累坏了,今天你歇着,有什么事全让他去做。”

她又瞪着我说:“还愣着干什么,忙去厨房做饭。”

我一愣:做饭?可是我连厨房在哪边也找不到呀!

幸好这时梦无痕用手悄悄指了指,意思是厨房在那儿。

我看了老婆婆一眼,又看了她一眼,只好硬着头皮走进了厨房。

不大一会儿,不知梦无痕对她婆婆说了几句什么话,然后她也走进来了。

她摸摸我被打的脸,抱歉而又心疼地说:“对不起,阿勇,害得你挨了一巴掌,还疼吗?”

她的手轻柔而冰凉,摸在脸上很舒服。我笑着摇头说:“本来有点疼,不过被你这一抚,好像又不疼了。”

她说:“我来做饭,你出去陪妈说说话聊聊天吧。”

我摸摸刚才被打的脸,面露惧色,说:“没有你在旁边,我一开口就会露马脚,还是留在这里帮你做饭吧。”

她笑笑说:“那也好,只是太委屈你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吃晚饭时,老婆婆的精神出奇的好,还添了一碗饭,一边吃饭一边没完没了的跟我聊这聊那。好在我早有准备,倒也应付得过去,但还是有两次险些儿露出了破绽,多亏梦无痕在一旁打圆场,才有惊无险。

吃完这顿团圆饭,已是深夜时分了。

老婆婆对我说:“早点睡吧,这些日子你不在家,把你媳妇累坏了,你可得好好安慰安慰她。”

我的脸忍不住一红。我瞟瞟梦无痕,她的脸也红了。

她说:“妈,天不早了,您也上床休息吧!”她把她婆婆服侍上床安顿好之后,拉着我说:“咱们回房去吧。”

她的房间里也很简陋,一张古香古色的红木双人床,一个红漆柜,几把凳子,还有一张小茶几,布置得很精致,床头挂着几串用红线穿起来的小贝壳,奇形怪状,色彩斑斓,极为好看。

她看了我一眼,红着脸说:“天不早了,睡吧。”

我有些不知所措地说:“一张床,两个人,怎么睡?”

她的脸更红了,悄声一笑,说:“你爱怎么睡就怎么睡呗!”

我看了她一眼,她的脸蛋白里透红,妩媚动人,我心中一动,真想搂住她娇巧诱人的身躯说:“咱们一起睡床上吧!”

但我最终还是压抑住了心中那股邪念,正色说:“我看这样好了,我用凳子拼成一张小床,我就睡在上面,你睡床上,好歹挨过今晚我就回去。”

我看见她脸上掠过一丝失望甚至失落的神色,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帮我一起把凳子拼好,又铺了一张床单在上面,还找来一张毛毯,说:“晚上寒气重,你盖上,不要着凉了。”

她说这句话时,双眸一睦脉脉地望着我。我从她眼眸深处看见了一丝渴求一丝企盼的神色。我避开她的目光,说:“行了,睡吧。”

她看着我,嘴唇张了张,似乎想对我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什么话也没说出来,只是朝我轻轻点了点头。

于是,我俩就这样安顿了下来,我躺在板凳上,她睡在床上,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

可是事与愿违的是,我们刚躺下不久,她婆婆便拄着拐杖推门进来了,一看见我睡在凳子上,她老人家二话不说举杖就打。

我吓慌了神,忙滚下凳子,左躲右闪,手足无措,狼狈至极。

她老人家边打边怒气冲冲地骂道:“你这浑小子,成心想气死我是不是?结婚这么久,还没生个一男半女,现在好不容易回了一趟家,你们还分床睡?你媳妇哪一点对不住你,你竟要这样冷落她!”

我微微怔了一下,背上顿时挨了两拐杖。

我再也忍不住了,一边满屋子地躲闪,一边喘着气说:“您老人家别打了!我、我不是您儿子,我是、我是……”“什么?你这浑小子,刚挨了几下打就连妈也不认了?”

老太太气得浑身直发抖,也不知哪来的那么大力气,竟将一根拐杖舞得呼呼直响,赶得我上蹿下跳,像只逃命的老鼠。

梦无痕在一旁看了又好气又好笑,忙过来扶住她婆婆手中的拐杖道:“妈,佻别生气,是我罚她睡冷板凳的,谁叫他一去这么久不回来?”

她装着解气了的模样,对我说:“好了,看在妈的面子上,今晚就让你睡床上好了!”

她边说还边朝我挤眉弄眼,那模样似乎是在对我幸灾乐祸地说:活该,谁叫你不睡床上!又似乎在说:快上床吧,免得挨打!

我愣在那里,不敢上床,可也不敢说不上,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就在这一愣神的功夫上,屁股上又挨了一拐杖。“浑小子,你媳妇消气了,你还不快上床?今晚你若不给我种下个一男半女,我可饶不了你!”

老婆婆连推带逼硬是把我搡到了床上,直到亲眼看见我和梦无痕并肩躺在了一个枕头上,才心满意足而去。临出门时,还不忘将房门反锁上。

她一出去,房间里便忽然变得很静很静,静得我自己都可以听到自己怦怦怦的心跳声。

我和梦无痕躺在一张床上,枕着一个枕头,盖着一张被子,但是谁也不敢动一下。

她的身体真是凉透了,虽然盖子被子,仍然还有股浓浓的寒气渗到我身上来。

我隐隐的闻到她身上有股味道,淡淡的,土味儿,可是香,但又不是香水味,而是青草和山花的嫩叶儿发出的那种幽香。她的气息很轻,甚至几乎没有,我明知身边躺着一个她,但却毫无感觉。

我就这样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地躺了许久没敢动,更没敢合眼睡觉。

不知过了多久,梦无痕轻轻嘘了口气,轻轻地问:“你睡着了么?”

我说:“我没睡。我睡不着!”你呢?

她说:“我也是。”

我说:“要不我还是睡凳子上去。”

她悄声说:“你讨打呀?没见我婆婆正站在窗外偷偷看着我们么?”“那怎么办?”“只有按她老人家的意思办罗!”

我还没把这句话回味过来,便忽然有一双冰凉而柔软的纤手从被子的另一边悄悄伸了过来,轻柔地抚摸着我的胸膛,我的全身。

我还是没有动,但心里却动了一下。

我能控制自己不对她做什么,但却没勇气拒绝她的爱抚。

她缓缓地把脸转向我,她的眼眸里竟已泪光闪闪。

我心里又一动,忍不住在被子里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竟像婴儿那样细嫩柔软,好像我什么也没握到似的。

而她却乘机靠在了我怀里,我的身体就像碰到了一团雪,柔柔的,松松的,凉凉的。我吃惊地问:“你、你怎么这么凉?”

她颤声说:“因为我很冷,你快抱紧我!抱紧我!”她捉住我的手,把它放到了她身上,在她身体的每个部位轻轻地摩挲着,搓揉着。

天!

清晨,一抹和煦的阳光照进窗子,照在床头。

我睁开双眼,床上已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忙穿衣下床,出了房间。

梦无痕正在堂屋里给她婆婆盥洗。桌上已摆满了香喷喷的饭菜,这一切使经年漂泊的我忽然有了一种家的温馨的感觉。

看见梦无痕,想起昨晚的事,我脸色绽得通红。

她却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笑笑说:“大懒虫,起来了!我去给你打水,洗了脸就吃饭。”

坐在饭桌上,我不敢抬眼看她,只顾埋头吃饭,她却不住的把好菜往我碗里夹。

吃完饭,我便按我们预先商量好的,对她婆婆说:“妈,我今天还要出海,得先走了,以后我会常回来看您老人家的!”

出了门,梦无痕一直默默地把我送下石花山。

临别时,我红着脸对她说:“无痕,昨天晚上……我对不起你……我……”

她说:“阿勇,你别这么说,昨晚是我心甘情愿的,我不后悔!”

我呆了一下,抬头看着她美丽的脸庞说:“我……以后还能来看你么?”“当然能来,随时欢迎,这儿是你的家嘛!不过……”“不过什么?”“不过你能不能见到我,那就要看你我有没有缘分了。”

我一呆,说:“怎么,你要……改嫁了么?”

她苦笑一声说:“一个像我这样的女人,还带着一位年老多病的婆婆,嫁给你你会不会要?”

我怔住了。

她看着我笑笑说:“你别介意,我跟你开玩笑!”

我忽然握住了她的双手,她的手仍是那么冰凉冰凉。我看着她认真地说:“无痕,这种事是开不得玩笑的。你一个女人家,还要照顾一个老人,生活这么艰难,的确应该再找个男人。相信你老公泉下有知。他也会同意你这么做的。如果……如果你找不到合适的,如果你不嫌弃,找我也行。我虽然没什么大能耐,但自信照顾你们婆媳俩还是可以的。”

她看着我红着眼圈说:“阿勇,你真是一个好男人,如果真的能够的话,我真想跟你厮守一辈子……只可惜现在阴阳相隔……”

我一怔,说:“阴阳相隔?”

她忙说:“我不是说我们,我是说我和我老公阴阳相隔。”

她感激地接着说:“阿勇,不管嫁不嫁,你这份情我记住了,记在了心里,永世不忘!”

我说:“我也忘不了你,忘不了昨晚。”

她说:“阿勇,你是一个好人,好人一生平安。”

我想起了以前的种种遭遇,忍不住苦笑道:“越是好人,越是一生不平安。”

她看着我,诚势地说:“阿勇,你相信我,不管你以前过得怎么样,你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我说:“谢谢你!”

然后,她无语。

我也无话。

我们站在那里,默默地相对了许久。最后,我说:“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她说:“世间风雨多,请君多珍重!”

我再也没有说话,因为我已经说不出话了。

我看了她一眼,毅然转身,大步走上了山下的小路。

我走得很快。我再也没有回头。

因为我感觉得到她那双温柔多情的双眸一直在脉脉地看着我。

因为我怕我一回头便再也不忍离去。

因为我怕她看见我脸上的泪痕。

我就这样走出了石花山,走出了她的视野,但我知道我走不出她的思念,就像她永远也走不出我的思念一样……

一个月后,我特意请了一天假,提了些礼物去石花山看望梦无痕。

来到她家门口,却见大门紧闭,到处是灰尘和蜘蛛网,显然是已有很长一段日子无人居住了。

我有些奇怪,难道这么快就搬走了?

等等看,或许能等到她回来!我暗想。

可是我坐在大门口一直等到夕阳西下也没见到她的人影。

我失望了,垂头丧气无精打采的,正准备下山离去,忽然看见一个樵夫挑着一坦柴自门前路过。我忙迎上去问:“老伯,请问一下,您知道这户人家有位姓梦的姑娘吗?”“不是姑娘,是小媳妇啦!”樵夫放下担看了我一眼说,“她不是早就死了吗?你还找她干什么!”“早就死了?”“是呀,她老公在海上翻了船,她一个人驾着一只小船去找她老公,结果一去无回,后来人们在海边发现了她的尸体。”

我怔住了:“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樵夫想了想说:“大概是去年年底的事吧。”“那她婆婆呢?”“十几天前也病死了,就埋在屋子后面。”“谁埋的?”

这句话把他给问住了。他皱皱眉头思索着说:“谁埋的?不知道,好像没人知道。”

我怔在了那里,呆呆地说:“可是我一个月前明明看见过她!”“她?哪个她?”“梦无痕!”

樵夫看了我一眼,一边挑起柴担就走一边没好气地说:“我看你是见鬼了吧!”

现在,我已经不记得我那天是怎么离开无痕的家怎么下山的。我只记得我离去的时候流了泪,我在一望无际的大海边拜祭她的时候,也流了泪。

不久后,我那篇被一些编辑贬得一文不值的小说全都在几家大刊物上发表了,据说还在文坛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我在公司也终于有了出头之日,备受器重,大展身手,步步高升……

我想起了那天临别时梦无痕对我说的话:“阿勇,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是的,一切都好起来了,一切都因为她而好起来了。

当我写完这篇悼念她的小说时,我已经快要结婚了。

我的新娘是一位非常秀气和善良的女记者,她并没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但是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相信我和梦无痕之间的故事的人……

3.城市悲歌

这个故事刚开始发生时,这还在一座灯红酒绿极度繁华的南方大都市的某个角落里做搬运工。那年我二十八岁。

那天傍晚,鲜红的夕阳把我脚下的这座城市照耀得如同涂满了鲜血一般。

趁着难得的一会儿空闲,我叼着一根劣质香烟,大摇大摆地在街头溜达着。

当溜达到一家餐厅门口时,看见有三个油头粉面流里流气的家伙正围着一个女孩嘻嘻哈哈,动手动脚。

那女孩二十来岁,面目娇好,正一脸惊怯衣裳不整地在她们中间左躲右闪左冲右突,却怎么也闪不出他们几个的包围圈。

我一看她,觉得有点眼熟,仔细一看,这不正是那天在长途汽车上的那个姑娘吗?

那还是一个星期以前,我从外地搬货回来。客车到站,乘客们都下了车,我却发现有个女孩正坐在后排座位上暗暗垂泪。一问才知,她是从湖北过来找她那在这座城市某制衣厂打工的妈妈的,但现在却发现放在汽车行李架上的行李不见了。她身无分文,寸步难行,加上又是初次出门,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只好坐在这里伤心落泪。我一听她是我的老乡,二话没说,掏出刚刚搬货挣到手的一百元塞到她手里,没等她擦干眼泪说谢谢就跳下车走了。

想不到这次却在这里碰见了她。

一声惊叫之后,她身上的背带裙的一根背带被一个家伙扯掉了,露出了半边雪白的胸脯。

那三个家伙又是一阵不怀好意的大笑。

我忙冲了过去,拉住那女孩的手说:“小妹,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害得我们找了好久,走吧,大哥、二哥、三弟、四叔都在那边等我们呢!”

那女孩一脸茫然地望着我。

那三个家伙怔了一下,上下打量了我一眼,见我嘴里斜叼着一支烟,一件脏兮兮的上衣横系在腰间,穿着一件背心露着黝黑粗壮的臂膀,又听我说还有好几个同伴在附近等着我们,也不敢胡来,瞪了我一眼,让开了一条道儿。

我拉着那女孩的手,来到一个拐角处,回头确认那几个家伙看不见了,才放开她的手。

她显然已经认出了我是那天在车上给她钱的那个人,红着脸感激地说:“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

我笑笑说:“没什么,你还没找到你妈妈么?”

她目光一黯,低声说:“没有。我去了她打工的那家制衣厂,但她已经走了,不知去了哪里。”“那怎么办?你打算回家么?”“不,不,打死我也不回家!”她忽然一脸的惊恐,慌忙摇头。“那你打算怎么办?”我看着她不无担心地问。一个女孩家,身无分文,举目无亲,在这处处陷阱的南方大都市是很危险的。“我……”她犹豫着说:“我想先找个地方住下来,然后再慢慢去找我妈妈。总之,只要不回家去就行。”

找个地方住下来?我心里颇有些不以为然,你一个女孩家,身无分文,要找个地方住下谈何容易?

那女孩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看着我说:“大哥,你在这里有住的地方么?”

我说:我在石花山下租了一间房子住。

那女孩的脸忽然红了,低着头,低声说:“大哥……我去你那里住一段日子行么?”

我吓了一跳:孤男寡女的,怎么可以……

只住几天,等找到我妈妈我就搬过去住。她生怕我拒绝,忙又加上一句。

我想说那怎么行,再一看她那无助的恳求的眼神,我却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只得无奈地点点头。

我的出租屋在石花山下,是一间不到十平方米的铁皮屋。屋内摆设简陋至极,一张铁架床,一只蜂窝煤炉,床下放着一个装着少许大米的废油漆桶。

回到家,夜幕已降临。

我点了一支蜡烛,把那女孩让进屋里,说:“这里太简陋,让你见笑了。”

她笑笑说:“没关系,再怎么也比我昨晚呆的地方好。”“你昨晚呆在哪里?”

她脸一红说:“女厕所。”

原来她无处落脚,在街头桥下过夜又怕坏人和治安队查证,只好整夜躲在女厕所里。

我暗暗庆幸自己收留了她,要不然她一个女孩家在外面流浪,还指不定真会遭到什么不测呢。“我姓岳,叫岳勇。”我问她,“你呢?”“我叫刘雪儿。”

我提了一桶水给她,让她去屋后那个用纸板扎成的简易冲凉房冲凉,她接过水桶,却没有动。“怎么啦?”我问。“我……”她红着脸说,“我没衣服换。”

我一拍脑袋,赶紧在我的衣服中挑了两件干净的给她。

从冲凉房出来,她已经换上了我的衣服。由于她身材小巧,身体单薄,穿上我那宽大的衣服,空荡荡的,就像上台唱戏的小丑,很是滑稽。

她偏着头,一边迎着风揩着头发上的水珠一边走进来,我这才发现这小姑娘还真耐看:黑莓子似的大眼睛灵活地闪烁着,稚气未脱的脸蛋上总挂着两只精巧的小酒涡,身材虽然显得有些矮小,但却小巧而匀称……

看着看着,我不禁有几分呆了。

雪儿被我看得脸都红了,低头走进来,坐在床沿,接连打了好几个呵欠。

我说:“有几天没睡好觉了,累了吧?先躺在床上休息一会儿,我去做饭。”

为了不给本来就热得像个火炉似的小铁皮屋再增加温度,我把煤炉提到了屋外开始淘米做饭。

饭熟后,我进屋去叫雪儿吃饭,却见她斜躺在床上睡得正香。

我没叫醒她,拿了件衣服轻轻盖在了她身上。

看看表,已经七点多了。我忽然想起今晚七点半还有一车货要我们加班搬完了,吃了饭再去就迟了,我只好把饭菜摆在床边,等雪儿醒来后自己先吃,我打算搬完货下班回来再吃。

十一点钟的时候,我和几个哥们拼死拼活,总算把那车货搬完了。

由于没有吃晚饭,此时我是又饿又累,眼前金星乱冒,筋疲力尽地回到出租屋,发现屋里蜡烛还亮着,雪儿正抱着膝盖静静地坐在那里等我回来。“吃饭了?”我问她。“吃过了。”她说,“你给我的那一百元钱花完了之后,我已经好几餐没吃饭了。你做的饭真香!”

我揭开油黑的锅盖,里面已粒米未剩。我吃了一惊:“你……你全吃了?”“是呀,我太饿了,所以就多吃了一点。”她忽然注意到了我脸色的变化,“难道你还没有吃?”

我说:“我本打算下班回家再吃……”下面的话我再也说不下去了,没有力气说下去了。

雪儿的脸顿时绽得通红,不安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还没……”“算了,是我煮少了饭。”“我、我再煮一锅饭给你吃!”她赎罪似的说。

我叹了口气,摇摇头,说不用了,我去外面吃。

说这句话时,我努力挺直了腰,不让自己倒下去。

她又怎么会知道,为了煮刚才那锅饭,我已用尽了米缸里的最后一粒米。而且现在队长又还没发工资给我,我身上已无分文,能去哪里吃饭呢?

我艰难地走出来,走到山坡后面的玉米地里。

明亮的月光泻在地上,轻风吹得玉米地里沙沙作响。

我看看四下无人,便跳下田埂,伸手掰了两个玉米,也不管熟没熟,剥了皮就往嘴里塞。

刚吃了一口,突然从黑暗中跳出一个人,一棒打在我背上,把我打得趴在了地上。“你、你干什么?”我忍着痛颤声问。

那人一脚踏在我背上,不让我爬起来:“妈的,我说这几天玉米怎么少了这么多,原来是你这个王八蛋偷吃。看老子不揍死你!”

话音未落,手中的木棒便如雨点般朝我劈头盖脸打来。

我真想跳起来一拳打扁他的鼻子。

但是我没有动,我已经连爬起来的力量也没有了。

我趴在那里,握着拳头,咬紧牙关,任他噼哩叭啦地打着。

直到我听见一声惊叫,觉得有个人趴在我身上死死地护着我,直到我看着那人扔下木棒扬长而去,我才觉得身上钻心的痛。

救我的人是雪儿。“勇哥,是我害了你!”

雪儿扶起我,抱紧我,泪下如雨。

我轻轻拭干她的眼泪说,别哭,我没事!我们回去吧!

回去时,我还没忘拿上那两个用挨一顿毒打换来的玉米棒。我知道,那可能是我今夜的晚餐和明天的早餐。

这一夜,雪儿都没有合眼,一直在帮我清洗背上的棍伤。

第二天,我照常去上班。

趁在中途难得的一会儿休息,我挨近队长问他能不能发一个月工资给我。队长手里已押了我三个月的工资。

队长拍拍我的肩说:“阿勇,队里干活你最卖力,我不想为难你,可是我手中实在没钱,那些货主们的欠条倒是拽着一大把,你要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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