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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04 17:0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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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骏虎

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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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云

浮云试读:

上部

第一章

晋南的风俗,成亲那天早上,新郎出发去接新娘前,要在家吃一大碗拇指肚那么大的小饺子,一边吃着,一边还有那爱热闹的邻居和亲朋给数数。能吃多少个,决定着夫妇俩能好合多少年,所以好心的婶子大娘才把饺子做那么小。这些年没人信这个了,新郎张伟抱着一碗饺子,旁边劝吃的人说法也就变了:“娃,多吃几个,饺子耐饱,能顶一天的饥,到了人家那边可要逗你喝酒哩,饭肯定吃不到正经地方。”

这一切让张伟觉得亦真亦幻,仿佛只在一夜之间,该来的都来了。

女大不中留,当爸爸的终于拗不过女儿,暗战到第五个年头上,“岳父”老钱到底同意张伟和女儿钱燕结婚了。

钱燕从县城打电话到省城,给张伟通报胜利的消息,幸福的来之不易让她泣不成声。张伟冷静地安慰着未婚妻,请她家里帮着择好黄道吉日——这本来是男方的事情,可一辈子打“土疙瘩”修地球的父母习惯了听儿子的,张伟索性就把这个权力让给了县城的岳家。入乡随俗,很快,两家父母张罗利索了,张伟也没惊动文联领导请婚假,更不打算在省城请客,只向杂志主编请了两天事假,加上双休日连皮带毛就四天,跑回老家去结婚了。

一下火车,他直接去了县文化局,没来得及印喜帖,口头邀请局长参加自己的婚礼,局长常蒙他在杂志上发表些吹嘘文化建设的文章,也帮过几个小忙,就紧着问他是不是需要用车,张伟就坡下驴,委托他找五辆红色的桑塔纳。当时排场的婚礼用车已经是“广本”了,张伟知道文化局长没什么大行情,找“广本”实在是为难他,只说要红色的桑塔纳,图个喜庆吉利。局长满口答应,表示届时会带领县城的文化界人士前去恭贺云云。

黑里透蓝的东天才刚渗出一点白,张伟妈刚刷完尿盆进了屋,他爸正把着扫帚扫院子,包揽红白喜事“理事会”的大厨张呆子就骑着摩托车来了,“嘟嘟嘟”地停在大门里的影壁前面,答应着张伟爸的问候。张呆子走到糊着黄泥的大铁炉子那里,把一根铁通条垂直地插进火里去,狠劲地摇着,听见那些烧结架空的焦炭“轰隆隆”地从炉子里落下去,一股烟灰冲天而起,张呆子连忙避开,等着烟尘落定,红色的火光就从炉口映红了他黑黄的瘦脸。张呆子骂着“理事会”给他打下手的那些人“懒得抽懒筋哩,天早亮了还不来”,一边蹲了下来很行家地从炉子下面往外掏着死灰。两个择菜洗碗的年轻媳妇骑着自行车一路说笑着进来,也把车子支在影壁前面,看到张呆子,都挽着袖子走过来,一个去翻腾昨天买好的菜蔬,一个端出一摞搪瓷脸盆来准备着泡粉条、海带,好给一会儿来帮忙的人做烩菜。张呆子倒不骂了,指责她们:“这是头一回啊?连个头尾也搞不清了,还不先坐上锅烧开水!那两个呢,还在床上挺着?!”“那两个”就是张呆子的两个儿子,这两个女人就是他的儿媳妇,那是因为承揽红白喜事的宴席的“理事会”多是一家子组成。

说着话“那两个”就来了,左邻右舍也陆续来帮忙了,把桌子板凳都支起摆好,开始抽烟喝茶打扑克。院子里的梧桐树顶上,连中天都已经是很耀眼的青白了。

张伟蹲在花池边上刷牙,不住地干呕,弄得眼泪哗哗的,几个昨晚在堂屋里赌博到大半夜的同学,刚从沙发上爬起来,脸色青白,魂不附体地站在北屋屋檐下,商议着各人今天的分工与职责。北屋是五间正房,隔成两个部分,爸妈住东边的三间,祖母住西边的两间。东屋是厨房,西屋是粮仓,张伟的新房在南屋,都是两间的格局。

三婶端来一大碗小饺子,足有百十个,让张伟就在南屋里吃。张伟事先被告知了风俗讲究,很想多吃几十个,觉得也能吃个五六十个,谁知才吃了十几个,就犯恶心了。实在是他这两天也没怎么吃下过饭去,就向单位请了两天事假,还没敢说回来结婚,带双休日不过四天时间,发喜帖,找婚车,定酒席,布置新房,就他自己给自己张罗,净心焦火燎了,哪里还吃得下饭去。还有件大事时时袭上心头,挥不去地苦恼:婚后钱燕跟不跟他去省城的问题。去的话就要找工作,她一个专科生,应聘个职位谈何容易;不去可就是两地,这是两个人都不愿意过的生活——尽管钱燕的父母一再说女儿结婚后可以先住娘家,等有了合适工作再跟着女婿去太原也不迟,张伟却明白这是体谅他的苦衷,有很大的哀怜成分在里面,更加不愿意服这个输了——本来,他还欠着老丈人好几千块钱哩。

正跟小饺子较劲,同学老三带着县文化局的办公室主任来了,张伟赶紧请他坐下。主任说是奉局长命令,带着五辆红色桑塔纳给张伟接新娘用,局长中午的典礼前就到。张伟悬着的心落到了肚里。

乡下没什么像样的娱乐活动,娶媳妇嫁闺女就是狂欢节。在被推来搡去的结婚典礼上,当司仪高喊“二拜高堂”的时候,张伟偷眼看了一下端坐在摆满果盘的桌子后面的双亲,想到二老为了一双儿女起早贪黑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大半生,他们此刻花朵一般的笑脸让张伟感到揪心的疼,他使劲地瞪着眼睛,才不至于让眼泪流出来。

张伟和钱燕给父母鞠躬的时候,妹妹藏在看热闹的人丛里偷偷地抹着眼泪。

洞房花烛夜,一对新人啥也没干,紧紧地抱着睡了一夜。来日早饭后打电话到乡里南街十字路口的公用电话亭,叫了一辆红色的面包出租车,提了一食品袋油炸面饼和一箱金家酒几条云烟,去钱燕父母家回门儿。老两口花朵般的笑容背后隐含着忧心忡忡,翁婿俩碰着杯,老丈人就开了口:“张伟啊,我和你妈商量了好几天了,你现在正在事业发展时期,可以说在太原还没站稳脚跟,再说燕儿在县里是财政工资,丢了不值当。我们的意思让燕儿先和我们住一两年,反正现在交通也方便,你可以回来,她也可以去看你。我不是逼你,过两年等你攒下点钱,我再给你们添点,好歹买下自己的房子,就让燕儿去太原照顾你,到那时候你再慢慢给她找工作。——你俩商议过这事情吗?”张伟立刻表态:“爸,妈,咱们想到一起了,我和燕儿也是这话,你们相信我,两年之内我一定让燕儿住上自己的房子,再给她找一份好工作。”

岳父老钱听了这话很高兴,跟女婿碰了一杯,对自己婆娘说:“你把那个东西拿来,给两个娃吧。”岳母似乎早就在等着这话,眯眼笑着望了女儿女婿一眼,喜滋滋地进屋了,一会儿扭着脚出来,把一张存折递给老钱。老钱接过来,打开了,像念书一样举到远处,笑呵呵地说:“张伟,我就这一个女儿,她弟弟还在上学,我这两年也不宽裕,可是当父母的一门心思都是希望儿女过得好,你给了一万八的彩礼钱,我不要——我不是卖女儿——我再给你添一万八,这是三万六的存折,你拿去吧。”张伟已经感动得强忍着不让泪水涌上眼眶,可他也没有伸手去接,而是端起酒杯说:“爸,你的心意我领了,我怎么能拿老人的钱,你放心,我会让燕儿过上好日子的。”钱燕也眼泪汪汪地说:“爸,我们不要你的钱,他还年轻,怕过穷日子我也不跟他!”老钱依旧笑呵呵的,他自信已经把女儿和女婿的心思看清楚了——没钱,想要,还抹不开面子——他和张伟碰了一杯,把存折又还给婆娘说:“我不管了,你给你女子吧。”婆娘接过来,依旧喜滋滋地说:“行,行,就先存到燕儿名下,将来给娃家买房子。”

岳父又和女婿伟碰了一杯,笑着说:“张伟,你和燕儿结婚了,一个女婿半个儿……”岳母打断他说:“什么半个儿,就是一个儿!”老钱大度地笑着说:“好好,一个儿。张伟,你现在不是外人了,可是我知道你是个要强的小伙子,所以我要和你把事情都说清楚了——结婚前你借我的一万块钱,还了六千,还剩四千,我今天告诉你,我不要了,加到那三万六的存折里,算我给了你小两口儿四万整……”钱燕又打断她爸,抢白道:“什么借你的钱,明明是你非要借给张伟一万么!”老钱乐呵呵地说:“对对,是我非要借给他,确实是我要借给他,我不是看到他要出书评职称这是个好事么。”岳母笑眯眯地补充说:“本来你爸说借给女婿的钱还还什么还?后来让张伟陆陆续续还了六千,是怕他不知道个难和易,觉得钱来得容易。”老钱又和张伟碰了一杯,笑着说:“我试过了,你是个本分的娃,心也强,我就喜欢要强的年轻人。”

此刻,张伟也不去计较谁说什么谁做什么了,终于和钱燕结了婚,他很满足,也很幸福,其他都不重要。饭后,翁婿俩喝茶谈心,之后,钱燕又拉着他去了街上的银行,把那三万六转入了钱燕的户头。

岳母嘱托,太原的房子虽然是租来的,也要贴上“喜”字。让钱燕跟着张伟坐火车到省城住几天,贴了“喜”字再回来,其实是为了让他们过几天甜蜜日子。到了太原,顾不上洗把脸,小两口赶紧张罗着给门上贴喜联,钱燕像只蝴蝶,飞来飞去,把粉墙上、窗户玻璃上和床头都贴上了双喜字——这都是她妈妈特别嘱咐的。

一个星期后,张伟站在站台上送别新婚的妻子,钱燕在车窗里眼泪擦也擦不完。

第二章

考虑再三,张伟还是没有在省城请客,一来觉得毕竟在太原根底太浅,没有什么朋友圈子,也不愿意给同事和朋友添麻烦;二来到底还是传统观念,觉得婚礼是办给家乡人和父母双亲的,老家办过了也就行了。钱燕对省城两眼一抹黑,纯粹是个陌生的地方陌生的环境,也就听了张伟的。可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送走钱燕的第一个周一上午,张伟正在办公室编稿子,同事安丽丽进来就嚷嚷:“小伟,真就悄悄回老家把婚结了?”

张伟眨眨眼问:“你怎么知道?!”

安丽丽就埋怨起来:“你这傻孩儿,这么大事情也没告诉领导们,刚刚我有事去找李主席,他让我问问你是不是对领导们有意见,怎么喜糖也不给几颗?”

张伟心里倏的就是一下,没想到连文联的领导都知道了,赶紧用自己家乡的风俗来搪塞安丽丽。安丽丽瞪着大眼睛认真地听完,笑着摆手:“啥也别说了,快快快,去买喜糖给领导们挨个儿送吧。”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张伟只能照她说的办了。——他正托当年班主任的关系往母校晋阳师大中文系的现当代文学教研室调动,这个节骨眼上让文联领导有了看法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张伟提着一大袋子喜糖匆匆进大门,差点被一辆白色的小车撞到,他一下跳开,小车停住摇下车窗,露出一张俏丽的脸庞,竟然是两年前从编辑部调到实业公司的庄宁。庄宁少见地用曾经很亲昵的语气骂他:“死人,你慌慌张张干什么呢!”脸上依稀是他们刚认识时常有的灿烂笑容,张伟一时看呆,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听说张伟结婚了,庄宁有点讶异,门口说话不方便,就约他晚上一起吃饭。

依然是实业公司旗下的金元酒店,两个人选了个角落里的卡座,面对面坐着。经历了几年暧昧的“哥们儿”关系,张伟恪守着他的传统观念和道德底线,如今庄宁结婚没一年又离了婚,而张伟新婚燕尔。他们在大厅坐了很久,有不少同事在他们周围吃饭,后来他们都走了,只剩他们两个人。张伟看看空荡荡的大厅,有几个穿红衣服的服务员和戴白色高帽子的厨师在角落里低声打情骂俏,奇怪的是并没有人来提醒他们要打烊了。张伟只好提醒庄宁该走了,庄宁说:“没事,没人敢来赶咱们。”原来,她已经被任命为酒店的负责人,这里的经理和其他所有人都归她管。

张伟倒满一杯啤酒敬她,祝贺她。

庄宁对这个差使很不以为然,她挑起自己细细的嘴角说:“跟你的才华比起来,我根本就是个傻瓜。”

张伟都要惭愧死了。以前庄宁夸他有才华,他很沾沾自喜,现在看来,仿佛从一开始就是个大大的讽刺。

庄宁接着说:“我一直很崇拜你,真的!你有感觉吧?”她盯着张伟看,怕张伟不信。

张伟笑了,像个孩子一样害羞地低下了头。张伟比庄宁大,可有时候在她面前真的感觉自己是个“弟弟”。

庄宁很开心地笑了,她趁机伸过手来摸摸张伟的脑袋说:“你真可爱!”

张伟说:“什么?”

庄宁很怜惜地望着他说:“我发现你挺讲卫生,头发多会儿都是干干净净的,像刚刚洗过一样。”“哦!”张伟腼腆地笑了。“杂志社不是挺好吗,为什么非要到大学里去当老师?”

张伟笑笑,轻轻叹息着说:“不怕你笑话,我是个诗人,可是我从来没像现在这么不自信。——现在写诗连自己都得饿死,更别说养活老婆了!——所以我觉得还是到大学里当个老师,收入更稳定一些,教教诗歌美学,也算没放下老本行。”

庄宁不以为然,翻他一眼说:“你就是个书呆子!跟我在社会上碰得头破血流比起来,你那算个什么事!”她也叹了一口气,有点沙哑地说,“不过话说回来,像你这么单纯的人,也许学校那种环境更适合你。”

出来酒店,夜色已经阑珊。张伟说他还要回办公室一趟,从酒店后门出来,就在发行公司楼下和庄宁告别,他们没有握手的惯例,所以那天连手也没握一下。庄宁站在那里,看着张伟走向文联大楼的门厅。张伟冲她摆摆手,一直往前走,直到走进阴影里,他回过头来,看到庄宁从包里拿出钥匙,走向停车场上的那辆白色的轿车,打开门,坐了进去。

回到办公室,张伟趴在电脑前给网上的诗歌论坛贴自己的旧作,电话响了,他接起来,诺诺连声。放下到电话,匆匆下楼跑到大门口拦了辆出租车,穿过阑珊的城市夜色,来到自己的母校晋阳师大。当年的班主任刘介尔如今已经是中文系主任,刘老师对张伟愿意回到教师队伍大加赞赏,张伟只感到鼻子发酸,把自己这几年的工作经历和来之不易的婚姻给刘老师讲了一遍,刘老师也唏嘘不已,他安慰张伟:“你放心,校长那里我已经推荐过你多次了,他今天晚上正好在家,我这就带你去见,我要的人他一定得调。”

张伟带了一本上大学时出版的诗集,请校长雅正。校长在张伟上学时是分管教学的副校长,对这个当年办过全省高校联合文学社“枫叶社”的学生还有印象,很儒雅地问张伟毕业后的情况,并对刘介尔赞许道:“都说大学中文系培养不出作家,你了不起啊,你不是培养了小张吗?”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春暖花开时节,张伟调到了晋阳师大中文系。离开文联那天,碰上了庄宁。张伟和几个人出电梯,她和另外几个人进电梯,样子风风火火,似乎有什么急事,看见张伟,打招呼说:“你好!”

张伟也对她说:“你好!”

第三章

文联在城北,师大在城南,分属两个区。同在一个教研室的女老师刘璐提醒张伟:“张老师你还是抓紧把户口也迁过来吧,不然分房的时候很麻烦。”张伟瞪着眼睛问:“什么时候分房?”刘璐“咯咯”地笑了:“这要去问校长。”张伟不好意思地跟着笑,心里莫名的失落,就在刘璐提到分房的那一刻,他第一反应是有希望结束和钱燕的两地生活了。

下午没课,张伟骑上自行车去派出所办户口调动。户籍警让他到楼上找康副所长签个字。张伟手里捏着户口本上了二楼,找见“副所长”的门牌,敲开门,看到一个穿便衣的年轻人坐在桌子后面,他微微欠着腰问:“麻烦问下是康所长吗?”那个人“呼”地站起来,一把抱住了他,叫道:“张老师,是你啊!”张伟才认出来,是他当年毕业实习时教过的学生,外号叫老糠。

老糠拉着张伟在沙发上坐下来,忙着给他倒水。张伟望着他,暗生感慨,想不到自己当年的学生都当了副所长了,时间过得可是真快啊。

两个人聊得热烈,互相问了很多情况。老糠就开始给在省城的同学打电话,召集他们晚上陪张伟吃饭。经过漫长的工作调动,张伟一直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这一年的两地生活让他倍感疲惫和思念的苦楚,这一年里他觉得自己沧桑了许多,时不时就会感到灰心,可就在这一刻他感到了久违的轻松,爽快地答应了。他恍惚觉得,自己好像刚刚从火星回到地球,这个世界刚刚向他敞开大门。

老糠把聚会定在兴海大酒店,张伟虽然算是他们高三时的语文老师,可当时也是实习教师,其实也是学生,比他们大不了几岁,张伟生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初,他们生在七十年代末,大家都是“七〇后”,而且当年经常在一起踢足球,他们有时候叫“张伟老师”,有时候叫张伟“老张”。

老糠打通了一个电话,把听筒交给张伟,叫他猜猜这是谁。那个人声音里带着泡沫般的笑意说:“喂,张老师你好张老师!”

张伟马上就说:“海云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海云吃惊地说:“张老师真厉害张老师,五年没见了吧,你还能听出我的声音?”

张伟说:“从我第一天代课起,只有你每次都叫我两个张老师。”

海云“嘎嘎”地大笑。张伟正要问问他的状况,老糠把电话拿过去,跟海云说了晚上吃饭的事情:“带上你的女朋友,五点半到所里来接我们。”

张伟赶紧说:“我骑车子来的,办公室还有点事情,我得先回去交代一下。”

老糠说:“那我们六点钟之前去师大门口接你吧。”

张伟住教学区的单身教工楼,他用了五分钟走到学校大门口,略站了站,一辆光亮的“广本”轿车停在身边,老糠、海云还有一位身材婀娜的女孩下来和张伟握手,她就是海云的女友,张伟感觉她比自己还要高上半头。一路上问清了海云的近况,原来他已经是南方一家大企业驻太原的分公司总经理,自己还开着一家休息闲茶楼,想想当年上高中时他一副公子哥的吊儿郎当的样子,张伟真是没有想到他会发展得这么快。

总共来了十几个人,都是张伟当年教过的学生,其中五六个当年的一起踢球的更随便些,几杯酒落到肚里,就没人把张伟叫老师了。张伟坐主座,右边是老糠,左边是海云,再下边是他的女朋友,那个女孩子有点过分的漂亮,张伟不怎么敢看她。海云商场情场都得意,其他人故意围着他叫海总,一时飘飘然,那酒很快就上头了。喝醉了的海云举着杯子不断地敬张伟,说如果不是当年张伟介绍他参加诗社,学会了写几行长短不齐的字,董事长也不会认为他是个人才,让他当助理,更不会让他独当一面当分公司的总经理;更有甚者,他这个女朋友也是被他用情诗打动了芳心的。于是又让他的女朋友给张伟敬酒。那个女孩大概是搞公关的,很会劝酒,喝到后来张伟瞪着眼睛看她,也看不清楚究竟长什么模样了。

饭后又到楼上的KTV唱歌。张伟说他得回去了,一会儿学校大门要关了。老糠架着张伟的胳膊,海云握着张伟另一只手教训他:“回什么回,房间早给你开好了,今天你别指望回去了。”其实张伟回去也是一个人,除了例行公事地给钱燕打个电话,设计一下那看不到任何前景的美好未来,就是看书写作,也就没再坚持。晕晕乎乎跟着他们进了一个大包间,张伟先撞进卫生间狂吐了一通,眼泪把新配的近视眼镜都弄花了。对着水龙头漱过口,又用冷水洗了一把脸,感觉神志有些清醒了,可额头还跟块石头似的冰凉沉重。

出来时包间里已经站了一排二三十个小姐,正报着自己的籍贯和编号,一派莺声燕语。海云把张伟拉到中间的沙发上,握着张伟的手,让他先挑中意的。平时张伟偶尔和同事出来应酬,男女老师都有,都是大家一块儿唱唱,他哪里见过这个阵势,一时不知如何应付,只好说:“你们玩吧,我自己唱唱就行。”海云嚷嚷:“那不行,今天主要是让你老大玩好,我们都是陪你呢。”张伟看看,他们都在扫视着小姐们,却没人发话,显然他这个老师得第一个表态。海云的女友就坐在远处的沙发上,张伟这个为人师表的实在没勇气把指头指向哪个小姐,那样的话真成了“白天是教授,晚上是禽兽”了。海云的女友仿佛看出了张伟的顾虑,她站了起来,张伟以为她要走,看着那女孩从容不迫地从小姐们面前走过,又折了回来,拉住一个穿白色短裙的小姐说:“你去陪我们老板。”她把那个小姐拉到张伟跟前,让她把软软的小手放到张伟的腿上,吩咐道:“一定要把我们老板陪好,让他玩开心啊。”那个小姐听话地贴到张伟身上。张伟虽然喝多了,还是有点愕然。

张伟的问题解决后,其他人飞快地要好了小姐,看来他们早就选好了。陪老糠的是后来自己进来的,显然是他的老相识,两个人旁若无人地摇色子“吹牛皮”——后来张伟知道陪老糠那个姑娘叫夏萱。陪张伟的小姐叫什么名字他没记住,张伟的拘束看上去跟冷漠没什么两样,小姐以为张伟不喜欢她,也就没什么热情,只是问他唱什么歌,要帮他点。张伟挺着身子唱了首《北国之春》,为了不伤害她的自尊心,生硬地把手臂搭在她肩上,只感觉软绵绵的,手指都快痉挛了。小姐略往张伟身上靠了靠,大概觉得不很舒服,就巧妙地扯开身体去,要和张伟“吹牛皮”。张伟不会玩,她说我来教你,三局两胜喝一杯。张伟只好跟她玩,心里实在提不起兴趣来,不停地输不停地喝酒。酒精的作用,张伟慢慢有了那方面的冲动,小姐实在长得不错,张伟很想把她拉过来抱在怀里,可是有贼心没贼胆。他依稀记得海云那会儿说给他开好了房间,猜想他也许要给自己安排个小姐过夜,可又不敢肯定。他拿起手机来摁亮屏幕看看,没有钱燕的未接来电或短信,想了想,关掉了手机,仿佛手机就是钱燕的眼睛,关了机她就看不到自己了。

大家玩得很疯。张伟唱歌还可以,借着酒劲使劲吼,要把淤积心底很久的烦闷都吼出去。这时候,进来一个女孩,坐到老糠和夏萱身边去,她没有穿小姐的“工装”,一身牛仔装,看来不像是小姐。张伟注意了一下,她留着男孩子式的短发,皮肤白得仿佛凝脂,五官小巧而精致,手指间夹着根香烟,头昂得像只天鹅,谈笑间有丝丝的傲气在嘴角上挂着。她管夏萱叫姐姐,叫老糠姐夫,嬉笑打闹,亲热得像是真的一家人。老糠看了看张伟,张伟觉得他似乎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但老糠没吭气。张伟猜他有点炫耀的意思。

又不知道喝了多少啤酒,张伟真的喝醉了,不停地摸那小姐的手,把她圆润纤长的手指放到唇上深情地吻,逗得她“咯咯”地笑。后来,海云和老糠扶张伟回房间,海云悄悄问张伟:“陪你的小姐怎么样?”张伟大笑着说:“好,非常好!”他们把张伟扶回房间,把他放到床上躺下。张伟听到老糠在跟谁打电话,他在说一个女孩的名字,还报了一个号码。太困了,张伟迷糊了过去。

朦胧中张伟感觉有人在脱自己的裤子,睁开一只眼睛,模模糊糊看到一个女孩正把他的裤子往椅子背上搭。他用烧灼干涩的嗓子问:“你是谁?”那个女孩用很好听的声音回答:“我是你老婆!”“哦,燕儿啊,”张伟说,“那你给我倒杯水,我快渴死了。”女孩递给他一杯水,张伟勉强支起身子,全都灌了下去。喝完水,张伟继续躺下来,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身上难受极了,鼻子里呼出的气像冒火。很快上衣也被女孩脱了,张伟听见她说:“老公,看你也弄不成了,要不我来吧?”张伟大致能懂她的意思,微微笑了笑,然后感觉一个温暖滑腻的身体伏到自己滚烫的身体上,带来一种无法言说的奇妙感觉。

第四章

张伟从床上爬起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八点了,十点有自己的大课,他赶紧冲了个澡,匆匆离去。那个小姐昨天夜里就离开了,张伟记得她好像接了一个电话,然后跟张伟说对不起不能陪他过夜了,就走了。酒劲倒是过去了,肚子里空荡荡的,脑袋也有些木然,坐在出租车里,张伟简直不敢回想昨晚都发生了些什么,宁愿那是一场梦。他是大学里的讲师,而且正在破格评副教授,竟然喝花酒泡小姐?!他不敢想象这事情如果让钱燕知道了,她会怎样对待自己。张伟一边暗自摇头一边嗤之以鼻,但自己确实干坏事了,这点毋庸置疑。算了,不去想它了,我也是个男人啊,他为自己开脱,毕竟体验了一把,也算长了见识了。

清晨里,学校的大喇叭正播放着Beyond乐队的《光辉岁月》,黄家驹的粤语歌喉高亢而悲壮。张伟一路和同事打着招呼走进办公室,并没觉得别人看出自己有什么不对,倒是自己盼着别人能看出来、要让人家心生羡慕似的。张伟知道同事里一定有找过小姐的,但大部分人肯定都没有过这种体验,毕竟学校相对来说是块净土。就是面对女老师刘璐的时候,不由得有些不自然,不大敢看她的眼睛。

走上阶梯教室讲台的时候,张伟发现自己的心情并不复杂,反而有一种久违的轻松。他就在这样轻松的情绪中讲述新月派代表诗人徐志摩的生平及其作品,观察学生们的反应,似乎今天的课堂气氛空前的和谐。张伟自己转小心思:徐志摩算是个风流情种,我昨晚也刚刚风流过,可我把自己的情,种到哪里去了呢?

快中午时,老糠打来电话问张伟是不是还在房间,张伟说自己今天有大课,早早就走了。老糠说昨天晚上还行吧?张伟回答不错,再联系吧,我在办公室呢。挂了电话,拿上饭盒去食堂,路上看到许多学生情侣说说笑笑卿卿我我,不由叹气,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回想自己的爱情,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了,经过数年艰苦卓绝的恋爱和一年多两地生活,张伟已经完全忘记了他是怎样爱上钱燕的,他竟然还深情地吻过她的嘴唇,和她缠绵缱绻地做过无数次爱?还因为她拒绝了庄宁的主动示爱?现在想起钱燕来,张伟并不觉得他们已经是结了婚的人,只觉得她是他失散了的家人,就像自己的妈妈和妹妹一样的家人,只不过她不小心走失了。或许,他和钱燕这么多年的一个共同理想就是婚姻,而当这个仪式终于完成后,他才发现自己许久没有体验到爱情了。

结婚后,反而让他觉得失去了钱燕。

调来晋阳师大后,学校的老师们都以为他是单身,几乎都给他介绍过女朋友。张伟对他们说自己已经结婚了,等买下房子就把老婆接来。这才不过一年的光阴,现在这惆怅的情绪又是怎么回事呢?

夜里,躺在黑暗中的床上,张伟突然很想想起昨晚那个小姐的模样,毕竟和自己有一夜的夫妻之情,应该记得人家的长相,不然下次见了面都认不出来,像什么话?可就是想不起来,眼前飘来飘去全是钱燕的脸,要不就是熟悉的女同事和女学生的面孔,看来昨天真是喝多了。早上还悔恨交加地打算以后再不和老糠、海云他们混了,现在反而急切地想再去一次,不为别的,就为见一见和自己睡过觉的那个女孩——要知道,无论如何,她是他生命里的第二个女人——此前除了钱燕,张伟没动过别的女人——就连庄宁,也没有过云雨之欢啊。张伟设想着她再次见到自己时的表情,或许干她们这一行的对这种事情不像他当老师的这样看重,但至少他和她是有过那样的实质关系,有过那样美妙的体验,见了面她多少应该有那么一点不好意思吧?然而张伟绞尽脑汁也无法回想起他们在一起的细节,回想带来的刺激让他激动不安,任凭想象编织着那种情景,她的动作(是否疯狂),她的表情(是否迷醉),她的气息(是否急促),最后张伟发现自己在手淫。这一夜竟然失眠了,索性爬起来写了一首诗,《燃烧的树》:

忘了忘了忘了

生命轮回的时间

忘了忘了

森林亲切的遥远

忘了

雀声欢噪 鸟影翩然

忘了忘了全忘了

一粒种子当初敲醒沉睡的冰原

自从长成一棵树

就守着脚下龟裂的心田

把骄傲挺拔成枯瘦

寂寞深深地扎入亿万斯年

从此

像一只巨大的火把

伫立在荒原

等待长空游走的霹雳播下火种

把自己点燃

有谁知道一棵树呵

他对燃烧的祈盼

当云影掠过大地

惊动了他的悲伤

他默默地垂首

把狂乱压抑成无言

有时候也仰望苍穹

让狂风梳理发线

虔诚地起舞

渴望获得上天的顾盼

主呵 派一只鸟儿来吧

一只迷途的雨燕

我愿守着她小小的那颗心

忘了永远和眼前的界线

这两年光顾着忙结婚和调动的事情,张伟很久没写过诗了,至少调到师大后就再没写过了,竟然写了这么一首莫名其妙的诗,自己也说不清是写给谁的。

主派来的那只雨燕,肯定不是钱燕,没有房子,她父母不会让她来筑巢的。

第五章

张伟没有去找那个小姐。

可是激情的复苏仿佛冰山的消融,不到一摄氏度的升温,造成的是数百万平方公里的汪洋大水。刚结婚的时候张伟以为自己就是那永久冻土带,除了钱燕再也不会去爱别的女人了,没想到一夜之间竟然土崩瓦解。主要是生理问题长期得不到解决,心理上就有些受不了,张伟决定试着去冒一次险了。其实在此之前,一个保险公司的少妇也常来找张伟,她很会疼人,张伟买了她的保险,两个人就保持着一定的友谊。好在保险公司的业务很忙,冷不丁见上一次面,除了她莫名其妙地哭诉过一次自己的离异,也没发生过什么事情。

大约一个多月后,老糠的电话打来了,要再聚聚。这回人少,就是当年足球队的队友,也没有女人在场。喝酒的时候,老糠提出要张伟帮个忙,他小姨子要报考成人教育,想让张伟找个学生替考,张伟答应了。张伟问老糠上次陪自己的那个小姐叫什么名字,他尽量装得很随便,但老糠还是笑了,调侃:“怎么样,迷上了吧,那个姑娘素质很不错的。”海云不屑地反驳:“什么素质,还不是卖的?张老师能看上她是给她面子,一会儿唱歌的时候叫过来就是了,有什么了不起的。”老糠拿眼睛翻翻他,假装不高兴的样子。海云“嘎嘎”地笑:“对不起对不起,我忘了这里全是你的‘小姨子’,说错了说错了。”他们对女人的满不在乎,和张伟对那个小姐的念念不忘对比鲜明,让张伟觉得自己这个老师当得很没有出息。

老糠在饭桌上给夏萱打了个电话,饭毕他们到KTV包间的时候,夏萱已经等在那里了。夏萱说上次陪张伟的女孩正在别的包间坐台,问张伟能不能换一个,她给介绍个好的。老糠他们都看张伟的态度,张伟说等等她也行。海云嚷嚷:“在哪个厅?我去把她揪过来。”老糠说去去去,别胡闹,他吩咐夏萱:“你悄悄过去找见她,告诉她我们老板来了,让她想办法过来见个面。”张伟觉得还是老糠办事比较稳妥。——老糠当年在足球队是踢“后腰”的。

没多长时间,夏萱领着那个小姐进来了,包间里灯光昏暗,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张伟,过来偎到张伟身上,先跟他干了一杯啤酒。老糠他们都为张伟鼓掌。那一刻女人的温柔带来的久违的幸福感,几乎要让张伟晕了,他握着她的手,就像牵着自己的初恋情人。但小姐是抽空跑出来的,怕那边客人有意见,坐了一下就走了。张伟身边再次变得空荡荡的,但他一点也不感到孤独,相反还有些满足,他在等自己的姑娘再次偷偷跑出来和自己相会,这种幽会一般的刺激,让他感受到一种两情相悦的美妙感觉。老康和夏萱商量着什么,然后老康就把屁股挪到张伟这边来,握住他的手说:“老张,要不然再给你找一个?”

张伟固执地说:“不用了,我唱会儿歌。”他觉察到老糠眼睛里有些失落,搞不清什么原因,但老糠马上对着麦克风说:“好,下面请欣赏张老板演唱的《北国之春》。”

大家就开始鼓掌起哄。

一曲未终,上次唱歌时叫夏萱“姐姐”的女孩又进来了,她依然穿着家常的衣服,路过张伟身边时对他浅浅一笑算是打过了招呼,然后又坐到夏萱和老糠那边去说话。后来夏萱跑过来和张伟喝酒,那个女孩就和老糠起劲地摇色子“吹牛”,张伟发现她气质很好,跟电视里做某品牌洗发水广告的小S很相像。想不到夏萱还有这样一个妹妹。夏萱是个直筒子的性格,喝酒很实在,杯杯见底,后来她和张伟都有点多了。老糠不断地朝这边看,可能不放心他们在一起。而张伟等的人一直没再回来,他渐渐有些烦躁。当时是下午不是晚上,没有开房间的理由,可张伟非常想跟她重温一次旧梦,酒精的烧灼让他欲火中烧,强烈地需要解决一下。

就在张伟渐渐感到乏味的时候,他等的人进来了。夏萱识趣地站起来,意味深长地望着他们笑了笑,走开了。张伟抱住那小姐,歪到沙发上亲她的嘴唇,她迎合着,舌头冰冷。没人注意他们,灯光斑斓,大家都在酒精带来的美妙感觉里尽情地放纵着自己。“开个房间吧?”小姐主动提出来。张伟说好。他正考虑是自己开,还是让老糠或者海云开,小姐说:“我先回去换衣服,你开好了在房间等我,给我打电话。”然后她和张伟理所当然地交换了手机号码。“我叫可可。”她说。“我叫张伟。”张伟说。“那我先走了。”她站起来出去了,在变幻的灯光中身材是那样的诱人,但张伟分明感觉到她的背影有一种自尊的味道。

张伟假装上洗手间,悄悄地溜出来,让楼道里的服务员领他去吧台。绕出迷宫般的楼道,他远远看到吧台后面穿着黑色制服的服务员小姐,她们的皮肤是那样的白,仿佛在告诉你她们和小姐们不一样,她们纯洁无邪,是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问她们开房间,张伟感到自惭形秽,因为他此刻不是教师,而是个嫖客。但张伟不能告诉她们自己是来这里寻找爱情的,这话怎么听都是鬼话,他只能装出一副油滑和漫不经心的样子,像一个老手一样要了一个房间。在她们眼里,张伟和其他嫖客没有什么不同,她们其中的一个带着张伟去房间,对他客客气气。张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装老板,这种伪装让他感到齿冷。

房间里有一张很大的双人床,雪白整洁,但给张伟的感觉是淫秽,而不是情人幽会的浪漫。可这个时候他已经无法把握自己了。他刚坐到床上,拿起长长的遥控板把电视打开,可可探头探脑就进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小包。“我还没给你打电话啊?”张伟奇怪地问她。可可调皮地撅撅嘴说:“我问吧台房间号了。”她把门反锁上,过来迎面骑到张伟腿上,把他压倒了。张伟突然发现自己的冲动和欲望都逃跑了,他有点慌神。可可问:“还洗澡吗?”张伟说随你便,我早上洗过了。“那我们就开始吧,我‘大姨妈’快来了,也许洗个澡的时间就做不成了。”她就骑在张伟身上开始脱衣服,把自己扒得剩个半透明的褐色小短裤,然后又跳下床去,像做广播体操一样把那点仅剩的可怜的布拽下来,扔到椅子上。“你怎么还不脱?”她看见张伟不动,有点奇怪。

张伟慢条斯理地脱去衬衫长裤,背心短裤没有脱。可可冲上来三下五除二把他扒光了,猴子般的动作把他逗得直乐。“高兴什么呢,还不抓紧时间!”她开始动作,活泼的神情把张伟的情绪也调动起来了。但是很快他发现一切都完了,她的月经说来就来了。看见张伟不动了,她意识到什么,坐起来看看自己。“没事,刚来,完了洗洗就行,”可可爽快地说,又用怀疑的眼神审视着张伟,“你不是迷信吧?”

张伟不迷信,但张伟是个平常人。他说:“算了,下次吧,这样不卫生,对你的身体不好。”“哦。”可可很听话地答应,突然大叫一声冲向了卫生间。张伟倒在床上,觉得自己可笑极了。

老糠他们还在KTV等着呢,张伟把衣服拿过来,穿戴整齐。可可从洗手间出来,看见张伟的样子,也就穿上了衣服,然后抱住他,跟他说对不起,吻他。那一刻,张伟觉得自己就要爱上她了,这个叫可可的小姐。

张伟觉得无论如何应该给可可一点钱,就拿出五百块对她说:“去买件衣服吧。”可可惊讶地瞪了瞪眼睛,神情有些黯然,张伟想一定是自己给钱伤了她的心,但他无法解释自己的用意。可可说:“我替你去退房吧,你去KTV找你的朋友,我一会儿就过去。”张伟吻了她,像恋人一样深情,然后把押金条给了她。

回到KTV,包间里只剩下老糠和海云,其他人都不知去向。他俩对着张伟坏笑,老糠说:“真坏,一定单独行动去了。”张伟不置可否,问他们:“人呢?”老糠说:“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说着话,果然那几个男男女女都回来了,于是又唱歌又喝酒。可可进来了,坐到张伟身边悄悄说:“房间的押金不够,还差三百。”张伟心想压了一千啊,这里的房间有多贵?但他没说出来,给了可可三百块。她没说话就出去了,一直到张伟他们走都没再回来。

送张伟回师大的路上,老糠问张伟:“那会儿是不是和可可开房间去了?”张伟说是,没想到这里的房间这么贵,不到一个小时花了一千三。老糠说:“小姐才贵呢。”张伟马上问多少,海云抢着说:“就可可那个档次的,干一次得两千吧。”他是要告诉张伟他上次替张伟出了多少钱,但张伟却想到他给可可那五百块,脸顿时开始发烧,心里暗想,看来和可可的缘分到此为止了,回到学校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首诗烧了。

第六章

那个保险公司的少妇到师大来找张伟,恰巧那天张伟没课,就答应陪她上街。她一直有那么点矜持的意思,此刻有些喜出望外,竟然挽住了张伟的胳膊,张伟怕同事看见,挣了挣没挣脱,只好就这样一路从教工楼走出师大的大门,幸好也没碰上一个系的同事。她叫谢圆圆,个子比张伟还要高一些,身材稍有点偏胖,长着一张圆圆的脸,和一双圆圆的大眼睛,笑的时候那双眼睛就变成了一对弯弯的月牙,含情脉脉,很有些风韵,张伟愿意跟她交往,很可能是因为她那双会笑成月牙的大眼睛,不过美中不足的是她的上唇有一层细细的茸毛,好像一抹小胡子,好几次都是那小胡子扼杀了张伟吻她的欲望。

走出师大大门的时候,谢圆圆站了一下,回头望望晋阳师范大学那块牌子。张伟问她有什么问题,她若有所思地拉拉他说:“没事,走吧。”等出租车的时候她又问张伟:“你们学校有多少教师啊?”

张伟说:“两百上下吧,怎么了?”

她就用那双弯弯的眼睛冲张伟笑着说:“那能不能让他们都来我这里买保险?”

张伟看看她,心里有些惊愕,明白了谢圆圆为什么老来找自己,但又不好让她看出来,就说:“我问问吧,兴许他们会买。”

谢圆圆欢喜得把嘴角也挑上去:“那咱们回头挨着去拜访他们一下吧?”

张伟看着她的眼睛问:“一家一家来吗?”

谢圆圆很可爱地点点头。“恐怕,有些不方便。”张伟迟疑着说,“都知道我是结了婚的……”“有什么不方便,就这么定了,就这个双休日吧!——走,车来了。”谢圆圆拉上张伟向出租车走去。张伟很奇怪地觉得自己是一个被妈妈拽着过马路的孩子。

坐进出租车里,谢圆圆把头靠在张伟的肩膀上,张伟往起坐了坐,以便让她靠得更舒服一些,但他却没有了说话的欲望。好在谢圆圆不停地在说,张伟也只有当听众的份儿。来到工贸大厦,谢圆圆提出给张伟买一身西装,张伟说不要了吧,我穿夹克衫习惯了,受不了束缚。但谢圆圆很坚决,连撒娇带耍赖,逼着张伟试衣服,还配了一件衬衫,并亲手给张伟选了一条斜纹领带。她显然对自己的眼光很满意,很自信地问张伟:“有个女人照顾你不一样吧,以后你要听我的哦——没事,就当我是你妹妹!”

张伟提着大包小包跟着谢圆圆继续为她挑选衣服,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谢圆圆是个很节俭的女人,只看那些打折衣服,从一堆堆的破烂里翻腾自己中意的,结果给自己买了大小七八件衣服,加起来还没有张伟的那条领带值钱。张伟心里就有些酸酸的,想起钱燕似乎也是这么一个做派,再看谢圆圆时就觉得她亲切了许多。一个单身女人在社会上混,实在很不容易,不知道要受多少的委屈,还要自己委屈自己,因此张伟提议给她买件首饰什么的。谢圆圆笑了一下说:“你真好,不过还是等我将来的老公给我买吧,我自己的首饰都不怎么戴呢。”出商场的时候,路过一楼的化妆品柜台,谢圆圆被一个牌子的化妆品吸引,翻来覆去地看,显然思想斗争激烈。张伟悄悄地对卖化妆品的女孩使个眼色,她心领神会地示意旁边的女孩把票开了,那个女孩拿着开好的票在前面走,暗示张伟跟上。

张伟交完款回来,把票据都给了卖化妆品的女孩,她把全套的化妆品交给一脸惊讶的谢圆圆,羡慕地说:“你老公可真好,真体贴你。”谢圆圆看了张伟一眼,处变不惊地冲她笑笑说:“那当然啦。”

上了出租车,司机问他们去哪里,谢圆圆看看张伟,张伟说先送你吧。谢圆圆告诉了司机地址,坐稳当了,用两只手握住张伟的手,轻轻地捏一下,又一下,张伟对她笑笑。“就会笑,话也不会说,不知道你是怎么给人家当老师的。”她嗔怪道。张伟心说,你哪里知道我从前也是个油嘴滑舌的哩,又懒得跟她说这些,只想着快把这件麻烦事了结了,于是下了决心说:“双休日还是不要去师大让老师们买保险了吧,怕人家都要出去玩。”

谢圆圆看看他,过了一会儿才说:“能跑几家算几家吧,你说呢?”

张伟只好说:“那到时候再说吧。”

在这件事上的不和谐,让刚刚的快乐烟消云散,好在谢圆圆并没有放开他的手,让张伟稍稍安慰了一些。过一会儿谢圆圆又说:“今天花你那么多钱。”张伟说没什么,我们工资高啊。她忽然把嘴凑到张伟耳朵边,张伟以为她要亲自己,觉得很突兀,但她只是轻声问:“张伟,你说实话,你真的结婚了吗?”张伟扭过头去,昏暗的车厢内,看不见谢圆圆那抹小胡子,只见她的眼神亮亮的,面容充满了雌性,他不由伸出手去托住她的后脑勺,吻住了她的嘴。谢圆圆很激烈地迎合着,他们吻了很久,像两条离开水太久的鱼,焦渴地交换着唾沫。那么,已经不需要回答任何问题了,这似乎正是她想要的结果。

送谢圆圆回到家里,他们接着吻了很久,彼此抚摩着身体,张伟还吮吸了她已经略显衰败气象的乳房。“可惜,我身上来了。”谢圆圆笑着说。

张伟躺在谢圆圆的床上,像她的丈夫一样,坦然地看着她的电视。谢圆圆忙进忙出,给张伟做了一桌好饭菜,他们还喝了一点红酒。吃过饭,谢圆圆没有去收拾,说:“明天再收拾吧,跟你多说会儿话。”然后他们相拥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想起来就亲个嘴。谢圆圆突然笑了,张伟问她怎么回事,她用弯弯的眼睛望着他说:“张伟,我说了你别不高兴啊。”

张伟点点头。

她说:“我觉得你是个特没脾气的人,不像别的男人那样总是有自己的主意。”她抱紧了张伟,仿佛怕他生了气跑掉。其实张伟知道自己是个没什么个性的人,总是习惯尊重别人的意见,可钱燕却总说他是个固执的家伙,好不容易见一面总要不欢而散。谢圆圆看到张伟不说话,打量打量他的脸色说:“你别误会,我就是喜欢这样的男人,会体贴人。”完了她送上嘴来吻张伟,张伟假装生气地躲开了。“哟哟,还是很有脾气的嘛!”她笑得要死。张伟也笑了,可是心中却没有丝毫的快乐感觉,觉得自己除了没个性,还是个没激情的家伙。谢圆圆又盘问张伟是否真的结了婚,张伟懒得去给她讲这些,借口明天上第一节课,匆匆逃离。

张伟是最不喜欢求人的,这一年多在师大校园里走,总是心安理得,就是这个原因;现在不同了,无论碰上谁,和人家打招呼或者笑一笑,都觉得心怀叵测、别有用心,一想到回头就要让人家买保险,一个知识分子干这样有辱斯文的事情,张伟就尴尬得直咬牙。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张伟躺在床上问自己:为什么要和一个跑保险的扯不清?如果自己现在是和妻子钱燕生活在一起,显然不会有这样的麻烦,可是现在怎么就和一个跑保险的这么暧昧,搞到让自己的生活空前尴尬起来?

星期四下午,谢圆圆打电话叫张伟晚上去她那里吃饺子,她还暗示张伟她已经没有什么麻烦了,他可以在她那里过夜。张伟想不出理由来拒绝,只好答应了。但他磨蹭着时间,希望会有人来找他,把他缠住走不了。可是眼看六点了,教工楼里的单身教师都去了食堂,张伟打开门,发现楼道里空空荡荡,从来没人住的样子。

谢圆圆一直没再打电话过来,张伟只好穿上外套出发了。出租车刚刚停在谢圆圆住的楼下,手机响了,显示的是系主任刘介尔的号码,刘老师让他饭后去一趟自己的办公室,张伟福至心灵,想都没想就答应了。然后他吩咐司机不要走,在楼下等他十分钟。

他一路跑上楼去,气喘吁吁地出现在谢圆圆的面前。“快,”张伟告诉她,“赶紧吃,刚刚我们主任打电话来,晚上系里开会,可能有重要的事情。”谢圆圆使劲地抱住他,直到张伟就要站不稳了才放开他,她显然有些失望,但还是说:“你自己倒杯水喝吧,我这就去下饺子。”

五分钟后饺子上了桌,还有几道凉菜一碗蒜醋,张伟又发现谢圆圆是个麻利的人,打理生活是一把好手,吃着她包的香喷喷的茴香馅儿饺子暗想:“她要是钱燕就好了。”张伟一分钟能吃四个饺子,算上说话的时间,五分钟饭就吃完了,如果他愿意的话,还能磨蹭一下和谢圆圆马马虎虎地做一回爱,但他被就要和她一起跑保险的事情困扰,有那个欲望没那个心情,因此张伟装作事情很急时间很紧的样子,频频抬起手腕来看表。终于谢圆圆开始催促他:“你快去吧,会完得早的话再过来吧。”

张伟说:“我看情况,争取过来,过不来的话给你电话。”

谢圆圆给张伟拿过外套,帮他穿上,又把张伟抱住,显然不是真心让他走。张伟感受着这一切,觉得心里愧得慌,好像系主任给他打电话的事本身就是自己编造的谎言。

中文系主任刘介尔给自己的高足倒上一杯茶,对张伟调到师大这一年来的工作和为人作了一番肯定,重点说张伟是受学生欢迎的老师,并考虑尽快为他解决副高职称的问题,那样的话张伟就是真正的副教授了,有了带硕士生的条件了,可是系里比张伟年龄大教龄长的讲师还有几个,没有过特殊的履历和突出的成绩是不能越过他们先成为副教授的。张伟不是很理解系主任的意图,预感到有什么不太好的事情在等着自己。果然刘老师摊牌了,他很诚恳地对张伟说:“小张,眼前就有一个机会,希望你能把握。”张伟说您说吧刘老师,我听您的就是了。刘老师很欣慰地笑了,他说:“学院要组织青年教师去基层支教,咱们系有一个名额,我考虑你年轻,是男同志,目前又没有家庭拖累,是最合适的人选,毕竟只有三个月时间,可是你的履历表上就跟别人不一样了,评职称时会增加砝码。”张伟沉吟着,其实他已经决定去了,一来早就想换个环境改变下心情了;二来这几天正盼着天上能掉下个出差或开会的机会名正言顺地离开学校几天,可以暂时逃开谢圆圆,不必和她去跑保险。因此竟有些感激系主任,但他不能太痛快,太痛快了显得自己没脾气。就在刘介尔觉得张伟不大乐意的时候,张伟毅然决然地说:“我听您的安排。”刘老师满意地笑了,站起来给张伟添满水,师生之间又说了会儿入内的话,各自满足地散了。

第七章

老糠和海云提出为张伟饯行。为了热闹,吃火锅,还是在兴海。他们带来一个新朋友,光头,衬衣敞开两颗扣子,脖子上套着一条比草绳还粗的黄灿灿的金链子,一只嘴角上挑,看人时目露凶光。张伟心想老糠他们都结交的什么人呀,怎么连黑社会也来了,真成了警匪一家啦。跟这个“黑社会”一起到的是张伟在KTV见过两次的老糠“小姨子”——夏萱的妹妹,看到他们一起走进来,张伟心里感觉怪怪的。除了张伟,他们六个人正好三对:老糠和夏萱,海云两口子,“黑社会”和“小姨子”。张伟没有叫谢圆圆来,这些人她还是别结识得好。张伟觉得谢圆圆是自己的一种生活,而老糠他们是自己的另一种生活,前者是白天,后者是黑夜,黑白不分会很麻烦,何况,他现在一心要把这两种生活都摆脱,去寻找那个曾经纯真朴素的自己。老糠介绍张伟和那“黑社会”认识,说老齐刚才去接的李华。——张伟才知道“小姨子”叫李华,看来跟夏萱不是亲姐妹。叫老齐的家伙似乎对张伟不屑一顾,懒懒地在椅子上欠欠身,微微对张伟点点头。后来夏萱说了句什么,老齐“嘎嘎”地笑了,张伟从那笑容判断他其实是个挺善良的人——纸老虎吧,——聊了一阵儿,发现就是个纸老虎,挺不错一个哥们儿。李华不怎么说话,只是笑,第一次在充足的光线下看她,张伟才发现她的五官小巧而精致,头昂得像只天鹅,是个气质女孩。张伟想不通,她怎么就跟了老齐了呢?

李华一会儿望一眼张伟,张伟猜想她是想敬自己酒,又觉得不熟,就主动举杯去敬她。李华端着杯红酒站起来,很娉婷的样子,眼神里闪过一丝羞涩,但很快就大胆地望着张伟,笑容在她精致的脸上荡漾,像红酒里的琥珀流光,让张伟觉得眩目。李华望着张伟说,我要和你干杯。她一手举杯,一手托着杯底,缓缓把大半杯酒都喝了。张伟只好也拿出豪气来,一仰脖全喝了。然后他发现夏萱在意味深长地望着自己笑,老糠的笑容也有些暧昧,再看李华,她羞涩的样子就好像个新娘子。张伟预感到什么,又不敢肯定,也望着夏萱笑,问她搞什么鬼呢。老糠双肘支在桌子上,垂下头哀叹:“老张啊老张,你把人家的心都伤透了!”张伟无辜地望着这些莫名其妙的人们。

直筒子的夏萱忍不住了,嗔怒地斜睨着张伟说:“人家为了看你,都听了你两次课了。”“谁啊?”张伟瞟了一眼李华,他当然希望那个人是她,可是明明老齐在侧,他怎么敢往她身上想。李华还在那里垂着螓首含笑,老糠斜眼望着她,一副看破世道人心的样子。夏萱望着张伟,悄悄用手指指指李华,张伟心里就是一荡,望向李华,但他马上把目光投向李华身边的老齐,——“黑社会”笑呵呵地望着他们打哑谜,像看戏的观众,——张伟有些懵,莫非这个家伙是个弱智,看不出自己的女人当面和别的男人调情?但他很快就醒悟过来:李华根本就不是老齐的女人。

果然,李华又站了起来,她把杯子举向张伟:“我姐夫给了一本你的诗集,我读了你写的诗了,写得真好,你是个才子,我从小就喜欢才子。”

老糠打趣:“你直接说喜欢老张不得了?”

张伟也站起来,他望着李华,他搞不清自己是否喜欢眼前这个女孩,但他对她充满了感激,而且,她带给他很大的新鲜感。酒精的作用使张伟变得大胆,他放肆地望着李华,而李华的眼神说得上是含情脉脉,他们相视一笑,一切悠然会心的样子。老齐微微地摇着头,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感慨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了。”张伟潇洒地笑着坐下来,李华也坐下,一脸的不屑一顾,依然在望着他。海云终于憋不住了,发出“嘎嘎”的刺耳怪笑,他夸奖老糠:“哎呀,你可真是个一流的皮条客!”

老糠板起脸来,一本正经地训海云:“会不会说话,你这不是骂张老师吗?”

海云赶紧敬张伟酒:“张老师张老师,我不是针对你,你也看出来了,老糠是坏人里的坏人!”

张伟保持着风度,像个老师一样笑得很大度。

果盘上来,宴席即将结束,老糠征求张伟的意见:“老张,娱乐一会儿吧,你看你想唱歌还是想‘摸’会儿?”——“摸”就是打麻将——张伟不想唱歌,他怕碰上可可,就说:“‘摸’会儿吧。”

张伟不常打麻将,海云和老齐是常输的主儿,玩到午夜,三个人各自输了几百块给老糠。夏萱、李华和海云女友看了一会儿就下去洗澡了。张伟心里很不平静,不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故事。海云喝多了,不停地叱责老糠和老齐打牌不规矩,老糠火了,说“还能不能打?不能打咱们下去洗澡。”

海云马上推了牌说:“洗澡洗澡,张老师明天还要走远路,今天让张老师早点休息。”

张伟笑笑说:“我怎么都行。”

老齐站起来说:“我不洗了,我还要去见个人。”

于是下楼去洗澡。

进了火炉般的桑拿房,海云和老糠还在争论着牌局。为了不使他们看出自己在想李华,张伟兴致勃勃地复述着自己的几个神奇的“自摸”,他对自己的两个学生吹嘘:“怎么样,我一连几把都是单吊‘绝张儿’,今天特别有感觉。”

老糠搓着汗津津的身体说:“嗯,老张的手就是硬——不过,还是我的技术好,把你们都赢了。”

海云“嘎嘎”地笑。

洗完了,三个人穿上浴衣上楼。走出电梯,老糠交给张伟一个钥匙牌,脸色平静地说:“老张,你在886,早点休息,别让人家等急了,好好表现啊。”张伟假装听不懂,笑着摆摆手,拿着钥匙牌找到886号房。

打开门,屋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他期待中的那个人,张伟的心就向下沉去。正蔫蔫儿地脱下浴衣往衣柜里挂的时候,张伟的动作定格了,他看到衣柜里除了自己的衣服,还挂着一身牛仔女装,那正是李华的衣服。张伟猛回头,又看到远处的床上规规矩矩地叠放着几件女人的内衣,最上面是一个女人的胸罩,像一副紫色的大眼镜。张伟无声地笑了,他“咣”地关上衣柜门,走向那副“眼镜”,弯下腰来仔细地欣赏上面的花纹。这时窗头柜上的电话响了,张伟弯着腰举着电话柔声说:“喂——?”

李华在那边温柔地说:“你回去了?我在我姐房间,马上回去。”

然后,张伟听见老糠和夏萱在一边笑。

张伟还没来得及放下电话,门就被敲响了。他拉开门,李华含笑站在门口,穿着浴衣,露着雪白的长脖颈,光洁得像一件瓷器。张伟和她会心地笑着,他说:“来。”李华一进门就抱住了他,张伟的感觉是像抱着个小孩,她的全身都是那么饱满而细巧。张伟紧紧地抱着她,李华身上的香气让他迷醉。他拉开和她的脸的距离,想用嘴唇轻轻地碰碰她的嘴唇,但李华狠狠地吻住了他,并把小巧滑润的舌尖伸进他的嘴里。

张伟心里有事,他浅尝辄止,微笑着问李华:“我还以为你是老齐的女朋友呢。”李华又吻了他一下才说:“不是。”虽然已经见过李华三次,从传统概念上说,他们基本上还算陌生人,因此每一个停顿的时间都让张伟感到尴尬,毕竟,李华和可可是有区别的,她不是小姐。可是如果他们之间真的是一见钟情、两情相悦,那么一切都不是问题。因此张伟把李华牵到床边坐下,他想和她谈谈他们之间的一见钟情。坐下来后,张伟发现面对只穿着件浴衣的李华,任何神圣的话题都难以继续,他感到说话很困难,李华的身体吸引着他的手在她身上游走,于是一切都不听张伟的控制,包括他自己,他开始抚摩李华饱满精致的乳房,深情地吻她光滑的脖颈。李华飞快地把自己和张伟的浴衣都扒掉,然后他们开始做爱。

前戏很重要,张伟使开浑身解数,要报答李华对他的喜爱。李华说:“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然后她翻身起来,把张伟推倒,让他躺着享受这一切。李华急切地想让张伟进入她,当进入时,张伟发现她动作疯狂,表情夸张,但他感觉不到她的迷醉,正像他自己没有感到那不可遏止的迷狂。张伟没有因此冷下来,他更加表现出自己的激动,试图唤起李华的迷乱。第一次休息的时候,张伟已经想清楚他们的问题出在哪里,他和李华都太在意对方,都太为对方着想,想让对方感到快乐了,而这种牺牲自我的动机,显然扼杀了男欢女爱的原始冲动,成为某种献身的表演。但是,他们已经无法调整心态,虽然,他们一连做了三次,李华来了四次高潮,一切还是显得那么不完美。最后,张伟趴在李华身上,感到自己的心都冷却了,比疲倦更强烈的厌倦让他连死的心都有了。

体力劳动的过头,使他们连交谈的力气都没有了,李华像个小兽一样蜷缩进张伟的怀里,张伟紧紧抱着他,就这样睡到天亮,一动没动。

张伟要坐早上八点十分的火车去支教的那个县,六点半的时候他醒过来,小心翼翼地把麻木的胳膊从李华的头下抽出来,去卫生间冲了个澡。张伟穿衣服的时候,李华深深地睡着,像个孩子。张伟没有叫醒她,在她的嘴唇上轻轻地吻了一下。黎明被挡在厚厚的窗帘外面,张伟在昏黄的睡灯中望了李华一会儿,他觉得自己已经开始想念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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