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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06 09:5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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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徽因,徐志摩,鲁迅,戴望舒,朱自清,(印)泰戈尔

出版社:哈尔滨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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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的人优雅的诗(套装共六册)

孤独的人优雅的诗(套装共六册)试读:

前言

林徽因(1904-1955),又名林徽音,为了避免与同时代的一位海派作家林微音名字相混, 1934年发表的作品开始署名林徽因,笔名有徽音、徽因、尺棰、灰因等,西名Phyllis。

林徽因祖籍福建闽侯(今福州市),生于浙江杭州,十岁后始随父母迁居天津、北京。父亲林长民(1876-1925),字宗孟,号苣子、桂林一枝室主,毕业于日本早稻田大学,回国后曾任北洋军阀政府参议院、众议院秘书长以及段祺瑞政府司法总长,是民国初年著名的政治家,其诗文、书法也为时人推重。1919年巴黎和会上中国外交失败,林长民连夜撰文《外交警报敬告国民》,首先向国民披露这一消息,直接导引了“五四”运动的爆发。

1920年,十六岁的林徽因随父亲远赴欧洲,入英国St. Mary’s College学习,在一位女建筑师房东的影响下,她立志献身建筑事业。因为父亲的关系,林徽因结识了众多文化名流,比如H. C. 威尔斯、T. 哈代、K. 曼斯菲尔德、E. M. 福斯特等,还有在剑桥留学的徐志摩。徐志摩对她展开了极其热烈的求爱行动,不过林徽因经由父亲婉拒了他的追求。后来,林徽因与梁启超之子梁思成结为连理,并一同赴美,入宾夕法尼亚大学学习,由于宾大的建筑系不收女生,她只好就读于美术系。

林徽因还是“京派”的代表作家,她不但在《大公报·文艺副刊》、《诗刊》等报刊上发表自己的创作,还提携新进,对沈从文、萧乾这些初出茅庐的作家给予帮助和鼓励。她在北总布胡同的寓所更是成为一个远近闻名的文艺沙龙,被人们亲切地称做“太太的客厅”。

1937年,随着抗战爆发,林徽因一家辗转南下,于1938年初到达昆明,两年后又搬到四川宜宾东边的李庄,一住就是六年。这一时期她贫病交加,生活极为困窘,却依然坚持写作并进行建筑学教学与研究,参与撰写了《中国建筑史》、《图像中国建筑史》等著作。1946年8月,林徽因一家回到北京,住进了清华大学教授宿舍,并开始主持清华营建系的系务工作。1955年4月1日,林徽因病逝于北京,结束了她短暂而美丽的一生。

林徽因是美的,这种美不仅仅是容貌的俊俏,也无需用男子的追捧和爱慕来彰显,也许文洁若的评价最恰当地定义了她的美:

按说经过八年抗日时期岁月的磨难,她的健康已受严重损害,但她那俊秀端丽的面容,姣好苗条的身材,尤其是那双深邃明亮的大眼睛,依然充满了美感。至今我还是认为,林徽因是我生平见过的最令人神往的东方美人。她的美在于神韵——天生丽质和超人的才智,与后天良好高深的教育相得益彰。(《才貌是可以双全的——林徽因侧影》)

除了美丽,今天人们谈论林徽因最多的便是她与徐志摩的“爱情”,恐怕这只是人们美好的愿望。实际上徐林之间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年仅十六岁的大家闺秀林徽因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一个大她七八岁的有妇之夫的求爱,诸多研究资料也未能给出有力的证据。倒是林徽因与金岳霖之间才真正发生了一段恋情,它最终变成了一种圣洁的柏拉图式的爱情,金与梁、林间仍保持了毕生的友谊,这种情谊与风度直至今日依然令人欷不已——“人间还能有更美的关系吗?”(萧乾)

其实,林徽因之所以成为林徽因,并不仅仅在于她美丽的容貌或者那些传奇的恋爱故事,而是因为她卓尔不群的才华。

她写诗。她的诗清澈、单纯,却富于智性之美,饱含着深沉的哲思:“如果我的心是一朵莲花,/正中擎出一枝点亮的蜡,/荧荧虽则单是那一剪光,/我也要它骄傲的捧出辉煌……算做一次过客在宇宙里,/认识这玲珑的生从容的死,/这飘忽的途程也就是个——/也就是个美丽美丽的梦。”这些诗句一洗一般女诗人柔弱纤细的脂粉气,美丽中藏着哀愁,虚无里却又将希望点燃,显示出诗人对生命的大智慧、大领悟。

她写文。她的散文数量虽然很少,但笔调从容明快,文情并茂,对自然、人事体察入微,读者时时可以从中发现作者深厚的学养与机智的议论,名篇《窗子以外》在上世纪40年代还被朱自清选入《西南联大国文示范读本》,传诵一时。

她写小说。她的小说总共只有六篇,但已足够奠定其“京派”代表人物的地位,萧乾甚至称她是“京派的灵魂”,著名批评家李健吾对她的《九十九度中》赞叹不已:“一个女性的细密而慰藉的情感,一切在这里轻轻地弹起共鸣,却又和粼粼的水纹一样轻轻地滑开。……(林徽因)用最快利的明净的镜头(理智),摄来了人生的一个断片,而且缩在这样短小的纸张(篇幅)上。”(《咀华集·九十九度中》)

她写剧。虽然只有一部未完成的《梅真同他们》,却足以使美学大家朱光潜在读完第一幕就写下“林徽因女士的轻描淡写是闷热天气中的一剂清凉散”的赞语。

她也演剧。1924年印度大诗人泰戈尔来华,林徽因在庆祝诗翁六十四岁寿辰的晚会上用英语演出了他的诗剧《齐德拉》,担纲主角齐德拉公主,取得了极大的成功。

她还擅长绘画和舞台设计,1935年她应曹禺之邀为话剧《财狂》设计布景,时人称赞她的设计“和谐成了一首诗,有铿锵的韵调,有清浊的节奏”(伯克:《〈财狂〉评》)。

最后,她还是一位建筑学家,被誉为中国现代建筑学的先驱。自欧洲归国后,她与梁思成一道创办了东北大学建筑系(这是中国大学第一个建筑系),后又加入“中国营造学社”,在古建筑研究领域成就斐然,建国后她还参加设计了国徽和人民英雄纪念碑……恐怕,“才女”两个字远远无法概括如此多才多艺的林徽因。“一身诗意千寻瀑,万古人间四月天”,这个美丽的诗的灵魂所留下的点滴文字,值得后人永远去寻味、去沉思。·诗歌·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一句爱的赞颂

我说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笑响点亮了四面风;轻灵

在春的光艳中交舞着变。

你是四月早天里的云烟,

黄昏吹着风的软,星子在

无意中闪,细雨点洒在花前。

那轻,那娉婷,你是,鲜妍

百花的冠冕你戴着,你是

天真,庄严,你是夜夜的月圆。

雪化后那片鹅黄,你像;新鲜

初放芽的绿,你是;柔嫩喜悦

水光浮动着你梦期待中白莲。

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是燕

在梁间呢喃,——你是爱,是暖,

是希望,①你是人间的四月天!(原载 1934年 5月《学文》1卷 1期)

梁思成曾告诉儿子梁从诫:“这首诗是写给你的。”也有人认为这是写给徐志摩的情诗,本书依从前者,将其视做一首亲情诗。新月派诗人陈梦家在《新月诗选》的序言里写道:“我们欢喜‘醇正’与‘纯粹’。我们爱无瑕疵的白玉和不断锻炼的纯钢。”本诗正是这样的佳作。全诗风格清丽温馨,诗人将对新生命的“爱”比做生机盎然的四月天,将无形化为有形,随着诗情的流淌,云烟、细雨、白莲、燕子等清新的意象渐次出现,仿佛一幅随意点染的山水画,美不胜收。而鹅黄、嫩绿等明亮柔和的色彩的使用,更给人以温馨感人的视觉享受。复沓的结构犹如一曲轻快的乐章,层层铺张开去,诗情流转,毫无滞涩,带给人梦幻般的审美体验。“谁爱这不息的变幻”

谁爱这不息的变幻,她的行径?

  催一阵急雨,抹一天云霞,月亮,

星光,日影,在在都是她的花样,

更不容峰峦与江海偷一刻安定。

骄傲的,她奉着那荒唐的使命:

看花放蕊树凋零,娇娃做了娘;

叫河流凝成冰雪,天地变了相;

都市喧哗,再寂成广漠的夜静!

虽说千万年在她掌握中操纵,

她不曾遗忘一丝毫发的卑微。

难怪她笑永恒是人们造的谎,

来抚慰恋爱的消失,死亡的痛。

但谁又能参透这幻化的轮回,

谁又大胆地爱过这伟大的变换?

香山,四月十二日

这是林徽因的诗歌处女作,一九三一年刊载于徐志摩、邵洵美主编的文学杂志《诗刊》四月第二期。这是一首关于时间和变化的诗。主人公“她”掌握着风云、日月、江海、山峦等世上万物的变迁,“她”深谙宇宙永不止息的变幻的本质,是一个全能的造物主的象征。在她眼里,“永恒”不过是蒙昧、软弱的人类造的谎言,诗末那意味深长的质问则提示我们思考人能否和如何面对“这幻化的轮回”,因为永恒的轮回在并不永恒的人类眼里,总是显得有些残酷。从本诗可以看出,林徽因的才情和境界确实从一开始就高于很多同时代的女诗人,她并未以一己小小的悲欢为全世界,作一些顽艳感伤的小诗,而是站在形而上的高度上,思索人生、宇宙的大问题。那一晚

那一晚我的船推出了河心,

澄蓝的天上托着密密的星。

那一晚你的手牵着我的手,

迷惘的星夜封锁起重愁。

那一晚你和我分定了方向,

两人各认取个生活的模样。

到如今我的船仍然在海面飘,

细弱的桅杆常在风涛里摇。

到如今太阳只在我背后徘徊,

层层的阴影留守在我周围。

到如今我还记着那一晚的天,

星光、眼泪、白茫茫的江边!

到如今我还想念你岸上的耕种:

红花儿黄花儿朵朵的生动。

那一天我希望要走到了顶层,

蜜一般酿出那记忆的滋润。

那一天我要跨上带羽翼的箭,

望着你花园里射一个满弦。

那一天你要听到鸟般的歌唱,

那便是我静候着你的赞赏。

那一天你要看到零乱的花影,

那便是我私闯入当年的边境!

本诗原载 1931年 4月《诗刊》第 2期,署名尺棰。林徽因曾经说过:“我的主义是要生活,没有情感的生活简直是死!”这首《那一晚》正是林诗中情感最为浓烈的诗作之一,结构整齐,但炼字造句皆极富形象性,诗人以叙事之笔,书写了抒情主人公过去的别离、现在的困苦和未来的祈愿,既怅然、痛苦,又充满纯真的希望。有的评论者将此诗理解为林徽因写给徐志摩的情诗,然而,“实际林徽因离开伦敦时与徐志摩是不辞而别,根本不存在缠绵牵手这一幕”(陈学勇《莲灯微光里的梦——林徽因的一生》),“诗无达诂”,不拘泥于诗歌的本身也许能更充分地体会它所传达的丰富的意蕴。笑

笑的是她的眼睛,口唇,

和唇边浑圆的漩涡。

艳丽如同露珠,

朵朵的笑向

贝齿的闪光里躲。

那是笑——神的笑,美的笑:

水的映影,风的轻歌。

笑的是她惺忪的鬈发,

散乱的挨着她耳朵。

轻软如同花影,

痒痒的甜蜜涌进了你的心窝。

那是笑——诗的笑,画的笑:

云的留痕,浪的柔波。(原载 1931年 9月《新月诗选》)

1931年9月新月书店出版了陈梦家编选的《新月诗选》,收入了十八位新月派诗人的作品,林徽因是其中仅有的两位女性之一,《新月诗选》收录了她的《笑》等四首诗。如何以诗的形式表现笑这一普通而富有感染力的表情,林徽因把笑与“她”(应是一位美丽的女子)的五官联系起来,使得笑以一种全面的方式呈现出来。在她的笔下,笑仿佛具有了生命,“向贝齿的闪光里躲”,“涌进了你的心窝”,而每段末尾那水、风、云、浪的并列,使得全诗顿显含蓄隽永,如云淡风轻,了然无痕。深夜里听到乐声

这一定又是你的手指,

轻弹着,

在这深夜,稠密的悲思。

我不禁颊边泛上了红,

静听着,

这深夜里弦子的生动。

一声听从我心底穿过,

忒凄凉

我懂得,但我怎能应和?

生命早描定她的式样,

太薄弱

是人们的美丽的想象。

除非在梦里有这么一天,

你和我

同来攀动那根希望的弦。(原载 1931年 9月《新月诗选》)

诗人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听到美妙的琴声,乐声穿过她的心底,激起的不是欢欣,而是凄凉,诗里并未说明到底是什么阻碍了她与弹琴者心灵的沟通,只留下对生命“薄弱”的一片深深惆怅,将心灵交会的希望放置在梦里。这首诗在结构上也很有特点,复沓的句式层层架构,富有建筑美,而两长一短的句式,更给全诗平添了丰富的节奏感和音乐感,回味悠长。情愿

我情愿化成一片落叶,

让风吹雨打到处飘零;

或流云一朵,在澄蓝天,

和大地再没有些牵连。

但抱紧那伤心的标志,

去触遇没着落的怅惘;

在黄昏,夜半,蹑着脚走,

全是空虚,再莫有温柔;

忘掉曾有这世界;有你;

哀悼谁又曾有过爱恋;

落花似的落尽,忘了去

这些个泪点里的情绪。

到那天一切都不存留,

比一闪光,一息风更少

痕迹,你也要忘掉了我

曾经在这世界里活过。(原载 1931年 9月《新月诗选》)

法国诗人缪塞曾经说过:“最美丽的诗歌是最绝望的诗歌,有些不朽的篇章是纯粹的眼泪。”林徽因的这首诗充溢着伤感、怅惘的情绪,希望像一片落叶或一朵流云一样忘掉过往,对方也忘掉自己,但希望忘记却不能忘记,仍然“抱紧那伤心的标志”,沉浸在难以自拔的哀伤之中。“忘记她,像一朵花忘掉的花”(闻一多),忘却和记忆是爱情中永恒的命题,这首诗充分体现了诗人林徽因对爱的丰富况味和深深执著。仍然

你舒伸得像一湖水向着晴空里

白云,又像是一流冷涧澄清

许我循着林岸穷究你的泉源:

我却仍然怀抱着百般的疑心

对你的每一个映影!

你展开像个千瓣的花朵!

鲜妍是你的每一瓣,更有芳沁,

那温存袭人的花气,伴着晚凉:

我说花儿,这正是春的捉弄人,

来偷取人们的痴情!

你又学叶叶的书篇随风吹展,

揭示你的每一个深思,每一角心境;

你的眼睛望着,我不断的在说话:

我却仍然没有回答,一片的沉静

永远守住我的魂灵。(原载 1931年 9月《新月诗选》)

这首诗一方面运用湖水、白云、冷涧、花朵、书篇等玲珑的意象,尽情铺展对方的美好,另一方面则表现了诗人内心的疑虑,她提醒自己,不要上了爱捉弄人的春天的当,被偷取了纯洁的痴情,显示了诗人对于爱情矜持的态度和认真的思考。如果对照林徽因与徐志摩的交往来读这首诗则更有意味。林徽因后来说,她爱徐志摩远没有徐志摩爱她深,毕竟,一个十六七岁的大家闺秀面对大她七岁的已婚男子的示爱,怀着一种疑惧的心理也在情理之中。激昂

我要借这一时的豪放

和从容,灵魂清醒的

在喝一泉甘甜的鲜露,

来挥动思想的利剑,

舞它那一瞥最敏锐的

锋芒,像皑皑塞野的雪

在月的寒光下闪映,

喷吐冷激的辉艳;——斩,

斩断这时间的缠绵,

和猥琐网布的纠纷,

剖取一个无瑕的透明,

看一次你,纯美,

你的裸露的庄严。

……

            然后踩登

任一座高峰,攀牵着白云

和锦样的霞光,跨一条

长虹,瞰临着澎湃的海,

在一穹匀净的澄蓝里,

书写我的惊讶与欢欣,

献出我最热的一滴眼泪,

我的信仰,至诚,和爱的力量,

永远膜拜,

膜拜在你美丽的面前!五月,香山(原载 1931年 9月《北斗》创刊号)

林徽因在《纪念志摩去世四周年》一文中说:“我认为我们这写诗的动机既如前面所说那么简单愚诚;因在某一时,或某一刻敏锐地接触到生活上的锋芒,或偶然地触遇到理想峰巅上云彩星霞,不由得不在我们所习惯的语言中,编缀出一两串近于音乐的句子来,慰藉自己,解放自己,去追求超实际的真美。”本诗不妨看做林徽因以诗论诗。乘着一时感情的际会、灵感的迸发,诗人将“信仰,至诚,和爱的力量”化做一行行文字,斩断俗世的牵绊,膜拜在美,也就是最有价值的生活面前。这也是新月派诗人普遍所持的观点。一首桃花

桃花,

那一树的嫣红,

像是春说的一句话:

朵朵露凝的娇艳,

是一些

玲珑的字眼,

一瓣瓣的光致,

又是些

柔的匀的吐息;

含着笑,

在有意无意间

生姿的顾盼。

看,——

那一颤动在微风里,

她又留下,淡淡的,

在三月的薄唇边,

一瞥,

一瞥多情的痕迹!

二十年五月,香山(原载 1931年 10月《诗刊》第 3期)

全诗构筑在开头那一个奇妙的比喻上:一树嫣红的桃花像春说的一句话。诗人随即将这个比喻层层深入下去,构成了一个比喻的系列或集团,将生气勃勃的春日渲染得恰到好处,感情充沛而有节制,语调活泼却不流于浅俗。在诗人笔下,春天不但富有生命力,而且成了一个多情的灵魂。莲灯

如果我的心是一朵莲花,

正中擎出一枝点亮的蜡,

荧荧虽则单是那一剪光,

我也要它骄傲的捧出辉煌;

不怕它只是我个人的莲灯,

照不见前后崎岖的人生——

浮沉它依附着人海的浪涛,

明暗自成了它内心的秘奥。

单是那光一闪花一朵——

像一叶轻舸驶出了江河——

宛转它飘随命运的波涌,

等候那阵阵风向远处推送。

算做一次过客在宇宙里,

认识这玲珑的生从容的死,

这飘忽的途程也就是个——

也就是个美丽美丽的梦。

二十一年七月半,香山(原载 1933年 3月《新月》4卷 6期)

这首诗是林徽因对生命思考的结晶。柔弱而美丽的莲花是生命的象征,光亮虽然微弱,诗人却“要它骄傲的捧出辉煌”。面对生死,诗人保持着一颗从容淡定的心,因为她知道,每个人不过是宇宙间的一个过客,一生不过白驹过隙般短暂,但重要的是,以美的眼观照生命,生命不是毫无价值的,至少“是个美丽美丽的梦”。最后两句采用跨行叠词的手法,仿佛音乐中的一个休止符,留下听觉上的空白,给予读者音乐上无限的美感。中夜钟声

钟声

敛住又敲散

   一街的荒凉

听——

那圆的一颗颗声响

直沉下时间

          静寂的

          咽喉

    像哭泣

    像哀恸

将这僵黑的

中夜

  葬入

  那永不见曙星的

    空洞——

轻——重……

——重——轻……

这摇曳的一声声

  又凭谁的主意

  把那余剩的忧惶

随着风冷——

    纷纷

      掷给还不成梦的

                  人(原载 1933年 3月《新月》4卷 6期)

这首诗是林徽因的杰作之一,它几乎完美地将白话整合为诗的形式,既没有早期白话诗的浅近鄙俗,也不落旧诗因循的俗套。在结构上它采用“阶梯式”技法,参差错落的排布仿佛钟声的断续绵延,意象与结构达到美妙的和谐,这是新诗中较早的阶梯式诗歌的尝试,有学者认为,林徽因或许受到了苏联诗人马雅可夫斯基的影响。钟声本属听觉,林徽因则将其形容为“那圆的一颗颗声响”,将听觉与视觉(甚至触觉)有效地沟通起来,如在眼前。全诗浸透在低沉阴郁的调子中,烘托出一种深沉的孤独感。山中一个夏夜

山中有一个夏夜,深得

像没有底一样;

黑影,松林密密的;

周围没有点光亮。

    对山闪着只一盏灯——两盏

    像夜的眼,夜的眼在看!

满山的风全蹑着脚

像是走路一样

躲过了各处的枝叶

各处的草,不响。

    单是流水,不断的在山谷上

    石头的心,石头的口在唱。

均匀的一片静,罩下

    像张软垂的幔帐。

      疑问不见了,四角里

      模糊,是梦在窥探?

          夜像在祈祷,无声的在期望,

          幽馥的虔诚在无声里布漫。①(原载 1933年 6月《新月》4卷 7期)

本诗描写了山中一个夏夜里诗人对自然的领悟和契合,意象的选择、诗境的营造都独具匠心,具有一种空灵的禅意。树、灯、风、叶、水、石仿佛在静谧的暗夜里全获得了灵性,连抽象的“静”都成了一张具象的“软垂的幔帐”,意象之间相互绵延流转,和谐自然,烘托出这山中夏夜的宁静与神秘。微光

街上没有光,没有灯,

店廊上一角挂着有一盏;

他和她把他们一家的运命

含糊的,全数交给这黯淡。

街上没有光,没有灯,

店窗上,斜角,照着有半盏。

合家大小朴实的脑袋,

并排儿,熟睡在土炕上。

外边有雪夜;有泥泞;

沙锅里有不够明日的米粮;

小屋,静守住这微光,

缺乏着生活上需要的各样。

缺的是把干柴;是杯水;麦面……

为这吃的喝的,本说不到信仰,——

生活已然,固定的,单靠气力,

在肩臂上边,来支持那生的胆量。

明天,又明天,又明天……

一切都限定了,谁还说希望,——

即使是做梦,在梦里,闪着,

仍旧是这一粒孤勇的光亮?

街角里有盏灯,有点光,

挂在店廊;照在窗槛;

他和她,把他们一家的运命

明白的,全数交给这凄惨。

二十二年九月

人们往往过于重视林徽因的婚恋生活,却忽视了她不让须眉的人生境界和家国情怀。事实上,传统意义上的“才女”、“闺秀”远远不能概括经历过古典和西潮双重洗礼的林徽因。这首诗展现了林徽因不为人所熟悉的另一面,即对国事民瘼的关心,诗人以充满了人道主义的笔触,用白描的手法,书写一户穷人家的夜晚,那一盏昏暗的灯成了他们凄惨生活的鲜明象征。全诗简练却不乏动人的力量,感情真诚却纯粹、干净,丝毫没有同时代很多诗人一描写底层就流于粗制滥造的毛病。秋天,这秋天

这是秋天,秋天,——

风还该是温软;

太阳仍笑着那微笑,

闪着金银,夸耀

他实在无多了的

最奢侈的早晚!

这里那里,在这秋天,

斑彩错置到各处

山野,和枝叶中间,

像醉了的蝴蝶,或是

珊瑚珠翠,华贵的失散,

缤纷降落到地面上。

这时候心得像歌曲;

由山泉的水光里闪动,

浮着珠沫,溅开

山石的喉嗓唱。这时候满腔的热情

全是你的,秋天懂得,

秋天懂得那狂放,——

秋天爱的是那不经意

不经意的零乱!

但是秋天,这秋天,

他撑着梦一般的喜筵,

不为的是你的欢欣:

他撒开手,一掬璎珞,

一把落花似的幻变,

还为的是那不定的

悲哀,归根儿蒂结住

在这人生的中心!

一阵萧萧的风,起自

昨夜西窗的外沿,

摇着梧桐树哭。——

起始你怀疑着:

荷叶还没有残败;

小划子停在水流中间;

夏夜的细语,夹着虫鸣,

还信得过仍然偎着

耳朵旁温甜;

但是梧桐叶带来桂花香,

已打到灯盏的光前。

一切都两样了,他闪一闪说,

只要一夜的风,一夜的幻变。

冷雾迷住我的两眼,

在这样的深秋里,

你又同谁争?现实的背面

是不是现实,荒诞的,

果属不可信的虚妄?

疑问抵不住简单的残酷,

再别要悯惜流血的哀惶,

趁一次里,要认清

造物更是摧毁的工匠。

信仰只一细炷香,

那点子亮再经不起西风

沙沙的隔着梧桐树吹!

如果你忘不掉,忘不掉

那同听过的鸟啼;

同看过的花好,信仰

该在过往的中间安睡。……

秋天的骄傲是果实,

不是萌芽,——生命不容你

不献出你积累的馨芳;

交出受过光热的每一层颜色;

点点沥尽你最难堪的酸怆。

                 这时候,

切不用哭泣;或是呼唤;

更用不着闭上眼祈祷;(向着将来的将来空等盼);

只要低低的,在静里,低下去

已困倦的头来承受,——承受

这叶落了的秋天,

听风扯紧了弦索自歌挽:

这秋,这夜,这惨的变换!

二十二年十一月中旬(原载1933年 11月 18日《大公报·文艺副刊》)

秋是中国古代诗人热衷歌咏的主题,宋玉《九辩》中说:“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古人常常借悲秋抒发自己内心的积郁。秋也是林徽因喜爱的意象,在她一生六十多首诗歌中,以秋为主题的就有六首,林徽因继承并发展了古代的悲秋传统,在书写秋天中融入了自己真诚的感悟和智性的思索。全诗沿着静——动——静的节奏交替前进,由秋的美丽,到秋的幻灭,再到对秋的思考,贯穿其中的还是一种造物主残酷的“动”的精神(正如她的处女作《“谁爱这不息的变幻”》所表现的)。“信仰只一细炷香,/那点子亮再经不起西风/沙沙的隔着梧桐树吹!”现实的背面竟是虚妄。然而,诗人并未沉溺于虚无主义中无法自拔,她以非凡的坚忍承受这残酷的造物,在绝望中安置自己的人生价值。本诗笔法自由,缓急有致,具有较为明显的散文化特征。年关

哪里来,又向哪里去,

这不断,不断的行人,

奔波杂的,这车马?

红的灯光,绿的紫的,

织成了这可怕,还是

可爱的夜?高的楼影

渺茫天上,都象征些

什么现象?这噪聒中

为什么又凝着这沉静;

这热闹里,会是凄凉?

这是年关,年关,有人

由街头走着,估计着,

孤零的影子斜映着,

一年,又是一年辛苦,

一盘子算珠的艰和难。

日中你敛住气,夜里

你喘,一条街,一条街

跟着太阳灯光往返,——

人和人,好比水在流,

人是水,两旁楼是山!

    一年,一年,

连年里,这穿过城市

胸腑的辛苦,成千万,

成千万人流的血汗,

才会造成了像今夜

这神奇可怕的灿烂!

看,街心里横一道影

灯盏上开着血印的花

夜在凉雾和尘沙中

进展,展进,许多口里

在喘着年关,年关……

二十三年废历除夕(原载 1934年 2月 21日《大公报·文艺副刊》)

本诗表现了林徽因对底层百姓的关怀和对都市的思考。强烈色彩的对比已非纯粹的写实,而是包含了主观的移情活动,因此极生动地描摹出都市的喧嚣和浮躁。在热闹的表象下,诗人发现,都市的灿烂尽管神奇,却也可怕,它凝聚了一群孤独的灵魂的血汗,人道主义的情愫不言而喻。叠词的反复运用使诗人愤慨的心情更显深沉,有一唱三叹之感。忆

新年等在窗外,一缕香,

枝上刚放出一半朵红。

心在转,你曾说过的

几句话,白鸽似的盘旋。

我不曾忘,也不能忘

那天的天澄清的透蓝,

太阳带点暖,斜照在

每棵树梢头,像凤凰。

是你在笑,仰脸望,

多少勇敢话那天,你我

全说了,——像张风筝

向蓝穹,凭一线力量。

二十二年岁终

本诗格调欢快温馨,抒发了对于美好爱情的深深回忆。诗人善于运用红、白、蓝等鲜妍明朗的色彩,使现实环境与诗人的主观心理相互融汇,“一切景语,皆情语也”(王国维《人间词话》),再加上花儿、白鸽、蓝天、风筝等清丽优美的意象,渲染出一片柔情蜜意的爱的氛围。诗人对心理和事件的白描同样清澈如水,意蕴无穷,“我不曾忘,也不能忘”,虽然直白但强烈动人,结尾那“凭一线力量”飞向蓝穹的风筝的隐喻,巧妙而有力,给人以无限的想象。吊玮德

玮德,是不是那样,

你觉到乏了,有点儿

不耐烦,

并不为别的缘故

你就走了,

向着哪一条路?

玮德你真是聪明;

早早的让花开过了

那顶鲜妍的几朵,

就选个这样春天的清晨,

挥一挥袖

对着晓天的烟霞

走去,轻轻的,轻轻的

背向着我们。

春风似的不再停住!

春风似的吹过,

你却留下

永远的那么一颗

少年人的信心;

少年的微笑

和悦的

洒落在别人的新枝上。

我们骄傲

你这骄傲

但你,玮德,独不惆怅

我们这一片

懦弱的悲伤?

黯淡是这人间

美丽不常走来

你知道。

歌声如果有,也只在

几个唇边旋转!

一层一层尘埃,

凄怆是各样的安排,

即使狂飙不起,狂飙不起,

这远近苍茫,

雾里狼烟,

谁还看见花开!

你走了,

你也走了,

尽走了,再带着去

那些儿馨芳,

那些个嘹亮,

明天再明天,此后

寂寞的平凡中

都让谁来支持?

一星星理想,难道

从此都空挂到天上?

玮德你真是个诗人

你是这般年轻,好像

天方放晓,钟刚敲响……

你却说倦了,有点儿

不耐烦忍心,

一条虹桥由中间拆断;

情愿听杜鹃啼唱,

相信有明月长照,

寒光水底能依稀映成

那一半连环

憬憧中

你诗人的希望!

玮德是不是那样

你觉得乏了,人间的怅惘

你不管;

莲叶上笑着展开

浮烟似的诗人的脚步。

你只相信天外那一条路?(原载 1935年 6月《文艺月刊》7卷 6期)

方玮德(1908—1935),安徽桐城人,是新月派后期的重要诗人之一,1935年因患肺结核去世,年仅27岁,有《玮德诗文集》。林徽因的这首悼亡诗格调不凡,她并未拘泥于抒发一己悲恸的俗套,而是以商量的口吻,在哀悼中渗透了诗人对逝者的理解和对生命的思考。在她笔下,年轻的玮德的死不纯是一种可惜,而是诗人玮德的诗意的选择,只不过仍在尘世的我们更加孤独。全诗采用第二人称,与逝者进行一场跨越幽冥的对话,既亲切自然,又真挚动人。城楼上

你说什么?

鸭子,太阳,

城墙下那护城河?

——我?

我在想,

——不是不在听——想怎样

从前,……

——

对了,

也是秋天!

你也曾去过,

你?那小树林?

还记得么;

山窝,红叶像火?

映影

湖心里倒浸,

那静?

天!……(今天的多蓝,你看!)

白云,

像一缕烟。

谁又唆?

你爱这里城墙,

古墓,长歌,

蔓草里开野花朵。

好,我不再讲

从前的,单想

我们在古城楼上

今天,———

白鸽,(你准知道是白鸽?)

飞过面前。

二十四年十月

本诗原载1935年 11月 8日《大公报·文艺副刊》。全诗以对话体结构,自然、灵活,语言浅白,节奏短促,富有生气。对话体在这儿既可以看做诗人与他人的对话,也可以视为诗人自己的独白,仿佛内心有一主一宾,相互问答,生动地展现了城楼上所见的美景和由此触发的淡淡回忆。深笑

是谁笑得那样甜,那样深,

那样圆转?一串一串明珠

大小闪着光亮,迸出天真!

清泉底浮动,泛流到水面上,

灿烂,

分散!

是谁笑得好花儿开了一朵?

那样轻盈,不惊起谁。

细香无意中,随着风过,

拂在短墙,丝丝在斜阳前

挂着

留恋。

是谁笑成这百层塔高耸,

让不知名鸟雀来盘旋?是谁

笑成这万千个风铃的转动,

从每一层琉璃的檐边

摇上

云天?(原载 1936年 1月 5日《大公报·文艺副刊》)

新月派诗人闻一多曾经提出过著名的“三美说”:“诗的实力不独包括音乐的美(音节),绘画的美(词藻),并且还有建筑的美(节的匀称和句的均齐)。”林徽因此诗很好地体现了新月派诗歌的这一理论主张。全诗共分三节,每节六句,且都以“是谁笑……”开头,以两个交错的短句结束,在严整之中给人以灵动的美感。诗人化抽象为具体,以水珠、花儿、高塔、风铃等美丽的意象隐喻深笑,笑仿佛具有了形状和质感,并且,各个意象之间也有轻重之别,百层高塔的隐喻尤为奇崛。风筝

看,那一点美丽

会闪到天空!

几片颜色,

挟住双翅,

心,缀一串红。

飘摇,它高高的去,

逍遥在太阳边

太空里闪

一小片脸,

但是不,你别错看了

错看了它的力量,

天地间认得方向!

它只是

轻的一片,

一点子美

像是希望,又像是梦;

一长根丝牵住

天穹,渺茫——

高高推着它舞去,

白云般飞动,

它也猜透了不是自己,

它知道,知道是风!

正月十一日

诗人以风筝隐喻生命,它美丽、绚烂、逍遥,然而,诗人清楚地认识到,生命只不过是“轻的一片”,“一点子美”而已,决定它的是风。在这首小诗里,诗人表现了短暂与永恒、渺小的生命与伟大的造物的对立,具有一种智性的美。别丢掉

别丢掉

这一把过往的热情,

现在流水似的,

轻轻

在幽冷的山泉底,

在黑夜在松林,

叹息似的渺茫,

你仍要保存着那真!

一样是月明,

一样是隔山灯火,

满天的星,

只使人不见,

梦似的挂起,

你问黑夜要回

那一句话——你仍得相信

山谷中留着

有那回音!

二十一年夏

梁实秋批评本诗晦涩难懂,朱自清撰文辩白道:“(这)是一首理想的爱情诗,托为当事人的一造向另一造的说话。” 林徽因的许多诗歌正是这样,只创造了一个虚化的审美境界,读者根据自己的审美经验和人生阅历,各有各的理解,如果硬要寻出一个确切的所指来,反而越读越糊涂。林徽因曾经说:“写诗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真是惟有天知道得最清楚!……因为老实地说,谁也仍然不知道写诗是怎么一回事的,除却这篇文字所表示的,勉强以抽象的许多名词,具体的一些比喻来捉摸描写那一种特殊的直觉活动,献出一个极不能令人满意的答案。”(《究竟怎么一回事》)记忆

断续的曲子,最美或最温柔的

夜,带着一天的星。

记忆的梗上,谁不有

两三朵娉婷,披着情绪的花

无名的展开

野荷的香馥,

每一瓣静处的月明。

湖上风吹过,头发乱了,或是

水面皱起像鱼鳞的锦。

四面里的辽阔,如同梦

荡漾着中心彷徨的过往

不着痕迹,谁都

认识那图画,

沉在水底记忆的倒影!

二十五年二月

林徽因深受19世纪英国浪漫主义诗人,特别是拜伦、雪莱、济慈的影响,他们对“纯美”的热烈追求也影响了林徽因的诗歌写作。本诗表达了诗人对美的感受与领悟,诗人将这种情感熔铸在玲珑的意象里,它们共同构成了一个意象群,烘托出沉浸在记忆中那种朦胧、温柔的氛围。静院

你说这院子深深的——

美从不是现成的。

这一掬静,

到了夜,你算,

就需要多少铺张?

月圆了残,叫卖声远了,

隔过老杨柳,一道墙,又转,

初一?凑巧谁又在烧香,……

离离落落的满院子,

不定是神仙走过,

仅是迷惘,像梦,……

窗槛外或者是暗的,

或透那么一点灯火。

这掬静,院子深深的

——有人也叫它做情绪——

情绪,好,你指点看

有不有轻风,轻得那样

没有声响,吹着凉?

黑的屋脊,自己的,人家的,

兽似的背耸着,又像

寂寞在嘶声的喊!

石阶,尽管沉默,你数,

多少层下去,下去,

是不是还得栏杆,斜斜的

双树的影去支撑?

对了,角落里边

还得有人低着头脸。

会忘掉又会记起,——会想,

——那不论——或者是

船去了,一片水,或是

小曲子唱得嘹亮;

或是枝头粉黄一朵,

记不得谁了,又向谁认错!

又是多少年前,——夏夜。

有人说:“今夜,天,……”(也许是秋夜)

又穿过藤萝,

指着一边,小声的:“你看,

星子真多!”

草上人描着影子;

那样点头,走,

又有人笑,……

静,真的,你可相信

这平铺的一片——

不单是月光,星河,

雪和萤虫也远——

夜,情绪,进展的音乐,

如果慢弹的手指

能轻似蝉翼,

你拆开来看,纷纭,

那玄微的细网

怎样深沉的拢住天地,

又怎样交织成

这细致飘渺的彷徨!

二十五年一月

本诗恬淡平和,静谧幽微,诗人以深深院落为宇宙,写出了静的声音。“黑的屋脊,自己的,人家的,/兽似的背耸着,又像/寂寞在嘶声的喊!”屋脊、兽背和寂寞相互映照,相互勾连,虚与实混为一体,“这已是典型的现代主义的意象结构了”(《林徽因诗歌创作论》)。无题

什么时候再能有

那一片静;

溶溶在春风中立着,

面对着山,面对着小河流?

什么时候还能那样

满掬着希望;

披拂新绿,耳语似的诗思,

登上城楼,更听那一声钟响?

什么时候,又什么时候,心

才真能懂得

这时间的距离;山河的年岁;

昨天的静,钟声

昨天的人

怎样又在今天里划下一道影!

二十五年春四月

本诗由三个深沉的追问组成,每个问题都以“什么时候”开始,回环递进,准确地传达出诗人内心惆怅的层层递进,犹如音乐的旋律。全诗浸透了诗人对于过往的追索和怀念,更有对生命的思考:“昨天的静,钟声/昨天的人/怎样又在今天里划下一道影!”题剔空菩提叶

认得这透明体,

智慧的叶子掉在人间?

消沉,慈净——

那一天一闪冷焰,

一叶无声的坠地,

仅证明了智慧寂寞

孤零的终会死在风前!

昨天又昨天,美

还逃不出时间的威严;

相信这里睡眠着最美丽的

骸骨,一丝魂魄月边留念,——

……

菩提树下清荫则是去年!

二十五年四月二十三日

王国维《人间词话》中说:“有有我之境,有无我之境”,“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那一天一闪冷焰,/一叶无声的坠地”,林徽因以禅意入诗歌,以诗人个体静观自然的变化,一己小我消融于宇宙大我之中,接近王国维所谓的“无我之境”,营造了一派空灵澄明的境界。黄昏过泰山

记得那天

心同一条长河,

让黄昏来临,

月一片挂在胸襟。

如同这青黛山,

今天,

心是孤傲的屏障一面;

葱郁,

不忘却晚霞,

苍莽,

却听脚下风起,

来了夜——

1936年6月,梁思成、林徽因赴河南、山东考察古建筑,此行约两个多星期,此诗应是当时所作。通过今昔不同的比拟,诗人书写了经历了十几年人生的磨砺,内心由单纯天真到孤傲坚忍的变化。然而,美丽的晚霞是诗人仍不能忘却的,只是这时的心境已经不是过去那般简单,诗人知道,紧接着晚霞的是狂风与黑夜。本诗在色彩的运用上也别具一格,虽然没有大量字面上的色彩词,但“黄昏”、“青黛山”、“葱郁”等意象的色彩组合虚实相间,生动地唤起了读者的色彩感。昼梦

昼梦

垂着纱,

无从追寻那开始的情绪

还未曾开花;

柔韧得像一根

乳白色的茎,缠住

纱帐下;银光

有时映亮,去了又来;

盘盘丝络

一半失落在梦外。

花竟开了,开了;

零落的攒集,

从容的舒展,

一朵,那千百瓣!

抖擞那不可言喻的

刹那情绪,

庄严峰顶——

天上一颗星……

     晕紫,深赤,

天空外旷碧,

是颜色同颜色浮溢,腾飞……

深沉,

又凝定——

悄然香馥,

袅娜一片静。

昼梦

垂着纱,

无从追踪的情绪

开了花;

四下里香深,

低覆着禅寂,

间或游丝似的摇移,

悠忽一重影;

悲哀或不悲哀

全是无名,

一闪娉婷。

二十五年暑中北平

在致美国友人费慰梅的书信中,林徽因谈到她的写作态度:“自内心的快乐或悲伤的产物,是当我发现或知道了什么,或我学会了去理解什么而急切地要求表达出来,严肃而认真地要求与别人共享这点秘密的时候的产物。”林徽因的诗正是她希望与他人分享的人生况味的结晶。“昼梦”即白日梦,诗人用花、纱等意象追索那一种朦胧、微妙、“无从追踪”的情绪,在这短暂的梦里充满了色彩的升腾、凝固、流转、浮移,梦幻的色彩仿佛成了生命的一种象征,由静到动再复归于静,梦醒之后,“全是无名,/一闪娉婷”,留下一缕耐人寻味的禅意。过杨柳

反复的在敲问心同心,

彩霞片片已烧成灰烬,

街的一头到另一条路,

同是个黄昏扑进尘土。

愁闷压住所有的新鲜,

奇怪街边此刻还看见

混沌中浮出光妍的纷纠,

死色楼前垂一棵杨柳!

二十五年十月一日

本诗原载1936年 11月 1日《大公报·文艺副刊》,后来易题为《黄昏过杨柳》,发表在1948年2月22日《经世日报》“文艺”周刊上。本诗意在抒发一种惊异的情绪:“混沌中浮出光妍的纷纠,/死色楼前垂一棵杨柳!”诗歌第一节反复渲染黯淡、愁闷的氛围,彩霞烧成灰烬,黄昏扑进尘土,似乎天地间一切都是灰蒙蒙的,但诗人忽见一株光妍的杨柳,与周围环境形成极为鲜明的对比。杨柳也可以看做是这混沌、黑暗的中国社会上美好纯洁事物的一种象征。奇怪于这种对比,欣喜死寂中的一线生机还是为之叹息,诗人并未明言,诸种情绪都交织混合在这意象的对峙结构中,留给读者咀嚼回味的审美空间。冥思

心此刻同沙漠一样平,

思想像孤独的一个阿拉伯人;

仰脸孤独的向天际望

落日远边奇异的霞光,

安静的,又侧个耳朵听

远处一串骆驼的归铃。

在这白色的周遭中,

一切像凝冻的雕形不动;

白袍,腰刀,长长的头巾,

浪似的云天,沙漠上风!

偶有一点子振荡闪过天线,

残霞边一颗星子出现。

二十五年夏末

本诗以一个孤独的阿拉伯人的意象描摹此刻的心境,虚实相生,两类形象互为支持、相互转化。意象的设置极富雕塑感和视觉感,仿佛电影中的一个定格镜头,而“骆驼的归铃”、“一点子振荡闪过天线”则又打破了这种凝固,将有声与无声、运动与静止结合起来,相映成趣,传达出诗人现代主义式的孤独感与精神焦虑。你来了

你来了你来了,画里楼阁立在山边,

交响曲由风到风,草青到天!

阳光投多少个方向,谁管?你,我

如同画里人掉回头,便就不见!

你来了,花开到深深的深红,

绿萍遮住池塘上一层晓梦,

鸟唱着,树梢交织着枝柯,——白云

却是我们,悠忽翻过几重天空!

本诗是一首情诗,前半部分诗人以急促、热情的口吻生动地描画出恋人见面时的喜悦心情,“交响曲由风到风,/草青到天!/阳光投多少个方向”,意象的铺排自由随意,无端发问,毫无来由,表现了一种兴奋到慌乱的情绪。后半部分则以鲜妍的色彩,营造了一片爱情的欢畅氛围,丰富而和谐的色彩使得诗歌画意盎然,成为诗人心绪的生动载体。藤花前

——独过静心斋

紫藤花开了

轻轻的放着香,

没有人知道……

紫藤花开了

轻轻的放着香,

没有人知道。

楼不管,曲廊不做声,

蓝天里白云行去,

池子一脉静;

水面散着浮萍,

水底下挂着倒影。

紫藤花开了

没有人知道!

蓝天里白云行去,

小院,

无意中我走到花前。

轻香,风吹过

花心,

风吹过我,——

望着无语,紫色点。

这首诗意在传达一种禅家“无念”的境界,花开何须人知,二者的结合只是“无意”的一念,只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机缘。苏轼有诗云:“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哪复计东西。”人生也就这偶然的一瞬而已。诗人以禅入诗,写出了自然的静默、安谧和自由自在,抒发了自己随缘自适、淡泊宁静的人生态度。红叶里的信念

年年不是要看西山的红叶,

谁敢看西山红叶?不是

要听异样的鸟鸣,停在

那一个静幽的树枝头,

是脚步不能自已的走——

走,迈向理想的山坳子

寻觅从未曾寻着的梦:

一茎梦里的花,一种香,

斜阳四处挂着,风吹动,

转过白云,小小一角高楼。

钟声已在脚下,松同松

并立着等候,山野已然

百般渲染豪侈的深秋。

梦在哪里,你的一缕笑,

一句话,在云浪中寻遍

不知落到哪一处?流水已经

渐渐的清寒,载着落叶

穿过空的石桥,白栏杆,

叫人不忍再看,红叶去年

同踏过的脚迹火一般。

好,抬头,这是高处,心卷起

随着那白云浮过苍茫,

别计算在哪里驻脚,去,

相信千里外还有霞光,

像希望,记得那烟霞颜色,

就不为编织美丽的明天,

为此刻空的歌唱,空的

凄恻,空的缠绵,也该放

多一点勇敢,不怕连牵

斑驳金银般旧积的创伤!

再看红叶每年,山重复的

流血,山林,石头的心胸

从不倚借梦支撑,夜夜

风像利刃削过大土壤,

天亮时沉默焦灼的唇,

忍耐的仍向天蓝,呼唤

瓜果风霜中完成,呈光彩,

自己山头流血,变坟台!

平静,我的脚步,慢点儿去,

别相信谁曾安排下梦来!

一路上枯枝,鸟不曾唱,

小野草香风早不是春天。

停下!停下!风同云,水同

水藻全叫住我,说梦在

背后;蝴蝶秋千理想的

山坳同这当前现实的

石头子路还缺个牵连!

愈是山中奇妍的黄月光

挂出树尖,愈得相信梦,

梦里斜晖一茎花是谎!

但心不信!空虚的骄傲

秋风中旋转,心仍叫喊

理想的爱和美,同白云

角逐;同斜阳笑吻;同树,

同花,同香,乃至同秋虫

石隙中悲鸣,要携手去;

同奔跃嬉游水面的青蛙,

盲目的再去寻盲目日子,——

要现实的热情另涂图画,

要把满山红叶采作花!

这萧萧瑟瑟不断的呜咽,

掠过耳鬓也还卷着温存,

影子在秋光中摇曳,心再

不信光影外有串疑问!

心仍不信,只因是午后,

那片竹林子阳光穿过

照暖了石头,赤红小山坡,

影子长长两条,你同我

曾经参差那亭子石路前,

浅碧波光老树干旁边!

生命中的谎再不能比这把

颜色更鲜艳!记得那一片

黄金天,珊瑚般玲珑叶子

秋风里挂,即使自己感觉

内心流血,又怎样个说话?

谁能问这美丽的后面

是什么?赌博时,眼闪亮,

从不悔那猛上孤注的力量;

都说任何苦痛去换任何一分,

一毫,一个纤微的理想!

所以脚步此刻仍在迈进,

不能自已,不能停!虽然山中

一万种颜色,一万次的变,

各种寂寞已环抱着孤影:

热的减成微温,温的又冷,

焦黄叶压踏在脚下碎裂,

残酷地散排昨天的细屑,

心却仍不问脚步为甚固执,

那寻不着的梦中路线,——

仍依恋指不出方向的一边!

西山,我发誓地,指着西山,

别忘记,今天你,我,红叶,

连成这一片血色的伤怆!

知道我的日子仅是匆促的

几天,如果明年你同红叶

再红成火焰,我却不见,……

深紫,你山头须要多添

一缕抑郁热情的象征,

记下我曾为这山中红叶,

今天流血地存一堆信念!(原载 1937年 1月《新诗》第四期)

本诗以诗人的情感起伏流动为线索,呈现出缓——急——缓的节奏,由一开始喜悦,到心与现实发生激烈的冲突,“梦里斜晖一茎花是谎!”“但心不信!”最后诗人寄语西山红叶,如果她死去,再不能见明年的红叶,“深紫,你山头须要多添/一缕抑郁热情的象征,/记下我曾为这山中红叶,/今天流血地存一堆信念!”形成一种戏剧式的突转。正如林徽因另一首诗作中写道:“美/还逃不出时间的威严。”(《题剔空菩提叶》)在诗人那里,美的信念总是与严酷的造物相互冲突,生命的热力与法则的无情不能相容,诗人只好在冲突和绝望中继续前行。静坐

冬有冬的来意,

寒冷像花,——

花有花香,冬有回忆一把。

一条枯枝影,青烟色的瘦细,

在午后的窗前拖过一笔画;

寒里日光淡了,渐斜……

就是那样地

像待客人说话

我在静沉中默啜着茶。

二十五年冬十一月(原载 1937年 1月 31日《大公报·文艺副刊》)

宗白华说:“禅是动中的极静,也是静中的极动,寂而常照,照而常寂,动静不二,直探生命的本原。”林徽因的这首小诗深得禅意,体现了一种与俗世相对的清静优雅的生活样态。诗人描摹一幅万籁俱寂的冬日图画,其中主客体皆静默无语,而一条枯枝“在午后的窗前拖过一笔画”,“日光淡了,渐斜……”则为这幅图画增添一点动态。在诗人笔下,冬天不再是一个自然的时间段落,而是一个可以与之交流的客人,其中深深浸染了诗人自己淡泊自适的人生态度。全诗词句清丽自然,词与词之间辗转相磨,和谐并处,具有一种空间之美。时间

人间的季候永远不断在转变

春时你留下多处残红,翩然辞别,

本不想回来时同谁叹息秋天!

现在连秋云黄叶又已失落去

辽远里,剩下灰色的长空一片

透彻的寂寞,你忍听冷风独语?(原载 1937年 3月 14日《大公报·文艺副刊》)

在林徽因的诗歌中,以时间为主题的诗占了很大比重,主要有《那一晚》、《秋天,这秋天》、《题剔空菩提叶》、《一天》等。本诗传达了诗人林徽因对时间的理解和思考,春去秋来,四季更替,是不可抗拒的自然轮回,诗人在寂寞中看欢愉之景、凄凉之景同归于“灰色的长空一片”,天地露出它严酷的底色。在诗人看来,这种轮转和寂寞正是时间的本质。古城春景

时代把握不住时代自己的烦恼,——

轻率的不满,就不叫它这时代牢骚——

偏又流成愤怨,聚一堆黑色的浓烟

喷出烟囱,那矗立的新观念,在古城楼对面!

怪得这嫩灰色一片,带疑问的春天

要泥黄色风沙,顺着白洋灰街沿,

再低着头去寻觅那已失落了的浪漫

到蓝布棉帘子,万字栏杆,仍上老店铺门槛?

寻去,不必有新奇的新发现,旧有保障

即使古老些,需要翡翠色甘蔗做拐杖

来支撑城墙下小果摊,那红鲜的冰糖葫芦

仍然光耀,串串如同旧珊瑚,还不怕新时代的尘土。(原载 1937年 4月《新诗》2卷 1期)

古城应指北平。本诗表达了诗人对现代工业化社会入侵的深深隐忧,“蓝布棉帘子”、“万字栏杆”、“翡翠色甘蔗”的拐杖、“红鲜的冰糖葫芦”,这些色彩鲜明的意象象征着传统文明,它们是沉静安详的存在,而“黑色的浓烟”、“矗立的新观念”则躁动、怨愤、不安。“京派”文学更关注乡土和传统,他们追求一种自然纯正的生活趣味,对现代化的崛起持一种反省的态度。林徽因正是如此,在她眼里,“无论哪一个巍峨的古城楼,或一角倾颓的殿基的灵魂里,无形中都在诉说,乃至于歌唱,时间上漫不可信的变迁;由温雅的儿女佳话,到流血成河的杀戮。”前后

河上不沉默的船

载着人过去了;

桥——三环洞的桥基,

上面再添了足迹;

早晨,

早又到了黄昏,

这赓续

绵长的路……

不能问谁

想望的终点,——

没有终点

这前面。

背后,

历史是片累赘!(原载 1937年 5月 16日《大公报·文艺副刊》)

诗的第一节通过船、桥、路的意象,传达了一种时间绵延行进的感觉,像林徽因的其他关于时间的诗歌一样,这里的时间也是无限的、不可抗拒的存在,默然无语。第二节则直抒胸臆,在自我这里,诗人无视时间的强力,将赓续绵长的时间链条打断:“没有终点”,“历史是片累赘”,这意味着自我只关注当下和现世,理想在此刻才获得自由伸展的空间。全诗运用叙事化的白描手法,朴素无华,却意味深长。除夕看花

新从嘈杂着异乡口调的花市上买来,

碧桃雪白的长枝,同红血般的山茶花。

着自己小角隅再用精致鲜艳来结采,

不为着锐的伤感,仅是钝的还有剩余下!

明知道房里的静定,像弄错了季节,

气氛中故乡失得更远些,时间倒着悬挂;

过年也不像过年,看出灯笼在燃烧着点点血,

帘垂花下已记不起旧时热情、旧日的话。

如果心头再旋转着熟识旧时的芳菲,

模糊如条小径越过无数道篱笆,

纷纭的花叶枝条,草看弄得人昏迷,

今日的脚步,再不甘重踏上前时的泥沙。

月色已冻住,指着各处山头,河水更零乱,

关心的是马蹄平原上辛苦,无响在刻画,

除夕的花已不是花,仅一句言语梗在这里,

抖战着千万人的忧患,每个心头上牵挂。(原载 1939年 6月 28日香港《大公报·文艺副刊》)

随着抗战爆发,北平文人纷纷南下,躲避战火。1938年1月中旬,历尽艰险的林徽因到达昆明,租居于翠湖边巡津街尽头的昆明前市长宅寓“止园”,后移居巡津街九号。这首诗由一个小小的生活片段写起,诗人除夕前从花市上买来一束山茶花,为节日增添喜庆的气氛,但她发现“过年也不像过年”,山河破碎、背井离乡的现状已没有旧时的热情,于是牵起了对故土的怀念和对国家命运的关注,表现了诗人开阔的胸襟和深深的爱国情怀。给秋天

正与生命里一切相同,

我们爱得太是匆匆;

好像只是昨天,

你还在我的窗前!

笑脸向着晴空

你的林叶笑声里染红

你把黄光当金子般散开

稚气,豪侈,你没有悲哀。

你的红叶是亲切的牵绊,那零乱

每早必来缠住我的晨光。

我也吻你,不顾你的背影隔过玻璃!

你常淘气的闪过,却不对我忸怩。

可是我爱的多么疯狂,

竟未觉察凄厉的夜晚

已在背后尾随,——

等候着把你残忍的摧毁!

一夜呼号的风声

果然没有把我惊醒

等到太晚的那个早晨

啊。天!你已经不见了踪影。

我苛刻的咒诅自己

但现在有谁走过这里

除却严冬铁样长脸

阴雾中,偶然一见。《给秋天》是献给秋天的一首悼词,诗人深情地回忆起她与秋之间的爱情,但一夜之间,“稚气,豪侈”、“没有悲哀”的秋被冬残忍地摧毁,触目所及只有“严冬铁样长脸”,传达了诗人对美好事物备受摧残的惋惜与惆怅,充满了一种幻灭感。诗歌节奏由缓入急,具有戏剧化的张力。林徽因一生中屡遭打击,1925年父亲林长民在东北战乱中丧生,1931年挚友徐志摩因飞机失事英年早逝,1941年三弟林恒又在空战中壮烈牺牲,再加上国家生灵涂炭的现状,不能不引起诗人痛苦的失落之感。人生

人生,

你是一支曲子,

我是歌唱的;

你是河流

我是条船,一片小白帆

我是个行旅者的时候,

你,田野,山林,峰峦。

无论怎样,

颠倒密切中牵连着

你和我,我永从你中间经过;

我生存,

你是我生存的河道,

理由同力量。

你的存在

则是我胸前心跳里

五色的绚彩

但我们彼此交错

并未彼此留难。

……

现在我死了,

你,——

我把你再交给他人负担!“生命在追求超越和完美的过程中所遇到的最大敌人是死亡,由此决定了死亡必然是缠绕艺术宫殿的常春藤,艺术家是死亡真切的观察者和体验者。”(靳凤林)在病痛的长期折磨下,林徽因更深入地思索死亡的命题,在她看来,“我”只是人生的一个过客,犹如歌唱之于乐曲,船舶之于河流,后者是前者存在的前提,前者却不断地消长、更替、新陈代谢。诗人对死亡抱着一颗豁达的心,将自己的小我融入生命大我的运行中,无惧无畏,淡然处之。六点钟在下午

用什么来点缀

六点钟在下午?

六点钟在下午

点缀在你生命中,

仅有仿佛的灯光,

褪败的夕阳,窗外

一张落叶在旋转!

用什么来陪伴

六点钟在下午?

六点钟在下午

陪伴着你在暮色里闲坐,

等光走了,影子变换,

一支烟,为小雨点

继续着,无所盼望!(原载 1948年 2月 22日《经世日报·文艺周刊》第 58期)

本诗抒发了林徽因对时间的感慨与忧伤。下午六点钟是白日逝去、黑夜降临的过渡,诗人试图用艺术的手段,捕捉这明暗交接时内心的低沉、怅惋的心情。诗人用电影式的特写镜头描绘了这一派萧索之景:“褪败的夕阳,窗外/一张落叶在旋转!”物理时间被诗人的心理时间取代,时间被无限地放大,而那句“六点钟在下午”回环反复,为诗歌增添了音乐般的旋律感,很好地渲染了那一份感伤。一串疯话

好比这树丁香,几枝山红杏,

相信我的心里留着有一串话,

绕着许多叶子,青青的沉静,

风露日夜,只盼五月来开开花!

如果你是五月,八月里为我吹开

蓝空上霞彩,那样子来了春天,

忘掉腼腆,我定要转过脸来,

把一串疯话全说在你的面前!(原载 1948年 2月 22日《经世日报·文艺周刊》第 58期)《一串疯话》是梁思成最喜欢的一首诗,据林洙先生《建筑大师梁思成》一书记载, 梁先生当年向林先生求婚时即用这首诗起“兴”。不同于一般的“才女”,林徽因对人生、爱情等命题都有非常理性的思考,爱情虽然美好,但是诗人每每心怀疑虑,“我却仍然没有回答,一片的沉静/永远守住我的魂灵”(《仍然》)。在这首诗里,诗人最终拂去了心头的矜持和忧郁,向爱情打开心扉,“忘掉腼腆”,“把一串疯话全说在你的面前!”诗人邵燕祥对这首诗有很高的评价,他说:“以现代汉语为基础的格律诗,在这里,在林徽因手里运用得游刃有余,在艺术上与徐志摩、闻一多、冯至、卞之琳写的最好的格律诗相比,也是没有愧色的。”(《林徽因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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