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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06 11:39: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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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后桌学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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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爱情

父母爱情试读:

父母爱情后桌学霸 著版权信息

父母爱情

后桌学霸 著

©浙江出版集团数字传媒有限公司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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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ww.bookdna.cn● 一、拿女儿去换个儿媳妇● 二、悲剧下的一见钟情● 三、除夕夜的秘密幽会● 四、洞房花烛夜● 五、输光了偷来的钱,还进了局子● 六、不下蛋的老母鸡?● 七、金鸡河里的一场恶战● 八、灾难之余,我来到了这个世界● 九、喝农药自杀● 十、我父母的花式“虐童”● 十一、送掉女儿,再生个男孩● 十二、比基尼美女引发的闹剧● 十三、上了赌桌,丢了闺女● 十四、我和三头猪的“惨案”● 十五、父亲成了偷盗者● 十六、父亲的初恋女友● 十七、摩托车抽奖风波● 十八、父亲的唢呐情结● 十九、原来,这就是留守儿童的滋味● 二十、在砖厂打拼的父母● 二十一、沉痛的死别● 二十二、天价“黑面馆”● 二十三、合租房里起风波● 二十四、父母为省钱去菜市场捡菜● 二十五、父亲除夕夜的秘密● 二十六、父亲恋赌丢了工作● 二十七、婚内出轨● 二十八、阳台上的一家三口● 二十九、枯燥的暑期留守生活● 三十、父亲的惊天大骗局● 三十一、父母终于“分道扬镳”● 三十二、婆媳大战● 三十三、憋屈的年夜饭● 三十四、我那神出鬼没的父亲● 三十五、父亲的车祸● 三十六、车祸后遗症● 三十七、赔款风波● 三十八、为凑赌资,再造骗局● 三十九、我陪母亲扛过痛苦● 四十、去外公家里筹借手术费● 四十一、母亲与学业,如何选择?● 四十二、母亲的医院复仇记● 四十三、棋牌室里的那匹野马● 四十四、女婿初见丈母娘● 四十五、女儿跟男友私奔是谁的错?● 四十六、替父亲担保高利贷的陌生女人● 四十七、私情还是道义?● 四十八、我和母亲久别重逢● 四十九、失踪的父亲终于现身● 五十、父母的爱情,我们无权过问一、拿女儿去换个儿媳妇“用阿翠换她的小女儿,这样,两家都圆满”前言

打我懂事起便觉得,这个世界上最不相配的一对夫妻,大概就是我的父母。

我母亲林阿翠,长得慈眉善目,绝对的老好人,可我父亲林仁杰,尖嘴猴腮,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货色。

为了写这个系列,我拉着母亲和我进行了一场长达八个小时的“世纪会谈”,接下来,我将用我朴实的文字,记录我母亲那段已逝的青葱岁月。正文

我的母亲林阿翠,出生于1973年的一个农民家庭。家里一共兄妹四人,除了独苗舅舅,其余三个都是女娃。

母亲打小就是三姐妹里最憨实的一个,外婆早就看准了这一点。那年,外婆突患重病,临走之前,抓着母亲的手,用最后一口气叮嘱她,让她豁出了命也要照顾好家里的独苗,我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舅舅。

母亲那时候还不明白外婆这话里的真正含义。她以为,作为妹妹,照顾哥哥那是常理,她必然会尽力做到。

那是1993年,在贫瘠的农村里,爱情,似乎是那些富贵人家独有的精神产物。

这一年,母亲的发小春芝许了婆家。对方是隔壁红星村的,父母勤恳,田地又多,春芝家里想也没想就同意了这门亲事。尽管,春芝跟那个对象只见了两次面,只说了不到十句话。

人人都说春芝谋了门好亲事,母亲也是替春芝高兴的。春芝酒席那天,村里每户都要出一个女人去帮忙,母亲自动请缨,抓起围裙就去到了春芝家。

那天的酒席上,母亲专门负责给春芝婆家的客人端菜盛饭,她站在饭桌的角落,随时等候客人的召唤。

一个穿着藏青色中山装的中年男人,他看到了角落里梳着两条蜈蚣辫的母亲,一双眼睛像钉子一样砸在了我母亲身上。他抿了一口酒,回头跟母亲搭讪。“你是哪家的姑娘?”“林东庆家的。”

母亲很不适应这突如其来的问候,她扯了扯身上的老布围裙,把头埋了下去。“你许婆家没?”

母亲抬起头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与自己父亲一般年纪的男人,她实在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意思,但怎么着也不能在这大庭广众之下问这样的话。

母亲礼貌性地冲那人摇了摇头。她借口说去厨房上菜,逃离了这诡异的场面。

一切都在母亲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发生了。

再见那个男人是在三天后,母亲说,她恰巧从河里端着一盆衣服回来,见那人直愣愣地坐在自家的堂屋里,跟外公正聊得火热。“那就这么说定了,咱以后就是亲家了啊。”“是是是,看个日子,尽快把这婚事给办了。”

母亲穿过堂屋,在俩人的注视下钻进了房间。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其实,外公与那人的对话她狠狠地烙在了心上。

母亲靠着房门,心里暗自揣测。刚刚他们在说婚事,谁的婚事?难不成是自己的?

直到晚饭时分,母亲才得知外公的决定。“红星村有个叫林仁杰的你知道不?”外公问。

母亲还来不及反应,二姨便插上了话。“爹,你说的是那个烂赌的林仁杰吗?”

母亲领悟了二姨的话,死死盯着外公,生怕错过他每一个微妙的表情。

外公避开了母亲的眼神,清了清嗓子说:“也不算是烂赌,他爹说,就是爱玩玩牌,主要是没人管,娶了媳妇说不定就改了。”“切,我听人说,他家里为了给他讨媳妇,啥招都用上了,就是没人愿意跟他。也对,这种人,嫁过去那不就是下了海吗?”二姨下意识的接话。“饭都塞不住你的嘴。”外公举着筷子朝二姨的饭碗敲了下去,他黑着脸的样子,一下子就把二姨镇住了。“阿翠呀,那个,今天白天那个大佰就是林仁杰的老头子,我已经跟他说好了,把你许给他儿子。”

母亲只觉得嘴里的食物难以下咽,这说来就来的婚事让她一点准备都没有,更何况,对方是一个那样不成器的人。“爹,我不愿,二姐都说了,那是个赌鬼,我嫁过去了,还有好日子过吗?”

母亲站起身来,拧着脖颈反驳外公。“是啊,爹,咱阿翠不傻不笨的,干嘛要给她找这样一户人家?”

舅舅也听不过去了,他鼓着嘴,替母亲争辩。“你还好意思说,还不是因为你。就你这副死样,人没有一米六高,好吃懒做你是出了名的,哪个姑娘愿意跟你?我要再不替你想办法,咱老林家在你这一代恐怕就要绝后了,你对得起你妈的在天之灵吗?”

外公气的胸口起伏不定,指着对面的舅舅,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无奈。“你说啥?你要给我娶媳妇?”舅舅一下子变了脸。“他家还有个小女儿没嫁人,我们商量好,用阿翠换她的小女儿,这样,两家都圆满。”

外公轻叹了一声,坐回了板凳上。

母亲这才算明白,原来,她只是一个被等价交换的物品,没有人会关心她的需求,或许从一开始,这便是她存在的意义。

母亲说到这儿,我原本还为她悲惨的命运感到同情,而后才发现,是我自己想象力太过丰富,那些逼婚的经典桥段,压根就没在我母亲这儿上演过。二、悲剧下的一见钟情“她的芳心就是在这一天被林仁杰俘获的”

一个月后,我的父亲林仁杰主动送上了门。

那是个阳光温和的正午,母亲正在门口的水井旁洗菜,一个穿着藏蓝色西装的年轻小伙走到了她面前。那人背上背着一个唢呐,两只手大包小包拎了不少东西。

母亲打死也不肯承认,她的芳心就是在这一天被林仁杰俘获的。

林仁杰立在那,一米七八的大个儿,挺拔的像一棵柏树,九十年代时兴的三七分头被摩丝抹得服服帖帖,他冲着母亲笑,露出了一口的大白牙,在刺目的阳光下闪得明灭斑驳。

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这一点我必须出来证实一下,我看过林仁杰年轻时候的照片,压根就不是母亲形容的那样。大白牙倒是没错,那完全是因为他皮肤黑衬的。至于我母亲口中,他那俘获众生的笑容,在我看来,那就是一肚子坏水。当然,这不刨除我本身就夹带着对林仁杰的偏见。

我能想象到母亲那刻的表情,虽说那时候的我,还只是天地间一粒不知名的尘土。

母亲起身,在围裙上蹭干了手上的水渍。“你找谁?”母亲问。“你是阿翠吗?我是林仁杰,林大头的儿子。”林仁杰表现得还算礼貌。“你就是林仁杰?”

母亲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可一双眸子忍不住要将眼前的男人看个真切。“我来前村吹唢呐,我爹叮嘱,让我顺道来看看你。”

林仁杰不温不火,他向来是这样的脾性,更何况,和母亲这门婚事压根就不是他的意愿。要不是老头子吵吵着传宗接代,他哪里会放弃大好的自由,卯足了劲往笼子里钻。

母亲小鹿乱撞般的把林仁杰领到了家里,彼时,外公正坐在堂屋的板凳上抽着他的大黄烟。“林佰佰,我是仁杰,我今天恰巧来前村上工,我爹让我来串串门。”

外公坐在老旧的竹椅上,歪着脑袋,叼着烟斗,把林仁杰从头到脚看了个通透,半晌,才缓缓开口。“恩,来了就留家里吃饭,我让阿翠做几个拿手的菜。”

母亲臊红了脸,埋着头躲到了厨房。

我忍不住打趣母亲,她这叫瞎猫碰上死耗子,明明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旧社会传统婚姻悲剧,到了她这儿,竟成了一见钟情的美事儿。

不对,我这么形容过于片面,这种旧社会的婚姻模式从本质上就是害人的,若干年后的事实证明,母亲也无法脱逃这道魔咒,我就是他们往后余生铁打的证人。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抛开母亲不谈,这段交易最大的受害者是我的姑姑,林美兰。

我必须得让母亲知道,姑姑得知要嫁给我不足一米六高的舅舅时,内心有多么的崩溃。

你们可以换位思考,一个如花般二九年华的姑娘,得知自己将来的丈夫是一个好吃懒做,不学无术,长相委婉,身高还有不足的男人,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致命打击?

我这姑姑的性格生得比我妈还要软弱。据说,她当初为了反抗这事儿,连绳子都用上了,可还是架不住自家父母为了血脉传承在她面前苦苦哀求的模样。

那顿饭,母亲全程吃的畏手畏脚。林仁杰是老江湖了,他时不时有目的性的冲母亲暗送秋波。我母亲当时还是个情场小白,哪里招架得住这样的撩法,就这一顿饭的工夫,魂都被林仁杰勾走了。

一回生二回熟,此后,林仁杰被我爷爷奶奶怂恿,隔一段就会找个借口来跟母亲套近乎,来到我母亲面前,肆无忌惮的散发他独有的男性魅力。三、除夕夜的秘密幽会“彼此那颗炽热的心,足以融化这漫天的冰雪”

那是个杂乱无章的年代,却也是个极容易满足的年代,那时候的人,幸福感总能轻易洋溢在脸上。

林仁杰三天两头地来串门,倒是满足了我母亲的思君情切。她从前总是不修边幅,衣服都是和二姨共着穿。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学着黑白电视里那些俏丽的姑娘,穿起了花哨的针织毛衫。

我开始好奇母亲和林仁杰的恋爱细节,例如约会,又例如,在约会的过程中,有哪些实际性的进展?

母亲一脸欲拒还迎的表情,嘴里嗔怪我:“你个死妮子,拿你老娘开起涮了。”其实脑子里,怕是早已跳出了当时的种种回忆。

与林仁杰的第一次约会,是在93年的除夕夜。

晚上八点左右,村里多数人家的年夜饭都吃过了,那些家里没有电视机的,都搬着小马扎来到了我外公家,等着中央电视台的春节联欢晚会。外公最好热闹,他也挤在人堆里,享受这一年里难得的惬意时刻。

彼时,林仁杰换上了一件崭新的西装,骑着他的28式自行车,轧着路上皑皑的白雪,风驰电掣地往母亲家里赶。

我猜,他那时候也是动了心的吧,否则,他怎么忍心舍下他的众多牌友,只为与阿翠女士共度春宵呢?

母亲按照原计划偷偷溜了出来,在屋后那棵干枯的桑葚树旁等候林仁杰。

远处传来清脆的自行车铃声,母亲把肩上的两条蜈蚣辫拂在了胸前,又将身上的灯芯绒外套理了理,探出脑袋来张望林仁杰。

老式的铁皮手电射出昏黄的光,映在自行车轮胎推开的白雪上,映在母亲泛着红晕的脸颊上,映在林仁杰那件一丝不苟的西装上,这样的场景,好不旖旎。

母亲坐在林仁杰的身后,他们漫无目的地穿行在乡村小道上。因为怕碰到熟人,母亲说,她全程把脑袋缩在那条大红色的围脖里,靠着毛线的缝隙来呼吸外面的新鲜空气。

尽管是这样狼狈的一次约会,却也成了我母亲毕生难忘的记忆。

林仁杰一路侃侃而谈,吹嘘着他二十年来种种英雄事迹,而我母亲,却无心聆听。她反复做着深呼吸,只为了能够掩住自己那该死的心跳声。这是她第一次与林仁杰如此近的接触,仅仅只是一张后背的距离。

远处的烟火忽明忽暗,鞭炮声骤然而起。车子在轧到石头时剧烈颠簸,母亲像一个受了惊的兔子,一双手却不知该如何安放。

林仁杰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熟稔的腾出扶在自行车龙头上的手,拽着我母亲的手,搭在了他的腰间。

母亲吓了一跳,赶紧把手抽了回来,却又被林仁杰死死攥住,她一时间只觉得脸颊滚烫,挣扎了半天,还是宣示了投降。

林仁杰发了疯似的踩着踏板,嘴里时不时吹起轻快地口哨,胜利后的喜悦难以言表。

北风刮的肆虐,可这两个被爱情包裹着的人,却丝毫感受不到寒冷。他们能感受到的,只是彼此那颗炽热的心,足以融化这漫天的冰雪。

母亲说,她这一辈子也忘不了林仁杰对她说的那些话。

他说:“阿翠,你真好看。”

他还说:“阿翠,将来你嫁给我了,我一定听你的话,对你好。”

母亲吸了吸鼻子,眸子里是难掩的黯然,她冷笑了一声说:“你这个爸,说话就没一句真的。”

我反驳母亲,或许那时那刻,林仁杰真的是这么想的。他真的决定今后漫漫人生路,他都要陪着这个叫阿翠的傻姑娘走过,他真的下定决心,会竭尽所能去对他的阿翠好。四、洞房花烛夜“那笑容在泛黄的老式灯泡下闪着光亮”

1994年正月,那是两个女人悲惨命运的开始。

初八那日,我姑姑穿着一身廉价的红色风衣,步行了四公里路。带着一辆28式自行车和一块三十五元的手表,带着我爷爷奶奶将要换来新媳妇的期盼,带着对未来漫漫长路的忐忑,嫁给了我的舅舅林长顺。

如果让我早出生二十年,我一定会阻止姑姑,帮着她逃离这场罪恶的操控。

当月的十八日,便是母亲和林仁杰的婚礼。

母亲坐在镜子前,小心翼翼地把头发束在了脑后,扎上了一朵亮眼的大红头花。她打开特意找二姨借来的腮红,拼命往脸颊上抹,对着镜子,笑得像一朵开得正艳的向日葵。

姑姑站在房门口踌躇了许久,她走到母亲身后,看着镜子里的母亲,思虑了片刻说:“阿翠,以后,我对你哥好,你也对我哥好,我替你孝顺咱爸,你也要替我孝顺我爸妈。”

母亲隐隐感受到了姑姑的惆怅,转过身来握着她的手,语气轻快:“这以后也不知是我叫你嫂子?还是你叫我嫂子?”

姑姑这才破涕为笑,偷偷拭去了眼角的泪。“来了,来了,接亲的来了。”

冲进来的是我母亲的三婶子,她一向性格风火,今天这个热闹的大日子,她比谁都要咋呼。

两个年长的长辈也迎了过来,一边一个挽着母亲的手,嘴里念着顺溜的吉祥话,带着我母亲来到了大门口。

林仁杰站在迎亲队伍的最前头,他看起来倍儿精神。头上的摩丝打的锃亮,西装领口露出的大红色毛衣格外的亮眼,衬着他的笑容,融合在这片喜庆里。

母亲和林仁杰的眼神无意中碰撞到了一起,火花四溅。周围的环境再嘈杂,仿佛这俩人只看得见彼此的模样,只听得到彼此的心跳声。

就这样,我母亲也带着她的那辆28式自行车和一块三十五元的手表,带着所有人的祝福,带着对未来生活的憧憬,步行了四公里,去到了她的婆家。那也是未来我的家。

母亲踏进了奶奶为她提前收拾好的新房,房间是凹凸不平的土质地面,那张脱了漆的老式木板床分外抢眼,两床大红色的棉被紧紧挨在一起,凑成了一双喜字。

母亲坐在床沿,听着外头宾客的喧闹声,听着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心里只觉得甜滋滋的。

晚上七八点左右,人潮散去,林仁杰带着一身酒气,推开了房门。

我想,这世界上能这么详细了解到父母洞房夜的女儿,也只有我一个了吧。你们说说,你们是有多大的荣幸?

林仁杰猛地把脸凑了上来,对着母亲哈了口气。“阿翠,我臭不?”

母亲埋下头不敢看他,捂着鼻子一脸的俏皮:“臭死了,快走开。”

林仁杰趁机把母亲拽进了怀里,突然严肃了起来。“阿翠,你放心,我会改掉我那些烂毛病,勤勤恳恳地干活,我再也不跟他们赌钱了。我就抱着老婆,过我美滋滋的日子。”

母亲忍不住扬着嘴角,偷瞄了一眼林仁杰。这个眼神,正好被林仁杰当场拦截,他冲着母亲傻笑,那笑容在泛黄的老式灯泡下闪着光亮。我母亲像是迷了心窍,一时间失了分寸。

母亲不乐意我过多的描写这些情节,尊重她的意愿,这段就省了哈……五、输光了偷来的钱,还进了局子“给我关了一晚不说,还揍成这样”

母亲说,酒席一结束,我爷爷奶奶就把那天收的所有份子钱都交到了她手里,这一点不得不说,他们做得还算阔气。

我解释一下,我们村直到现在都有这样的陋习,操办酒席的是父母,份子钱就得归父母拿。所以,爷爷奶奶当时也算是给足了我母亲面子。

母亲收了那沉甸甸的四千块钱,当着林仁杰的面,毫无防备的塞进了绣花枕头的内里。

当时我要是在,肯定不会让她干这么蠢的事!

林仁杰用余光瞥到了这一切,他抑制不住自己对那一沓票子的欲望,不对,应该是拿着那沓票子去豪赌一场的欲望。

林仁杰心里像是被一千只蚂蚁爬过,痒的难受。他经过好一番思想斗争,最终还是向他骨子里的赌瘾宣示了投降。

别问我怎么知道他的感受,没听说过有其女必有其父吗?想当初我口口声声说减肥,看到汉堡炸鸡走不动道就是这滋味儿!

傍晚,林仁杰背上黑色挎包,推着他的自行车,行迹匆忙的离了家。说是镇上有个老人去世,通知他去上工。

母亲没做多想,林仁杰吹唢呐的名声在附近可是首屈一指的,这个,我奶奶在她面前没少炫耀。一晚上一百二十元的工钱,这在当时的农村,算是很不错的一笔收入。虽说是新婚,可毕竟日子得过,哪有有钱不赚的道理?

母亲不知道,林仁杰的黑色挎包里不光装着唢呐,还装着那一沓子钞票。

林仁杰去的时候神采奕奕,可回来时候的样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他拖着那辆被摔变了形的自行车,捂着肚子,带着一脸的淤青,推开了家门。

彼时,一家人正围着饭桌吃晚饭,先看到他的是我奶奶,她吃了一惊,丢下筷子,赶紧冲上前。“天老爷,这是哪一回事情?好好的去上工,咋成了这副样子回来?”

母亲愣住了,这样的林仁杰,她还真没见过。

林仁杰面露尴尬,他扯着嗓子叫唤起来。“哎哟,疼死了,那该死的车主,撞了老子就跑,我现在哪哪都疼。”

林仁杰说到这,眼角还不忘偷瞄着母亲,密切观察她脸上的表情。

奶奶一听是被撞成这样,吓傻了,扯着林仁杰就要去医院。她吩咐我母亲,赶紧去房间取钱,母亲反应过来,快步冲进了房里。

林仁杰这下慌了神,他直了直身子,追在母亲身后。“阿翠,不用拿钱了,我没事,不用去医院。”

母亲趴在床上,扯开了绣花枕头,撅着嘴碎碎念:“你说说你,这让你去赚钱的,咋还弄一身伤回来?吹一晚上唢呐,我看也不够今天这医药费。我这...钱?我放在枕头里的钱呢?我明明放在里面的,去哪了呀?”

母亲吓得差点呼吸不过来,这四千块可不是小数目,这在当时,够一家老小两年的吃穿了。

我爷爷敏锐,他最先反应过来,黑着脸质问林仁杰。“臭小子,我看你昨天压根就不是去上工,你是偷了钱去赌了吧?”

爷爷的话像一声巨雷,惊得我母亲傻傻回不了神。林仁杰自知谎言被拆穿,他咧着嘴冲母亲笑。“阿翠,我不是故意的。都是雷子哥,他去赌就算了,还非要叫上我,你说我不去也不好。我错了,我没管住自己,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母亲仰着头,嚎啕大哭,那哭声,要多凄惨有多凄惨。虽说当时还没有我,不过,我出生后的二十多年里,这种场面数不胜数,我这也算经验之谈。

我奶奶的注意力依然放在林仁杰一脸的青紫上。“你去赌钱咋还弄一身伤回来呀?”“别说了,昨天晚上也不知被哪个天杀的举报了,我赢了好几千块呢,全被局子没收了。给我关了一晚不说,还揍成这样。我要知道是谁,我非剁了他不可。”林仁杰吐了口唾沫,咒骂道。

母亲听了这话,哭得更凶了。这不光是输光了钱,还进了局子,她这嫁的是哪门子老公啊?分明就是祸害呀!

爷爷见这混沌场面,气的心脏绞疼。他二话不说,扭头进了厨房,扛着一把扫帚冲了出来。“我打死你个畜生,我让你不学好,我废了你。”

爷爷气喘吁吁的追在林仁杰身后。“爹,别打了,我是您亲生的,疼疼,疼死了,妈,快救我。”

林仁杰抱着脑袋满屋子逃窜。什么桌椅板凳,能拿来护体的都用上了,就差没钻到床底下了。这一地的狼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鬼子进村了。“哎哟,不行,头晕的厉害,要倒了,阿翠,快来扶我一把,我不行了。”

林仁杰声情并茂地扮演着脑震荡患者。眼神迷糊,身体摇晃,再伸出左手,等待着他媳妇阿翠的搀扶。

二十多年了,这一招在我母亲这屡试不爽!

母亲的哭声戛然而止,一心只关注林仁杰的伤势。她拦在林仁杰面前,冲着我爷爷咆哮。“别打了,再打出人命了。”

我爷爷一头雾水,合着他倒成了那个滋事的坏人了?

哎,写着写着,那些年我们家“群魔乱战”的场面又浮现在了脑海里……六、不下蛋的老母鸡?“一起去医院做个检查,看看到底是谁不会下蛋”

那个时候的农村,决定女人最高价值的,就是肚子!这是我母亲的原话,看她那义愤填膺的样子就知道,她没少受这茬儿的气。

母亲和林仁杰结婚以后,也算是如胶似漆,你侬我侬,可这该死的肚子就是一直没动静。哎,说来我那时候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知道这是个充满阴暗的世界,赶赴刑场,能晚一天是一天。

春芝姨都怀孕七个多月了,看那圆润润的肚子,村里人都在议论,准是个男娃。

母亲跟她走得近,每次一看见她挺着肚子,心里就烧的慌。嫁过来都快三个月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每每想到这,母亲总会恨铁不成钢的捶捶自己的扁肚皮。

林仁杰倒是对这事儿满不在乎,他跟阿翠女士拍着胸脯保证,只要自己努力耕耘,孩子是迟早的事。

母亲信了林仁杰的话,便也不再记挂这事。

那天,我母亲到春芝姨家找她唠嗑,她俩二十年的关系,说起话来自然是毫不避讳。“阿翠,你这肚子咋还没动静?人达明的媳妇上个月刚结的,昨个听我婆婆念叨,说是都怀上了呢。”

母亲揉了揉肚子,撅着嘴说:“谁知道啊?管他呢,我们家仁杰说这是迟早的事,他都不急我急什么?”

春芝姨有些恼了,她扫了一眼房门口,附在母亲耳根旁:“你个蠢货,他说不急就不急呀?我告诉你你可别气,你那个公公,现在满村子倒苦水,说他们仁杰找了只不下蛋的老母鸡。我昨天听到我婆婆说起,我都想替你揍他去。”“什么?他说我是不下蛋的老母鸡?”母亲只觉得头发根都在往外冒火。“你小点声,别激动,我也是听我婆婆说的,估计错不了。”“我倒是想去问问,我咋就是老母鸡了?我咋就不会下蛋了?”

母亲从凳子上起身,扭头就往家里跑。春芝姨大着肚子,实在撵不上她,也只好作罢。

也别怪阿翠女士炸毛,老头子这话我听了都刺耳。我妈成了老母鸡也就算了,咋还把他亲爱的大孙女我比喻成蛋呢?要是他还在,我定是要找他理论理论!

母亲回来时,我爷爷正在门口砍柴火。他看到母亲风风火火的样子,抬眼看着她,一下子就被她脸上的杀气给镇住了。“爹,你倒是说说看,我咋就是不下蛋的老母鸡了?”母亲扯着嗓子质问我爷爷。

爷爷面露尴尬,赶紧放下手里的柴刀,迎到母亲身前问:“你上哪听得闲话?”“你别管我上哪听的?叫你儿子出来,我俩一起去医院做个检查,看看到底是谁不会下蛋!”

母亲昂着脖子,气势汹汹就冲进了屋里,把我那窝在电视前面的老爹揪了出来。

母亲提着林仁杰的耳朵,走到我爷爷跟前才愿撒手。“你爹在外面宣传,说我是不下蛋的老母鸡,这事你管不?”

林仁杰一看我母亲那挤在一起的五官就知道,今天这事,他爹不完,他就得完了。说来我也怪同情他的,夹芯板双面胶,从来都不是什么容易扮演的角色。

可谁让他是林仁杰呢?

林仁杰转动着眸子,跟我爷爷使了个眼色。“爹,你也太不像话了,有你这么说自己儿媳妇的吗?”

可惜我爷爷和林仁杰的默契度并不高。我猜他此刻一定是在琢磨,这个家一直是他称王称霸,可不能由着一小媳妇儿轻易撼动他的地位。“那你让她下个蛋看看呀,我还说错了不成。”

我母亲听了这话,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拍着大腿,扯着嗓子,嗷嗷的叫唤。“没有天理,欺负人,你们太欺负人。要不是我爹逼我我才不嫁来你们家,我的命咋就那么苦啊?”母亲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这事我得出来证实一下,我外公就算不逼她,她也会嫁给林仁杰的。也不知道是谁当年被迷得七荤八素的?

爷爷最见不得这场面。他一长辈,这会儿弄得像干了什么亏心事一样。

关键时候,我这妈,还真只有林仁杰治得住。“别哭了!”林仁杰猛地大吼一声,接着说“爹,你儿子我今天还把话撂这啦,我们家阿翠就是生不了孩子,她这辈子也是我老婆,我就喜欢她一个,您以后再说她的不是,我就带着她离家出走。”

林仁杰吼得唾沫星子满天飞,他冲着我爷爷挤眉弄眼,每一个器官都在努力向他传达信息。

我爷爷心领神会,作势摸着胸口,离开了这个“戏台”。

母亲止住了哭声,望着林仁杰,眸子里尽是感激。那一脸的情深义重把她自己都给感动了,她趴进林仁杰的怀里,像只小猫咪似的,蹭着头发偷笑。

林仁杰长呼了口气,心想,总算是消停了。七、金鸡河里的一场恶战“血可流,头可断,发型不能乱。”

我的印象里,林仁杰就是一个养尊处优的“王子”,他时刻保持着自己优雅的姿态,血可流,头可断,发型不能乱。

可母亲说,那一次,林仁杰居然为了她跳下河去大战“群魔”。如果不是后来这二十年我目睹了林仁杰太多的恶行,我说不定也会为母亲感到庆幸。这是真爱,无疑了!

在我们红星村,每天早上最热闹的,就是村口那条孕育了几十代人的金鸡河。所有妇女同志集结在这个地方,比朋友圈微博更迅猛地传播着村里的各类八卦新闻。

本来这岸边的石头就是狼多肉少的状况,我母亲那天来得晚,恰逢排在她前头的是洗被褥的秀娥嫂子,洗起来没完没了。来都来了,也不能端着脏衣服回去,母亲只能灰溜溜蹲在她后面等。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秀娥嫂子盆里的衣服总算是见了底。母亲站起身来,只感觉脚底一阵发麻,她跺了跺脚,端起盆子迎上了前。

一个纤瘦的女人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她挡在我母亲前面,笑的跟个没事儿人似得,熟络的跟秀娥嫂子话起了家常。

母亲听她们的对话才知道,来的是秀娥嫂子的娘家妹妹。两人正聊得火热,完全忽视了身后的母亲。

眼看着秀娥嫂子拧干了手里的最后一件衣服,母亲顺势往前蹭了蹭。谁知,却被刚来的那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先跨上了石头。那默契的配合,把我母亲都惊呆了。

这排了这么久的队才等来的石头,就这么轻易被别人占了去,我母亲又不傻。“哎,该我了,我都等半个多小时了。”

母亲拍了拍她的肩膀,脸上带着笑,语气还算温和。“呀,那我姐让我洗的我就要洗呀,我也很急的。”

母亲惟妙惟肖的跟我模仿着那女人的语气,甚至让我有了一种错觉,她自己才是那个真正抢占石头的人。“你急你就早点来排队呀,这石头又不是你姐的,她想让谁洗就让谁洗。”母亲小声嘀咕。

这话可把眼前的女人激怒了,别看她身子瘦小,嗓门可不是一般的大。“我就洗了怎么啦?这石头不是我姐的,那也不是你的,你凭什么指点我?”

母亲擦了一把脸上的唾沫星子,鼓着眼死死瞪着面前的女人,似乎是要把她生吞活剥。

我这妈我知道,她也就这点瞪人的本事。“你瞪什么瞪?想打架啊?来呀,打呀。”说到这,那女人把袖子揽得老高。

母亲还没来得及反应,被人在身后狠狠推了一把,她一个趔趄,就这样浑然不知的跌进了河里。

我去,这也太欺负人了,当时我要是在场,给不了她好果子吃。

幸好这河水不深,只是这春天的水,湿在身上,还是冷的惊骨头。

母亲摸索着站起身来,岸上秀娥嫂子和她那位妹妹正扬着下巴看着她,好不得意。“当着我面欺负我妹妹,当我吃干饭的呀?”

秀娥嫂子斜着嘴角,眉眼间尽是轻蔑。

岸边上看热闹的纷纷都来秀娥嫂子面前拉劝,只是没有一个人下水去扶我母亲起来。我能感受到她当时的无助。

我母亲哪里受过这样的屈辱,她一时间像发了疯一般,在水里胡乱扑腾。那溅起来的水花也很配合她的情绪,一滴没有浪费的全打在了秀娥嫂子的身上。

秀娥嫂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瞬间变成了一头被激怒的狮子,她气势汹汹的跳下水去,跟我母亲撕扯起来。

岸上的女人们拿捏着嗓子叫唤:“别打了,赶紧上来,水凉。”

除了干喊,再没别的实质性动作。我猜她们心里都偷着乐呢,免费看了这样一场大戏。

秀娥嫂子的妹妹也站不住了,纵身一跃跳进了水里,两人组成了一个战队,合伙“修理”我母亲。

一对一的时候,我母亲好歹能打个平局,可这两个人,我母亲就是再强,也抵挡不了如此猛烈的进攻啊。

母亲说,正在自己体力不支,节节败退的时候,林仁杰就像一个踏着七彩祥云来拯救她的王子,在她不经意间跳进了河里,挥舞着胳膊,把那两个女人从她身上狠狠的掰开来了。

我估计我母亲的战斗力在这个时候已经全被林仁杰的魅力软化了,现在就是让她碾死一只蚂蚁,她也未必有多余的力气。

林仁杰的出现让那两个女人锋芒调转,一时间把所有的怒气都撒在了他身上。四只手,一只揪住林仁杰散乱的头发,一只扣进林仁杰的嘴巴里,还有两只吊在林仁杰的胳膊上,死死地钳制住了他。

这场战争,最后以林仁杰鼻青脸肿,满脸的血印子告终。不过,从我母亲闪着光的眼睛里看得出来,林仁杰这次虽败犹荣,他又一次在我母亲的心里留下了一个英雄形象。八、灾难之余,我来到了这个世界“林仁杰永远可以肆无忌惮地挥霍我母亲的爱”

没有暴雨的狂澜,没有烈日的炙烤,在那个惬意的四月天里,我,林夕,悄悄在母亲的肚子里发芽了。

母亲说,林仁杰陪她从医院做完检查回来,整个人都处于癫狂状态。拿着他的破唢呐,鼓起腮帮子吹。只是,吹的不再是日常训练时的哀伤曲子,而是那首斗志昂扬的《爱拼才会赢》。

我这个老爹,永远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当然,此时最得意的是我母亲,我猜她恨不得横着在村里走一圈,好在那些嚼舌根子的人面前一雪前耻。前提是,在她还不知道我的性别之前。

这一年的八月,正是农忙的时候,一家人围着稻田起早贪黑。特别是我爷爷,吃起上顿忘了下顿,又加上过度疲累,总算是把身体给整垮了。

农村人最怕的就是生病,可能辛辛苦苦在田里忙活好几年,也不够在医院的病床上躺个几天。家里本来就不富裕,还有林仁杰这么一个赌鬼,说白了,一年到头也就混个吃喝。爷爷这场病,一时间把这个家的千疮百孔照得透亮。

母亲怀着孕,面对医院的催费单,她唯一能指望的人就是她心目中的英雄丈夫林仁杰。那时候她还足够天真,她以为,林仁杰身为男人,自然而然要扛起这些生活重担。

可是她错了。林仁杰生来就没承担责任这个天赋。在后来的二十年里,她会一天比一天明白这个道理。

林仁杰在医院陪护了不到三天就离开了,他让我母亲等他,说自己很快就会带着医药费回来。我母亲傻傻沉浸在他的豪言壮语里,整日厚着脸皮跟医生解释,说她老公已经回去筹钱,很快就能把欠下的费交上。

母亲足足等了三天也不见林仁杰的身影,医院下达了最后通知,说再交不上钱,就要把老头子的药给停了。

母亲说,无奈之下,只能是她自己挺着个肚子,亲戚,邻居,挨家挨户的串门,低三下四的去找人借钱。那时候大家都不富裕,能伸出手的,哪怕是一块两块,都是恩情。

可笑的是,林仁杰消息通天,医院的费用一交上,他又屁颠屁颠赶回了医院,做起了现成的孝顺儿子。

爷爷出院后,医生叮嘱要仔细调养,切忌劳累。所以,田地里的活成了我母亲和奶奶的主场。我母亲大着肚子,揽着裤腿站在泥巴里,一根一根往田里栽秧苗。至于林仁杰,他还是悠哉悠哉地背着他的破唢呐,生意隔三岔五就有。只是每回辛苦赚来的钱都用在了事后的赌桌上。他也因此声名大噪,在附近荣获了个“白吹”的称号。

林仁杰永远可以肆无忌惮地挥霍我母亲的爱,因为他知道,取之不竭。

混沌的冬日说来就来,西北风渐起,天地一片白。我选了一个极其不安分的时间,打算从母亲的肚子里出来。这倒是和我的性格很匹配。

我猜,我是实在看不下去母亲受苦,所以才会要“挤破了脑袋”来到这个世界,哪怕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带给她更多的负累。

母亲说,她从早上八点肚子就开始疼,那种疼跟骨头撕裂一般,她甚至害怕自己随时随地会死去。可尽管这样,她也扛着不去医院,她说,省下来的钱,想给我打个新摇篮。

第二天凌晨,连接生婆都已经筋疲力尽,我总算是顺利降生。

接生婆抱着我,先是送给我爷爷,可老头子一看是个女孩,顿时脸色大变。随后,她又把我抱给林仁杰,林仁杰倒是不在乎男女,只是他一看到我那被挤变了形的五官,吓得脸色煞白,直说我母亲生了个妖怪。接生婆无奈,只能把我塞回了母亲的怀里,让我贴着她的身体,在她虚弱的呼吸声里入眠。

我一出生就被嫌弃的梗是我们家年头月尾的下饭菜,他们都爱绘声绘色地跟我描述那一天的情节。前面的那些我都可以忘记,我忘不了的是,最后我依然躺在了一个温暖的怀里。九、喝农药自杀“女人喝农药自杀是农村再平常不过的死法”

我是个女孩,这已经成了不争的事实,尽管,我爷爷为此急的三天三夜粒米未进。好在我生的聪明可爱,魅力无双,老头子再怎么顽固,也被我那张肉嘟嘟的大饼脸给粉化了。

在我记事前我们家好像也没发生过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唯一一件说得上嘴的,就是两岁多的时候,我年纪轻轻的大姨去世了。据说,还是喝农药自杀的。

我一听到“喝农药自杀”这几个字,立马对大姨的死因起了兴趣。我反复在母亲的耳根子旁念叨这几个字眼,我母亲很是烦躁,她遮遮掩掩的样子,不像是悲伤,倒像是心虚。

她越这样,我就越好奇。为此,我特意找了林仁杰来问个真切。

林仁杰说,大姨是因为跟男人吵架,一时火气上头,自己躲在柴房里喝了两瓶敌敌畏,被家里人发现时,已经死了两天了,场面极其惊悚。

我也不装什么亲情至上的圣人了。说实话,我记忆里压根就没大姨这个人,所以,谈不上悲伤。我的感觉,顶多是看了一条惊悚的新闻事件,为主人公感到恐惧,惋惜。可在当时,女人喝农药自杀是农村再平常不过的死法,压根连新闻联播都上不了。

只是,林仁杰后面的一番话简直让我瞠目结舌。我想不到,大姨用生命给我母亲做了一个视死如归的“好榜样”。

事情起于林仁杰的滥赌。

我想那时候母亲应该清醒了,看着村里大部分人家都已经奔了小康生活,而她,依然带着不满三岁的我吃糠咽菜。嫁给林仁杰,是她上辈子杀人放火才招惹上的报应。

别的就不说,你们有兴趣可以去我老家看看。就我妈的房间,只要是带了锁的家具,那必定是被林仁杰撬过。小时候我妈藏钱我可帮着出了不少主意,什么农药桶,破皮鞋,卫生巾,哪哪都藏过,只是无一逃得了林仁杰的魔爪。

据说,母亲那次把置办稻种的钱都藏进了墙缝里,可结局还是没能幸免。

林仁杰的收入基本为负数,一家老小的吃喝全靠水稻收成时卖稻子的钱,可现在连辛苦去娘家借来的稻种钱都被林仁杰赌了,后面的日子该怎么过活?我猜母亲那一次是真的觉得生无可恋了,她把我丢在摇篮里,任凭我嚎破了嗓子,她也没能回头。她冲进小茅屋拿出了一瓶农药,当着我和林仁杰的面一饮而尽。

当然,我那时候啥也不懂。听林仁杰说,我在摇篮里哭得那叫一个凄惨,好像我知道快要失去亲爱的妈妈似的。他想多了,说不定,当时的我只是以为妈妈抢了我爱喝的饮料,才哭得悲痛欲绝。

所幸林仁杰是在大风大浪里一路淌过来的。他脑瓜子灵活,及时给我母亲灌了肥皂水和催吐,才挽回了她的性命。否则,今天也没有在这儿给你们讲故事的林夕了,因为我妈如果不在了,跟着林仁杰,我早就被饿死了。

大概是事后的感觉太痛苦,母亲清醒以后,从头发根里对“农药”这两个字产生了抗拒。这下我才明白过来,难怪从我记事起,母亲啥活都肯干,就是黏上那两个字的活,打死她也不再沾手。

母亲这么一闹,倒是颇见成效。林仁杰消停了小半年再没上过赌桌,本本分分在家里过上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母亲的安全感一点一点地回来了,她甚至能看见未来生活里的光亮。

她是极容易满足的,在她的生命从来都只有两个部分,一个是林仁杰,另一个是孩子,至于她自己,能活下去就好,怎么活,都行!十、我父母的花式“虐童”“握着这几毛钱,像是握住了整个世界”

我总是对我的童年避而不谈,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因为我打从心里就对林仁杰有偏见,而这种偏见绝不是自小就生长出来的,而是后来,随着人性的欲望在膨胀。

我模糊的记忆里,林仁杰总是很忙,他背着唢呐,推着自行车离家的背影,狠狠烙在我心里的某个角落里。

而我母亲,被现实生活的无助反复摧残,她变得暴躁,易怒,她对我的犯错零容忍,动辄就是一顿打骂。她这种后妈一样的态度跟林仁杰大相径庭。相反林仁杰,他只要有空,总能放下架子和我打成一片。我不得不承认,那时候,我在感情上,是偏向我这个坏蛋父亲的。

我们的房间是那种凹凸不平的劣质水泥,林仁杰总是跪在地上,让我骑着他的背,揪着他浓密的头发,口齿不清地喊着:“驾,驾。”

这样和谐的场面总是被我母亲打破,她系着围裙恶狠狠的咒骂林仁杰:“你就给她宠上天吧,将来有得你给她当牛做马。”

林仁杰这时候就会爬的飞快,仿佛是在用他的速度跟我母亲抗议,他就愿意将来给我当牛做马。

母亲败下阵来,只能心有不甘的走开。而此时林仁杰,正好抱着他被水泥膈破的膝盖,疼的龇牙咧嘴。

林仁杰还经常背着母亲塞给我几毛钱,指使我去隔壁的小超市买辣条。四岁的我,握着这几毛钱,像是握住了整个世界。气宇轩昂地走到小超市,再带着我的战利品凯旋回归。

这时候,林仁杰就躺在床上,脑袋靠着我母亲亲手缝制的绣花枕头,眯着眼睛,吞吐着手里的红梅香烟。

他看见我手里甩得很长的辣条,总会假装饿狼似的一把夺下,然后,看我急得一嘴一嘴的吞口水,他就乐的咯咯地笑。

林仁杰在这个时候绝不是一个父亲,而是和我一样,需要零食来精神宽慰的幼童。我们两个你一口,我一口的咬在辣条上面,嘴里同时发出被辣味儿刺激的声音。

解决完最后一根辣条,我本能的把自己沾满辣油的手指摩擦在林仁杰的衣袖上,他虽然一脸嫌弃,可还是没有避开我的毒手。

很不幸的是,我母亲在这个时候出现了,她最看不得我吃这些制作过程极其恶心的东西。她更接受不了的是,林仁杰总是把钱浪费在这种毫无用处的地方。每每这个时候,她就会扛着从外公那里免费拿到的高粱扫把,追着我和林仁杰满屋子跑,嘴里还不停地念叨:“我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嫁了个讨债鬼男人,又生了个讨债鬼女儿。”

母亲跑起来极其凶猛,林仁杰不忍我落入她的毒手,只能把我扛在肩上,一起跑。我趴在林仁杰的肩膀上,看着我母亲微胖的身子左右摆动,活像隔壁院子里放养的那只鸭妈妈。一想到这,我就会吐着舌头跟鸭妈妈发出挑衅,气得我母亲只能捂着胸口,闭目养神。

那种不知名的长长的辣条是我毕生都忘不了的美味,尽管现在我吃过太多比它好吃的东西,可时至今日,我的脑神经经常会给我的味蕾发射出这种滋味,让我念而不得。

林仁杰一点也不怕我母亲发火,因为他总有一套分分钟让我母亲破功的本事。他等我母亲放下扫把,再淡定自若地走过去,一把把我母亲搂在怀里,先是亲亲抱抱举高高,再用他的胡茬扎我母亲的脸,逗得我母亲在他怀里软糯糯的笑。

这让幼时的我产生了一种错觉,以为阿翠女士只要一生气,抱抱她亲亲她就能让她消火。所以,我多次学着林仁杰的样子,一把抱住我母亲,猛亲她的大腿。没办法,我那时候的身高还只能够到我母亲如柱子一般粗的大腿。

无奈的是,多次实践证明,这一招只有林仁杰用的时候才灵验,母亲才会绽放出花一般的笑容,而我,换来的,是加了三倍力度的高粱扫把,苦不堪言。十一、送掉女儿,再生个男孩“性别的差异在他们那代人的心里烙印的这样深”

1999年的小年夜,是我过的最诡异的一个年。

那天晚上,我们那个破房间门口挤满了人。我二姑把脑袋贴在门上,小姑抱着我,两只腿总无故的在抖动,更奇怪的是我爷爷,在过道里摩拳擦掌,来回地转悠。

一声响亮的哭声穿透了我的耳膜。接生婆气喘吁吁地拉开了房门,我奶奶抱着个婴儿一脸愁容地走了出来,她偷瞄着我爷爷,声音里是难掩的惊恐:“女孩,女孩也一样好。”

我爷爷的脸一下子黑到了八个度,那样子,像是电视里医生跟病人宣布绝症一般的绝望。我从来不知道,性别的差异在他们那一代人的心里烙印的这样深。明明是又添新口的喜悦氛围,却可以因为两个字瞬间变得无比沉重。

我两个姑姑几乎是同一时间发出了一声哀叹,这叹息声,甚至都盖过了房间里我母亲痛苦的呻吟声。

我从小姑身上挣脱下来,钻进了房间,我母亲正满头大汗地躺在床上,林仁杰弯腰在旁边给她整理被褥。他看见了我,摸着我的小脑袋,笑嘻嘻地说:“以后你就是老大了,你妈又给你生了个妹妹。”

母亲一听这话,猛地扯着嗓子大哭起来,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眼泪大颗大颗地往枕头上滚。

林仁杰一时慌了神,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他把脑袋凑在我母亲脸上,不停地亲吻我母亲的额头,他说:“我林仁杰的孩子,哪怕是个球我也喜欢,更何况,咱俩闺女生的可俊了,跟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我母亲这才破涕为笑,嘟囔着嘴巴,那表情,像极了我每次跟林仁杰撒娇要买棒棒糖时候的样子。

大概是后半夜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被北风呼啸的声音惊醒的,还是被爷爷冰冷的声音给吓醒的。“把她送走,你们还能再要一个,反正年轻。”

爷爷坐在火桶里,拧着脖颈,看着林仁杰,眸子里几乎带着乞求。

林仁杰坐在竹椅上,他背对着我,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一定跟我想象中一样坚定。“爹,你怕是中邪了?你当年生了三个女儿都没丢掉,现在要把我女儿丢掉,说出来都好笑。”

林仁杰扯了扯披在肩膀上的棉衣外套,语气轻快。“我们那时候没有计划生育,这不是才有了你,现在不一样,国家只让生两个。你就真不想要个儿子?”“儿子有莫子用场?我就是个儿子,还不是败家。”

眼看我爷爷的手都挥到了林仁杰的头顶,停顿了片刻,又收了回去,只化成了一声叹息。

爷爷从火桶里下来,一步一顿地往床前走。

我母亲吓坏了,以为爷爷是来她这抢孩子。她把我妹妹藏在怀里,像是在藏一个稀世珍宝。她的身子不停地在抖动,想说什么,却急的一个字也说不出口。“路都是你两人今后选的,老了无依靠,莫怪我。”

爷爷扫了母亲一眼,叹了口气,缓缓走出了房间。

林仁杰甩掉鞋子,一溜烟就爬到了床上,他朝我母亲扬着下巴,似乎是在传达胜利后的喜悦。我母亲长呼了口气,看着怀里的妹妹,眼角的泪又不听使唤地落了下来。

林仁杰伸出他的大长手,把我和母亲一把搂在怀里,用他的胡须扎在我脸上,逗得我笑成了一团。他说:“女儿怎么啦?我家两个女儿,将来肯定比她老爸出息。”

母亲俏皮的冷哼一声。林仁杰一脸笑意地看着她,眸子里是说不出的宠溺。十二、比基尼美女引发的闹剧“穿着比基尼的女孩,她们明眸皓齿,熠熠生辉”

贫穷的日子仿佛过得也不是很慢,大概是因为,那时候所有人,对金钱还没有那么大的欲望。

就在那一年里,这个原本贫瘠枯燥的农村,仿佛有了另一种色彩。家家户户墙壁上的挂历、贴画中,都有一个穿着比基尼的女孩,她们明眸皓齿,熠熠生辉。她们成为无数男人心中意淫的对象,也成为了无数村妇们为之咬牙切齿的挑衅者。

我母亲后知后觉,她依然沉浸在黑白电视带给她的针织线衫的文化里。她的老式衣柜被不平等的分成了三个部分。占比最多的那个部分,摆放的是林仁杰各种花哨的衬衫牛仔裤,另一部分,则是专属我和妹妹的田地,只有小得可怜的那个角落里,放着她那几件颜色暗沉的服饰。

我母亲那时候还很自信。记忆里,她总是穿的极其简陋,站在那个桃木色的大衣橱镜子面前,沾着洗脸水梳着她浓密的空气刘海。她脸上带着笑,嘴里不停地哼唱那首脍炙人口的《常回家看看》。当然,我不得不承认,母亲的这种自信,完全是源于林仁杰平日里对她毫无尺度的宠爱。

所以,我大概知道了,母亲那一次为什么会大发雷霆。实在是林仁杰干的那件蠢事,触到了她那傲娇的小自信。

那是一个夏天的傍晚,母亲坐在房里为我们缝制布鞋。这是我母亲为数不多的手艺里,稍加拿得出手的一样,所以,每年的入秋前,她都会提前为我们备上一双。

我和妹妹坐在门口的石阶前,等着林仁杰回来。小丫头时不时会把脖子够得老长,往巷子口眺望林仁杰的身影。

林仁杰回来后,手里拿的不是和往常一样的吃食,而是一台大彩电,一台VCD,和几盒上面印着一群美女阿姨的彩色光盘。

母亲本就对林仁杰大手大脚的烧钱模式感到忿忿不平,奈何今天这些东西全是靠林仁杰在赌桌上赢来的。我母亲早就许过诺,绝不干涉林仁杰一毛钱的赌资。

林仁杰蹲在地上一本正经的摆弄着新电视机,我紧紧挨着他,眼睛直溜溜地瞪着,生怕错过他手里每一个动作。我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兴奋,小小年纪的我竟也这样的虚荣,对这个能让我在同伴面前彰显身份的大家伙甚是欢喜。

林仁杰费了好大的劲总算是把VCD整好了,他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深呼了口气,把圆圆的光盘塞进了VCD里。

电视里发出的那声“读碟中,请稍等”震耳欲聋,我母亲抬眼扫了扫,不屑地冷哼了一声,继续摆弄起了她的鞋底。“讲什么,我亲像,天顶的仙女/讲什么,我亲像,古早的西施/讲什么,你爱我,千千万万年/讲什么,你爱我,袂来变心意……”

比这音乐更魔性的是电视里那群只穿了比基尼翩翩起舞的美女阿姨。林仁杰一定以为我和我那不谙世事的妹妹一样,也会跟着音乐自由舞动。其实,半大的我,似有若无的已经有了羞耻心,这种东西,实在看不得。“妈妈,爸爸看没穿衣服的阿姨跳舞。”我扯着嗓子大喊一声。

母亲似乎比我更早发现这诡异的氛围,她正怒目圆睁地瞅着电视里那群窈窕的女子,两侧的腮帮子不自觉抖动,手里的鞋针更是扎的一针比一针凶狠。

当然,无法忽视的是林仁杰,他那双金光闪闪的眸子,仿佛是发现了新大陆上的新奇事物。那随着音乐不觉摆动的小翘臀,一下子引燃了我母亲胸膛里的怒火。

母亲甩下手里的鞋底,走上前去推开林仁杰,一把扯掉了VCD的电线。“看的什么不入流的东西,垃圾!”

林仁杰的兴致被母亲一盆冷水浇到底,他气势汹汹的跟母亲争辩。“啥叫垃圾?你自己落后了说别人垃圾,现在街上都在放这歌,这叫十二大美女,流行。”

林仁杰甩了甩刘海,脸上尽是得意。“我呸,还流行,污秽,别脏了我两个孩子的眼。你不想好,我和女儿还想好嘞。”

母亲扳回一局,朝林仁杰翻了一个极其凶狠的白眼。“你就是气她们身材比你好,长得比你好看。”

我相信林仁杰说完这句脱口而出的话,肠子都已经悔青了。“她们好看你找她们做老婆去,看人家可搭理你,也不称称自己几斤几两。”母亲双手叉腰,气的胸口剧烈起伏。

林仁杰自知触了雷池,命不久矣。结巴了半天,也没再挤出一个字儿。只能抱着妹妹,夹着尾巴溜走了。

这场闹剧过后,我们家再也没有出现过类似于十二大美女的泳装歌碟,尽管她们的歌红的家喻户晓,连我母亲自己也忍不住哼唱几句,可这依然成为了母亲给林仁杰设置的绝对禁区。当然,林仁杰有没有私下偷看,我就不清楚了。十三、上了赌桌,丢了闺女“黏在他身边,才是真正有酒有肉的幸福生活。”

现在回想起来,我吃饭狼吞虎咽的德行绝不是天生的。

我的印象里,林仁杰在家吃的每一顿饭都很忙慌。那种专属于我们胖子的吃相用在他的身上活像一个刚从五八年穿越回来的饿鬼,毫无仪态可言。

我母亲最憎恨的就是林仁杰吃饭时的那副样子。无论春夏秋冬,头顶上的汗珠滴答答地往下掉,嘴里塞得鼓鼓的,偶尔还会有几颗饭粒被挤出来,还有那雄壮有力的吧嗒声,听着就让人心悸。

小时候,每次在饭桌上母亲都会为此大动干戈。她不光要批评林仁杰,还时不时会把目光投射到我身上,我稍有不慎,她便狠狠拿筷子敲我的手,提醒我注意德行。那副颐指气使的样子,跟旧社会的地主婆没什么两样。

林仁杰吃得快是有原因的,他挂念着在小超市的麻将桌上预定好的座位,去晚一步就会被人捷足先登。而我吃得快也是有原因的,我得紧跟着林仁杰的步子,因为黏在他身边,才是真正有酒有肉的幸福生活。

这一点,我在上小学之前就摸索清楚了。

每次林仁杰出门,我都会吊在他的自行车后座上,他不答应带上我,我就一直拖着不撒手。林仁杰实在拗不过我,伸出他宽大的手一把把我举起来,放在他的前杠上,三下两下跨上车,带着我开始了我两人的“寻乐之旅”。

林仁杰的乐是赌,我的乐是吃。

我记忆里林仁杰最帅的那一刻,便是掏出一张大红钞递给超市的老板娘,然后告诉她:“100块钱,随便我女儿吃,她想吃什么你给她拿就行了。”

我人生的巅峰大概就是在那样的状态之下。林仁杰在里屋专心致志的搓着他的麻将,我像个老佛爷似得坐在超市的躺椅上,左手拿着棒冰,右手拿着辣条,嘴里叼着饼干,腿上摆着汽水,心里还惦记着大鸡腿。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我肚子实在装不下任何东西了,我尽兴了,可林仁杰还沉浸在他的牌局里。我三番两次的催着他回家,他连理都不愿搭理我,由着我自己自生自灭。

我记得那是一个有着美丽晚霞的傍晚,我坐在超市的大门口,够着脑袋,傻傻发呆。

远方驶来一辆熟悉的蓝色农机车,大概里面的人也识别出了我这张大脸,车子在我面前停了下来。“哟,夕夕啊,你咋一个人在这呢?”“我爸在里面打牌,他不肯回家。”“这孩子真可怜,快上来,伯伯带你回家哈。”

我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搭上了顺风车,跟着这位邻居伯伯回了家。

我不知道林仁杰发现我不见了以后是什么样的状态,只记得那晚他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两点钟。我母亲提早把我塞进被窝里面,一脸凶狠的警告我,不许发出任何的声音。“你咋一个人回来的?女儿呢?”

母亲躺在床上,捂着我的嘴吧,绘声绘色的表演着。“我该死,怎么办?我一出来夕夕就不见了,我都找了一个多小时了,找不到啊,这在大马路上,要是出点什么事该如何是好?”

听见林仁杰扯着嗓子嗷嗷的哭,我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笑声。他可真逗,我傍晚六点钟回来的,他这会儿才发现我不见了。前后七八个钟头,真要有点什么事,早就无法挽回了。

母亲的演技不好,她厚重的身子挪都没有挪一下,丝毫没有表演出孩子丢失后一个母亲应有的焦急状态。“哦,孩子丢了啊,那你去找啊,跑回来干嘛?”

林仁杰眼神通透,很快便拆穿了母亲拙劣的演技。他砰的一声蹭到了床上,掀开被子,见我正蜷在母亲的腋下,捂着嘴偷笑。“你一个人跑回来,你吓死我了,你个小畜生,我打死你。”

林仁杰二话不说就伸手抽我的屁股,说完一句抽一下,边抽还边跟我使眼色。

该配合他演出的我视而不见。我知道他的招式,想把母亲的怒气转移到我的身上,门都没有。

母亲咬牙切齿地瞪着林仁杰,一只手狠狠揪上了他的耳垂。“你还有理了?孩子被狼叼走你都不知道,你回来干嘛?跟你的麻将桌过日子好了。”

林仁杰趴在床上,讨好卖乖的表情瞬间上脸,眼角的褶子厚的能塞进半斤棉絮。“老婆我错了,你怎么罚我都行,为了弥补我的罪过,扫地洗碗,我啥都愿意干……”

林仁杰开始了他滔滔不绝的求饶模式。我一点都不替他担忧,因为我知道,明天一觉睡醒,一切又会恢复平静,母亲还是会娇滴滴的叫他吃起来早饭,我,习惯了。十四、我和三头猪的“惨案”“我被猪拱过的事一度成为童年阴影”

有一点我不得不承认,林仁杰虽然“坏事做尽”,可他绝对是个日常慈父,不像我那地主婆似的母亲,就会一天到晚手叉着腰,对我们父女二人颐指气使。

我上小学后,大概是老师无形中给我灌输了人权思想,我开始极度地想要推翻我母亲的“暴政”。我相信林仁杰也和我有一样的想法,面对母亲罪恶的剥削和控制,想要翻身农奴把歌唱,奈何他能力有限,战胜不了我母亲动不动鬼哭狼嚎,胡搅蛮缠的本事。

妹妹出生以后,我更加觉得自己是母亲从阴沟里挖出来的野生物种,否则她不会一看见她的大女儿我,就像是看见了讨债鬼一般嫌弃。举个最让我深恶痛绝的例子,我那巴掌大的老妹每次都能拿到一张紫色的五毛零钞作为零花钱,而我,只能拿一张绿色的破两毛,买一包辣条还得攒到下回。那还是少数情况下,更多时候,她都是趁我不在偷偷塞到我妹妹手里,并叮嘱她,绝对不能和我通气儿。

所以,在那个时候,我们这个小家被分为了两个阵营,爸爸队和妈妈队。无奈的是,爸爸队的实力实在太弱,整日被对方欺凌霸辱。特别是弱小的我,一天要挨无数顿高粱扫把,屁股早就不是自己的屁股了。

我那强横的母亲在我小时候特别喜欢回娘家。穿上她的喇叭裤红线衫,抱着她亲爱的小女儿,掸掸身上的灰尘,迈着轻快地步伐就去了娘家,只留给我和林仁杰一个望尘莫及的背影。不对,一般情况下,她走之前还会特别跟林仁杰交代一番,什么碗在锅里,扫把在门背后,衣服在盆里,猪在圈里之类的话。

而我亲爱的父亲林仁杰,他每次在接受这些命令时,脸上都堆着“爱我你就蹂躏我”的微笑,可事后,会利用各种阴招来哄骗我帮他干这些脏活累活,然后自己亢奋的跟抗战胜利似的躲到小超市去打麻将。其中最常见的就是,把每一样活都贴上相应价格的标签,引诱我出卖劳动力,还美其名曰是在教我用劳动获取利益,用劳动创造生活。

可怕的是,我天生就遗传了我母亲的优良血统,活脱脱的小财迷一枚。每次看到母亲一走,我比谁都要兴奋,因为我知道,发家致富的机会就要来了。

那是一个太阳刚探出脑袋的清晨,我母亲提着村里刚分到的两条大鱼,牵着我可爱的妹妹出了门。

林仁杰靠在我们的木板床上,眯着眼睛,放肆的吸吮着手里的红梅香烟。他看见我走过来,笑的满脸褶子,轻柔地说道:“夕夕,把猪喂了,我给你两块钱。”

我站在那,大脑飞速的运转,盘算着这次交易的盈亏。两块钱是挺诱人的,展昭肉包公粉什么的够我买很多包了。可一想起圈里那三头又丑又脏的猪和它们吃的那稀烂的食物,我脸上不觉浮现了我母亲看见我时特有的表情。

我还是向金钱低头了。林仁杰把那热火的2块钱交给我后就去了小超市,他还给我提了一个附加条件,就是在母亲回来后马上去给他通风报信,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小小的我,垫着小马扎站在锅台前,一瓢瓢的把猪食舀进桶里。我们家那三头猪吃的可不是一般的多,我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猪食运到圈里。

三头猪崽子一看见吃的马上往我生扑过来,我忍着臭味把食物倒进他们的食槽里,三头脑袋迅速就凑到了一起。

我捂着鼻子出了猪圈,逃到了我们的小厨房(那时候我们家猪圈和厨房就隔了一扇门)刚立住步子,那三头猪也跟着挤了过来,他们尖叫,撕咬,碰撞,正为了抢食打得不可开交。

我被眼下的场景惊住了,长这么大,只见过牛打架,还没见过猪打架的,这气势是一点也不输啊。

厨房本来就小,三头猪脑袋四处乱拱,灶台上的土碎的一地都是。看着那摇摇欲坠的灶台,我反应过来,不能再让他们为所欲为了,我得拉住他们。

拉牛我有经验,毕竟有根牛绳拴着,这拉猪该从哪下手?难不成是尾巴?对,一定是尾巴,我惊叹于自己的感悟能力,揽起袖口,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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