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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07 00:3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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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雷蒙德·钱德勒

出版社:新星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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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底女人

湖底女人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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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0¥(10)!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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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1)!雷蒙德·钱德勒排版:辛萌哒出版社:新星出版社出版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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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本书由新星出版社有限责任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1

特洛尔大厦一直以来都座落在奥列佛街的西边,靠近第六大道的地方。前面的人行道是由黑白两色的橡胶砖铺成。他们正把它们挖起来交给市政府。一个没戴帽子、脸色苍白,看起来像大楼管理员的男人,心疼地看着这项工程。

我经过他身边,走过排列着各色专卖店的走廊,走进一个宽敞的黑金色大厅。吉尔兰恩公司在七楼,面街,在包着白金的双层玻璃旋转门之后。接待室铺着中国地毯,暗银灰色的墙壁,棱角分明而精致的家具,角落里放着有底座的闪亮几何形雕塑,墙角是个高大的三角形展示柜。在那些层层叠叠的闪光玻璃上,放置着大概是世界上设计最精美的瓶瓶罐罐,装着每个季节、每个场合使用的乳液、蜜粉、香皂、香水。装着香精的瘦长瓶子,彷佛呼一口气就可以把它们吹倒;绑着鸭绒布蝴蝶结的小瓶子,好像在上舞蹈课的小女孩。矮短的琥珀瓶子里则是植物乳液,像某种稀有而纯净之物。就在眼睛的高度,放在中间,孤伶伶地占了很大空间,标签上是“皇家吉尔兰恩,香水中的香槟”。必然是人人想要的。滴一滴,马上会觉得红色的珍珠像夏天的雨一身落在你身上。

远远角落的电话转接房里,坐着一个身材小巧匀称的金发女郎。她坐在栏杆后,非常安全。与门平行的桌子后是个高挑的深色头发女人,桌上的名牌说明她是Adrienne・Fromsett小姐。

她身穿铁灰色套装,里面是深蓝色衬衫,打着淡灰色的男式领带。胸前口袋的手帕,挺得可以切面包。她只戴着一条项链,此外没有其他首饰。深色头发中分,松散地垂下在肩头。她有着平滑的象牙色皮肤,相当严肃的眉毛,大大的黑眼睛,如果有适当的时机和场合,它们可能会变得温暖起来。

我把名片放她桌上,是角落没有印枪的那款,要求见Derace・Kingsley先生。她看着名片问:“你预约了吗?”“没有。”“没有预约,想见Kingsley先生是很困难的。”

对此无可争辩。“是什么事,马洛先生?”“私事。”“哦。Kingsley先生认识你吗,马洛先生?”“不。他大概听过,你可以告诉他我是从M’Gee警官那里来的。”“那Kingsley先生认识M’Gee警官吗?”

她把我的名片放在一叠才打好的信件旁,往后一靠,一只手用金色铅笔轻轻敲着桌子。

我咧嘴笑笑。电话转接房中的金发女郎竖起她贝壳似的耳朵,轻笑着。她似乎想开个玩笑,但又很不太敢,就像屋子里一只不受重视的小猫。“希望他认识。最好的办法就是问他。”我说。

她飞快地写下三个首字母,大概是为了不把铅笔向我扔过来。她再说话的时候头都没抬,“Kingsley先生在开会。有机会我会把你的名片给他。”

我谢过她,去坐在一张的镀铬皮椅上,这椅子坐着比看着舒服得多。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四周一片寂静,无人进出。Adrienne小姐细致的手指在文件上游移,电话转接房里那只窥伺的小猫,偶尔发出些声响,并喀啦喀啦地把电话插头插进拔出。

我点烯一支烟,把一个烟灰缸拖到椅子旁。时间静静地过去。我看着这地方,看不出是在做什么生意。也许是几百万的生意,说不定后面房间还有个警长,斜靠着保险柜坐着。

过了半小时,抽了三四支烟后,Adrienne小姐身后的门打开了,两个男人笑着后退出来。第三个男人撑住门,一同笑着。他们热烈地握手,两个男人走出办公室,第三个男人忽然收起笑容,好像从来没开口笑过似的。他是个穿灰西装的大个子,一脸严肃。“有没有电话?”他用居高临下地问道。

Adrienne小姐柔声答:“有个马洛先生要见你,从M’Gee警官那儿来的。是私事。”“从没听过。”这大个子吼道,拿过名片,看都没看我一眼,就返回了办公室。门自动关上,发出呼嗤一声。Adrienne小姐朝我甜蜜而无奈地笑了一下,我挑逗地看了她一眼。接着我又点了一支烟,消磨着时间。我愈来愈喜欢这家吉尔兰恩公司了。

十分钟后,那扇门又打开了,大个子戴着帽子走出来,鼻子哼着,说要去理发。他运动员似地大步摇摆走过中国地毯,走到离门一半距离时,忽然转身朝向我坐的地方。“你要见我?”他吼道。

他大约六英尺二英寸,身材结实,石灰色的眼睛闪着冷峻的光,身穿大尺码的灰法兰绒外套,上有石灰白的细纹,很优雅。他的优雅表明他的很难相处。

我起身,“如果你是Kingsley先生。”“你以为我是谁?”

我没说话,递上了另一张名片,有生意头衔的。他夹在手里,不耐烦地看了看。“谁是M’Gee?”他厉声问。“只是一个我认识的家伙。”“我不明白。”他说着,回视Adrienne小姐。她喜欢这样,非常喜欢,“还有任何跟他有关的事,你愿意透露吗?”“哦,他们叫他紫罗兰M’Gee。因为他嚼紫罗兰味的喉片。他身材高大,银色的头发很柔软,俏皮的小嘴仿佛生来就是要跟婴孩亲嘴的。我上一次看到他,他穿着整洁的蓝西装,宽头褐色鞋子,灰色宽边帽,用一支短短的石楠根烟斗抽鸦片。”“我不喜欢你的态度。”Kingsley用一种可以压碎一颗巴西豆的声调说。“没关系。我没要你喜欢。”

他往后仰,好像我在他鼻子底放了一条死了一星期的鲭鱼。过一会儿他背对着我说:“就给你三分钟,天知道为什么。”

他迅速走过地毯,经过Adrienne小姐的桌子,猛拉开门,甩到我脸上。Adrienne也很喜欢这样子,但这时她眼里似乎有一点狡猾的笑意。2

这是一间典经的私人办公室,狭长、昏暗、安静,屋里有冷气,窗子紧闭,灰色百叶窗半闭,挡住了七月有骄阳。灰色的窗幔搭配着同色的地毯,角落里一个黑金色的大保险箱,还有一排低矮的档案盒。墙上一幅巨大的着色照片,上面的老人有着轮廓分明的嘴、落腮胡、翻起的硬领,衣领处的喉结看起来比一般的下巴还硬。照片下的牌子写着:马修・吉尔兰恩先生,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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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ngsley在市价约八百美元的办公桌后轻快地走着,然后坐进一张高大的皮椅。他从一只镶铜的桃花心木盒子里取出一根细长的雪茄,修剪,用一个胖敦敦的铜质打火机点燃。他不紧不慢地做着,也不管我的时间。这一切做完了,他往后一靠,吐出几口烟,说:“我是个生意人,不浪费时间。你名片上说你是有执照的侦探。现在证明给我看。”

我拿出皮夹,给他证明。他看看,从桌子上丢回来。装着塑胶套的相片执照掉在地上,他也没道歉。“我不认识M’Gee,我认识彼得森警长。我要求找个可靠的人做一件事,我想就是你。”“M’Gee在警长办公室辖区的好莱坞分局,你可以去查。”“不需要。我想你能胜任,但是别跟我耍花样。记住,当我雇用一个人,他就是我的人。我交代什么就做什么,嘴巴要闭紧,否则马上滚蛋。明白吗?希望我没有对你太苛刻。”“这问题我们何不让它留着以后再谈?”我说。

他皱眉,利落地问:“你价钱怎么算?”“一天二十五块,加上其他花费。车子每英里八分。”“开玩笑,太贵了。一天就十五块,这已经很多了。车子我照里程付,在合理范围内,但不准乱逛。”

我吐出一团灰色烟雾,用手驱赶着,不说话。他对此似乎有些诧异。

他身体前倾靠着桌子,用雪茄指着我说:“我还没雇用你。但如果我雇了你,这工作绝对保密。不准跟你的警察朋友谈论。明白吗?”“你到底要做什么?Kingsley先生。”“你在乎吗?你做的反正都是侦探活,不是吗?”“不完全是,只做正经的。”

他直直地瞪着我,咬着牙。灰色眼睛让人琢磨不透。“我不接离婚案子。而且对第一次上门的顾客,我收一百块定金。”我说。“嗯。”他说,声音突然柔和起来,“好的。”“至于你对我的态度是不是很不客气……大部分的顾客一开始不是哭哭啼啼,就是大吼大叫地表示他才是老板,但通常他们到最后都很理智――只要他们还活着。”“嗯。”他又开口,语气同样的柔和,继续盯着我说,“你的客户很多都没能活下来吗?”“只要他们信任我就不会。”“来根雪茄。”他说。

我接过来,放进口袋。“我要你去找我太太,她已失踪一个月了。”“好,我会找到的。”

他双手拍着桌子,定定地注视我,“我想你会好好干的。”他冷笑,“四年来还没有人跟我这样说过话。”

我一言不发。“他妈的,我喜欢,非常喜欢。”他一只手抓着他浓密的头发,“她跑掉整整一个月了。从我们山上的木屋,靠近狮角。你知道狮角吗?”

我说我知道。“我们的木屋离村子三英里,有一部分是私人道路,在一个私人的湖泊,叫小鹿湖。有个水坝,是我们三个人建的,用来改善我们那地方的环境。那块地是我跟另外两人的,很大,但还没开发,当然短期内也不会开发。我的朋友都有木屋,我也有。一个叫比尔・切斯的人和他太太免费住另一幢木屋,看管那地方。他是个残疾退伍军人,有退休金。那里情况就是这样。我太太五月中去的,回来过两次过周末。六月十二应该来参加一个聚会,但她没出现。从此我再没见过她。”“你做了些什么?”“没有,什么也没做。我甚至上那里去。”他等着,等我问为什么。

我问为什么。

他把椅子往后推了推,打开一个上锁的抽屉,拿出一张折着的纸递给我。我打开,是一张电报。六月十四日早上九点十九分,从埃尔帕索发出,给Derace・Kingsley,地址是比佛利山卡森大道九百六十五号,电文是:

到墨西哥离婚。将与克里斯结婚。祝你好运,再见。克里斯特尔

我把电报放在桌上。他又递给我一张大而清晰的照片,相纸发亮,一男一女坐在海滩上的一把伞下。男人穿短裤,女人似乎穿了一件很暴露的白鲨鱼皮泳装。是个苗条的金发女人,年轻貌美,笑容满面。男人是个深色皮肤的魁梧英俊的小伙子,肩膀宽阔,双腿修长,乌亮黑发,牙齿洁白。是个标准的六英尺高的、,专门破坏别人家庭家伙;他的手臂会将身旁的女人揽得紧紧的,脑袋里的一点智慧全表现在脸上。他手拿一副墨镜,朝相机微笑着,笑容轻松而训练有素。

Kingsley说:“那是克里斯特尔,那是克里斯。两人想好就好吧,让他们见鬼去!”

我把照片放在电报上,“好,有什么不对劲?”“那里没有电话,”他说:“她这趟回来我原本也不以为异,事实上,在我接到电报之前,我并未对此事多费脑筋,只是,这封电报让我有一点点惊讶,克里斯特尔和我早在几年前就完了,我们各过各的。她自己有不少钱。从德州一个富有的油田家族企业,她每年大约拿到两万美元。她常常在外面鬼混,克里斯是她的情夫之一。她真要嫁给他,我是有点吃惊。因为那男人根本是个吃软饭的。但这相片看来满不错的。是吧?”“然后呢?”“有两星期过去了,什么都发生。后来,在圣贝纳迪诺的普雷斯科特旅馆找到我,说他们车库有辆车没人认领,是登记在克里斯特尔名下的,住址是我家。我让他们把车留着,并寄了张支票过去。这件事也没什么。我猜她在别的州,如果他们是开车去的,应该是开的克里斯的车。前天,我在这街角的健身俱乐部前碰到克里斯,但他说根本不知道克里斯特尔在哪里。”

Kingsley很快地看我一眼,伸手去拿桌上的一瓶酒与两只彩绘玻璃杯。他倒了两杯酒,然后推给我一杯。他举杯迎着光,缓缓地说道:“克里斯说他没跟她走,两个月没见过她,也没有联络。”“你相信他的话吗?”

他点点头,皱着眉喝了手中的酒,把酒杯推向一旁。我尝了尝,是苏格兰威士忌,但不是什么好酒。“也许我不该相信他,”他说,“但这次我相信他,不是因为他值得信任,绝对不是。而是因为他是个狗娘养的杂种,睡朋友的老婆,还得意地到处吹嘘。我想他会先跟我称兄道弟,然后拐跑我老婆,再跟我绝交,让我抬不起头。我了解这些混混,尤其是他。他替我们工作了一阵,总是不断地惹麻烦。他控制不了自己,总是跟女同事乱搞。还有这封埃尔帕索来的电报。我已经把这事儿告诉他了,问他这有什么值得撒谎的。”“也可能是她把他甩了。那想必大大伤了他的自尊――他那种自以为是情圣的自尊。”

Kingsley的情绪似乎好了一些,但并不明显。他摇摇头说:“我还是比较相信他。你得证明我是错的。这是我雇用你的理由之一。但还有些很烦人的事,我有份好工作,一份好工作就是一切。我禁不起丑闻。如果我太太跟警方扯上了,我就得马上离开这里。”“警方?”“在她的所作所为里,”Kingsley沉重地说,“包括偶尔去百货公司偷东西。她一喝多,就会糊里糊涂地做下这种事情。每次发生这种事,我们就得到经理室去面对那种相当难堪的场面。目前为止,我可以让她不被起诉。但是如果这种事发生在没人认识她的陌生城市――”他举起手,啪的一声落在桌上,“那她可能就进监狱了,是不是?”“她有没有被留过指纹?”“没有,她从没被逮捕过”“我不是这意思。有时候大百货公司会交换条件,你留下指纹,它就不告你偷窃。这既震慑了企图下手的窃贼,百货公司也建立了有偷窃癖的人的档案。一旦这指纹的出现达到一次数,他们就找你了。”“据我所知,这种事从没发生过。”他说。“好,现在我们可以把偷东西的事抛在一旁。如果她被捕,就会被盘查。即使警方让她在记录上用假名,可能仍会联络上你。一旦她入狱了,她也会开始求救。”我用手指敲了敲那张白底蓝格的电报纸,“这有一个月了。如果你想的事那时候发生,案子现在也该结了。如果是初犯,她只会被训斥一顿,判个缓刑就出来了。”

他给自己又倒一杯酒,缓和一下焦虑的情绪,“你让我好过多了。”“还有很多事可能发生。她可能真的跟克里斯跑了,然后分手;也可能和其他男人跑了,电报只是个幌子;还可能她单独是跑了或与某个女人一起走了;也许她喝酒喝太厉害了,现正藏在某个私人疗养院治疗;也许被关在一个我们不知道的监狱;也许被谋杀了。”“我的天,别这么说。”Kingsley惊叫。“为什么不呢?你要想想。对Kingsley夫人我有个大致的印象――她年轻漂亮,冲动奔放,爱喝酒,一喝酒就做些危险的事。她秉性风流,可能搭上个陌生人,也许这人是个骗子。我说的这些都合理吧?”

他点头,“你说的都对。”“她带了多少钱在身上?”“她喜欢带上足够的钱。她有自己的银行跟账户,她取多少都行。”“你们有孩子吗?”“没有。”“你替她管理过钱吗?”

他摇头,“没什么好管理,无非是存支票、取钱、花钱。她从没投资过一毛钱。当然她的钱也没给我任何好处,如果这正是你在想的。”他停顿一下,“不要认为我没尝试过。我也是人,看着每年两万美元打水漂,全用来喝酒和花克里斯之类的男朋友上,看着真不是滋味。”“你跟她开户的那家银行关系怎么样?可不可以拿到过去几个月她使用支票的详细记录?”“他们不告诉我。我试过一次,当时我怀疑她被人敲诈,结果什么也没问到。”“我们问得到,”我说,“而且必须问到。那就要到失踪人员调查局,你愿不愿意这样做?”“我不愿意,否则我就不会找你了。”

我点点头,把证物收集起来,放进口袋,“除了现在想到的,我还有一些别的方向。我想先跟克里斯谈谈,然后去小鹿湖一趟,打听些消息。我要克里斯的地址,再写张条子给照顾你山上小屋的男人。”

他从书桌抽出一张印有信头的信纸,写几行写后递给我。

亲爱的比尔,介绍给你这是菲力普・马洛先生,他想看看这片地。请带他看我的木屋并全力协助。你的Derace・Kingsley

我把信折好,放进他写好地址的信封,问:“山上其他的木屋情况怎样?”“现在没有人会去。他们一个是在华盛顿的政府机构做事,另一个在利文沃斯堡,现在都和他们的太太在一起。”“克里斯的地址。”

他看着我头顶上方的某个地方,说:“在海湾城。我能找到房子但不记得住址。Fromsett小姐可以给你。她不必知道为什么你要这个,也许她以后会知道的。另外,你说要一百美元。”“现在不用。”我说,“那是你对我嚣张,我才提的。”

他笑了。我站起身,在桌边迟疑地看他。过了一会儿我说:“你没有把什么事瞒着没说吧?任何重要的事。”

他看着自己的大拇指,“没有。我很担心,想知道她的下落。我真的非常担心。有任何消息,随时给我电话,白天晚上都行。”

我说会的,和他握了手,我便走出了这间狭长阴冷的办公室,Adrienne小姐优雅地坐在桌边。“Kingsley先生说你可以给我克里斯的住址。”我看着她的脸说。

她慢腾腾地取出一个褐色的登记住址的皮簿子,翻着,她说话的声音冷冷的,很不自然,“我们有的住址是牵牛星街六百二十三号,在海湾城,电话是海湾城一二五二三。克里斯先生已一年没和我们联络了,可能搬家了。”

我谢过她,向大门走去。在门口我回头一瞥,见她坐得笔直,双手扶着桌子,两眼空洞地瞪着空中。她脸颊两片红晕在燃烧,眼神飘忽而苦涩。

看来克里斯对她是个不愉快的记忆。3

牵牛星街在一个峡谷的末端,处于V字形的边缘。北边是淡蓝的海湾,潮流涌向马里布市,南边,在高速公路上绵延展开的,就是海湾城。

这条街不长,只有三四个街区,尽头是一座由高铁丝网围起来深宅大院。通过金黄的围篱,我看到树、灌木和一些草坪,还有一条蜿蜒的车道,但看不到房子。牵牛星街靠陆地这边的房子都相当大,而且维护得很好。但散落在峡谷边稀疏的几间平房却很不起眼。铁丝网围住的短短半个街区内只有两幢房子,隔街相望,小的那幢就是六百二十三号。

我开着我的克莱斯勒经过它,在街的尽头转了半个圈,调头停在克里斯家旁边的一块空地上。他的房子是倾斜朝下建造的,上面有一些爬藤植物,前门略微比路面低,屋顶有个平台,卧房在地下室,车库的位置如同台桌的角袋。一种红色九重葛簌簌拂着前墙,小路上扁平的石头边缘长着韩国苔藓。房子的门很窄,装着铁栅栏,上面是拱开的尖顶。铁栅栏上有个铁门环,我敲了敲。

没有回应。我拉拉旁边的门铃,听到屋内不远处的铃声,等着,仍然毫无回应。我再敲门环,还是没人应。我走回小路,来到车库,拉起门,看到里面停着一辆车子,轮胎边缘有一圈白色。我走回前门。

一辆雅致的凯迪拉克黑色双门小轿车从街对面的车库驶了出来。先倒车,然后转弯,经过克里斯的屋子时慢了下来,一个戴墨镜的瘦男人目光锐利看着我,似乎我不该到这里来。我狠狠地注视着他,他便开着车走了。

我再走下克里斯家的小路,又敲了敲门环。这次有回应了。一扇小窗打开,我看着铁栅栏里出现的相貌英俊、眼睛明亮的男人。“吵死人了。”一个声音说。“是克里斯先生吗?”

他说是,问我有什么事。我从铁栅栏里塞进一张名片,一只棕色的大手接过去。明亮的棕眼睛又出现了,他说:“很抱歉,今天我不想见侦探。”“我是替Derace・Kingsley工作的。”“你们两个都给我见鬼去!”他砰地关上了小窗户。我靠在门边,一只手按门铃,另一只手拿出一根烟,就在我刚在门框上擦着一根火柴,门猛地开了,一个穿着游泳裤、海滩鞋、白色毛巾浴袍的大个儿走了出来。

我大拇指离开门铃,朝他笑,“怎么了?害怕?”“再按一次铃,我就把你扔到马路对面去。”“别幼稚了,你很清楚我们必须谈谈。”

我口袋中掏出那份电报,放在他明亮的棕色眼睛前面。他皱着眉头读着完,咬咬嘴唇,低声吼道:“看在克里斯特尔的份上,进来吧。”

他打开门,我经过他身边,走进一间昏暗但舒适的房间。室内铺着看起来相当昂贵的杏黄中国地毯,放着高背椅和几盏白色的柱形灯,一张又长又宽的浅褐色安哥拉羊毛的卧榻,上面点缀着深棕色的圆点,带铜罩的壁炉上方有白色的木制台子。铜罩后燃烧的炉火被一大簇熊果花遮住了一部分。那花多处枯黄,但仍很娇艳。一张低矮的核桃木桌,玻璃桌面上放着一瓶维特69[①],茶盘上有几只玻璃杯和一个铜制冰桶。这房间直通屋后,后面是一个拱门,通过它可以看见三扇窄窗和通往下面楼梯顶端的一段白色扶手。

克里斯重重地关上门,坐在长卧榻上,从银盒里抓出一根烟来点着,怒气冲冲地看着我。我在他面前坐下,看着他。和那张照片上一样,他确实很英俊,腰身和大腿的线条都很好,栗褐色的眼睛,眼白略微有些发灰,头发较长,发梢微卷,覆盖着太阳穴,棕色肌肤毫无松驰的迹象。他身材真好,但对我而仅此而已。但我明白为什么女人会这么喜欢他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她在哪里?我们迟早都会找到的,如果你说了,我们也就不会来烦你。”“一个私家侦探还烦不到我。”“不会吗?私家侦探可以找任何人的麻烦,他们会穷追不舍,对冷落怠慢也习以为常了,人家花钱买他的时间,他就想尽办法来找你的麻烦。”“听着,”他凑过来,用烟指着我说,“我看了电报,但那是胡扯,我没有和克里斯特尔去埃尔帕索。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我和她也没有任何联络。我告诉过Kingsley。”“他不信。”“我为什么要骗他?”他说。“你骗他吗?”“听着,”他急切地说,“你可以这么想,但你不认识克里斯特尔。Kingsley根本管不了她,如果他不喜欢克里斯特尔的所作所为,他应该自己想法子。这种霸道的丈夫叫我倒胃口。”“如果你没跟她去埃尔帕索,她为什么发这封电报?”“我根本不知道。”“你可以有更好的解释,”我指着壁炉的熊果花,“这是你在小鹿湖采的吧?”“这附近的小山上到处都是熊果树。”他傲慢地说。“但这儿的花不是这样的。”

他笑了。“五月第三个星期,我去过那里。如果你真要知道,我想你查得出来。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你没想过和她结婚?”

他吐了口烟,在烟雾中说:“我是想过。她有钱,钱总是有用的。但那样做又太麻烦了。”

我点点头,但没说话,他看着壁炉里的熊果花,往后靠去,又吐了口烟,露出褐色的喉结。过了一会儿,见我仍然不吭声,他开始不安起来,看着我的名片说:“你靠给人打探消息过日子?生意不错吧?”“没啥好吹嘘的,这儿赚一点,那儿赚一点。”“全是‘小’钱。”“克里斯先生,我们不需要吵架。Kingsley认为你知道他太太下落而不说,这即使没什么恶意,至少也有某种动机。”“那他更喜欢哪一种呢?”这个棕色脸庞的英俊男人嗤之以鼻地说。“他不在乎,只要得到讯息。他根本不在乎你跟克里斯特尔之间有什么事、去了哪里,或者要不要与他离婚。他只想确定克里斯特尔平安无事,没惹上任何麻烦。”

克里斯兴趣来了,“麻烦?什么麻烦?”他说着伸出舌头,仿佛在舔着、品尝着那字眼。“你大概还不知道他想的是哪种麻烦?”“告诉我,”他讥讽地请求,“我就爱听那种我不知道的麻烦。”“真有你的,”我说,“没时间谈正事,却有工夫耍嘴皮子。如果你以为我们会就此不追究你和克里斯特尔一起跑到别的州去,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我得竖起大拇指夸你一下,聪明人。不过你得找到证据,否则说什么都没用。”“这电报总有能说明一些问题。”我固执地说,这话我似乎已说过好几次了。“那可能是个玩笑。她有很多类似的小把戏,都很蠢,但有些却很恶毒。”“我看不出这个有什么用意。”

他小心地把烟灰弹在玻璃桌面上,很快地打量了我一眼,随即又看往别处。“我让她空等,”他慢慢地说,“这大概是她的报复。我应该在周末到那里,我没去,我是――烦她了。”“哦,”我紧紧地盯着他,“这话我不太信。也许这样说更好:你确实跟克里斯特尔去了埃尔帕索,结果吵了架,然后分手。这样说对吗?”

晒得黝黑的肌肤仍掩不住他的脸红。“妈的,我说一,我没跟她去过任何地方,哪里也没去过。难道你不记得吗?”“如果我相信我会就记得。”

他身子往前倾,熄了烟。轻松地站起来,不慌不忙地紧了紧浴袍带子,走向长卧榻的另一头。“好了,”他干脆地,“你走吧。我听够你的废话了。你在浪费我和你自己的时间――如果你的时间还有点价值的话。”

我站起身,笑了,“不值很多,但是我被雇用来,就值那么多。你们该不会是在某家百货公司遇到点儿不愉快吧?比如袜子或珠宝部门。”

他审慎地看着我,皱起眉头,嘴巴一瘪。“我听不懂。”他说,但那声音透露出他在想着什么。“这就已经够了,”我说:“多谢你听我说话。另外,你现在干哪行――自从离开Kingsley之后?”“这跟你有什么相干?”“没什么相干。但我也能查得出来。”我说着朝门口走去,没走多远。“现在我无所事事,”他冷冷地说,“我在等着海军陆战队下任职书。”“你在那儿应该会干得不错。”“是的,再见侦探。别再来了,我不会在家的。”

我走到门口,去拉门。因为海滩的潮气使门与门槛卡得很紧。当我拉开门后,回头看看,见见他眯眼站在那里,怒气冲冲的样子。“我说不定会再来,”我说,“但不只是来和你耍嘴皮子,而是因为我发现了什么,需要找你谈谈。”“这么说你仍然认为我在撒谎。”他暴躁地说。“我觉得你有事瞒着我,这种情况我见多了。也许那不关我的事,但如果是,你可能得再把我赶出去一次了。”“我很荣幸。下次多带个人来开车送你回家。免得你屁股开花,头破血流,自己走不了。”

接着,他莫名其妙地吐了一口唾沫在脚前的地毯上。

这个举动让我很震惊,,就像眼看着虚伪的外衣被剥去,露出狰狞的面目;或者像听到一个很优雅的女人开口说粗话。“再见,漂亮的大个子。”我说着便走了,他还站在原地。我用力才关上了那扇门,然后走上通向街上的小路。出来后我站在人行道,看着对面的那幢房子。4

那幢房子看上去很宽敞,不过里面不一定很深,玫瑰色的泥墙褪色,变成了一种轻淡柔和的颜色,配着暗绿色的窗框。屋顶铺着是粗圆的绿瓷砖,前门的门框由一种多种颜色的瓷砖细工镶嵌,门前是一个小花园,园子前面是一道矮泥墙,墙上的铁栏杆已经被海边潮湿的空气侵蚀。墙外左边的车库可以容下三辆车,有一扇门通向院子,还有一条水泥小路通向房子侧门。

门柱上有一块铜牌,上面写着:阿尔伯特・S.阿尔莫医生。

当我站在那儿看着对面的时候,那部我见过的黑色凯迪拉克从街角发着突突的声音转弯驶来。他减速向外一偏,腾出空间转进车库。但发现我的车挡住了路,于是他继续开向路的尽头,在那铁栏杆前的空地调头,慢慢驶回,停进车库的第三个空车位。

那个戴墨镜的瘦瘦的男人沿着人行道走向那幢房子,手里提着一个双把手的医药箱。他放慢脚步看看我,我走向我的克莱斯勒。他在房前他用钥匙开门时,又看了看我。

我钻进了我的克莱斯勒,坐着抽烟,盘算着值不值得雇个人盯着克里斯。最终我决定不这样做,因为根据目前的情况,还不值得这么做。

阿尔莫医生进屋后,靠侧门的一扇低矮的窗户上的帘子动了一下。只见一只瘦手把它拨开,我看见眼镜片的反光。窗帘被拨开有一会儿之后,又合上了。

我从街边看着克里斯的房子,从这角度能看到他家的门廊接着一道漆过的木制台阶,通到一条倾斜的水泥走道,另一道水泥台阶通到下面的小巷。

我又望向阿尔莫医生的房子,心里想着他是否认识克里斯,和他熟不熟。他们应该认识,因为这个街区只有这两幢房子。但身为医生,他不会告诉我什么克里斯的事。就在我看着的时候,那扇的窗帘被整个拉开了。

现在三扇窗户的中间部分没有被窗帘遮蔽,阿尔莫医生站在那后面注视我,瘦瘦的脸上眉头紧锁。我把烟灰弹出车外,他突然转身坐在一张桌子前,双把手箱子放在面前。他僵直地坐着,敲打着箱子旁的桌面,伸手拿电话,碰了一下又放开。接着点了一根烟,使劲地甩着火柴,然后大步走到窗边,继续注视着我。

这可真有趣,因为他是医生。通常,医生是最缺乏好奇心的。在他们当实习医生时,听到的秘密就够他们受用一辈子了。阿尔莫医生似乎觉得我有趣。不只有趣,我似乎让他感到不安了。

我转动钥匙准备发动汽车的时候,克里斯的前门突然打开了。于是我又把手放了下来,靠在坐椅上。克里斯轻快地走上门前的小路,往街上看了一眼,便走进车库。他仍是刚才的穿着,臂上挂着一条粗毛巾与蒸浴用的浴巾。我听见车库的门被打开和车门开关的声音,接着是发动车子的声音。他的车倒着开下陡坡,车尾冒出白色色烟雾。那是辆可爱别致的蓝色敞篷车,车篷后折,露出克里斯乌黑的头发,他戴着一副漂亮的墨镜,白色的镜架。敞篷车飞驰而去,在街角处十分漂亮地转了个弯。

我不必跟着他。克里斯一定是去太平洋岸边,躺在阳光下,让女孩子们大饱眼福。

我把注意力转向阿尔莫医生。他正将电话筒贴着耳朵,但没说话,而边抽烟边等着。似乎电话里有声音了,他身体前倾听着,挂断电话,在面前的纸上写下什么,然后取出一本黄页的厚书放桌上,从中间翻开。他一边做这些一边朝窗外飞快地看一眼我这辆克莱斯勒。

他在那本书里他要的东西,俯身去看。我看到烟雾在书页上方缭绕着,他记下些什么,推开书,又拿起电话。拨了号之后过了一会儿,便开始快速地说话,一边点头,夹烟的手一边在比划着。

谈话结束,挂上电话,他靠在椅子里若有所思。他瞪着桌子,但没隔每半分钟总要往窗外看一眼。他在等着什么,而我就毫无理由地陪着他等。医生总要打很多电话,跟很多人交谈;他们也会向窗外张望,皱眉,显得紧张,他心中有事、有压力。医生也是人,和我们一样会忧伤痛苦。

但这家伙的举动令我好奇。我看看表,该吃点东西了,我又点了一根烟,却没离开。

大约五分钟后,一辆绿色轿车转过街角疾驰而来,开进这个街区,在阿尔莫医生的房子前停下,高高的车天线晃动着。车里出来一个土黄色的大个子男人,他走到阿尔莫医生的门前。按了门铃,俯身在台阶划了根火柴。然后他看看四周,隔着马路向我这里望着。

门开了,他走了进去。一只看不见的手拉上了窗帘,遮住了房间。我坐在那里注视着窗帘上被太阳晒出的条纹。时间慢慢地过去。

前门又打开了,大个子漫不经心地走下台阶,出了大门,把烟蒂向远处一弹。他揉了揉头发,耸了耸肩,又捏了捏下巴,斜着穿过马路。他的脚步声在一片寂静中显得悠闲而清晰。阿尔莫医生又拉开窗帘,站在窗边看着。

一只布满斑点的大手出现在我的胳膊搭着的车窗上。那是一张皱纹深刻的粗犷的脸,明亮的蓝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声调又低又粗,“你在等人吗?”“我也不知道,你觉得我像吗?”“我在问你。”“哦,妈的,这真像是哑剧。”“什么哑剧?”他的深蓝眼睛很不友善地瞪了我一眼。

我用烟指了指街对面,“那个神经质家伙和他的电话。大概是从汽车俱乐部查到我名字,再找分类电话簿,又叫来警察。什么事?”“让我看看你的驾驶执照。”

我瞪了他一眼,“你们动作真是快得跟蜂鸣器一样。你们这些人不出示证件的吗?还是耍耍威风别人就知道你是干什么的了?”“我要是真耍起威风来,你会知道的。”

我低身转动车钥匙,踩下离合器,引擎开始转动。“把引擎关了!”他粗暴地说,一只脚踩在车门踏板上。

我熄掉引擎,靠在座位上,看着他。“他妈的,你真要我把你拖出来扔在路上?”

我取出钱包递给他。他拿出塑封套,看我的驾照,又把套子翻过来,看背面另一个执照上的复印件。他轻蔑地把它们放回皮夹,递还给我。我把钱包收起来。他伸手掏出一个蓝金两色的警徽。“警官德加莫。”声音低沉而粗鲁。“幸会,警官。”“少来这套。说说你干吗在这里盯着阿尔莫的房子?”“我不是像你说的那样来盯阿尔莫的房子,警官。我从没听过阿尔莫医生这个人,我更不知道为什么我要来盯着他。”

他转头啐了一口唾沫,我今天怎么专门遇到这种家伙。“那你在这儿玩什么把戏?我们不欢迎来这偷看的人,这镇上没这种人。”“真的?”“没错。快给我实话。除非你想到局子去,尝尝审讯室灯光下的滋味。”

我没回答。

他突然问道:“是她的父母雇你的?”

我摇头。“宝贝儿,上一个家伙来干这事儿,结果被打挂了彩。”“挺有意思嘛,”我说,“如果我能猜出是什么事儿的话……他到底做了什么?”“想敲他一笔。”他细声说。“这真是太遗憾了,我还真不知道怎么敲他,”我说,“不过他看上去似乎是个很容易敲诈的人。”“你这么说话可没什么好处。”“好,这么说吧,我不认识阿尔莫医生,从没听过,我也没兴趣。我是来拜访朋友,看风景的。如果我还干了别的什么,那也不关你的事。如果你不喜欢,最好的办法是到局里去请示一下你的头儿。”

他在踩踏板上的一只脚沉重地移动了一下,脸上露出怀疑的表情。慢慢地问:“你说的是实话?”“句句实言。”“妈的,这家伙真是神经病。”他突然说,转头看向那幢房子,“该去看医生。”他干干地笑了,收回踏板上的脚,挠了挠他那金属丝般的硬头发。“走吧,”他说,“离这片远点儿,免得惹事。”

我再度发动车子,引擎空转时,我问道:“阿尔・诺加德近来好吗?”

他看着我,“你认识阿尔?”“没错,几年前他和我一起在这里办过一件案子――当时的警察局长是韦克斯。”“阿尔调去干军警了,我也希望能去。”他苦涩地说。他转身走开,旋即又回过身对我说,“走吧,趁我还没改变主意,快走。”

他步履沉重地穿过马路,又进了阿尔莫医生家的大门。

我一踩离合器,把车开走。回去的路上,各种想法在头脑里转来转去,就像阿尔莫医生神经质的瘦手拉窗帘一样。

回到洛杉矶,我吃了午餐后去办公室,看看有什么信,也打了电话给Kingsley。“我见到了克里斯,他说了一堆垃圾,不过应该是实话。我试着逼问了他一下,但没有结果。我还是认为,他们已经吵翻了,克里斯想和好,但目前还没有。”“所以他一定知道克里斯特尔在哪里。”“可能,但不一定。另外,我在克里斯家的那条街遇见一桩怪事,那里只有两幢房子,另一幢是一个阿尔莫医生住的。”我简短地说明那件怪事。

他沉默了一阵,才说:“是阿尔伯特・阿尔莫医生吗?”“没错。”“他曾经是克里斯特尔的医生.来过家里几次,当克里斯特尔――嗯,酗酒的时候。我觉得他太急着给克里斯特尔打针了,他太太,我想想,好像出了什么事,噢,对了,她自杀了。“什么时候?”“我不记得。是很久以前的事,我跟他们没什么交往。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我说准备去狮湖,虽然现在出发嫌晚了。

他告诉我时间很充裕,山上的白天要长一个小时。

我说那很好,便挂断了电话。

5

圣贝纳迪诺在午后的阳光下就像被火烤着一样火烧火燎的,空气热得可以把舌头烫出泡来。我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开车,路上停下去买一品脱饮料,免得没到山上就热晕过去了。接着才又开始延着通向克莱斯特莱恩的崎岖山路长途攀爬。十五英的路程浩气上升5000英尺,但还是很热。开了三十英里的山路后,我看到高大的松林,这里的地名叫涌泉。有一家简易商店和一个加油站,但我感觉就像进了乐园一样。此后一路就凉爽了。

狮湖水坝在两头及中间各有一个武装警卫,第一个警卫要我驶过水坝前关上车窗。在距水坝约一百码的地方,一条绳子系着软木浮标,以禁止游艇靠近。除了这些细小的地方之外,战争对狮湖似乎没有什么影响。

人们在蓝色水面上悠闲地划着小船,那些马达游船在噗噗作响,快艇则像小孩子一样爱表现自己,它们绕着圈子,所过之处激起一条条泡沫,艇上的女孩尖叫着,手垂在水中拖曳着。在快艇留下的水波中,人们可以看到那些花了两块美元买了钓鱼执照的人,正指望着能钓些鱼上来捞回本钱。

经过一段高高的花岗岩层突露的山路后,又降回到一片覆盖着野草的山地,上面长着的野鸢尾花、紫色羽扇豆、喇叭花、漏斗草等,还有沙漠中常见的灌木丛。高大的黄松刺向晴朗的蓝空。接着路又陡降至与湖面平行的高度,便来到了一个村落。周围是成群的女孩儿,穿戴着色彩炫丽的宽松裤、凉鞋,戴着束发网、大围巾,露出雪白的小腿。还有的人小心翼翼、摇摇晃晃地骑着自行车,偶尔有一只受了惊吓的小鸟“嗖”地一下飞了起来。

离开村庄一英里,公路便接上了一条蜿蜒的通往山里的小路。路边一块粗糙的木牌上写着:“距小鹿湖一点七五英里”。我开上小路,起初一英里的山坡上散落着小木屋,继续向前就没有了。又开了不远,眼前另出现一条很窄的岔道,同样一块粗糙的木牌子上写着:“小鹿湖,私人道路,禁止入内”。

我把克莱斯勒开上小路,小心地缓缓经过巨大的花岗岩,经过一个小瀑布,穿过迷宫似的黑橡树林、铁木、熊果树,一片寂静。一只蓝鸟蹲在枝桠上,一只松鼠生气地爪子拍打着一颗松果,一头红顶啄木鸟停止啄树,先是用它小而圆的眼睛看着我,然后便闪躲树干后面,又用另一只眼瞧我……我来到一扇由五根木条针成的栅栏门前,这里又有个牌子。

我顺大门旁的路在林中弯绕了几百码,下面是个深深掩映在树林、岩石与野草间的椭圆形小湖,如同蜷曲叶片上的一颗露珠。湖的尽头是个水泥筑成的水坝,上面有一条绳索当扶手,旁边是一个老水车,不远处是一间就地取材,用木头搭建的松林小屋。

湖的对面是一大间俯视湖水的红木屋,从小路走过去有点远,但穿过水坝就比较近了。再远一点还有两座小木屋,彼此分得很开。三间屋子的门都紧闭着,窗帘严阖。大点的房子有橘黄百叶窗,一扇有十二个窗格的窗户面向湖水。

从水坝看过去,在湖对面的尽头隐约有一个小码头和一个圆形的亭子,一个歪歪斜斜的木牌,上面漆着白色的大字:克尔凯尔营地。我看不出在这样的地方造一个营地有什么意义,因此下车往最近的木屋走去。屋后有人在用斧头砍东西。

我敲敲木屋的门。斧头声停下了,传来一个男人的回应声。我坐在石头上,点了一支烟。凌乱的脚步声从小木屋里传来。一个皮肤粗黑的男人出现了,手里还提着一把斧子。

他个子不高,但很结实,跛脚,走时右脚一瘸一瘸的,在地上留下浅浅弧印。没刮脸,下巴上的胡茬很浓,深蓝色的眼睛,卷曲的灰发盖住了耳朵,看来很久没剪了。他穿着蓝色的粗布裤子,蓝色衬衫的领口露出棕色的粗颈子,嘴角叼着烟。他说话的声调是城里的粗人特有的。“什么事?”“是比尔・切斯先生吗?”“是我。”

我站起身,从口袋里掏出Kingsley写的纸条给他。他接过去看了一眼,脚步沉重地进屋,出来时鼻梁上多了一副眼镜。他仔细再三地读那纸条,然后放进衬衫口袋,把扣子扣上。“幸会,马洛先生。”

我们握手。他的手像锉刀一样粗糙。“你要看Kingsley的木屋?我很乐意带你去。他不会是为了克里斯特尔真的想卖掉吧?他盯着我,翘着大拇指示意着湖对面。“有可能,”我说,“在加州什么东西都能卖。”“真的?那就是他的,是红木的,是用有很多木节的松木打的隔间,再合成屋顶,石头铺的地基与走廊,还有整套的卫生和沐浴设备。到处是百叶窗、大壁炉,主卧室有暖炉――兄弟,春秋季你都想住进来肯定用得上,还有瓦斯炉等厨房设备,一切都是最高级的,花了大概八千美元,这样一间山间小屋就得这个价钱。山里还有蓄水池供你用水。”“那有没有电灯和电话?”我问道,其实只是想找点话说。“电当然有。但没有电话,要装的话得花大笔钱把线牵来。”

我们互相看看。他脸庞如被风雨侵蚀过,但看起来却像个酒鬼,皮肤厚粗,血管暴凸,眼睛烁亮。“现在有人住在那儿吗?”“没有。Kingsley太太几星期前来过,又下山了。不过我猜她随时会回来,先生说了吗?”

我做出惊讶的样子说:“啊,她跟这屋子一起卖吗?”

他先是一脸怒色,突然仰头大笑,笑声像拖拉机回火的声音,打碎了林间的寂静。“天哪,笑死我了!她跟――”他喘了一口气,然后嘴就像夹子一样闭上了。“没错,那是间很漂亮的木屋。”他说,审慎地看我。“那里的床舒服吗?”我问。

他往前凑了凑,微笑着说:“你大概是想让你的脸开花吧。”

我张嘴看着他,“我可没想过。从来没有。”“我怎么会知道床舒不舒服?”他气冲冲地说,同时稍稍弯下身,以便随时可以狠狠地给我拳。“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不知道。你也不是非说不可,我自己会发现的。”“是啊,”他酸溜溜地地说,“以为我见到侦探会认不出来?我跟他们在每个州玩你追我打的游戏。滚你蛋吧,老兄,Kingsley也一样。雇个侦探来看我是不是穿他的睡衣?哈!听着,我是有一只脚不听使唤,但我想要的女人――”我伸出一只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但愿他兴支把我的手揪下来扔湖里去。“你错了,”我说,“我不是来调查你的私生活。我从没见过Kingsley太太,也是直到今早才见过Kingsley。你到底怎么啦?”

他望向别处,以手背恶狠狠地蹭着嘴,然后举高双手握成拳头,又松开,看着手指,它们在颤抖。“抱歉,马洛先生。昨晚我是在屋顶上过的夜,我喝醉了。我独自在这里一个月了,所以变得开始自言自语。我发生了一件事。”“要不要喝一杯?”

他两眼发光,锐利地瞪着我,“你有?”

我口袋里掏出那一品脱的麦酒,给他看瓶盖上的绿标签。“我消受不起这个,”他说,“真他妈的消受不起。等等,我去拿杯子,还是你要进屋来?”“我喜欢外面,享受这里的风景。”

他甩着那条僵直的腿,进屋取来两只小玻璃杯,坐在我旁边的石头上,身上散发着汗味。

打开瓶盖,我给他倒了一大杯,给自己倒了一点,我们碰了碰杯,便喝起来,他咂着酒,一抹微笑闪现在他的脸上。“好酒。”他说,“我不懂怎么会自言自语起来。大概是独自在山上待得太久了,变得忧郁。没个伴儿,没有朋友,也没有老婆。”他停顿了一下,有意把脸转到一边,“尤其是没有老婆。”

我始终注视着小湖里的蓝色湖水,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下,一尾鱼破水而出,荡起一圈涟漪。一阵清柔微风拂过松林尖,引起一阵潮骚声。“她丢下我走了,”他缓缓地说,“一个月以前,六月十二日,星期五,我永远记得这一天。”

我愣住了,但没忘记给他的空杯里加酒。六月十二日星期五正是克里斯特尔该进城参加聚会的日子。“你不会想听这些的。”他说。但从那双淡蓝眼里可以看出,他很想谈谈这件事,非常明显。“是不关我的事,但如果让你觉得好受些――”

他使劲地点点头,“你注意过这种事情没有?两个男人在公园椅子上相遇,便开始谈论上帝。而通常人们是不跟他们最好的朋友谈论上帝的。”“是的。”

他喝了一口酒,远望着湖面,“她是个可爱的女孩,就是有时嘴巴太厉害了,但是个好女孩。我跟穆里尔算是一见钟情。一年零三个月之前,我在河滨市的一家酒吧里遇见她。不是那种你指望会遇见穆里尔这种女孩子的酒吧,但事情就这样发生了。我们结了婚。我爱她。我有自知之明,我是个大混蛋,不该和她在一起。”

我动了一下,让他知道我还在听,但我不敢说话,生怕破坏了这情境。我坐在那里,手中的酒一滴没喝。我喜欢喝酒,但不是在人们把我当成倾诉对象的时候。

他继续感伤地说:“但你晓得婚姻是怎么一回事――都一样。没多久,像我这种平凡普通的男人,便开始耐不住了,想找其他女人。这也许很混蛋,但事情就是这样。”

他看着我,我表示听懂了他的意思。

他喝光了第二杯,我把那瓶酒递给他。一只蓝鸟在松树顶的枝桠间跳跃,翅膀一动不动,甚至也不稍停一下维持平衡。“山里的人大都半疯了,我也是。我在这里不错,不用付房租,每个月有张不错的养老金支票,那是我买战争债券的红利。我娶了个你也会喜欢金发姑娘,很漂亮,然后我就犯浑了,我不知道是怎么了。总之就是这样。”他用力指着湖那边的红木屋子,那房子在傍晚的天光里转成牛血一般的颜色,“就在前院,”他说,“就那窗户下面,一个风骚的小妓女对我是一棵不值钱的草。可是老天啊,男人有时候真是太蠢了!”

他喝了第三杯,把酒瓶放石头上。从衬衣口袋里抽出一支烟,在大拇指的指甲上划着了火柴,很快地喷起烟来。我张嘴呼了一口气,安静得像躲在窗帘后的贼。“妈的,”他终于说话了,“你会想如果我要找女人,应该离家远一点,至少给自己找一个不同类型的。但是那个小骚货却根本不是这样的,她有像穆里尔一样的金发,一样的身体、重量,一样的类型,连眼睛都几乎是同样颜色的。但是,天啊,她们又那么的不相同。好是漂亮,但不是那么出众,对我而言只是平平。那天早上,我在烧垃圾,和平时一样忙着自己的事情。她从木屋的后门进来,穿着很薄的睡衣,薄得看得见衣服下面的粉红奶头。她用懒洋洋的声音说,‘喝一杯吧,比尔,这么美好的早上别工作得这么累。’我是很想喝一杯,于是到厨房去拿。然后我喝了一杯又一杯,然后进了屋子,我越靠近她,她就越不断地看向卧室。”

他呼了口气,无奈地扫了我一眼。“你问我那里的床舒不舒服,我发火了。你没有恶意,是我脑子里的事太多了。没错,我睡过那张床,很舒服。”

他停下不说了,我也没接话,让一切缓缓落下,终归寂静。他侧身拾起酒瓶,瞪着它,似乎心里在跟它对抗。还是是酒赢了。他狠狠地灌了一大口,似乎刻意拧紧盖子。然后他起一粒石子,扔进水中。“那天我从水坝那头回来。”他慢慢地说,声音里已经醉意,“飘飘欲仙,觉得这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我们男人在这些小事上总会犯错,不是吗?根本不是神不知鬼不觉,根本不可能。我听着穆里尔跟我讲话,她甚至音量都不提高。她说的关于我的事简直让我难以置信。噢,没错,我现在是彻底地躲过去了。”“所以她离开了你。”他沉默的时候我说。“就是那天晚上,我根本没在这里。我觉得实在没脸待下去。我开着我的福特,跟几个像我一样的浑的家伙喝得烂醉。但那也没让我好过,大约凌晨四点,我回到家,穆里尔走了,东西也收拾带走了,只在桌子上留下一张便条和她常用的面霜。”

他从破旧皮夹抽出一张折好的纸,递给我。那是一张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蓝格子纸,上面用铅笔写着:

抱歉,比尔,但我宁愿去死也不愿意再和你一起生活下去了。穆里尔

我把纸条还他,手指着湖对岸问:“那边怎么样了呢?”

比尔捡起一块扁平石头,想打个水漂到对岸,但石子没跳起来。“什么也没有发生。当天晚上,她也收拾收拾东西下山了,我再没看过她。我也不想再看到她。整整一个月,穆里尔没给我一点消息,一个字也没有。我完全不知道她在哪儿,也许跟别的男人在一起吧,希望他能比我对她好。”

他站起身,从口袋中掏出钥匙,摇了摇,“你如果要去看Kingsley的木屋,现在就可以去。谢谢你听我说这些,还有酒。你拿着。”他拾起酒瓶,把喝剩的还给我。6

我们走下山坡来到湖岸,走上狭窄的坝顶。比尔扭着他那只不听使唤的脚走在我前面,握着铁柱子间的绳索。水流冲刷着水泥,缓缓地激起一个个漩涡。“明天一早,我会顺着水车放些水。”他背对着我说,“也就是这还有点儿用。是一些拍电影的人三年前修建的,他们在这拍了一部电影。对面那个小码头他们建的。大部分他们建的大部分东西都被拆了拖走了,但Kingsle请他们留下了那码头和水车。多少给这地方一点色彩。”

我随他走上一道厚重木制台阶,来到Kingsley木屋的门廊上,他开了门锁,我们走进一团闷热的空气中。门窗紧闭的房子就会这样,光线滤过细长的百叶窗,投射在地板上,留下一条条光影。起居室是长方形的,简洁明快,房间里用的是印第安地毯、印花棉布的窗帘、金属包边的家具、普通的硬木地板。房间里有许多灯,角落有一个小吧台和几张圆凳子。房间整齐干净,不像是有人刚刚匆忙离开。

我们走进卧室,其中两间放着单人床,另一间放着一张大双人床,上面乳白床罩上缝着梅子色的装饰图案。比尔说这是主卧室。光亮的木制梳妆台上摆着翠绿色的彩釉和不锈钢的卫浴用品,以及各种化妆品。几瓶冷霜瓶子上印着吉尔兰恩公司的金色波浪状商标。房间有一整面墙是带拉门的衣柜,我拉开一扇向里看去,似乎都是些女性休闲度假时穿的衣服。我翻看时比尔不悦地看着我。我拉上门,又拉开下面一个很深的鞋柜,里面至少有半打的新鞋。我用力关上柜子,直起身来。

比尔直直地站在我面前,昂起下巴,双手骨节毕露地攥紧拳头放在腰侧。“你干吗看女人的衣服?”他怒气冲冲地问道。“这个嘛,譬如说Kingsley太太离开这里后并没回家,她丈夫从此没见过她,不知道她的下落。”

他松开拳头,手在身子两侧缓缓垂下,从鼻子里哼道:“果然是个侦探。第一次印象总是对的。我已经把我自己讲开了。老兄,我可什么都告诉你了,不是吗?天,我可真够聪明的!”“我会守口如瓶的。”我说着,绕过他走进厨房。

厨房里有一个绿白两色的炉灶,刷着亮漆的黄松木水槽,设备间有一个自动热水暖炉。紧埃着厨房是一间舒适的早餐室,这里有很多窗户、还有一套昂贵的塑料早餐用具。架子上放着五颜六色的碟子、玻璃杯和一套锡制的盘子。

处处井然有序,水槽里没有脏杯子或脏碟子,也没有不干净的玻璃杯或空酒瓶,更没有蚂蚁或苍蝇。不管Kingsley太太过怎样荒唐的生活,她倒是没把家里搞得邋遢不堪。

我回到起居室,走到门廊上,等着比尔锁门。当他锁好门一脸怒容地转向我,我说:“我并没有要你对我掏心掏肺,但我也没想拦着你。Kingsley并不知道他老婆对你有所‘表示’,除非还有更多我不知道的事儿。”“见你的鬼!”他脸上的怒火丝毫未消。“没问题,我去见鬼。有没有可能你老婆跟Kingsley老婆一起跑了?”“我听不懂。”“在你跑去借酒浇愁的时候,她们可能吵了一架,之后又和好、抱头痛哭一场。接着Kingsley太太可能带你老婆下山,她总要有个交通工具上路吧,对不对?”

这想法听起来很荒唐,但他却很认真地听着。“不,穆里尔不会跟人抱头痛哭,她不是那种人。而且如果她真要找个肩膀哭,她不会去挑那个风骚娘们儿。至于说交通工具,她自己有辆福特。她开不了来我的车,因为我这只脚不听使唤,把操控装置做了改动。”“我只是突然冒出这么个想法。”“这样的想法如果还有的话,就让它们见鬼去。”“在十足的陌生人面前,你这样的毫不遮掩,真他妈的令人感动。”

他向我逼进一步,“那又怎么样?”“嘿,老兄,”我说:“我可是尽量当你是个人。别这样,行不?”

他重重地吸了一口气,无奈地放开了拳头。“老兄,今天下午我可是帮了你了。”他叹了口气,“要沿湖边走回去吗?”“当然,只要你的腿受得了。”“我走过多少次了。”

我们并肩而行,又像好朋友一样了。大概友好地走完这五十码的路程。那条路的宽度仅容一车通过,它处于湖面之上,在岩石间蜿蜒。大约走到一半的地方,有别一幢在石头地基上建的小木屋。第三幢则在湖的尽头,在远离湖边的一块几乎平坦的土地上。两幢房子都锁着,看来空置已久。

过了一两分钟,比尔说:“那个风骚娘们儿真的跑了?”“看来是这样。”“你是真的警察还是只是个私家侦探?”“只是个私人侦探。”“她是男人跑了?”“我是这样想的。”“她当然会这样干,一定是的。Kingsley应该会猜到。她有很多男朋友。”“在这里?”

他没有回答。“其中一个叫克里斯?”“我怎么知道。”“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她从埃尔帕索发电报说要跟克里斯去墨西哥。”我从口袋搜出那电报给他,他从衬衫里摸索出眼镜看。然后把电报还给我,眼取下镜,眺望蓝色的湖水。“这是个小证据,反驳你告诉我的一些事。”

他缓缓说道:“克里斯是来过一次。”“他承认两个月前见过她,也许是在这。他称之后再也没见过她。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没有理由去相信,也没有理由不相信。”“那么,他们现在没在一起?”“他说没有。”“我认为她不会为了结婚这种小事而嚷嚷,到佛罗里达蜜月应该才是她想说的。”他认真说道。“你就不能给我点儿确切的消息吗?你没见到她或听到什么确实可信的事吗?”“没有。如果有,我也不一定会告诉。我是很浑,但还没浑到那种程度。”“好吧,谢谢你。”“我不欠你什么。你和天底下每一个该死的侦探都见鬼去!”“又来了。”我说。

我们走到湖的尽头。我让他独自站在那儿,自己走上那个小码头,倚着尽头的木栏杆看着那圆形的亭子,那只不过是两块墙板支起来的,面朝水坝。上面加了约两英尺的突檐,卡在墙上像上加了屋顶。比尔走过来,靠在我旁边的木栏上。“并不是我不感谢你的酒。”“行了,湖里有鱼吗?”“有些狡猾的老鳟鱼,没小的。我不常去钓鱼,我不打扰它们。对不起,我刚才又不客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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