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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07 06:1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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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肖林军

出版社:中国财富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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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望

欲望试读:

第一章

这次到益州,已经待了半个多月了。

凌宜生第一次感觉自己闲得有点发慌,很想去找点事做,充实一下过于空虚的日子。上街时,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发现胡子已经很长了。他想,等下应该去理个发,不然让房东看到这副模样,会觉得他不像个正经人。

凌宜生是昨天在墙上一张小广告上看到一条出租的信息,他记下了电话号码。此时打过去,接电话的是一个老太太。老太太说,她女儿还没有回来,不过她已经跟女儿说了出租的事,估计没什么问题。

凌宜生说,我想下午就搬过去。

中午,凌宜生没有回叔叔家,他在一家小馆里随便吃了一点东西,然后去河边看景色。他信步走上一座桥的中央,见很多人在围观。他斜眼过去,但见一个女子扶着桥栏,眼睛望着河面,身子向前倾出。

桥上的风很大,女子的头发被吹得很乱。凌宜生感觉这女子有些不对劲,心想,她不会是要自杀吧?近来,新闻上有很多自杀之类的消息。其中有失恋的,破产的,心理扭曲的,神经不正常的。他用力从人群里挤到女子的身后,正要说话时,那女子却突然转过身来,用奇怪的眼神盯着他。

凌宜生脸一下燥热,说,你,你不会是想不开,要跳河吧?女子看一眼围观的人,脸上一红,说什么呀,我不跳河,只是看看船。看热闹的人嗡嗡笑起,有个人说,看船!益州人还没有看过船吗?这女人也太有闲情了吧。凌宜生暗暗笑了笑,也转身走开了。

女子叫高音,跟丈夫离婚已两年,现在带着一个六岁的儿子住在娘家。

日头从桥的西面落下时,高音觉得有几分困了,她拖着倦倦的步子,慢慢离开了大桥。市区内一条街道里,她走进一条宽巷子,到了家门口,听到里面传来儿子和母亲的嬉笑声,其中,还夹杂着一个陌生人的声音。

高音有些诧异,推门进了院子,见客厅里坐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瘦瘦的脸颊,似乎有一些面熟。那人看到她,投过来一丝微笑的目光。

高音突然觉得一阵莫名的慌乱。高母向高音介绍说,这是家里新来的房客,他可是个画家。男人起身,将手伸向高音说,你好,我叫凌宜生。高音发现他就是刚才在桥上以为自己要跳河的男子,不由笑了,伸手与他相握一下,说怎么是你啊?凌宜生也认出了她,说这么巧啊。

高母愕然,说道,原来你们认得啊。

凌宜生笑了,说是巧合,刚才在桥上见过一次。

高母对这个房客显然满意,说要跟他学画画,说以前租房的人,十个有九个是做生意的,都不太跟她多说话。高音也觉得这男人很不错,声音沙沙的,很有滋味。聊了一会,高音精神好了许多,等高母走开去拿画稿给凌宜生指点时,高音取了十块钱,叫过儿子去买烟,她对凌宜生说,家里也没个男人,没什么好招待的。凌宜生“哦”了一声,心想,难道男主人出远门了吗?没有问出口,只推辞说,不用不用,我有烟。掏出一只烟盒,捏了捏,只剩下一支。

高音笑说,别客气,虽然你是来租房子的,但大家还是可以成为朋友的。我妈不是还想跟你学画吗。指着那个烟盒,叫儿子赶紧去烟摊上买。等烟买回,高音已与凌宜生说了许多话,知道他是省城人,刚过三十岁年龄,在一家杂志社作美术编辑,有个叔叔在益州。

两人聊到天黑,高音去做饭,凌宜生说要出去一下,高音说,今晚就和我们一起吃吧,省得另做了。凌宜生说,不了,我约了几个朋友去外面吃,他们还不知道我在这里租了房子呢,我得跟他们说一声。高音“嗯”了一声,心里突然觉得几分空落落的。

临近中秋,风凉凉地吹过,院子里的几棵大树哗哗地响着叶子。院子是高家最宽敞的地方,其中放着许多把椅子,老人孩子都喜欢在树下玩耍。一架秋千吊在树干上,摇摇晃晃的。望着树顶上的天空,月亮有影子依稀能看得见,也许它也有些怕凉,不一会儿,又躲进了云层间不再出来。

高音先出了客厅的门,指着斜对面靠院门的一间小屋说,我一个人在那间屋子睡,孩子跟着外婆睡,你要是有事的话,就招呼一声。凌宜生抬头看了看,说好的。回头正对上高音的眼睛,又说,改天,我给你画一张像吧。高音掠了掠头发说,那怎么好意思,我长得这么难看,年龄也上来了,不入画的。凌宜生说,你真会说趣话,你怎么会难看呢。拾了桌上那包烟,告辞而去。

高音脸上热热的,倚在门口望着凌宜生远去的方向出神。关了院门,靠着树待了有片刻,心里回想着这个男人的声音。他说自己长得不难看,那意思就是她长得好看了!高音胡思乱想着,这个人他还说要给自己画画,那他就真的是个画家了。想到这里,她不由进了凌宜生睡的那间屋子。

左右看了一番,里面的摆设她都是熟悉的。但因为有个男人来住,感觉那气味就有些异样了。床上搁了一只大挎包,是他的全部行礼。高音好奇心上来,去打开包来看,见里面是一些日用品,还有几卷纸,猜想是画。取一卷展开,果然是一幅涂得稀奇古怪的画,颜色很灿烂,心想,这个人还真是个画画的。

这一夜高音翻来覆去睡不着,一张大床显得空荡荡,空得她心里毫无着落。很久以来,她枕头旁边的另一只枕头都毫无用处,有时成了她架脚用的工具。耳边听到凌宜生回来的声音,看了看表,已是凌晨两点多钟。

第二日一大早,有人在使劲敲门,敲得“咚咚”响。高母在内屋絮絮叨叨地说着,谁这么早就敲门啊!高音也听到,她的屋子离得近,便起来穿了拖鞋,踢踢踏踏去开了院子的大门,一个剪着碎碎短头发的女孩探进一颗脑袋,问凌宜生在不在。

凌宜生在屋子里听到了动静,从房间出来。女孩上去,在他胸上就捶了一拳说,你还睡啊,不是要去见我爸吗?凌宜生打着哈欠说,你还真找到了这里啊。女孩神气地扬了扬头,说你还瞒得过我吗,我爸让我来兴师问罪。凌宜生扶着女孩的肩膀进了屋子,笑声不断里面传出来。

高音苦笑一下,心里怅然若失,觉得昨晚的那场失眠有些不值得。梦都还没来得及做,就已经破碎了。她进卫生间洗了脸,对着镜子揉揉眼睛,脑子里浮现出以前的丈夫来。

转眼到了中秋,院子里的那棵最大的树上,叶子也开始往下掉了。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高母每天都要扫一遍,但扫完后,又掉了一地,于是她便总会嘟嘟喃喃地埋怨。

这天,高音正要陪母亲去看一位亲戚,凌宜生过来说,他想请几位朋友来这里聚会。高音掏出一串钥匙,递过去说,我也正要和妈出去串门,大概五六天时间,这几天家里就交给你了。凌宜生接过钥匙,不停地道谢。

高音突然问,你不是说要给我画像吗?画得怎样了?凌宜生一摸头,说我都忘了,过些日子一定画好。高音说,我没有你女朋友漂亮,你当然要忘了。凌宜生诧异,说你什么时候见我女朋友了?高音说出那天清早找来的女孩子,凌宜生“哎”了一声,说你听错了,那是我叔叔的女儿。高音快乐地笑了,说我还以为是你女朋友呢。

凌宜生每次来益州都要出去租房。叔叔的家是一套两室一厅的小房子,不足四十平方米,几口人窝在一块十分的拥挤。凌宜生这次来益州,其实是为了逃避一宗官司,那家杂志社由他经手的一单广告业务出了点问题,单位上有个早要排挤他的人将他告上了法院。凌宜生自小到大都没见过这种场面,几番折腾后被弄得焦头烂额,只好躲到益州来散心。

这里夜里,凌宜生要请的人来到高家。分别是李景卫,陈章,王隆才和堂妹凌燕花。李景卫是凌宜生中学时的同学,在一个事业单位混了一个小职位,陈章则是凌宜生在厦门当兵时的战友,在一家小公司里做事,嫌钱不够花,自己又开了一家小店,生意也算不得景气。李景卫这几年胖得惊人,下巴颏儿的肉堆出了两层,只见几条深痕,不见脖子。用陈章的话说,李景卫身上的每一块肉都是用钞票贴出来的,属于国宝级的人物。

李景卫坐的那张宽大的太师椅上,是高母每天必坐的位置,此时,也正适合李景卫的体积。凌宜生望着李景卫,满怀同情地说,景卫,看着你就心酸,你真也该去减减肥了。陈章笑道,现在减肥药满世界飞,也不知哪种牌子对他有用?凌燕花端上茶,给众人分发,说,景卫哥不能减肥,他是要升官做的,可比不得我们这些寻常老百姓,什么药对他也无济于事,心宽体胖嘛。李景卫皱皱脸,露出痛苦状,用肥肥的手指敲着脸皮说,这是个学术性很强的问题,有的人该胖的时候就会胖,该瘦的时候自然会瘦,不是谁能决定的。我老婆就不想做官,还不是和我一样胖。陈章打趣地说,你老婆和你联在一起,都变成了一座城市。凌燕花不解地问,城市?什么意思?陈章说,合肥,不是一座城市吗?

众人都笑起来,说这个比喻好俗,好像是从哪个相声节目里剽窃过来的。陈章也不解释,唤各人拿出各自从超市买来的现成的熟食,凑在了一起。大家热热闹闹地吃完了饭,便支好了桌子,打起了麻将。

四个男人中,王隆才最年轻,二十五岁,在当律师,也没结婚。他不玩牌,退在凌燕花后面替她当参谋,俩人时不时斗些俏皮话,一旦出错,就相互埋怨。陈章在桌底下踢李景卫一脚,说我们加点惩罚吧,输了的,在脸上挂一张纸条。李景卫说不太高雅,还是输了打一下脸吧。凌宜生看出意图,说燕花是我妹子,你们可别动歪心思。凌燕花嘻嘻笑,一脸的无所谓,说我后面这位脸皮不薄,由他替我抵挡。王隆才叹息说,和女人在一起,男人总要吃亏的。

玩到深夜,大家散去,凌宜生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数着墙挂钟的敲击声,朦朦胧胧正要睡去时,听到院子的门吱呀地打开了。凌宜生警觉地起来,拉亮了灯,外面有人说了声,是我。凌宜生听出是高音的声音,披上衣服出来,说怎么你一个人,你妈呢?高音说,还在亲戚家,我想起单位一份材料没写好,特地赶回来。

凌宜生见高音的脸赶得通红,像喝了酒一样,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话说,那张画,抽时间一定给你画好。高音愣了一下,随即省悟说,又不是马上要走,哪天画好了给我就是。凌宜生郑重地说,一定画好。

次日,睡到九点多钟凌宜生才起床,见客厅桌上摆着一碗面,一碟荷包蛋,另有一张纸条,写着:你的早餐。

凌宜生心里升起些异样,猜测是高音留下的,端起来风卷残云吃下肚。吃完去菜场买菜,到一鱼摊前,挑了两条肥大的鱼。走到半路,提鱼的绳子松脱,两条鱼掉在地上乱蹦。凌宜生手忙脚乱捉住一条,另一条蹦到一辆车下,被车轮压扁鱼头。凌宜生暗叫一声晦气,提了那条死里逃生的鱼往叔叔家去。

到叔叔家门口,敲了许久的门,慢慢地传来一阵脚步声,然后门缝闪开一条线,冒出凌燕花的半颗头,她说,哥,原来是你呀。凌宜生把鱼递给她,说就你一个人在家啊,你爸呢?凌燕花脸窘迫起来,说我爸去玩了,根正在我屋里玩。凌宜生不知根正是谁,心想可能是凌燕花的那一位。见她头发散乱,身上罩着一件男式的短衫,便说,我去找个人,晚上过来吃饭。

凌宜生去了陈章家。因是周末,陈章不用上班,也没去他那家店,正在玩电脑上玩游戏,玩得不亦乐乎。玩的时候,又担心单位裁员的事。凌宜生安慰说,你又年轻,又勤快,怎么也轮不到你啊。陈章说,现在的事谁说不准,前些天我们的头儿就下去了,听说新来的比我还小五岁。想一想,我可是脸盆里的鱼,转不了几个圈,如果被裁掉,就是死鱼一条了。凌宜生说,那是解放了你,你更可以大展手脚了。

去翻陈章书架上的书,竟翻出一本色情画刊来。凌宜生笑着说,你也爱看这个啊?陈章说,别人丢我这儿的,这算什么,我这儿还有碟子呢。凌宜生掀了几页,扔回书架上,说不怕你老婆发现?陈章嘿嘿笑了,说我俩还一起看呢。凌宜生“哟呵”一声,说她还蛮够劲的。陈章摆摆手,说别谈这个,早两年我还能把她治得服服帖帖,现在她常骂我无能。凌宜生说,青出于蓝胜于蓝,这都是你调教出来的。陈章感慨地说,女人啊,到了这个年龄,可就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了,你没办法制服的。男人呢,如同下午四五点钟的太阳,发不了多少光了。问凌宜生要不要一块看看那片子,凌宜生摇头,说我现在哪有这个心思啊,我都为生计的事愁死了。陈章把电脑关了,丢给凌宜生一根烟,骂道,愁个屁,我还不知道你,就喜欢现实主义!

凌宜生到柜子里取了一块月饼吃,吃到半块,发现馅里夹了一小块指甲,抠出来叫陈章看。陈章大喊假货,把那一盒月饼全部掰开来。凌宜生喊着,这有什么看的,指甲还算是干净的东西,还有那看不见的东西!

想一想刚才吃到肚里的饼,凌宜生觉得一阵恐惧,跑到卫生间干呕,呕不出来,倒弄出一身汗,发誓从此再不吃月饼。陈章感到过意不去,说过阵子去野外玩,叫把房东的女儿带上,说那女人长得不错,很有些少妇的味道。凌宜生没吱声,两人商定好郊游的具体时间,凌宜生告辞出来。

暮色落下,月亮还没瞧见,街上的风从四面袭入汗毛孔,凉爽无比。晚上,凌宜生留在叔叔家吃饭,吃着吃着,问凌燕花,你那位叫根正的,怎么没留下吃饭?凌燕花一脸不自然,拿眼使劲白凌宜生,夹一块大鱼放在凌宜生碗里说,吃你买的鱼吧。凌宜生闭上口,把鱼夹给了叔叔,叔叔嘟囔道,又不是没有了,都自己吃吧,我最不喜欢夹来夹去。

饭毕,凌宜生帮凌燕花洗碗,问她去不去郊游,凌燕花兴奋说,去去去,当然去啊,上班上得人都麻木了。凌宜生说,你要上班怎么去,你可比不得我这个无业游民。凌燕花说,找熟人到医院开张病假条就是。继而一脸思索状,埋怨自己没什么好看的衣服。凌宜生说,那就别去了,下次吧。凌燕花说,那可不行,机会难得,你真以为一个女人会没有一两套像样的衣服?脸露得意之色,要去穿了给凌宜生看。凌宜生忙说天色已晚,要回去睡觉了。跟叔叔说了一声,往高家而去。

到了高家,见高音还没睡,正偎了儿子小迟在客厅里看电视。高音起身,将切好的月饼端给凌宜生。凌宜生将那月饼接过放回桌上,现在他已见着月饼就害怕。他说,就你和儿子在家也怪寂寞的,应该去你亲戚家才热闹。高音说,我本来就不太喜欢热闹。凌宜生轻轻地“哦”了一声,把要邀请她去郊游的话压在了肚里。高音见凌宜生不吃月饼,说你嫌我家的月饼不好吃吗?凌宜生忙说,不是不是,我是才吃饱。见盛情难却,便取了一块最小的,放在嘴边轻轻咬一口,用舌头压住,生怕会吐出来。

趁高音去剥柚子,凌宜生赶快将月饼吐出门外,指着柚子说,有一次我叔叔带了几个去北方,那边的人问,这个东西怎么吃啊,叔叔说,这个就跟吃橘子一样啊。他们便剖开来,掰了一瓣就咬,真像吃橘子那样吃下去。

高音捂着嘴吃吃地笑了,说这么有趣吗!

看到高音的笑,凌宜生感觉到像看到一朵火红的花,绽放着一种灿烂的温暖。在这一片刻,他突然觉得自己是一只飞累的鸟,很想找一根枝头休息停留。

高音休息那天,叫凌宜生把不穿的脏衣物拿给她洗。凌宜生不住道谢,抱了一堆给了高音,然后去了一趟李景卫家,通知郊游的事,赶回来帮高音洗衣服。高音已洗到最后一件,凌宜生捋了袖子去帮忙,高音说,不用,不用。弯腰去桶里取,衬衫的领口低低地垂下来,凌宜生眼睛一抬,见那领口深处,有两个硕大半遮的乳房露出,不由一呆,全身被震住。高音直起身来,凌宜生忙把目光转向别处,心思早乱了,只觉得体内有一股巨大的火焰要喷出,万分难受。

难受足足持续了一整天。黄昏后,高音取了院内的衣服去洗澡,凌宜生忍受不住,悄悄站到洗澡间的门口,听到哗哗的水声,脑中幻觉出女人赤身的样子。听着听着,突发奇想要在门上找出一条缝。瞧了一遍仔细,真得找到一条细缝,只是太细,什么也看不清。直到水声止住时,凌宜生已是疲惫万分,回到房间掀起被子蒙头大睡。

第二章

到郊游那天,陈章弄来一辆崭新的车子开到高家门口,车上有两个陌生的女孩。陈章把凌宜生拉上车,说我给你找了个学生。凌宜生说又拿我开心。陈章笑而不答,指指一个短头发的女孩。

那女孩灿烂一笑,露出两颗好看的虎牙,说我叫方翠,美院的学生。你就是凌老师吧?凌宜生瞪陈章一眼,伸手与女孩相握,说就叫我宜生吧。另一个女孩没有听清楚,睁大眼睛说,医生?你是学医的?

大家被她逗笑。凌宜生有点尴尬,说是宜生。便宜的宜,生活的生,不是医生,你听错了。那女孩红了脸。陈章说,我想起一件事,记得我念初中时,班里有个同学叫石风,成绩特差。一次老师报英语考试的分数,报到他时说,石风,十分。大家都纳闷,怎么念出两个石风啊。教师不得不解释,前面的是名字,后面的是分数。

闲聊一阵,陈章催着开车。两个女孩一路上嘻嘻哈哈闹个不止。凌宜生注意那个叫方翠的女孩,暗赞她生了一张精巧的嘴巴,淡淡的唇彩勾勒出她无限的可爱。另一个女孩留着披肩发,耳朵和脖子上都是金饰,大概是个有钱的小姐。

车子开到李景卫家,把他接上来。再到凌家,凌燕花穿得花枝招展,正跷足以望,身旁陪着一个小平头男人。凌宜生心想,这人大概是凌花的对象,看外形也不错。幸好这部车宽敞,七个人也坐得下。

车子驶在国道上,陈章在前座得意地回头,说这部车子弹头还没开到两千公里,可赛过路上任何一辆车。凌宜生问谁借的?陈章指指身边的披肩发女孩,说不是我借的,是她爸爸的。披肩发女孩笑笑,说本来想跟朋友借一部红旗,红旗车有派头,去年我坐了一回去省城,路上的交警向我们行礼,还以为是首长来视察呢。陈章说,那你怎么不借红旗?披肩发女孩翘着下巴说,我更喜欢进口车。李景卫说,管什么车,只是别开这么快,我很怕死。

大家知道李景卫的心脏不太好,特别怕坐快车。陈章哈哈笑道,此生有美女作陪,死了也值啊。披肩发女孩打了陈章一拳,说哪个愿意陪你死,你以为你是秦始皇啊。

方翠微微抿嘴而笑。凌宜生坐在方翠身边,侧眼看着她的小嘴,浮想联翩。乘着车子晃动的时候,有意无意地把刚掏出来的一支烟,正巧掉在了方翠两腿之间的裙子上。方翠嫣然一笑,用手指把烟捻起来,给了凌宜生。凌宜生连说对不起,接过烟,含了嘴上,拿火点着,深吸一口,深感那肌肤的清香渗入心底。

李景卫坐在方翠的另一侧,挥手驱散面前的烟雾,说你这个老烟枪又在污染空气了,你不替我着想,也该替人家方翠着想啊。凌宜生忙说,不好意思,我一时都忘了。把烟从窗口丢出。

方翠挪了挪屁股,挨近凌宜生,说李大哥一个人就占了两个人的位置,我们真不该跟他一块坐。李景卫看了看座位嚷道,哎,我可是尽量挤在车门上呀,你们要挨得近,可别拿我当借口。

本是句玩笑话,方翠与凌宜生却一阵脸红。

到得小郁园,便能看见许多鲜花开得茂盛,其间夹着飞来飞去的蝴蝶。众人下了车,商议各自去玩,中午在通天岩集合。凌宜生和李景卫取了渔具,来到一湖前。湖沿岸延伸出去半架木桥,离水面不高。李景卫担忧地说,这桥破破烂烂的,也不知安不安全?凌宜生就说,你命珍贵。快步上了桥。李景卫也跟上。俩人放下鱼竿。望着周围的山水,凌宜生感觉心里一阵惬意。钓了半日,李景卫已钓到三四尾白条鱼儿,凌宜生却毫无动静。李景卫取笑他,看来你是挨女人挨得太久了,倒霉的连一条鱼都不敢靠近你。凌宜生不动声色,盘腿直坐,俨如一修炼道士,等李景卫又钓上一条在轻声欢呼时,他不屑地说,你那鱼才多大,我钓一条都能抵你十条。李景卫说,是的,你刚才早钓上那两条腿的美人鱼了,何必上这儿钓。

凌宜生刚想反驳,突见湖面上的浮子微微地动了一下,忙止住呼吸,慢慢收线,猛然一起杆,钓上一条细长细长的物儿,在空中乱晃。李景卫吓得大叫,蛇,蛇,你钓得是条蛇。凌宜生也一惊,记得水里的蛇好像不会太有毒,稍微镇静,把鱼竿斜放在桥上,用一根枝条慢慢把蛇打死。

李景卫早跑上了岸,见凌宜生提了死蛇过来,忙说,宜生,我有心脏病你是知道的,别用这玩意儿吓我。凌宜生说死蛇有什么可怕的。李景卫说,我腻味这东西。也不要了那些白条鱼儿,拔腿去找其他人。凌宜生微微一笑,将死蛇放在一堆草上圈成一圈,抬头看不到一个熟人,回到桥上捡起鱼竿继续垂钓。过了很久,还是不见动静,觉得奇怪,也烦恼起来,扔了渔具上岸而去。

离开湖边和桃树林,走上一条弯曲的碎石块路。突听得鼓乐大作,原来前面有一座道观,造得气势颇大,红红黄黄的柱子与花旗儿让人看着不舒服。道观的门匾上写了三个字:玉灵观。很多男女都进去观内,凌宜生也想去凑凑热闹,听到路边有喊卖烧饼的,猛觉得肚子饿了,看一下表,已是中午。便折回另一条偏僻的小路,猜想陈章他们会到通天岩风景点去。

太阳挂坐中央,照得人浑身出汗,凌宜生拔开刺面的茅草,见远处人影晃动。在茅草丛中穿梭一会,听到有人低声说话,接着便是嬉笑声。凌宜生放慢脚步,扒开一小丛草,见一男一女裸了下身搂抱在一起,认出是陈章和披肩发女孩。凌宜生不敢声张,蹑着手脚退到一边,暗想你他妈的陈章原来还真会浪漫。

到得通天岩,方翠与凌燕花他们已坐在草地上就餐。李景卫心有余悸地说,你没把那条蛇带来吧?凌宜生不理他,坐下来问,陈章呢?李景卫说,他和小王买饮料去了,马上就来。凌宜生禁不住说,只怕一时半会回不来。方翠问,你见到他们了?凌宜生搪塞道,没有,附近也没见卖饮料的,估计要跑很远吧。李景卫眼睛闪了闪,像听出什么,说放心吧,陈章带我们出来,就有办法弄到饮料。

大家吃完午餐,两人还未回来。李景卫叫开凌宜生,拧了拧他的手臂说,你一定知道什么秘密,别一个人分享。凌宜生就把看见的事说了,李景卫笑得合不拢嘴,说这小子就喜欢打野战。笑完后,皱起眉头说,你和陈章都有艳遇,可怜我这个胖子无人垂青。凌宜生说,我哪有什么艳遇?李景卫看向方翠,说别装啊,刚才在车上,你那支烟掉得可真是地方。凌宜生脸一热,说别乱讲话。

一会儿,陈章急冲冲地提了一袋子饮料回来。凌宜生朝李景卫挤挤眼,俩人会心一笑,都想看陈章怎么表演,同时问道,怎么去这么久?陈章叹道,真是好辛苦啊,跑了几个地方才弄到这些,早知该让李景卫去,至少可以帮他减去十斤肥肉,哎,小王也没回来呀?

李景卫气圆了眼睛说,她不是跟你一块去的吗?陈章说,哪有,她是去了另一个地方,不知有没有买到?凌宜生想,撒谎也不会,哪有多浪费一份钱去两个地方买饮料的。示意李景卫不要再问。一会儿,见小王披着一头花花的头发跑回来。大家问她上哪儿去了,她说跑了很多地方没见有饮料卖。陈章已塞一罐汽水她手里,说等你把饮料买回来,大家都要渴死了。李景卫说,干吗责备人家,你不见人家也很累吗。其实呀,你们完全可以在外边过足了瘾,何必这么急着回来呢?陈章脸色一变,问什么意思?李景卫忙解释说,我是觉得,你们可以在外边随便吃点,不必太考虑我们。陈章恢复常态,“噢”了一声,说怎么可以呢,大家出来玩一次不容易,我们这样自私就要扫大家的兴了,你说是吗,小王?小王胡乱地点两下头,一脸的不自然。

于是众人换来换去照了相,陈章抓住凌宜生不放,让他与方翠不停换角度,照了好几张。这让凌宜生顿生歉意,后悔将陈章幽合的事说了出来。小王提议去划船,众人一致同意,大家七摇八摆上了木船。船儿缓缓地围着湖面绕至小木桥边,见两枝鱼竿依然斜垂在水面。

这时,小王突然站起来,说我去桥上玩玩。这一站,木船左右晃动,小王站不稳,身子跌坐回船里。只听得“卟嗵”一声,坐在船舷的凌宜生没堤防被挤落下水,大家惊呼起来。陈章说,不要紧,宜生会水的。过了片刻,水面上窜起泡泡,方翠急了,放开喉咙大喊救命。不多时,一艘机械船飞速开过来,两个救护员跳入水中,十几分钟后,终于将人救起。凌宜生已被呛得半死,半天多才吐出水醒过来。方翠“哇”的一声哭起来,把众人吓了一大跳。

回去后,凌宜生发起了高烧,半夜高音来查看,说我送你上医院吧。凌宜生说不要紧,你去睡吧,慢慢就好了。高音说,进了门就是自家人,干吗这样客气。跟出租公司打电话,却说没车,高音只好借高母老干部的名义,打熟人的电话才请来一部车,把凌宜生送到了医院。

凌宜生烧得很厉害,灵魂离开躯壳,悠悠荡荡飘浮了一回,待像清醒过来,见高音红着眼睛陪在身边,满是感激地说,真不知该怎样谢谢你。高音笑着说,等你病好了再谢吧。凌宜生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小纸片,说好几次,都想凭印象把你画下来,总是没画好。高音看一眼纸上几根用铅笔勾勒线条,说一个普通的女人,哪会留下什么印象,你随便画就是。凌宜生说,不是,只觉得太随便画了,会让你不满意。突地蹦出一个念头,要给方翠画像,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那张红嘟嘟的小嘴巴,渐渐地,愈来愈清晰,恨不得立即动笔。高音见他的表情,以为是想自己,脸蓦地红了红,坐到中午,还舍不得走。

陈章同李景卫来看望,凌宜生见不到方翠,颇感失望。等高音回去后,陈章悄悄地说,方翠也来了。凌宜生问她去了哪里?陈章说,去找一个同学了,是这里护士,要她特别照顾你。

一会儿,方翠就捧了一束鲜花进来。凌宜生立刻觉得房间里被带进一股田野的清香,那味道,竟与那天在车上闻到方翠身上的有些相似。

陈章说,你再迟来一些,他就要急坏了。李景卫不无羡慕地说,还是方翠懂得体贴人,知道送花。陈章说,不是我们不会送,而是我们送得不如方翠的好。方翠就捂嘴笑,说你们两个太有趣了,最好去说相声。老师病了,学生送束花有什么不对吗?陈章与李景卫几乎同时说,当然对,没有人说不对。

第三章

凌宜生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其间高音和方翠分别来看望。凌宜生和方翠谈到画时都极为投缘。一次方翠自荐要给凌宜生当模特,凌宜生大喜,问方翠以前是否当过。方翠说在美院时,学员们偶尔会客串一下。

出院后几天,凌宜生把卧室里的背景布置了一番,正打算让方翠过来,高母却从亲戚家回来,每天也不出门,缠着凌宜生教画,凌宜生不好推脱。这天方翠打电话来,说学校组织学员去敦煌参观,估计要一段时间回,凌宜生只得把这事给放下了。又过几天,省城的一位朋友给凌宜生寄来一封信,告诉他单位已发出通知,说他再不回去,单位将予以除名。凌宜生衡量再三,决定置之不理,一边催促陈章帮自己找个工作,在益州这几个月,开销已用去了大半。

秋天的太阳清清淡淡地照着,照得人有一种若有若无的疲惫感。“秋风吹已倦,倦意又秋风。”凌宜生压不住一日日袭来的困乏,在鸟市买了一对鸟儿来玩,玩来玩去弄死一只,甚感无趣,开了笼门将那只独鸟放飞而去。又换了支口琴吹,吹得口干舌燥,更觉得精神恍惚与怅然。

在街上,见那些在大酒店门前站得笔直的男职员,凌宜生心里涌现出几分感触。这些职员的脸上麻木,与那块写着“衣冠不整,恕不接待”的牌子一样,没有一丝生气。凌宜生想象如是自己站在那里,不知会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

凌宜生慢慢喝起了酒,每天喝得东倒西歪、迷迷糊糊像一个没有灵魂的人。高音暗暗注意着凌宜生的变化,每次凌宜生喝得醉了,就打发儿子去买一些醒酒的水果,端在凌宜生面前。凌宜生并不吃,醉倒了就睡,难受时呕吐掉一堆污垢的东西后,便出去散步。

这天傍晚,高音敲响凌宜生的门,进去坐下,谈起自己的婚姻,不停叹息。凌宜生隐隐也知道她的一些事,并不敢细问,只觉得这女人不容易。快到吃晚饭的时候,高音终于开口说,明天想请你帮个忙?凌宜生满口答应说,没问题。高音面露欣喜,说你知道我以前有个丈夫。凌宜生心想,这不废话吗,没丈夫你儿子从哪里来的。高音说,我和他早就离掉了。可是这段时间他不死心,又来要和我复婚。我妈也不理解我,我压力很大。凌宜生惶惶地应着,我知道。高音说,我不想复婚,也不想见到他。凌宜生小声地问,你不会是要我去揍他一顿吧?高音笑道,打人又不能解决问题。凌宜生说那要我帮你什么?高音说,我只是想让他死心,不来烦我,我有他家一把钥匙,想还给他,又不想一个人去。凌宜生明白过来,说你是想我陪你一起去?高音笑了,说你真聪明。我想让你扮成我男朋友,告诉他我们就要结婚。当然,这只是演戏,如果不影响你的话。凌宜生不加思索地回答,这当然可以。

第二天,俩人穿戴整齐,高音很费心地弄了一番,看上去更像一个要结婚的女人,淡妆红唇,一脸春风,比往常要年轻几岁。到得那男人的家门口,凌宜生有些紧张,说感觉像在拍电影。高音挽住他的胳膊直笑,说那就看你的演技了。见到那男人,凌宜生有了信心,吹嘘自己一番,高音也亲昵地靠在他的肩膀。那男人有些呆,没有多说话,默默接过钥匙。

凌宜生感到意外和索然。临走时,他握住男人的手说,其实你也是个不错的人,相信能再找到一个称心的女人。男人说,我没有这个福分啊!悲观的样子不由让凌宜生产生几分同情。

回来后,高音烧了几个好菜,算是对凌宜生的感谢。高母惋惜无遗,说你们毕竟也是结发夫妻,还有了小迟!凌宜生不好说什么,见高音正对自己微笑,说高音这么好的人,伯母还怕她会找不到更好的男人吗?高母神色黯然,忽然问凌宜生,你还没成家吧?凌宜生说,忙来忙去的,也没去想这个事,更没碰上合适的人。高母看一眼高音,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很久才叹出一声,我老了,也没用了,要是你父亲还在世,你也不至于这么固执。高音恼了,说妈,你是不是糊涂了,感情又不是吃饭吃菜,能随便将就的。

高母不再说什么,拉了外孙去看电视。

饭后,高音到凌宜生屋子里,对他说,我一直把你当朋友看,见你这段日子整天喝酒,精神也不好,这样会闷出病来的。凌宜生强笑一下,说只是偶尔有点烦恼。高音说那你是不把我当朋友了?凌宜生触动心情,说了在省城的一些事。高音恍然大悟,说原来这样,还真当你是艺术家呢!凌宜生尴尬地笑笑,说你以为我是在这里租房搞创作吧。高音点头,又说,这事我看也不大,你不用担心,我来帮你解决吧。凌宜生很惊讶,说你有办法啊,什么办法?高音说,我父亲在省城有一位好友,最近当了市委副书记,我是他干女儿,去找找他兴许有用。凌宜生高兴起来,说如果能去掉这块心病,我一辈子都会感激你。高音故意问,要用一辈子吗?只怕到时你早忘我是谁了?

凌宜生发起誓来,说绝对不会的!他跑到客厅,在柜子里寻了一杯酒喝。高音跟出来说,你也先别高兴得太早了,能不能解决还难说呢。凌宜生喝着酒,说沉浮早已注定,即使开心一下也好。

俩人分自去睡。凌宜生睡了一会,并不能睡着,耳边听着外面的虫子叫,起来到院子里逛了一圈,抽了根烟。来到高音睡得那间屋子前,记得几天前窃听洗澡之事,心里不觉动了一下,伸手推了推门,门上的锁竟没有拴住,轻轻地摇开了。月光从窗子外照进来,高音穿着一件睡衣睡得正熟,小腹上搭了一条白色的毛巾毯,胸前挺着一对饱满挺拔的乳房。凌宜生咽了一口唾液,待在门前犹豫着半天,见高音转了一个身,慌忙跑回了屋子。

不日高音就请假去了省城。

闲等中,凌宜生把这事告诉了陈章,陈章拍着大腿说,这就好了,有市委副书记出面,还有什么不能解决。凌宜生不敢太抱希望,说也不见得,一个干女儿有多大面子。陈章分析说,这你就不懂,干女儿更好,亲生的还不一定好办,如果高音求他的事办不到,他这个干爹就很没面子。再说你那件事又不是大事,能紧则紧,能松则松。听这么一说,凌宜生宽慰许多,直盼高音快点回来。

等来等去,高音终于回来,看她脸色,凌宜生猜不出顺不顺利,高音也不说细节。当夜,凌宜生正在屋子里看书,高音突然闯进,把门掩上,说我想问你件事儿。凌宜生赶紧坐好,不安地看着高音,担心她说出一些不利的消息。高音安慰道,你放心,那件事基本上已经解决了。凌宜生松了口气,猛想起什么,说是不是房租要交了?高音瞪他一眼说,跟我说这个。凌宜生不再吭声,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高音说,你认为我这个人怎么样?凌宜生说很好啊,聪明能干,是个做大事的人。高音直视着他问,真的?你真的认为我很好?凌宜生说,当然,要不你丈夫怎么要与你复婚呢。高音说,你别提他,他现在不是我丈夫了。

俩人静静坐了数十秒钟。高音轻轻地说,你那天晚上,进了我的屋子,我都知道的。凌宜生大窘,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上。高音盯着他说,你为什么,不敢进来?凌宜生抬眼看了她一下,她也正看他,眼睛里闪着鼓励的光芒。

凌宜生深吸口气,猛地伸手将高音抱过来,放倒在床上。高音双臂勾住凌宜生的脖子,轻轻喘息,凌宜生解开她的衣裳,见是一对精致绣边的胸罩,中间挤出一道诱人的乳沟。高音涨红着脸,闭着眼睛,仰面横体倒下,展开身体让凌宜生做尽各种动作,幽幽地说,我就喜欢你这样的男人。凌宜生大汗淋漓地趴在她的身上,喃喃地说,我以为,总有一天我会强奸你的。高音把手放在凌宜生宽宽的胸脯上抚摸,说自从见到你以后,我就更下了决心不和那个男人复婚。凌宜生昏昏欲睡,似听非听地“嗯”了一声。

高音推了推凌宜生,说你知道我在干爹面前怎么说你吗,说你是我老公。凌宜生鼾声已起,渐入梦境。高音皱了皱鼻子,起床穿好衣服,回到自己的房间。心里想着刚才的事,不觉涌上阵阵甜蜜。

有了这层关系,凌宜生在高家少了几分拘束,高音脸色一天天变得红润,说要把凌宜生调到益州来。凌宜生也感到在省城活得并不如意,树挪死,人挪活,换个地方也新鲜,但又认为这样要欠高音太多,正犹豫不定,高音竟然把他的户口迁到了高家,等凌宜生真正反应过来,高音已提出要和他结婚。凌宜生这才傻了眼,对结婚没有一点思想准备,推说算过命,一年之内不宜结婚。高音将信将疑,说一年就一年,十年你也是我的人。

凌宜生大释,联想起高音雷厉风行的举措,暗暗有些惧怕。感激之心,不由变得淡薄。同时觉得一阵阵的烦躁,就去找李景卫和陈章商量做生意的事。李景卫说,我可是做不来生意的,买个菜我都算不清。陈章说,你那件事刚完,就有这份精神?凌宜生拍拍口袋说,总得吃饭啊,你们若是不肯帮我,那我可要行街乞讨了。

三个人谈了一会钱的问题。陈章说凌宜生太迂腐了,能帮他的人有很多,比如说房东的女儿,在区委当秘书,结识很多官场人物,在益州人缘也不错,肯定能帮上很多。凌宜生赶紧摆着手,说不要提她,她会帮我,跟你们不一样,我不想撒谎,她的魄力让我害怕。陈章说,我知道,她是看上你了?

凌宜生只好老实地点头。李景卫问,你欠她的人情?陈章说,我觉得这女人不错,不是我打击你,别看你会画一点画,很多方面你并不行,别太清高了,你需要一个能帮你的人。凌宜生说,我没想过要跟这个女人生活,我对她不是很了解,她的性格我一下接受不了。李景卫频频点头,说那当然,仓促的婚姻大多不幸,要不这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多悲伤的爱情故事呢。凌宜生笑道,我还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吧?

三人欢畅大笑。

陈章笑得最响,笑完后严肃地说,眼下我倒有一个生财的机会,看在朋友的情分上,向你们透露透露。李景卫赶紧凑前身去问,什么样的机会?陈章卖关子说,到时候带你们去看一个地方就知道了。

第四章

益州城这几年刚刚入商业化,古墙路是一片商业比较聚集的地方。凌宜生和李景卫被领到这里,在一户人家的空坪前停住。陈章努了努嘴巴说,你们看看,这个地方如何?

古墙路左右都是搭建的门面,虽只是一层的旧砖房,有的盖得还是石棉瓦,但没有一家是关门的。而这块空坪很宽阔,足有六十多平方米,长了两株高大的梧桐树。大概这户人家太没有经济头脑,若把树砍了,平排搭建几间门面租出去,利润可观。按古墙路的行情,一间门面的月租是一个普通人工资的三倍左右。

凌宜生很快恍然大悟,说原来你是打这个地方的主意。陈章说,我也是前两天路过这里发现的,我估算了一下,这个地方可以做三间店面,估计建筑费不超过一万五,资金由我们三个分摊,做好后一人一间,会做生意的自己做,不会做生意的就当房东收房租吧。李景卫说,好是好,可这是人家的地盘呀?陈章笑道,我们可以租下来啊。订五年使用权,每年给他一万块,五年后所有建筑归还给他。李景卫贪婪地说,万一等五年之后这里更升值呢?陈章说,这只是一个技巧,鬼知道五年后的变化。我从一个朋友那里得知,这里三年后就要被规划,我们订五年,又不用先付五年的钱。李景卫点头,说你这人狡猾,但我觉得这事也不会这么容易,为什么这家人自己不建起来一家人有一家人的事。陈章大拇指与食指比了个数钱的动作,说一家人有一家人的事,管他什么原因,我看是这家人的经济比较困难,要不然,早就自己建起来了,哪会这样白白的放着。凌宜生说,我身上还有四五千块钱,这段日子只出不进,就怕赔了真要去讨饭了。陈章高瞻远瞩地说,真是妇人心,我不是拿不出这一万五,但要和老婆去磨牙,磨成了所有收获她还掐得死死的。我宁愿不赚那么多,也图个经济自由。

凌宜生记起小郁园的那一幕,知道陈章对老婆留有一手。陈章又说,我之所以着急,是怕别人也瞄上这块地方。到时候来问的人一多,租金就要涨上去。你们要是怕赔,算我借你们的,利息照付。李景卫摸摸两棵树说,有你这样精明的人,肯定是赔不了。但你有把握租到吗?陈章自信地笑着,世上没有十足把握的事,但我陈章要想做的,总是可以做到的。

三人约见了房东,是个长得又黑又瘦的家伙,像个鸦片鬼。凌宜生一见他就感觉此人不会是个好说话的人。谈判进行了一个多星期,最终只订了三年合同,还需包水包电。陈章得意洋洋地说,房东只知道贪小便宜失大亏。

待到动工倒树的那天,陈章突然想起这树是不能随便倒的,弄不好园林处出来干涉,麻烦很大。停了数天,同凌宜生专跑园林处找熟人,打上报告说这树常被风吹断树枝,有弄断路旁电线的危险,并在居委会搞到一张证明,说此树已枯死,必须倒掉。于是园林处的一个科长同人来察看。

科长大腹便便,凌宜生怀疑他那每一层脂肪也跟李景卫一样,是用钞票贴出来的。科长瞧过了树,脸板得像一面老墙一样难看,说这树不是蛮好的吗?为什么要倒掉?陈章打上烟,说主要是不安全,每次刮大风,附近居民都提心吊胆,生怕树倒了砸伤了人。科长说,栽一棵树不容易,能长到这样大的树,更是不容易,哪能说倒就倒了,现在城市污染这么严重,树木也越来越少了,破坏森林就是犯罪,这么多年了,益州也不是没有大风大雨,可这树不是好好的吗?

凌宜生在旁听了,觉得这事有点难办。陈章吞了下口水说,从经济角度和城市规划来看,古墙路已形成了一条商业街,就留这么个地方也有碍市容。再说,这种梧桐树也不是很有价值的树。科长冷冷道,益州是座古城,发展经济也要考虑到环境,不能以为赚几个钱就能代表一切。至于说到城市规划,你我都没有发言权,那是上边的事。两人谈不到一块,不欢而去。

陈章愣愣地看着那树,一声苦笑,说难道注定我陈章这回要失败了?凌宜生说,也难得这位科长这么负责,他说得也有道理。

回了高家,凌宜生赶忙进屋插了门装睡,怕高音与他谈结婚的事。

这天夜里突然来风,接着下起了大雨,夜里突然来风,接着下起了大雨,凌宜生关窗时便想,那树要是倒了就最好。

这时,听到高音来敲门,喊着有话要说。凌宜生迟疑一下,开门让她进来,高音像只猴子似的轻巧地扑进了他的怀里,低声地说想做那事。凌宜生皱起了眉头,推说身体不舒服。高音便躺在床上不肯走。凌宜生说,你在这里睡,让你妈知道怎么好?高音傲然地说,有什么不好,你以为我妈不知道?凌宜生拿起件衣服,说那我出去睡。伸手要拉门,高音拖住他,说你是怎么了,为什么对我越来越冷淡了?凌宜生说,不是,我是有事心烦。高音鼻子一嗤,说是对我心烦了吧,难怪你总是回避结婚,口口声声说要感谢我,原来都是假的。凌宜生恼道,你不要拿这件事来压我。你帮我是你的事,我感谢你是我的事。高音愣住,骂道,无耻之徒,那天是谁推开我的门。凌宜生脑子一热,说好吧,我是色狼,那你是什么,我不被你勾引,会头脑发晕吗?骂了一句“荡妇”,冲门出去。

高音想追又没追,坐在那里哭了起来。

凌宜生冒雨到李景卫家,已淋得全身湿透。李景卫老婆忙给他冲了杯咖啡,又去找衣服给他换,找了半天,找不到合适的,说老李这样胖,他的衣服你只能当睡袍。凌宜生说,睡袍最好,沾沾肥气,看能不能多长点肉。

喝了几口热咖啡,凌宜生身体有了些热量,和李景卫谈到结婚,一脸沮丧。李景卫说,高音对你又好,你怎么就看不上人家?凌宜生说,算我挑剔吧,她让我有一种被侵犯的感觉,结婚应该是在心境好的时候。就像吃饭,不饿也硬让你吃,只会破坏胃口。李景卫说,那你认识她是在乘人之危?人家毕竟帮过你啊。凌宜生说,从某种意义上说,她是帮了我,但她的目的是为了跟我结婚,这意义就变了。我现在真不愿去想这事。李景卫说,你是想学外国佬?这想法不好,你跟她有了这层关系,就该结婚。凌宜生叫道,我是糊涂了一下,或许是生理上的冲动,但她却是有阴谋的。为什么和我睡过觉之后就要跟我结婚?真感到好笑。李景卫忠告,你想得太复杂了,不管怎么说,你迟早都要结婚的。我不信你只是喜欢那种画画儿的小妹妹。凌宜生知道李景卫说的是方翠,掩饰道,哪里是,我早把她忘了。

第二天吃过了早餐,陈章风风火火地闯进李景卫家,乐了起来,说你也在这里啊,不会是来给大家发结婚帖子的吧。凌宜生说,你倒是会幸灾乐祸,巴不得我掉进火坑里才高兴。陈章大声叹道,天哪,你怎么说话的啊,你死了对我有什么好处。凌宜生哼一声,递了根给陈章,问事情办得怎么样了。陈章坐下,话题转到昨天的事,说老天祝我们走运,昨天夜里的那阵风刮断了那棵树。

凌宜生觉得稀奇,想不到昨夜所祈望的事果然如愿。李景卫更是眉开眼笑,说人算不如天算,不知那位科长会做何感想。陈章笑道,这叫天意不可违。

陈章打了报告再呈报上去,那位科长捏着报告,瞪大了两眼,说这绝对不可能。急忙带了人去看,问过附近居民,都说确实是被大风所刮倒,幸亏没有伤到人。科长见那棵树并无斧钜之痕,是拦腰折断,半天说不出什么话。陈章与凌宜生等守在旁边观察情况。见科长的态度,陈章递上烟去,赶紧说,其实我们也知道科长的一片苦心,工作难做,又吃苦又受累,还没人理解。现在人们对城市环境的要求愈来愈高,却又不投入不爱护。现在摘花折枝、毁林砍树的人,比比皆是,太没有素质了,管了这头管不了那头,我看见了都生气,真是难为了你们。科长动容地笑笑,说事情总得有人做,为人民服务吧。

陈章话题一岔,谈到了栽花,说自己有个亲戚在农村搞花卉培植,生意做得不错,想请科长去当顾问,愿意付工资。科长眼光一亮,兴趣大增,将花卉的防虫、施肥、嫁接、造型等等都说了一遍。待到中午时,陈章说道理太深了,我们还是边吃饭边谈吧。

几个人同着科长往酒店而去,陈章点了一桌子好菜,要上一瓶好酒。吃饭期间,科长说要向陈章推荐几本书,陈章用力地点头,跟服务员要来一张纸笔,让科长在上面写下了一连串的书目。饭后陈章拿出了报告,指了指说,这个您给看看。科长二话不说,接过去,放入了口袋中,说明天给你盖章,你过来拿就是。酒饭喝足后,拿了陈章送的一条好烟,摇摇晃晃而去。

凌宜生问,你怎么扯到那些花卉上面去了?陈章说,投其所好,他是学这个专业的,能有人欣赏他,虚荣心自然很满足。我也只是试试看,没料到真能奏效。

那几间门面不消一个月便已搭好,立即租了出去。凌宜生每月有了一些固定的收入,竟不想去找事情做了。一日日在益城的街道和巷子里逛悠,不是打牌就是喝酒,也渐渐和高音说起了几句话,只是仍有一些隔膜。

过了三个月,方翠上门来拜访,凌宜生高兴不已,俩人便约了去外面吃宵夜逛马路,或者唱歌看电影。益州夜间的灯火亮到白天,风儿贴着地面,带着几分袭人的凉意。特别是古墙路边上的摊点,随处可见,也算是一处不错的景致。

这一日,俩人来到一处摊点前,挑了张干净的桌子坐下来。凌宜生望着高楼顶上一闪一闪的霓虹灯,感慨地说,这一夜要浪费多少电啊!方翠“扑哧”一声笑了,说这也不像是凌老师说的话啊,像个小市民似的。凌宜生说,一看这灯,我就有种渺小的感觉,就会觉得有一种生活与自己相距太遥远,好像我现在的一切都没有了意义。方翠也抬眼去望那灯,说你这么一讲,我也感到困乏起来了。

凌宜生叫了几个小菜与两瓶啤酒,不远处,一个摆唱歌点歌的摊点,围着一大群的人,唱歌的人络绎不绝,但大都五音不全,尽是走调的。方翠说,我去喝一首给你听好吗?凌宜生精神一振,说好啊,你肯定唱得不错。方翠过去要了话筒,选了一首歌,慢慢地唱了起来。

凌宜生细眯了眼睛,一边听,一边慢慢地呷着啤酒,他在想,这女孩子真是青春,与她在一起,自己的心态也变得年轻起来。此刻,仿佛有一股清凉之风,在他失意的时刻吹进了本已关闭太久的窗子内,高音和她相比,简直算是粗俗的女人了。一想到高音,凌宜生就想到她要和自己结婚的事,哑然失笑,心里暗忖,都是女人,为什么给人的感觉是这么不一样?

方翠唱完,凌宜生鼓起了掌,声音在夜里显得格外清脆,也更寂寞。方翠坐回椅子上,凌宜生赞道,以前听陈章说你在歌舞厅里唱过歌,我还不相信,原来你真的唱得不错。方翠说,没有,都是唱着玩的。

说说笑笑的,两个人已喝了不少的啤酒,凌宜生盯着方翠的嘴巴看,问她有没有想过结婚的事,方翠摇头说,现在哪会去想这个事啊,我还小呢。凌宜生说,那有没有想过以后会嫁什么样的人呢?方翠笑着说,这个倒是有,但也没想得太具体,只是偶尔会做做梦,梦见自己嫁给了一个大富翁,跟他到世界各地旅游;嫁给了一个足球明星,看他在球场上踢球;嫁给了一个贵族,同他出入豪华地城堡和乡村的别墅;嫁给了一个影星。哎呀呀,好多啦,在梦里我已经嫁过几百次了。凌宜生做出一个惊讶的表情,说不得了,都是些上流社会的人物。方翠格格地笑起,说其实那都是空幻的想象,女孩子喜欢做梦,醒过来还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啊。有时候,我喜欢和有才华的人在一起。凌宜生忍不住把手搭在方翠手上,说那天我掉进河里,你为我哭,真是感激。方翠说,这有什么好感激的,我这人从小就控制不住眼泪,小猫小狗受了伤,我都会哭。凌宜生说,那是你心底好。拿一根筷子在杯里搅拌,把啤酒弄出了许多泡沫。又说,从来都没有人为我哭过,像我这个年龄的人,有时像在追寻什么,却什么也没得到,常常还去感慨一些事,不知道我是不是太多情了。方翠轻笑,太多情未必真是有情,就像那些演惯了戏的人,也经常不知道戏是人生还是人生如戏。很多人都会跟你我一样,庸人自扰。凌宜生重复念了一句,庸人自扰?方翠说,对呀,自己跟自己过意不去。凌宜生笑着喝了一口酒,说我还以为就我自己这样呢。方翠端起杯子和凌宜生碰了碰,也喝一口,说所以每个人都会去找一个目标,有意义也好,没意义也好,反正觉得累了就换,我就是这么过来的。

凌宜生不由感到这女孩的思想有点“可怕”。自己的那点人生经历在她三言两语的剖析下变得苍白暗淡,甚至可笑。凌宜生第一次有了语言贫乏的感觉,他本想说,人有时是身不由己的,换目标并不太容易。但他没说,只问,你现在还画画吗?方翠“嗯”了一声,说当然画,至少我对画画还没有觉得累。一阵凉风吹过,俩人都打了个寒战。方翠说,好冷。凌宜生说,那我送你回家吧。

离开了摊点,到得一条幽静的小巷口,方翠说到家了,让凌宜生回去。凌宜生恳切中显得很动情,说但愿有机会能经常跟你一起走走,真喜欢跟你到处逛逛的感觉。方翠说,我也很喜欢和你一起玩,你知不知道,第一次见你,我就觉得你特别亲切。凌宜生觉得一股暖流在心里涌上,说这是真的?方翠点着头,说当然是真的啦。又叹了口气,说要是他现在能像你一样陪我就好了。凌宜生问道,他是谁?方翠神色黯然,说我男朋友啊,前阵子我们分手了。停了一会儿,突然扑进凌宜生的怀里,轻轻地哭了。凌宜生手忙脚乱地抱着方翠,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方翠哭过一会儿,抬起头说,谢谢你陪我,你长得真像我死去的二哥。

凌宜生愕然。直到方翠走上了一幢楼房后,他还是愣愣地站在巷子里,仿佛不相信自己竟会像一个死人。这时,他觉得自己把很多事情都想得太天真了,方翠属于现代派类型的女孩子,自己能与她坐在一块,原本是会有代沟的,只是因为方翠心无城府罢了。自己也万万不能太当真了。

高音却是怀着痛苦注意着凌宜生,包括与他接触的女人。她并没认为凌宜生很坏,反而很喜欢他这种懒散的性格。有人把男人比做泥,大山,她更愿意把凌宜生比做一匹马。马是有个性的,有个性的马才会被人喜欢,凌宜生就是一匹没有调教好的马。高音苦恼之时,渐渐消瘦下来,脑子也发晕,每每想到那天激情的一幕,就会激动不已,一个人脱光了站在镜子前看自己的裸体。乳房还是丰满坚挺,小腹也保持得平坦。她抱着肩膀,闭着眼睛想象被凌宜生抚摸,眼皮子下冒出了几颗眼泪,顺着脸颊滴落在肩胛骨上。

第五章

高音白天上班下班,从不表露一丝内心。每天负责儿子的教育,平静地让人看不出一点受伤女人的痕迹。这天她在门口堵住凌宜生,说我有话跟你说。凌宜生说,天天都见面,还有什么话要说。高音说,我问你,你是不是很后悔跟我的那场事?看着高音幽幽的目光,凌宜生心软下来,说道,如果说后悔,那也是假的,说不后悔,又怕你要难过,我不想骗你,我不可能会和你结婚。高音问,那我们这算什么,是一夜情,还是寂寞的需要?凌宜生沉默了一下,说随你怎么想,就当我是个心理变态的人吧。高音愤怒地说,你真不要脸,变态也是你炫耀的资本吗?凌宜生淡淡地回答,不是!高音说,虽然我离过婚,但我并不下贱,我是因为喜欢你才跟你上床,就算我比不上那个画画的女孩,但你能拥有她吗?你能保证她不会跟别人上床吗?凌宜生不耐烦了,说你越扯越远了,这根本就不关别人的事,也许我以后跟谁都不会结婚,你不要再提这事了,除了这个,你提什么要求都可以。

凌宜生随口乱说一通,高音便问,真的什么都可以?凌宜生说,想必你也知道我现在在找事做。高音抓起凌宜生的手,放在自己的胸脯上,说我要和你做那事。凌宜生吃惊地望着她,不由缩回手来。高音冷笑,说这不是现成的谎言吗?凌宜生被激出一股愤怒,一把扯开高音的衣服,把她狠狠地按下去……

两个人做了半个时辰,然后沉睡了一整日。凌宜生浑身疲倦并不感到有多少快乐,斜眼望着身边的这个女人,心里暗想,自己这又是中了邪了。高音也不言语,冷笑着离去,等凌宜生收拾好了房间,她回来,口气怪怪地说,这次是不是又后悔了?凌宜生不理她,掏出烟使劲地吸,吸完一根拿了衣物去洗澡,却发现热水器坏了,喷不出水来,不由恼火万分。

高音见凌宜生拎着衣物,站在卫生间的门口,笑道,我帮你打水吧,我伺候你。不等凌宜生同意,快步出去,然后提了一桶水过来。凌宜生疑惑,伸手摸了摸水,说水是冷的,这怎么洗?高音冷嘲道,冷水可以治疗心理变态。凌宜生知道她要报复,将水倒了一大半,去厨房提了一瓶开水兑上,正要关门,却被高音推住了。凌宜生诧异,说你又要怎样?高音说,我要看着你洗。凌宜生大声说,我又不是妓男,你想看去外面找男人。高音回敬道,我也不是荡妇。凌宜生脸色灰沉,满眼怒火,说你不是荡妇也和荡妇差不多。高音颤笑说,你以为我勾引了你吗,我只是不愿输给了那个学生。我要让你难受,我要怀上你的孩子,看你怎么变态。

凌宜生这才确信高音的固执已变成一种报复,他镇静下来,不再和她争辩,出门来把水倒在院子里。高音说过这话后,不禁哭泣,说为什么我给了你真心,你会这样对待我,我把你当一个真正的男人看,你竟这样把我看轻。凌宜生再也无言反驳,见她哭得越来越厉害,便说,我去找房子,我马上搬出去住。

凌宜生找到凌燕花,拜托她帮自己去找房子,一边躲在小店里喝酒。就听旁边两个男人谈到益州的物价一天天上涨,怨声载道,一副活得十分窝囊的样子。听得久了,凌宜生暗暗发笑,这种牢骚话似乎到处都有。一会儿,那两人不知为何吵了起来,借着酒意,越吵越凶,终于摔起了碗碟,稀里哗啦乱打一阵,旁人与服务员都躲到一边,只有老板大呼大喊,也不敢向前劝止。凌宜生倒盼望能打得更厉害些,仿佛也能解解自己心里的闷气。打过一会,那两个人醒悟,见满地狼藉,其中一个喊着,糟糕,要我们赔了。另一个骂道,傻瓜,还不快跑。一溜烟飞奔跑掉。老板见追不上,站在店门前破口大骂。

凌宜生从店里出来,心情有些好转,想想自己也是个幸灾乐祸的人,又有几分悲哀。上了东河大桥观看,吹了会儿风,心情静下来。

河里的水位低露着,一处处的沙窝像一块块散布开来的伤疤,行船缓缓地前行,尽力避开这些沙窝。阳光白白的照着,万物一片清淡凄凉。临近冬季,没有太阳的白天四处是风,凌宜生在桥头买了几个橘子,与摆摊点的人聊着闲天。吃着吃着,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回头一看,是省城的一位熟客,叫郑大刚。凌宜生笑着递过橘子去说,你也来益州了?

郑大刚原先在省城的一家食品公司做宣传策划,因广告业务与凌宜生的杂志社有过一次合作,两人交往还算是愉快的。此时,郑大刚穿一身白色的西装,优雅地用手挡开橘子说,你在益州混得怎么样?

凌宜生对这个“混”字感到很刺耳,懒懒地回答,怎么比得过你呢。郑大刚说,我也是离开那里了,听说这里机会很多,过来看一下。凌宜生笑道,一个小城市能有什么机会,你若是来,我们可能都混不下去了。郑大刚摆摆手,说太谦虚了,益州这些年变得快啊,是一个发财的好地方。凌宜生说,或许我是一个对新生事物注意不到的盲人,总是会错过这些机会。郑大刚笑道,我知道你是个有文化的人,轻视财物。凌宜生说,你笑话我,我也想发财,无奈不懂这个。

郑大刚邀凌宜生到他住的宾馆去,两人谈了一些旧事。郑大刚说,其实我欣赏你的才气,可是画坛的位置就是那么几人占着。那些有点名气的人,随便画几笔,就能卖钱,还到处搞什么画展。要是有新手向他们请教,往往更是惨,他们会让新手一点机会都得不到。不是我泼你冷水,在画画这条道上,你没有太多出路。凌宜生被说中心思,说几年前我就想改行,可是又不知干什么?郑大刚说,我给你出一策,也不丢你的专业。凌宜生忙问,做什么?郑大刚说,当然是办公司,现在建筑业发展很迅速,需要大量的装潢跟上。像写字楼的设计,会议室的布置,花园小区,高雅一点的室内壁画等等,都与美术有关。我想与你合办一个装潢公司,你做设计,我跑业务。凌宜生说,我在省城的杂志社也接过许多广告业务,是不是跟那个一样的操作?郑大刚说,那不一样,给别人做事和给自己做事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凌宜生说,我可没什么资金?郑大刚豪迈地一挥手臂,说你的人和专业就算股份,业务是活的,在这行全靠自己的努力和手段。

凌宜生受到鼓舞,心已跃动,心想,一个男人还真得做点什么,不然让高音都看低了。又问,那亏了怎么办?郑大刚说,搞装潢又不是搞贸易,不存在市场价格的起伏变动。只要有创新意识,加上你的人缘,生意就会有起色。

凌宜生放下心来,恰好古墙路的那间店面租期已到,俩人商量好后,凌宜生便自己设计了招牌,布置了几张沙发桌子,由郑大刚去办理了执照。其实所谓的公司,也就是一家小装潢店而已。跑了个把月,凌宜生只接到两次生意。一次是给一家餐馆装饰了一幅风景画,两千多块钱;另一次接了一家广告公司的条幅制作,利润也不大。凌宜生觉得和出租门面差不多,心里还承受压力。郑大刚从外面回来,也拉了几笔业务。

做过一段日子,生意慢慢多一点,郑大刚雇了两个女孩子给凌宜生帮忙。凌宜生白天忙设计,晚上就睡在店里,因此也没急着去找房子搬出高家。

这天,郑大刚让凌宜生陪着去剃头,走进发廊,并没有坐下理发,而是到一个里屋去。凌宜生一脸疑惑,郑大刚说,我们先按摩按摩。两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进来,生得妖姿媚态,拉着他们躺到一张小床上,全身乱摸。

凌宜生有点不习惯,回头对郑大刚说,这地方你常来?郑大刚不搭理他,正闭了眼睛享受。少女摸得很轻柔,一只手竟摸到凌宜生的裤裆里。凌宜生一骨碌下了床,说我还是去理个发。到外面剪了个头,然后逃之夭夭。

回到店里,郑大刚翻着怪眼责备起来,说下了海,就该丢掉那身书生味,也不会享受。凌宜生说,我是害怕她们把我剥了皮卖了。外面的女人,哪个也摸,没病也要传染上病了。郑大刚觉得有理,不再说他,问他想不想要个情妇。凌宜生一乐,说我可没有钱养得起她。郑大刚说,没出息,又不是要你天天陪她买东西,要她的时候哄哄她就行了。凌宜生说,女人有那么好哄吗?你想得也太天真了。养情妇的人哪个没有上百万上千万,凭我们算什么。郑大刚说,我跟你打个赌,过些天我就找个给你看,要是……

凌宜生说,我不跟你赌。要是这样,也和去窑子里找个女人差不多。郑大刚说,那不一样,她就对你一个人好,可不会乱来的。凌宜生说,谁又知道是不是呢。说完,凌宜生不禁想起方翠来,心里涌上一丝思念。

陈章告诉凌宜生一个内幕消息,说高母所在的某局在筹办一家广告公司,问他与高音的婚事怎么样了。凌宜生说,我哪有这个心思。陈章说,那你就错了,高母在市里有些名气,又是某局的名誉主席,如果你和高音能有进展,还不能弄个经理当当吗?凌宜生直笑,说这可能吗?你比我还天真。陈章说,我家老头儿和高母同在老年大学,都是老年协会会员,这点还能不知道。你当了经理,我就到你那里来干。凌宜生说,我和高音闹翻了。陈章咧嘴一笑,说什么闹翻,我可是最了解女人了,她如果不是为了钱和你闹,多半是由爱生恨,到床上做一次爱,任何问题都解决。我可早看出你们关系不一般。凌宜生不予否认,说上一次彻底吵僵,我对她也反感了。以前我也以为了解女人,但高音太霸道了,我不能厚着脸皮让她笑话我。陈章凑近来问,你相信爱情吗?凌宜生说,不清楚。陈章说,这就是了。你总不能身无分文找一段爱情过日子吧。我们比不得李景卫,他有隐士风范,守着哪个就跟哪个有爱情。这世上哪有什么真正的爱情吧,谁不都是瞎子过河一样凑合着过。凌宜生说,就为这个,我也不愿结婚。想起方翠,凌宜生心里说,这喜欢算不算是爱情呢?陈章气得直晃脑袋,说我要骂你愚昧!你以为你清高吗?我最讨厌你这种逃避现实的人,爱情是种唯心的东西,你认为有就有,没有就没有。就跟吃一串葡萄,你从最小颗的吃起,每一颗吃到嘴里的都是最小的;要是你从最大颗的吃起,吃到嘴里的每颗都是最大的。而事实上,不过都是吃完这一串葡萄。高音又不会丑,女人有的她都有,关键是她喜欢你,又能做你事业上的帮手,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凌宜生不免思索了一番,暗想陈章的话也有几分道理。

这天,凌宜生打了个电话到高家,高音不在,得知高母请了个保姆。下午便买了只鸡去高家。高母赶紧叫保姆把鸡杀了,拿出画好的一幅山水画给他看。凌宜生称赞几句,装着无意间问起广告公司的事。高母说,我差点把你都忘了,你不正是一个合适的人选吗。凌宜生脸蓦地不自然起来,说我不是这意思。正要再说下去时,高音已带着儿子回来。凌宜生收住话,对高音招呼一下,给了小迟一个小型游戏机。高音见保姆杀鸡,问道,今天什么日子?保姆一脸茫然,说凌老师买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日子。高音斜身过去瞟了一眼,脸上毫无表情。高母笑呵呵问了凌宜生的近况,凌宜生说在跟着别人学做生意。高母说,我不喜欢做生意,整天把人算来算去,人心都弄坏了。还是画画好,鱼虫花鸟,又清静又享受。凌宜生说,画是要画,生意也要做,社会总在变化。高母用看女婿的目光看着凌宜生,说这也是,把良心摆正,赚正当钱也无妨。你若对生意真有兴趣,就到我们局里新办的公司去吧。凌宜生看一看高音,说有机会再说吧。

高音若有所触,打岔说,妈,这鸡怎么做?高母说,上次你做的那种鸡味道不错,今天做这个让宜生尝尝。高音接过保姆的围裙系上,到厨房去。凌宜生趁着保姆出去,溜进厨房,从背后抱住高音的腰,低低说一声,真想你。高音怔住,手僵住不动。凌宜生下巴抵住高音的肩膀说,别生我气了,都是我的错。高音说不出一句话,凌宜生摸着高音的小腹,说我想过很久了,要不是你,我可能还背着省城的那个包袱,你是唯一关心我的人,你的情义比任何人都重,我觉得没办法报答你,更没理由跟你吵架,我们和好吧?高音听得满脸是泪,转过身抽泣道,我就是太贱了,狠不下心来恨你,我从来没有对一个男人有这种感觉,我好像已经死过几百次了,你对我那样,让我每夜都睡不着,我真害怕你会搬出这里。凌宜生望着高音消瘦许多的脸,感动起来,侧头去吻她的脸颊,说我是头蠢驴,身在福中不知福,怎么值得你牵挂。高音脸擦着他的脸说,我也不强求和你结婚了,只要你对我好一天也就足够。

俩人紧紧抱在一起,也不管锅里的油烧得滋滋冒烟。

凌宜生问,你一定恨得想杀了我吧?高音说,不,我就想吃你,把你一片片吃下肚,溶遍我的全身。凌宜生说,那我待会儿让你吃。要做出放肆的动作,听到保姆的脚步声,松开手赶快指指锅里说,油烧得没了。高音慌忙把鸡肉丁往锅时倒下。

饭桌上,高母皱起了眉头,说怎么没有上次的好吃,你的手艺不行了。高音看凌宜生一下,伸了伸舌头,夹了一块放进嘴里,说反正熟了能吃。凌宜生尝出点味道,说盐稍微放多了点。只有保姆不多话,大块大块鸡肉往嘴里塞,塞得嘴角直流鸡汁,说这鸡可不一般哟。高母问,怎么不一般?保姆说,这是爱情鸡。高母笑道,鸡就是鸡,还有什么爱情鸡。保姆说,小猫小狗都会找伴儿,鸡怎么就不会有爱情鸡?高母听不明白,保姆别了脸笑。高音和凌宜生心里都懂,知道刚才都让她看见,端着碗吃饭不敢说话。

等高母带着小迟去睡,高音像只耗子似的溜进了凌宜生的被窝,俩人咬了一番嘴唇,凌宜生伸进高音的内衣里,摸着那对软软的乳房,说你是瘦了,这两个东西都变小了。高音撒娇说,你再气我,都要没了。

两人云雨欢乐一阵,高音咬着凌宜生的手臂,说你怎么变得这么快,真怀疑你有居心。凌宜生说,当然有居心,我在外面赌博输了钱,想拿你们家的房子抵债。高音说,那你可打错了算盘,这房子原本是民国时期一位大官的官邸,现在已被政府列为了文物,我们家只有使用权没有占有权。凌宜生说,既是文物,想必搬几块砖瓦也能卖钱。高音笑道,不必卖砖瓦,那两扇大门就是紫檀木的,搬下来拿去就是。凌宜生说,可我还想要你家的两个玉锥子。高音疑惑地问,哪两个玉锥子?我家从来没有这种东西。凌宜生就伸手到她怀里去抓,说难道这不是。高音被戏,羞涩地和他打作一团。

第六章

冬季初临,阳光暖暖升起,照得特别柔和。高音醒得特别早,凌宜生安静地睡在一旁,让她觉得既温暖又安全。同时也涌上一片淡淡的忧伤,那忧伤使她对婚姻感到一丝无助。假如这个男人能成为她的丈夫,是否一切都会变得美好?假如他的性格不是那么飘忽不定,自己是不是又没有那么喜欢他?高音欣慰已与凌宜生和好,即使两人不结婚,她也要珍惜这份快乐。高音一个人胡思乱想着,起来去洗了俩人的内衣内裤,一并晒在院子里。向高母问起广告公司的事,高母说已经批下来了,就是没定好经理的人选。

高音说,你帮宜生说一声吧。心潮起伏,想着要让母亲做成这件事,回头等凌宜生醒过来,问道,这么久你不做事,会不会憋得慌?凌宜生没有说出装潢店的事,敷衍道,天天同朋友玩,过得也快。高音说,你倒能玩,像个老顽童。凌宜生抱了高音坐在腿上,说有你陪就足够了。高音挣开,说待会我妈要回来。凌宜生出来院子里,喊了保姆一句,说昨天的爱情鸡味道不错吧?你倒是很有诗意的。保姆嘻嘻笑道,鸡吃过很多,爱情鸡不常有,只是太咸了点。高音骂道,一盆鸡就你吃得最多,怕是肠子也要咸烂了。保姆委屈地说,我要是不吃,你们更觉得浪费,我可是什么也没看见,何必多吃了几块鸡,就要咒我死。

凌宜生买了两张周末的戏票,约高音一起看戏。高音换上一条黑皮短裙,上身穿一件羊毛马夹,穿细高跟鞋往凌宜生面前一站,玉立婷婷,风姿绰约。凌宜生看着有些欢喜,被高音挽了手臂,走在大街上。

凌宜生脚步并不轻松,心里在想着先求婚,再结婚的事。这好像是一个阴谋家的陷阱,心里甚至希望能被高音拒绝。此时他又无法说服自己把结婚的事淡漠掉,与高音多一日交往,这个念头便愈强烈。结婚,结婚,没有太大的目的,又有一些目的,他自拔不出。

高音被幸福陶醉,看戏时一直握着凌宜生的手,握得汗津津的,并不时对他微笑,一脸的温柔。出了戏院,高音说,今天我很开心,你也很特别。凌宜生说,我有什么特别?高音说,你一定有话要对我说,是吗?凌宜生呵呵地笑着,笑得极不自然,说你那么聪明,想必已经知道了。高音说,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没准我猜错了呢!凌宜生说,你知道的,你肯定知道。抓起高音的手,从自己手指上退下一枚戒指,戴在她手指上,说我要向你求婚。

一话出毕,俩人都陷入沉默。良久,高音看着手指说,这回,我可没有逼你呀。凌宜生说,你是没有逼我,我是真心的,希望你能答应。高音说,以后你会后悔吗?凌宜生说,以后的事谁都没法说。吻了吻高音的手背,又说,现在我只想跟你结婚,如果会后悔的话,希望是五十年之后。高音笑着,轻巧巧地走开,买了两根雪糕回来,给了凌宜生一根,说我愿意嫁给你,非常愿意。

虽然在意料之中,却不知为什么,凌宜生仍然感到有一些失望。他轻轻咬了口雪糕,打了个冷战。高音微笑着,也咬着雪糕,感觉全身痛快。

到叔叔家时,凌宜生与叔叔提到了此事,叔叔很赞成,说凌宜生一直孤孤单单的,成个家也有个女人照顾,但想到高音有个儿子,又感觉不太对劲。凌燕花极力反对,说高音的儿子很难带亲的。凌宜生说,小孩就是小孩,慢慢就熟了。凌燕花说,说得轻巧,到时你会感到为难,如果她儿子淘了气,你肯定不会骂他,也不方便骂他,这会形成一种迁就,家庭之间要是太客气了,就不会有意思了。凌宜生被说得心乱乱的,寻思这场结婚是否像一枝暂时憩息的枝头,如果真得没有什么意思,他能停留得长久吗?他是不是又会想飞?

婚礼这晚,凌宜生喝了很多酒,并不是高兴,而是因为失落。在梦里他感到自己变成了一只羊,在漫无边际的荒漠中行走。他碰到了一只母羊,母羊用一根绳子拴住了他,他只好跟着母羊走。走呀走呀,就是走不到头。他哭了,央求母羊放了他,母羊就放了他。他抬眼四望,冷冷清清没有一条路,他只好又跟了母羊,继续走呀走……凌宜生睡来,看到床头的喜字,觉得从此就要把这个女人当作妻子了,心里没什么底气。后面找到一本书,看到一句很稀奇的话:结婚就是为两个人的寂寞找一个盒子去包装。对这句话思索了半天,得出一个安慰自己的理由,女人就是女人,像两只羊一样,不要去太挑剔了。

过去几天,陈章约凌宜生夫妇和李景卫一块去他家里吃饭。在客厅里,陈章偷偷问凌宜生,那事情进展怎么样了?凌宜生知道是问广告公司的事,懒懒地说,我没提过。陈章连连叹息,停了一下说,也好,你终究是结婚了,有个家对你有好处。凌宜生说,结了婚,我也想安排一下,老老实实找点事做,这可要你帮忙。

凌宜生打算不去搞那家装潢店了,受郑大刚指使,像个傀儡。

陈章看出凌宜生的心思,笑道,知道你天生爱自由,要找个你合适的事还真难。凌宜生自嘲地说,有时候我在想,像我这种人,适不适合在这个世上生存下去。陈章一拍着他的脊梁,说别感慨了,大隐隐于市,算你是一个怀才不遇的高人,总会遇到赏识你的人。

高音在另一边问李景卫,景卫啊,你又胖了,吃得什么补品啊?凌宜生听到,过来附和说,景卫是属猪的,当然是吃饲料了。李景卫一睁小眼,说谁说我属猪,我属猴。高音掩嘴直笑。凌宜生也笑,说你一定记错了,有这么胖的猴子吗?李景卫一本正经地说,猴子修了正果成了佛,当然心宽体胖。谁跟你们一样,天天玩脑浆,把人琢磨成病鬼似的。高音问,你老婆怎么没来啊?李景卫说,她不喜欢凑热闹。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声娇笑,接着有人在说,我就爱凑热闹。倩影一闪,飘进来一个人,却是方翠。

方翠剪了一头碎发,白衣裳蓝牛仔裤,满身的秀气。她朝每个人点头一笑,挨着高音坐下,说,这是嫂子吧,真是越来越年轻漂亮了。凌宜生一时不知该不该跟她打招呼,向陈章投去疑问的目光,陈章撇撇嘴表示不知。方翠责怪陈章,说这么小气,请客也不叫我,要不是我去李大哥那儿,真要错过了。凌宜生突然胃痛起来,问有没有胃药,陈章叫他去房间找。高音对方翠说,听说你画得一手好画,真想欣赏一下。方翠说,有凌老师在,我哪敢卖弄。高音不知怎么接话,方翠转头和陈章谈起电影来,问有没有好片子。陈章拉开抽屉,摔出几张碟,方翠瞄一眼,说都看过了。陈章说,我这儿你没看过的,你不敢看。方翠说,有什么不敢看,鬼啊怪啊见得多了。陈章就找了一张放进机内,跷起二郎腿坐下,说我们这里就你没结婚,你要敢看算你能耐。

图像出来,是一组不堪入目的色情镜头,方翠“诶哟”一声,捂了脸跑进厨房。李景卫急忙说,关了关了,开玩笑也不能这么开。高音脸色微窘,掩饰地拿起一本杂志看。陈章关掉电视说,其实,她也只是当我们的面不敢看,要是一个人,说不定比我们看得还入迷。李景卫哈哈直笑,说不一定,不一定。高音翻着杂志装着没听见。陈章又说,现在的女孩子可大胆了,哪比得我们那个时候,屁事都不懂。凌宜生在屋里的床上躺了一下,出来见方翠不在了,也没问,伸手去开电视放碟子。高音忙阻止说,不要看。李景卫笑道,这是陈章给方翠看的。凌宜生省悟,说人家可是没结婚的。陈章说,没结婚不等于不懂嘛。方翠端了水果出来,见众人脸色,知道在说自己,噘起嘴问高音说,嫂子,他们说我什么呀?

高音不太舒服方翠对自己的称呼,觉得既然叫凌宜生老师,自己就应该是师母。陈章故意说,刚才大家说你也可以结婚了。方翠信以为真,说我才二十岁,办不到结婚证的。陈章说,我有熟人,要不明天就帮你办。方翠恼羞地去拧陈章的耳朵,陈章一边躲一边喊,你再拧,我就给你放片子看。方翠说,看就看,有什么大不了的。方翠昂起脸,转头瞥见凌宜生淡漠的脸色,不由迟疑了一下,说可是我还有点事,要先走一步了。

一阵香风从凌宜生面前擦过,人已飘出门去。

那阵香风直入凌宜生脑髓,浮浮荡荡,如饮醇酒,让他产生几分怅然。凌宜生突然怀念起一个人自由的日子,高音那副小心翼翼和细微的样子,更让他觉得很郁闷。这场婚姻是以欺骗开始的,他在骗高音,也在骗自己。凌宜生心里咒骂起出主意的陈章来。

回去的路上,高音步子走得极快,凌宜生追上她,问你怎么啦?高音说,我能怎么啦,见了那女孩心早都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凌宜生说,你真会想,我的心在哪里你都能知道?高音说,有眼睛的人都知道,她一来,话都不敢说,要躲到房间里去。凌宜生说,我哪里是躲她,我是胃痛。高音说,平时不见你痛,怎么一见到她就痛?那种女人,不过就是年轻几岁,妖里妖气的,还看那种片子。

凌宜生不好为方翠辩解,丢下高音先走。心里不知怎么想起了方翠答应做模特的事,生起几分愉快,心已飞到了九霄云外。

第七章

方翠扶着一辆红颜色的跑步车在慢慢逛街。

在一个橱窗前,她看到一个高大熟悉的身影,大声喊道,凌老师。凌宜生转过身,说是你呀,一个人玩儿?方翠甩甩头发,说你也一个人啊,嫂子没陪你?凌宜生说,我出来办点事。方翠说,你瘦了,结婚很操心吗?凌宜生不回答,握住那辆跑步车的把手说,好漂亮的车。方翠说,车好有什么用,人这么丑。凌宜生凑近她看,说你会丑吗?你会丑的话,世上就没有好看的女人了。方翠笑了,说你真会哄女人哟,难怪嫂子会被骗到。凌宜生本想说,谁骗谁你还不知道呢。他指着玻璃橱窗内的一只玩具熊,说你就像这只熊一样的可爱。方翠看一眼那熊,喊道,难看死了,我就这么可爱吗?举着手去打凌宜生。凌宜生也不躲避,任凭她的小拳头打在自己身上。

俩人谈起了画,从布歇、提香谈到庞贝古城,又从传统绘画谈到现在艺术。方翠突然说道,还记得我答应过你的事吗?凌宜生想了想,不敢肯定地说,记不起了。方翠说,画画的事呀,我给你当模特儿,你忘了?一聊到车,方翠便兴奋起来,说我一直都想得到一幅自己满意的画像,可是我又不想让别人来画我。凌宜生心一热,却又想不出画画的地方,高家是不可能的。他迟疑着正要推脱,方翠出了个好主意,说去我们学校,那里晚上没人,我们可以溜进画室去。

凌宜生不由自主允许了,内心深处隐隐升起一阵犯罪般的快感。他倒没有像郑大刚所说找情妇的心思,与方翠在一起,他可以忘掉许多琐事与高音的存在。方翠不在乎他的已婚,他已觉得感激不尽。

第二天夜里,凌宜生向高音托了个借口,携了画夹,背包出了门。方翠在一条胡同口等他,俩人碰头,偷偷相视一笑。美院在市区的西边,方翠向守门的老头出示了学员证,老头瞟着凌宜生,问这人是谁?凌宜生拿出画协的会员证,才被放进去。找到方翠指的那间画室进去,里面变得暖和了,门很厚,隔音式的,窗户全拉上了遮帘。打开背景灯,红红的灯火像晨光般照射在屋子里。凌宜生说,就画穿衣服的吧,这样不冷。方翠撩了撩头发,没事,这屋子暖和。

进去更衣室,方翠脱去衣物,弄一条纱巾绕在一只手臂上,走出更衣室。凌宜生微微有些愣,看着她匀称的躯体,专业的姿势造型,暗暗称赞上帝造物的神奇。他边想着,手中的碳笔就在画纸上勾出一个雏形。灯光柔和的从侧面照过来,凌宜生在方翠的美丽之中融解着自己,渐渐地,他的笔有些凝重了。方翠见他停下了,问怎么不画了?凌宜生看着画纸,把笔丢开,盯着她的眼睛说,不行,我没法画,我的脑子里全是邪念。

方翠默然,裹上一条毯子,过来看画。见纸面上画了一个平淡的女人轮廓,两眼无神,虽是自己,却没半分灵气。方翠微微叹了口气说,真想不到。凌宜生羞愧地说,我们本不该来这里的。方翠说,不是画不了,而是你心里有太多的东西。

凌宜生捡起画笔,把纸塞进包里,准备开门。方翠在背后喊住他,凌宜生只得站住,他听见方翠说,你是不是很喜欢我?凌宜生还没回答,方翠冲过来,一把抱住了他,身上的毯子滑落下去。方翠轻轻地说,我知道你很压抑,我可以满足你。凌宜生转过身,眼睛无法移开,挪不动半步。他喃喃道,可是……

方翠说,你不用说什么,她不能给你的感觉,我都能给你。凌宜生说,我怕伤害你。方翠说,不要紧,抱紧我吧!

背景灯照不到的角落里,俩人紧紧搂住倒在地毯上。凌宜生第一次听到了自己发出的喊叫声,像撕裂的帛布,又像是从遥远处传来一匹配偶的公狼在山谷之间的长嚎。方翠在他的身下,轻轻地蠕动,像一只柔软的小动物,更像一件完全归属于他的工艺品,任由他去释放所有的情绪和压抑。

很久之后,俩人在灯光下相对而坐。凌宜生突然说,我要给你画画。方翠微笑说,你又有灵感了?凌宜生操起画笔,飞快落在纸上。方翠散乱的头发,柔和的眼神,一副懒散的样子,带着某种女人特别的韵味,让凌宜生捕捉到一丝异样,一丝微妙。凌宜生觉得这幅画会是他一生中最自信的一幅作品。

到天蒙蒙亮时,画已画好,凌宜生一阵轻松。方翠靠在他的肩膀上说,待会儿回去,可要挨骂了。凌宜生捏捏她的脸蛋说,那看怎么编谎话了。方翠鼻子“哼”了一下,说男人都这样,没有一个好东西。凌宜生说,有些谎话是善意的,只要不带给对方伤害。方翠问,什么是伤害?当你认为不是伤害时,或许别人就认为是伤害。理由都是人编的,就像你不喜欢某个人,却也要跟她结婚,你都能找出解释的理由。凌宜生说,没错,就像画这张画一样,感觉随时可以变幻,产生,或者破灭。方翠说,你跟昨天相比,像换了个人似的。

凌宜生去抱方翠,说这些自信都是你给的,谢谢你,我一直都在找这种自信,也许和她的婚姻也是如此。以前我把自己看得很高,别人常说我很清高,现在我才明白,放下很多东西,比捡起一些东西更重要。方翠翘起嘴,要凌宜生吻她。俩人互相咬着鼻子,凌宜生躺下来,把方翠放在大腿上坐着。两人继续嬉笑一阵,直到方翠把窗户的遮帘掀开一角,才发现阳光已斜斜的从东面照了过来。

辞了方翠,凌宜生刚进门,高音便问,昨晚去了哪里?凌宜生说,在和人家玩牌。高音说,你赌钱了?凌宜生说,哪有钱来赌,玩几根烟而已。高音说,一夜没睡,精神特别好似的,我还以为你在叔叔家睡了。凌宜生说,一打牌就忘了时间。高音说,你好像应该很困啊?凌宜生打着哈欠说,我是很困,今天打算睡一天的觉,哪儿也不去。高音说,没事就教小迟学点画吧。凌宜生失声笑道,学什么不好,为什么要学画?学这个,都还不如去学做油漆。高音皱眉,说你这么看不起自己的专业。凌宜生耷拉着头,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说我不会教小孩子,我没这个耐心。你没听过吗?自己的孩子要别人教吗。

听到凌宜生把小迟说成自己的孩子,高音气便消了些。这时电话响起,高音拿起一听,放在桌上,说找你的,是个女的。凌宜生想不起这么早会有谁来电话,接过来听,却是方翠。方翠在笑,问挨骂了是吗?凌宜生偷偷去看高音,她正阴着脸,把织着的一件毛衣拆掉重织。凌宜生答非所问说,噢,你是问画稿的事吧,过几天我才能修改好。方翠恼了,说谁问你画稿的事了,是她在不好说话吗?凌宜生也有些火,说知道就好,今天我很困,想睡觉,挂电话了。方翠撒娇说,你敢挂,你挂我就不理你了。

凌宜生为难了,怕放了电话方翠真不理自己,同时又感到高音的目光在背后像一把剑刺过来。他硬起头皮说,还有什么,你说吧。方翠得意地笑了,说跟你开玩笑的,你去睡吧,改天我再去看你。凌宜生舒了口气,丢了电话去睡觉,却又睡不着,问高音晚上去不去跳舞。高音有些诧异,说天快冷了,我帮小迟赶出这件毛衣来。凌宜生说,好不容易你休息,去散散心吧。高音说,什么时候你变得这么有情调了,跟谁学得,你不是很困吗?凌宜生说,你怎么想那么多,以前我也带你看过戏,结婚后,你除了工作就是打毛衣,整个人都麻木了。高音怒起来,说你要我和那些小女孩比吗,跟她们玩玩,看你变得像个什么,我一直忍着不说你,是怕刺伤你。到你这个年纪了,没有一点事业,你不难受吗?凌宜生被呛得没话,好久才说,没错,我是难受,你要我天天当着你发愁吗?我不过就是想带你去跳跳舞,你就扯出一大堆,你眼里除了你那宝贝儿子还会有谁?

高音拼命织着毛衣,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就是不肯流下来。

第八章

时至冬至,早晨的屋面已看得到泛着一层白霜。

凌宜生缩在被窝里,露出半颗头,等着阳光出来才起床。吃过饭正要出门,高母喊住了他,说过几天让他去广告公司。凌生几乎忘了这事,问是哪个广告公司。高母说,就是我们局新筹建的那家公司,我向上面推举了你去做经理。试用一段时间,看看你的能力再说。凌宜生一时有些足无措,说我怕做不好。高母说,边干边学,什么事没一个适应的过程啊,听说你以前也搞过广告,正好不浪费你的专业。

这样的决定,让凌宜生心起伏不断,第一回要去做一家公司的经理,心里悬起的几分忐忑不安,冲淡了期待时的兴奋。马上买来一大摞子管理营销类的书,却又看不进去,思想杂乱无章,打电话到李景卫的家里,李景卫恭喜一番,说你终于也做官了。凌宜生说,这是什么官,不过是一个聘用的经理。李景卫说,能管人的就是官,告诉陈章来向你庆祝。凌宜生说,先别告诉他,我还没底呢,我只问你这经理该怎么当?李景卫说,我也不知道,你别紧张,慢慢就懂了。

晚上,同高音商量,高音也欢喜不已,隔日陪他去买了一套名牌西装。看见一双五百多的皮鞋,犹豫一会,忍痛买下,说你可不能负我。凌宜生说,那你来当我的秘书,天天监视我好了。高音说,美的你,屁大的小经理,还要什么秘书。凌宜生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个秘书算什么。高音想了想说,这倒是真的,你要是真找个年轻的秘书来,哪有心思做好工作。凌宜生不去计较她的酸话,说你不放心,我就不去了。装着不要那皮鞋。高音拧他一把,说拿什么架子,鞋子买了不能退的。

夜里,俩人分外兴奋,高音不断拿话鼓励凌宜生。

到公司几天后,凌宜生发现自己的紧张都没必要,很多事下面的人都已经做好。凌宜生翻看花名册,知道公司真有一个秘书,叫严海琳,二十四岁,未婚。问谁是严海琳,都说她没来。凌宜生有些窝火,吩咐去通知她,明日再不来以旷工处置。直到两天之后,严海琳才姗姗到来。凌宜生对她的印象不好,产生了讨厌之感。由于新到,也不好太发作,交代了几句,便去熟悉公司的情况。

益州的建设速度还不算很快,但很多地方都已被列为开发,铺天盖地的招商广告牌随处可见,一些高楼也渐渐拔地而起。凌宜生一接触到公司的业务情况,便能感觉到这种浓浓的商业气氛。他的下面有两个得力的助手,一个是刘晓皇,一个是王裕。刘哓皇二十八岁,风风火火的做事性格。王裕五十岁,像个老谋深算的军师,凌宜生有点怕他,暗给他取个外号叫“阴险家”。

有这两人尽心,公司业务明显上升。时间一长,有一次严海琳便来告状,说王裕有挪用公款行为。凌宜生问有没有把柄,严海琳却说没有,只是知道而已。凌宜生诚恳地说,我来这里有些情况还不熟悉,你是怎么知道?严海琳说,本来我也不想多事,可是见凌经理是个老实人,所以想提醒一下,免得你蒙在了鼓里。

听严海琳那口气,凌宜生感觉自己像个草包。老实人的含义,有时也是愚蠢的意思,凌宜生告诫自己不要在意,说谢谢你提醒,我会小心的。

严海琳的话多少还是影响了凌宜生的心思,想到自己是外行,如果不拿出一点预防,会让王裕为所欲为。在严海琳的暗示下,决定让王裕自己出漏洞,人在最得意的时候往往会疏忽。这天找来王裕,问起某个欠账公司的款顶问题。王裕说道,凌经理就不用操心了,我会弄好一切的。凌宜生按捺住发作的心情,说不是操心的问题,我想了解点情况,不然以后让人给蒙了都不知道。王裕说,听经理的意思,是对我信不过。

王裕说话很少露出笑容,凌宜生都有点讨厌他。凌宜生说,你不要多心,公司的事你比我清楚,你不告诉我,我又从哪里知道。王裕笑了笑,说那家欠账公司还差我们六十万,不过他们也被人家欠,我天天去催,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凌宜生手指敲着桌子,说我要出差一个月,这笔款你多催催。我们这次打算把市政工程的部分项目拿下来,到时这笔资金可得用上。王裕点一下头,一副自负的样子,让凌宜生对他又恼又恨。

凌宜生外出住了几天,偷偷返回,找来严海琳说,公司里对我信任的人不多,王裕说话可能比我还管用,我不希望这种局面长期下去。严海琳说,我当然要帮你,要不干吗给你提醒。这里也有我一份私心,我是看不惯这头老狐狸。俩人突袭那家欠账公司对这笔生意的主要插手人员,却得到一个消息,六十万元前两天刚好汇到公司账上。凌宜生奇怪地问,怎么会这样巧?严海琳说,要是这么容易就能抓住他尾巴,王裕就不是王裕了。

由于查不到线索,俩人悻悻而归。没多久被王裕知道了,怒气冲冲找到凌宜生,拍着桌子喊,你这样做是什么意思,完全是不信任我,叫公司里的人知道,我还有什么面子。凌宜生说,我只是了解一下那家公司跟我们的业务往来,你不必多心。你是这里的老资格,相信也不会为这点小事在意。王裕吼叫的声音大的整栋楼都听得到,他说,别给我戴高帽,我在局里待了十几年,你才来多久,别以为上面有人就想弄我。

凌宜生被王裕的狂妄气势震住,回去跟高音说起。高音道,竟有这样猖狂的人?照这样下去,你这个位置还不得让给他。去央求高母计策,高母说局里人事有变动,一个叫夏仲元的人有些势力,王裕是他的人。高音说,这个人逞威风太厉害了,以后更不可收拾。凌宜生叹了一口气说,我看算了,有些人就是喜欢嚣张,再说他做这行也确实比我懂。高音坚决地说,你太没志气了,你让他一步,他就要进十步,这是做人的原则,像他这种性格,一定有经济上的出入。凌宜生觉得有理,心里却觉得为难,说我查过这事,但无从下手,这次也引起了他的防备,就算有一些马脚,也会遮掩好的。

高音说不出更多良策,好在凌宜生这个经理也当得偶然,说不用太怕他,横竖就是不做这个位置,剪除了他,也算是出一口气。

凌宜生没有信心,心想只有把严海琳拉过来,才能查出内幕。天天翻阅王裕经手账目的出入时间,盼望找出点线索。周末,严海琳塞给凌宜生一张舞票,悄声说,晚上我有话告诉你。凌宜生一喜,说谢谢了,我现在真的孤立无援了。严海琳笑笑说,你倒认真起来了。

凌宜生拿出舞票跟高音说去舞厅的事,说严海琳答应相助。高音一脸狐疑,说经理和秘书的事听得多了,我怀疑她对你有用心。凌宜生自嘲说,我算什么人物,她是个现代女子,怎么可能看上我这个无能上司?她愿意帮我,无非也是看不惯王裕。高音哼一声,说就怕你沾上这些坏风气,什么舞厅酒吧的,我最看不起这种低档次。

凌宜生与高音说不拢,后悔把什么事都告诉她。晚上赶到舞厅,严海琳早在那里等着,身边还陪了一个姑娘,戴了一顶红颜色的小圆帽,齐脖子的头发,末梢儿微微打卷,睫毛密又长,向上翘起,显然是用睫毛夹子夹过。

严海琳介绍说,这是我同学,叫王爱琴。听着这名字,凌宜生略感稀奇,这名字太标新立异了,听上去有点像“玩爱情”。王爱琴说,我知道你,我爸就在你们公司。凌宜生问,你爸是谁?王爱琴说,王裕啊。凌宜生眼睛一黑,顿时感到对严海琳的期望是错误了。她们既是同学,这姑娘又是王裕的女儿,自己就像个傻瓜一样在他们的圈子里转。他两眼鼓鼓盯着严海琳说,你一定是块演员的料,可惜埋没了。严海琳笑着说,那倒是,我曾经考虑过当演员,没当上。凌宜生说,生活中的演员更难得,来舞厅也是你的常戏?严海琳说,灯红酒绿,对酒当歌,我很喜欢玩,哪里都会去。

凌宜生差一点要说你也会去做妓女吗!想起这话太伤人,便没说出来。王爱琴来邀凌宜生跳舞,凌宜生想推脱,严海琳已一把挽住了他,说你是我请来的,当然该和我先跳了。音乐响起,严海琳瞥一眼那边的王爱琴,轻轻说,你生我气了?凌宜生不说话,手勾住她的腰肢,使劲做出些轻浮的动作作为报复。一曲渐终,回到座位上,王爱琴迫不及待地来邀,凌宜生突然想弄点恶作剧,喝了一口酒,同王爱琴上场来,跳了一会,就踩了她的脚几下。王爱琴埋怨道,凌经理怎么像醉了?凌宜生喷着嘴里的酒气说,是你让我心神不定了。王爱琴挺着胸脯说,踩了人还会说话。

看见这鼓鼓的两座小山,凌宜生有点想入非非,伸出手去按,抓了个满满实实。王爱琴面红耳赤,急忙闪开来,说你怎么这样啊。场内人多,又不敢高声。凌宜生乘势一带,将王爱琴那身子拉过来,凌宜生能感到她急迫的呼吸喷在了自己的脸上。

维持片刻,俩人才分开,凌宜生自然地随着舞曲旋转,对视着王爱琴的眼睛。王爱琴不敢看他,斜眼看着另一边,步子却缓慢了,踩到凌宜生的脚背。凌宜生笑呵呵地退开,回到严海琳的旁边,说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严海琳冲王爱琴招手,王爱琴已几分尴尬,在较远的一张椅子上坐下。严海琳拉了她坐到一起。王爱琴说,这舞场太闷了。凌宜生笑道,不会啊,比外面暖和,和女人相比,男人好像要更怕冷一些。我见冬天下雪也有女人穿裙子在街上走,嘴唇冻得发黑也能挺得住,换了我早躺在地上了。

王爱琴不由一乐。凌宜生聊天还算有本事的,两个女人不断被他逗笑。严海琳对王爱琴说,听说你买了架钢琴,有空教教我呀。王爱琴说,我也不太懂得弹,买来也是装装高雅。凌宜生说,近朱者赤。经常弹弹琴,也会被熏陶的。王爱琴说,不怕你们笑我,我连谱子都不太看得明白。小时候家里穷,全部心思就是吃得好点,哪有条件学什么东西。父亲也是这几年跑生意才赚了点钱。凌经理大概从小就是富贵命吧?凌宜生说,我哪有什么富贵,以前是书呆子,现在对生意根本不懂,全靠你父亲几位把持,能拿几天安稳工资就万幸。至于什么损公利己,一点都不会。王爱琴说,我听父亲讲过,以前他的上司做玻璃生意,经常把损耗的数目写得大一点,钱就来了,也没有谁知道。

凌宜生一愣,向严海琳看去,她正端了啤酒慢慢呷着,一副诡异的笑容。凌宜生大悟,明白严海琳的用心,王裕既然知道前任上司在玻璃上做的手脚,自己也一定用过同样的手法。王爱琴发觉说漏了嘴,改口道,我父亲也只是猜测,不见的是真。看了看表,提出要先走。严海琳说,我和你一块走。凌宜生被留在舞厅,他静静地坐着,把两个女人装有啤酒的杯子都端过来,倒进一个杯子,一点点地喝光。

想着刚才对王爱琴的冒犯,凌宜生忍不住笑了。

第九章

凌宜生终于查到一些线索,由王裕经手过的那些玻璃类物品,报废数目都写得比较大,价值有几万元,凭这些想必也能麻烦一下王裕。查了几天,凌宜生突然接到王爱琴打来电话,约他去玩。凌宜生心里有数,想起那天侵犯她的情景,按捺不住而去。

见了面,王爱琴说,我父亲脾气不好,很难与人相处,如果有得罪你的地方,希望你别计较。凌宜生心想,不是他太目中无人,我又何必去惹他?说,我希望你劝劝他,另外找家公司做事,凭他的才干,到哪里都有发展。王爱琴说,为什么要他走?你们是上下属关系,可以相安无事的。凌宜说,你父亲爱摆老资格,我们共事迟早有冲突。你要是处在我的位置,就能体会到。王爱琴皱起眉来,说怎么会这样啊,跟小孩子闹脾气一样。

看着王爱琴发愁的面容,凌宜生心里快乐不已,嘴里说,看你的面子,我可以不计较这件事,可是等我有难时,就只有向你求救了。王爱琴笑了,说不会的,我父亲怎么会为难你,他干几年就退休了,你还是年轻有为啊。凌宜生把手搭在她的腿上,说你不明白我,我一直都很漂泊,虽说结了婚,却是在妻子的影子下过。这份工作对我很重要,我希望能有个新的开始。王爱琴说,我知道,我会谢谢你的。凌宜生手在大腿上轻抚起来,轻轻说,那你怎么谢……王爱琴打开他的手,说听说你是个画画的,慕名结识你,没想到那天被你戏弄,原来你是个这种人。凌宜生毫不在意,缩回手,摸了摸自己青光光的下巴,说我是试探你,我总以为女人是经不起诱惑的,男人很坏,也是因为女人让他坏。王爱琴盯着他,说那你肯定诱惑过很多女人?凌宜生迎着王爱琴的眼睛,王爱琴躲开他的眼神,刚要起身,被凌宜生捉住手,王爱琴低声反抗,说你不要乱来。凌宜生说,我喜欢你。咳嗽一声,抱住她的腰,手在她的脊背上抚摸。王爱琴张了嘴要叫,凌宜生已吻住她,舌头像只小鸟一样钻进她的嘴里。王爱琴一阵颤栗,拼命挣开,抽身像风似的跑掉。

高音问是否抓到王裕的把柄。凌宜生说没有,心里决定不再与高音讨论任何事。由于多了份对王爱琴特别的念头,王裕的事便搁到一边去了。严海琳看出了苗头,一天独自溜进办公室说,对王裕的事就这样算了吗?凌宜生瞟她一眼,说没有实在的证据,能拿他怎样?看他年纪也大了,顶多再干两三年,这事就算了吧。严海琳说,那些玻璃的事,我多少也知道一点。凌宜生对她不觉厌恶起来,想到王爱琴受她的骗,连同学也要出卖,心里觉得这女人有些狠毒。之后便有意冷落她,不再提王裕的事。

这天中午,凌宜生去得早些,一推开公司打字室的门,见严海琳跟刘晓皇在沙发上搂抱在一起,俩人面赤臊红,凌宜生也慌忙退开,暗叫晦气,后悔没敲一下门。

高音听凌宜生说了此情景,捧腹大笑,说你什么不撞偏去撞这种事,公司里又有两个人要戒备于你了。凌宜生恼道,你还笑,这回不替我担心了?高音不屑地说,什么都要担心,一辈子也没法活得轻松了。凌宜生又想念起了方翠,想她那张红嘟嘟的嘴巴,洁白如玉的躯体。把方翠的那幅人体油画偷偷拿出来看,又重新画了一遍,去美院找方翠,才知她已经毕了业,正在联系工作。

那油画搁在家里,凌宜生总有些不放心,怕让高音看见了,肯定要闹一场大风波。这一天,王裕请他去喝茶,在茶庄,凌宜生看见方翠也在里边,一个男人坐在她对面,俩人有说有笑的,关系非常亲密。王裕问,你认识他们?凌宜生“哦”一声,说那女孩是我以前的学生。趁男人走开的功夫,凌宜生上前去和方翠招呼。见到他,方翠笑着说,你也来了这儿喝茶?凌宜生低声说,我想把画给你。方翠有些慌乱,说现要恐怕不行,等下,我的男朋友要过来。凌宜生觉得意外,说你这么快就有男朋友了?方翠笑着掠了一下头发说,还不是以前那个啊,我们已经合好了。

这一夜,凌宜生失眠了,想到楚楚动人和自己有过万丈激情的方翠,现在和另外的男人也会做那种事了,心里便极不是滋味。

腊月二十九,公司分了红,王裕与公司同事分别到高家拜访。凌宜生留下了王裕吃饭,喝过几杯酒后,凌宜生说,明年,公司打算再设一家分公司,我决定让你去负责。王裕激动地站起来敬酒,说你肯赏识我,明年我包你赚十万块。这个数字让凌宜生暗暗吃惊,却也心动。公司盈利再大,个人年终分红也不过几千块钱。看王裕的家境,处处体现出他那非凡智商所带来的价值。王裕走后,凌宜生对高音说,这个人我只有拉拢他来,等明年赚些钱,我也给小迟买架钢琴。高音说,你就这么信任他了?凌宜生坦然地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至少他应该会感激我给他这个机会,世上没有十成把握的事,我只能往好的方面去想。

夜里,凌宜生情绪大动,抱着高音说,给我生一个吧。高音说,还生啊?小迟不好吗?凌宜生说,不是他不好,毕竟他不是我亲生,我想要你再生一个。高音问,你不喜欢他?凌宜生嚷道,这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我只想你再生一个,那才是属于我的孩子。高音半天没声音,一会儿就哭了起来。凌宜生不明白她哭什么,说只是再生一个,家里多一个小孩有什么不好,也更热闹,小迟也有个伴。高音说,我怕你会冷落了小迟。凌宜生没好气地说,我还怕你冷落了我呢。高音说,让我好好想想。推开他,翻过身去睡。

过了年,凌宜生带小迟去叔叔家拜年,听到凌燕花说有了身孕。凌宜生看着一边活蹦乱跳的小迟,很有些感触,站在阳台上一阵怅然,内心感觉自己不是那种能够成为暴发户的人,那发财的计划,顿时淡成了一缕轻烟。

小迟叫爸爸已不再拘束,进出叫个不停。凌宜生听得心烦,想让他别叫,又怕高音多心,偶尔就不应声,只作没听见。但脸上的表情还是被高音看见了,高音责问他说,你是不是生孩子气了,他叫你怎么不回答?凌宜生说,哪有。我答应了啊。高音说,我见你刚才没理他。你就和这孩子有隔阂?凌宜生不知该怎么解释,说我真不是这样的意思。高音怨怨地说,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是个男人,气量竟这么小,还容不下一个小孩子。

几句话撩起了凌宜生的不快,嚷道,让你说几句,你倒飞扬跋扈起来,我在这里算个什么,上门女婿,继父,还是你的马仔?一天到晚就在乎你儿子的情绪,你怎么不想想我的情绪?我是个男人,跟你儿子说话也要顾忌,累不累啊。你又不给我生一个,你是生不出来了吗?高音火气也上来,说我是生不出来了又怎么样?你去找个能生的。当了个经理,学了一身什么味。凌宜生说,我也是个贱相,找这么一摊烦恼。自言自语骂着脏话,捡了几样东西夺门出去。

七八天后,凌宜生也没回高家。高音有些慌了,到处打电话,都说不知道。到公司里去,王裕说,可能是回了老家吧。他跟我提过一次,说有时间要去看看老家的大姑。

凌宜生确实回去了老家,老家在赤土村,原本是个枯焦的地方,两年前一群浙江人来这里安营扎寨,挖出了金矿,赤土村的人眼红了,一窝蜂也涌上山去,在山上钻眼打洞,把那些山弄得千疮百孔。后来浙江人走了,赤土村的经济也被刺激起来,商店,酒家一股脑儿冒的到处都是。凌宜生走崎岖不平的山路中,遇到一个牵牛的小孩,把他唤过来问借牛骑。孩童说,你是去谁家?凌宜生说出大姑的名字,孩童“哦”了一声,说认得,叫他上了牛背。凌宜生两腿一放松,放眼山川,苍翠葱郁,空气清爽怡人,感觉舒畅无比。孩童牵着牛绳在前面慢慢走,凌宜生真想掏出笔来画一画这些美丽的景色。

不远处的田里站了一个人,凌宜生朝他挥挥手,那人跑过来问,你是不是宜生表哥?凌宜生并不认识他,这人有四十多岁,胡子拉碴,一脸皱纹。他扳住凌宜生肩膀说,我是细芽子,你不记得了?这个名字凌宜生有些熟悉,是姑姑的儿子,凌宜生还是小的时候与他一起玩过。凌宜生说,这么多年不见,你怎么认出我?细芽子说,今早门前树上的喜鹊叫,妈说有贵客来。这不,我就在这里等,想不到是你。凌宜生随细芽子进了村子,问起这里变化。细芽子说现在村里没有人愿意种田了,年轻的都到外面去打工,有的就在山上打金。凌宜生放眼群山,树木稀稀落落,问,这些山就有金吗?细芽子说,这些山可没有,还得翻过岭走几里路,那边的山都是石头山。凌宜生问,政府不会干涉?细芽子说,以前来过斟测员,因为这里不好集中开采,只好不管了。

到了姑姑家,一进厅堂的大门,就看见摆着两副棺材,布满了灰尘,颜色不知是深红还是黑色。乡下的习俗,很多老人在世里的时候,都会为自己做好棺材或墓地,据说这样可以添岁增寿。姑姑已近八十岁,见了凌宜生,依稀认得,吩咐细芽子去杀鸡,并说,你已经有十六年没来了。

细芽子是姑姑的独子,因小时候身体瘦弱,所以取了这个名字。凌宜生对细芽子说,我记得上回来时,你还有一个两岁多的女娃,现在嫁了没有?细芽子说,还没呢,给她说过三四个,她都不愿意。一会儿,一个姑娘挑水回来,生得健康秀气,两只眼睛特别黑亮。细芽子嚷道,快来见你表叔。姑娘羞涩地一笑,进屋换了一双鞋,来到凌宜生面前说,表叔好。凌宜生笑着说,都这么大了,真不敢认了。姑娘闪着眼睛说,我可认得表叔,跟以前没什么大变化。只不过现在更胖了,有了官相。凌宜生笑道,我哪里当了什么官,不过是一个老百姓,每天上上班后就到处逛逛,还不如你们自由。姑娘说,城里还会不好玩吗?我可做梦都想进城。凌宜生说,那你就嫁到城里去吧。姑娘咯咯笑着,说谁会要我哇。

姑娘陪同凌宜生到山峰顶端看风景。山上有的树还没长出叶子来,有的树都砍去留下光秃秃的一片。倒是见一个个整齐的方块树洞已挖好,姑娘说是准备栽柚子树的。山下田里的秧苗已长出,可能各家栽种的时间不同,叶子碧绿的颜色也深浅不一,风一吹,便像一面面巨型绿旗子,波滚翻动。游过一整天,凌宜生画了一叠写生稿。

夜里,姑娘开始用一些宽宽的绿草编东西,说是可以拿到集市上去卖。凌宜生见她一双手来回翻飞,一只只小鸟、小虫活脱脱出来。他看得入痴,拿起几根草学着编,编出了一只草蜢,松松散散,一点都不精致。心里想自己老了时也要到乡下来生活。

凌宜生问姑娘,你想到城市里去吗?姑娘说,想啊,我一直就羡慕城里人的生活。凌宜生说,你要是愿意,明天我带你去益州。姑娘被说动,眼睛露出渴望的神色。凌宜生又说,不仅带你去,还帮你找事情做。姑娘有些不相信,说表叔真带我去?凌宜生说,当然,我骗你做啥。

姑娘欢呼雀跃,在外面树上捅下几个樟梨给凌宜生吃,说表叔太好了。凌宜生说,就怕你奶奶不同意。姑娘说,我能去城里,她还巴不得呢。

商议妥当,凌宜生向姑姑说起。姑姑果然很乐意,细芽子却急了,说她去还不如我去。你在城里吃得开,帮我找个发财的路子。凌宜生笑了笑,说你连普通话都讲不清楚,你去干什么啊。

去的前一天晚上,凌宜生把姑娘叫过来,说我都记不得你叫什么名字。姑娘说,我名字叫赵二莲。凌宜生问,二莲,怎么叫二莲?姑娘说,姐姐叫大莲,我就叫二莲了。凌宜生乐了,说要是你妈再生几个女的,那不是要叫三莲、四莲了?姑娘笑而不答。凌宜生说,既然想在城里呆,我给你改个名字吧。

凌宜生在屋子里来回走着,细想了一阵,说就叫小可,赵小可。姑娘很是开心,说这名字很好听。凌宜生说,那我从今天开始就叫你小可了?姑娘说,好,表叔。凌宜生便叫一声,小可。姑娘笑了笑,应道,哎。

凌宜生掏出钢笔在本子下角端端正正写上“小可”二字。

次日天稍亮,小可就一脸兴奋地唤醒了凌宜生,表叔,昨晚我做梦了,梦见我变成了城里人。凌宜生说,你只当是去玩,别想那么多。城里不过房子多一点,没什么特别的。

凌宜生尽量不给她太多想法。心里寻思,刚和高音吵过架,又把小可带去,不知她会怎么看。考虑着是去高家,还是让陈章另找个地方安排。凌宜生突然恍惚起来,不明白自己这种“英雄主义”的意义何在,是不是有些虚荣。但小可已决定带出来了,终归是自己的亲戚,让她在城里生存,总比待在乡下要好。有时一个小小的转折,就能改变人的一生。想到这些,凌宜生又觉得几分伟大,与高音的那些争吵也不在乎了。

两人坐车到了益州,凌宜生决定还是先把小可带到高家。没想的高音见了小可,竟出奇的热情,说我一直盼望小迟能有个姐姐,这下好了,真的如了我的心愿。凌宜生脸上升起晴朗,心里有几分得意,向高音投过去感激的目光。高音对保姆说,你比她熟悉这里,有空给她指指路。保姆却极不高兴,小可的来,让她充满了一肚子忌妒。都是从农村出来的,但保姆和表侄女的概念是不一样的。

小可与保姆住了一块,闲了五六天,便想去逛街。保姆常去买菜,但只是偷偷一个人去。小可只好自己出了门,留心着路牌上的字。到了闹市区,被吵吵嚷嚷的声音弄得头昏眼乱,小可认不得哪边是来时的路。心里暗叫一声,糟糕,表叔要骂死了。乱闯一阵,看到橱窗玻璃里的皮鞋,便进了商店绕了一圈,指了一双粉红色的皮鞋叫售货员拿给她看。女售货员拿起鞋子边的纸片给她看,上面写着:三百八十元。

小可羞愧起来,走出商店后想,那鞋子真漂亮,以后一定要买一双。出了闹市区,在一个鞋摊处,小可看着几堆崭新的皮鞋,拿了一双问价钱,卖鞋的说,今天大亏本了,六十块钱一双。小可掂了掂鞋的分量,觉得很轻,怕是假货。卖鞋的以为她嫌贵,说你要真想买,五十块给你。小可掰着皮鞋的后跟,稍一用劲,没想到一下子把它掰脱下来。卖鞋的抓住小可的手嚷道,你弄坏我的鞋,你要赔。小可急着说,你这是假货。它自己脱开的。卖鞋的不依,硬要她赔,两人拉拉扯扯引得许多人看热闹。小可差点要哭起来,掏出五十元钱给了卖鞋的。卖鞋的才放开了她。

这时,人群中出来一个男人,说,老板,别欺负人家女孩子,把钱还给她。卖鞋的说,哎,我可没欺负她啊,她弄坏我的鞋,当然要赔了。男人拿起脱跟的鞋看了看,说你用胶水粘上还是能卖出去的。

旁人哄堂大笑,卖鞋的不搭理他。小可对男人说,算了,让他占点便宜,我也不是一两天在这里,以后还会见到他的。男人露出赞许的目光,说有志气。小可说,今天就当我付了五十块钱学费。神气昂扬地与男人分别,走了几步,回头叫住男人说,大哥,你能帮我个忙吗?男人说,是不是没钱坐车了?小可说,不是,我想不起回去的路了。男人乐了,问了地址,十分诧异,说你是高家什么人啊?小可说,高音是我表婶,你认识她?男人说,那么凌宜生是你表叔了?小可诧异,说对啊,你也认识他?男人笑道,我们何止认得,他屁股上有多少屎我都知道。小可说,你叫什么名字?男人说,我叫陈章。

第十章

小可坐出租车回去,是陈章帮叫的。保姆见了小可从车里下来,惊讶得合不拢嘴,说你真会享福啊,我来这儿两年多了,都没坐过车。小可说,我又不识路,只好坐车了。小可没有说出弄坏鞋赔钱的事。凌宜生下班回来,问小可,你今天是不是上街了,跟人起了冲突?小可说,表叔怎么知道这事?凌宜生笑着说,傻瓜,今天有个男人帮你叫车,他告诉我的。小可感激地说,他真好,那卖鞋的也太可恶了,明明是假货,还赖我弄坏他的鞋。

凌宜生给小可找了几次工作,都觉得不太满意,高音说,随便找个就行了,可以去帮人家卖卖衣服啊。凌宜生说,这种工作不能做长久,做几天又要去另找,我哪有这个精力。高音说,她一个乡下女孩,什么也不会,暂时做着看看。等她自己熟悉了,还用你去帮她找。凌宜生觉得也对,就找到一家服装店让小可去做服务员。做过一个月,小可把领到的工资给了高音,说是算做伙食费。

高音有些感动,把钱给回小可,还告诉了她一些做城里女人的事情。小可学得很快,没多久就把那些优雅女人的特点模仿出来,甚至跟保姆说话也是一副怪怪的腔调。保姆有些气恼,跟高音说,我可不是来伺候她的。高音也看出小可的惊人变化,对保姆说,小可刚来不久,你让着她点。

小可除了上班,晚上便到处去玩,陈章也经常来带她出去。这天小可被店老板放假,兴冲冲回来涂了口红描了细眉,还拿出一瓶指甲油在每个脚趾甲上涂,涂完后背了一只小包儿去闲逛了。保姆实在看不惯,跑到高音那里告状说,高音姐,小可把脚趾甲涂得像那些发廊妹一样。

这句话原来是高音在饭桌上闲聊时说的,说那些发廊妹太招摇过市了,穿着拖鞋露出涂得乱七八糟的脚趾甲,一点都不觉得有伤风化。这时听保姆说小可也这样,脸色便沉下来,晚上吃饭时,越觉得小可不顺眼。

夜里,高音对凌宜生说,你有没有发现小可变了很多?凌宜生说,那是肯定的,这很好啊,年轻的女孩子,几件漂亮衣裳一穿,就像换了个人似的。高音哼一声说,我不是指这个,她现在学得有点妖里妖气了。凌宜生替小可不平,说这话怎么说的,一个人的性格天生注定,什么妖里妖气,傻里傻气,这都是旁人的看法。高音说,你以为是我看不惯她吗,她是你的亲戚,我也犯不上操心。今天她去学那些风尘女子把脚趾甲涂得那样,我不告诉你的话,以后你又要怪我,要知道,我们高家在市里,也是有一些影响的。凌宜生没想到这些严重性,说你看见了?高音说,我哪有工夫看,是保姆跟我说的。

凌宜生来到院子,大声叫了小可一句,小可拖着一双木拖鞋“踢踢踏踏”跑出来,说表叔,你叫我吗?凌宜生把她拖进客厅,说让我看看你的脚。小可睁着大眼笑,说表叔,脚有什么好看,臭烘烘的。凌宜生蹲下身,捉住小可的脚踝,脱去鞋子,见脚趾甲上果然涂了许多红色,不由怒了,说你怎么学这个,这像什么样?小可懵了,说我怎么了?凌宜生把那木拖鞋一摔,扔在小可脚背上,说我带你来不是让你学坏的,你把这些涂在脚上像什么话,你回老家去涂什么也没人管。小可哭了起来,说表叔我错了,我只想好玩儿,不知道你们不喜欢。凌宜生心软下来,说学人做人,言行举止,都要有所尺度。别人讨厌你了,你什么事也不好做。表叔没多大本事,只希望你能在城里过好一些,以后嫁个好的人家。你这个样子,我会寒心的。小可轻点着头。凌宜生说,对不起,我砸到你脚了,不会很痛吧?小可露齿一笑,说当然很痛,痛得要命。

凌宜生回到房里,有些窝火。高音问道,你打她了?我听到她哭了。凌宜生说,她从农村来,什么都好玩,哪里懂这些。你也别多什么心,要不然她住在这里也会不自在的。

凌宜生从王裕那里学到不少经商之道,也渐渐对生意产生些兴趣。他发现严海琳很排挤王裕,自从她与刘晓皇的那一幕被凌宜生看到,双方都有些不自在。几多久刘晓皇便跳槽走了。这天严海琳找来一个业务员,她将凌宜生拉过一边,悄声问这笔生意做成后,她能不能得点回扣。凌宜生说,付出劳动,得到报酬,生意成了自然会给你的。严海琳说,那好,你们先谈着。把业务员交给了凌宜生,严海琳一溜烟走了。凌宜生和那业务员交谈,得知对方有一批铝合金装修材料急于出手,价值近二十万元。因王裕出去收债,没人商量,凌宜生不敢立刻做出决定。那业务员说,我们单位即将破产,银行马上就要封存企业,这批材料是急于出手才把价格降到了最低,如果你不能拍板,我只好卖给其他人了。

凌宜生心想,总不能什么事都依赖于王裕,要不然自己这个经理也白当了。鼓足了勇气说,我们先订一份合同,货到后付款。业务员建议说,最好先付一部分订金,这样我们才知道你真的会要这批货。凌宜生斩钉截铁说,不行,没有见到货,我们一分钱也不会付的,只要有了合同,你还怕什么,我们若是不要,你可以追究我们的责任。业务员同意了,与凌宜生签了份合同。

过了些天,业务员押着一小车货运到仓库,并告之其他货要几天后才能抵达。凌宜生先把那一小部分的一万多块钱付给了业务员。严海琳适时地找来说,我的劳务费该付给我吧?凌宜生知道此女子的精明,不想冒被她耍弄的危险。他说,等生意全部完成给你不行吗?严海琳显得诧异,说这批货随便找个人都能转卖掉,你还是先把劳务费给我,我也不情愿这笔生意有始无终。

严海琳语气中含露威胁,让凌宜生有些无奈。初次接手一笔生意,凌宜生不想出什么岔子。权衡利弊,抱着想平安的做完这次业务的心思,凌宜生吩咐财务处将钱给了严海琳,一边心里暗骂这女人的势利。

两天后,公司来了个县里的客户,寻求一批建材。凌宜生心里一动,那个业务员的货正好转手给客户,自己也能从中赚一点。双方讨价还价后,于是在酒店里大喝了一顿,签了几十多万元的合同,商议一个星期交货。为保险起见,凌宜生要客户交两万块钱押金,客户也好说话,合同拿去公证处公证了,把钱打到了公司账上。

谁想一个多星期过去了,那业务员其余剩下的货还没到。凌宜生叫严海琳过来问,她说她也不知道。又等了数日,那业务员才姗姗到来,口气却变了,说现在的行情不同了,原来的价格现在不能已经再接受了。凌宜生急了,说我们可是签了合同,你不能违约的。业务员说,你又没有付订金,价格自然随行就市。凌宜生问现在什么价,业务员得意地一笑,把价格报到极高。凌宜生一听,气得冒火,差点要把茶杯砸在那人的脸上,他嚷道,我要告你。业务员一笑,说随便,如果没这个价格,那我就没有办法了。

看着业务员扬长而去。凌宜生突然觉得有些蹊跷。另一边,县里的客户来催货,凌宜生急出一身汗,向客户解释道,货我们没有了,我把钱退还给你吧。客户怒了,说这不是戏弄我吗,没有货怎么收我的订金?凌宜生只好小心地赔不是。客户拿出了合同,上面白字黑字写着违约后要如何赔偿等各项条款。客户说,再过两天,你若是再不给货,我们就上法院去。

听到法院两个字,凌宜生心惊肉跳,正好王裕赶回来,凌宜生如遇救星向他求计。王裕把两份合同仔细看过一遍,说你跟业务员签的合同太随便,没有法律效应。而跟客户签的合同做了公正,有法律效应,还对自己约束了很多。诸如此类地指出了几条。凌宜生问,这怎么办?王裕说,这好像是个圈套。

凌宜生傻傻地望着王裕,真庆幸没有固执地和这个人对着干,要不然现在连一个帮手都没有了。他猛地也醒悟了,说那个业务员就是严海琳介绍来的。王裕说,果然啊,其实根本就没有这么一批货,开始给你的货只是随便买来的,那个县里的客户也是她一伙的。凌宜生呆了,脑子乱七八糟的,这不仅是个愚弄自己的行为,更是显现自己是那样无能。他苦笑一声,说人世间真是上不完的当,学不完的聪明。王裕劝慰说,你也不必太难过,生意场上,谁不出点波折。最多赔那客户一些钱,有个教训也好,以后就有思想准备了。

照王裕的意思,公司赔给客户两万块钱。严海琳似乎也更加得意,在凌宜生面前有意无意便要讽刺几句。凌宜生直不起腰来,又不敢将这事告诉高音,怕她会瞧不起自己。这事闷在心里,一天比一天难受。

这天,凌宜生接到王爱琴的电话,问晚上去不去吃饭,今天是她的生日。凌宜生诧异她还记得自己,买了一束鲜花,晚上赶过去。王爱琴并不与家人住一起,自己另外有一个单元。凌宜生按响门铃时,她正含笑等他,说你可来晚了。凌宜生看屋子里不见其他人,说他们都走了吗?王爱琴问,谁走了?凌宜生说,你没叫别的人啊?王爱琴笑而不答。

凌宜生有些受宠若惊。王爱琴领他到房间里,桌上已放了一盘蛋糕,上面正燃着蜡烛,王爱琴闭眼许了个愿,然后吹灭蜡烛,说以往过生日,我总是叫上很多的人,可是今年我只想请你一个。凌宜生说,为什么?我一个结了婚的人,你不是想勾引我吧?王爱琴切了一块蛋糕给他,自己也切了一块,说我只是请你来吃蛋糕,谢谢你没有难为我父亲。凌宜生吃着蛋糕说,就为这个吗,说实话,我不习惯跟人家玩脑子,能过去就算了。正因为这样,也才会被别人捉弄,闹出丢人的笑话。王爱琴说,我听我爸说了,现在像你这种诚实不狡诈的商人已经很少了。凌宜生说,我不是不狡诈,而是狡诈不起来。王爱琴说,诚实未必不好啊,我弹首曲子给你听吧,不能让它只是摆摆样子了。

王爱琴把那束花放在钢琴上,坐下来,掀起琴盖,双手在琴键上弹起来。弹得是一首《L'OCEAN》,很流畅很轻柔,凌宜生在酒吧里听过这首曲子,这时边听边看着王爱琴弹,有种别样的心情。曲子弹完,王爱琴转过头来问,弹得怎么样?凌宜生用一个手指敲响着琴键,说上次你说不会弹,原来是骗人的。王爱琴开心地笑着,说你又不懂,这首曲子很容易的,小孩子都会。凌宜生不服气地说,谁说我不懂,我也会弹。王爱琴略微惊讶,说那你弹一首我听听。凌宜生坐到钢琴前,两手举起,在琴键上胡乱按了几下,说我当然会弹,可我不会弹曲子。王爱琴愉快地笑了,打开音响,放起了一首柔和的曲子,房间里的灯光是淡红色的,凌宜生感叹说,和你在一起,我都忘记自己是谁了。王爱琴靠过来,扶在凌宜生的肩膀上笑,问那你是谁,是王子还是乞丐?凌宜生说,什么都不是,是个没灵魂的人了。

凌宜生再吃了块蛋糕,问有没有酒。王爱琴说,你可不能多喝,醉了我扶不动你。凌宜生说,小气鬼。醉了最多在你这儿睡就是。王爱琴嘟起嘴巴说,你做梦吧,我可是从来都不留男人在家里过夜的。凌宜生说,那你就一辈子别嫁了。王爱琴说,嫁人也是嫁到别人家去,你没有机会了。凌宜生倒上酒,喝下四五杯,头晕晕地重起来,看着眼前的女人,生出一种复杂的心情,喃喃道,这个世界,真是因为有了女人才变得可爱吗?王爱琴歪着头瞧他,问是不是见了所有漂亮的女人,你都会喜欢?凌宜生细眯着眼睛,说我不是王子,漂亮是一种艺术,只能欣赏。就像你一样,我也只能从心里喜欢,不敢太自作多情。王爱琴揶揄道,不做朋友也可以,你娶我就是了。凌宜生打了个嗝,说你真会吊人胃口,我能娶两个老婆吗?我会坐牢的。王爱琴说,那就是了,你喜欢我,又不能娶我。难道就只想和我上上床吗?凌宜生听到这句话,愣住了,不敢接下去。

王爱琴也猛喝了几杯酒,似乎也醉了,伏在桌上,渐渐睡去。凌宜生细细端详着她的样子,拿手在她眼睛前晃一晃,见没有反应,便将她拦腰抱起,放到了床上,看到那对鼓鼓的胸脯,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十分的诱人,他不由呆坐了一会儿。

墙上的钟已过了十二点,凌宜生发觉自己已经呆坐了很久。他拍了拍脑袋,拿过一条被子替王爱琴轻轻地盖上,然后掩上门出去。

第十一章

时值仲夏,热风开始漫天向人袭来。益州人感到这几年愈来愈热了,由于城市建筑的变化,原先市内的一些水塘、水井都被填了做了房子。每日黄昏,河滩上就挤满了来游泳的人。男人赤着膊,女人就穿了花花绿绿的泳装,在河滩上形成一道美丽的风景。

凌宜生没有别的运动,唯独爱好游泳,每次站在河滩边脱去衣服,露出他倒三角的体形和胸前一层淡淡的绒毛,就会吸引许多女人羡慕的目光。

这个星期日,高音特地买了一套泳装,要跟凌宜生去游泳。到了水边,却不敢下水,凌宜生笑她,说忘了给你带个救生圈来。高音不服气,在一处较浅的水域游了起来。凌宜生早游到了河中央,在那里挥手。回来手里抓了一样东西给高音看。高音一看,是一只黑虾,样子凶猛,很让人害怕,凌宜生用一根绳子拴住压在石头下,说拿回去给小可玩,这种虾我还是第一次见过。高音游了一会,不再在水里待着,而是笔直地躺在沙滩上,眯着眼看那接近地平线的落日。

日头旁边的云像染了红色,一簇簇布开,形成一幅壮观的景画。凌宜生也在她身边躺下来,说我喜欢看那边的天和云。每次到这里来,都会觉得一切不开心的东西都没有了。高音说,我也是。突然翻身压住凌宜生,嘴巴吻住了凌宜生的嘴唇,又吻他胸上的黑毛,说,我想过了,我给你生一个,要不要?凌宜生惊喜地捧住她的脸,说当然要啊,你是说真的?高音说,肯定是真的!她把脸贴在凌宜生胸上,听他的心跳声。凌宜生双臂拥紧她,俩人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儿,弄得满身都是沙。

回到家,高音把那盒避孕药丢到垃圾筒里,尽情地接受凌宜生输送过来的爱意。凌宜生激情完毕,略带感伤地说,我原指望能学学他们那些人,在生意场上有所作为,却原来不是这块料。高音体谅地说,又不是不能活了,赚那么钱干吗。我只求能安安稳稳的生活。以前是怕你会对小迟冷淡,不想再生。可是我知道你没有亲生的,始终会不踏实。我只希望能生个女孩子。凌宜生有些愧意,说生什么都好,我好像也只有这么点奢求了。

一天,细芽子突然来了高家看小可,顺便抱来只黑耳朵白身子的小狗,他对凌宜生说,早就想来了,一直没空,给你们送条狗来玩,这狗不错,养得肥。高音很喜欢这狗,不停去摸小狗的毛,可有担忧地说,城市不准养狗啊。小可说,拴在院子里吧,不要放到外面去,谁会知道。那狗留下了来,小可每天弄牛奶和精肉喂它,喂得皮毛光亮身子肥硕硕的。凌宜生给它取名阿福,高音嫌土气,取作波比。俩人争执不下,小可出来调解,让把名字写在纸上抓阄。最后是高音赢了,于是小狗便叫了波比。

波比不爱叫唤,见了谁都晃动尾巴。凌宜生大摇其头,说这狗没有一点纯种的样子。陈章来串门时充起内行,抱起波比瞧它下巴颏儿,说是条好狗,一根须的,唯我独尊。高音不懂,说怎么会一根须?它鼻子两边至少有十几根须。陈章说,不是说这须,是它下颏儿的须,你看你看。陈章拧起狗头叫高音看。高音心疼地说你会把它弄死的。陈章笑道,狗有七条命,你以为是小鸡仔。又要去看狗牙,波比发怒了,呲开牙吼了两声,陈章急忙松手,说这家伙想咬我了,这可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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