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狮:跨越时代的卢沟桥(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9-07 16:2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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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刘青松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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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狮:跨越时代的卢沟桥

醒狮:跨越时代的卢沟桥试读:

序言 醒来

一直忘不了10年前的一则新闻:2005年5月,时年91岁的日军侵华老兵本多立太郎到了卢沟桥,走到桥中间,双膝跪下,默然垂首。他以这一方式,为自己在侵华战争中的作为向中国人民谢罪。

这是一个非常值得细品的历史瞬间——作为中华民族全面抗战的起点,卢沟桥承载了昔日敌人的无声忏悔,跨越了仇恨与对立,跨越了昨天与今天,通向和平光明的未来。

在中国,没有第二座桥,具有如此厚重的历史象征意义,被寄寓如此丰富的时代精神。

桥,从此岸到彼岸,何尝不是一种灵魂姿态。古人给我们留下的众多桥梁,长虹般横跨河流两岸,无不带有某种通连天、地、人的神性。而这种神性,在卢沟桥身上,尤其明显。

在卢沟桥建成之前,没有一座桥,雕有那么多栩栩如生的石狮,简直把整座桥都带活了。与其说这是古人开风气之先的大胆创意,不如说这是神来之笔。所谓“卢沟桥的狮子数不清”,不正是一种图腾崇拜的另类表达吗?

自古以来,狮为吉祥物,也是勇猛的化身。卢沟桥上的群狮,给这座桥带来美,更带来一种精神,且与民族精神相通——坚如磐石,众志成城。

这种精神,从这座桥建成起就凝固在那里,屹立在那里,经过八百多年的风雨洗礼,历久弥新。

这是值得大书特书的卢沟桥精神。

帝制时代,卢沟桥精神如桥面石上深深浅浅的一道道车辙,刻录了旅人乡思、文人吟咏,以及王朝兴替的历史沧桑感。

国难时代,卢沟桥精神升华为万众一心抵御外敌侵略、守护民族命脉的中国魂。当“保卫卢沟桥”成为时代的最强音,中华民族完成了从彼岸到此岸的伟大跨越,向世界展示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爱国情怀,视死如归、宁死不屈的民族气节,不畏强暴、血战到底的英雄气概,百折不挠、坚忍不拔的必胜信念。

新的时代,卢沟桥精神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息息相通——习近平主席说,“中国这头狮子已经醒了,但这是一只和平的、可亲的、文明的狮子”。卢沟桥的狮子,正好是这一新的国家形象的代表;卢沟桥精神中的责任、团结、新生等元素,是处于新的历史起点的中国人的宝贵财富。

卢沟桥是一座文化之桥、艺术之桥,但归根结底是一座精神之桥。它因精神而伟大,而永存。不夸张地说,它是北京的脊梁之一,更是中国的脊梁之一。

今年适值抗日战争胜利七十周年,在大大小小的纪念活动中,这本书的出版,别有价值——跨越时代的卢沟桥,有“铁柱穿石”等高超的建桥工艺,有传神的石狮,有“卢沟晓月”美景,有历代文人墨客留下的诗词画作,有马可·波罗对它“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评价,更有全面抗战的第一枪,枪响后一个民族的自我救赎。

这是一本精神之书。书中还原了卢沟桥事变的真相,刻画了中国军民同仇敌忾抗争到底的细节,这是对历史记忆的守护,抗战气魄的礼赞;书中写到了卢沟桥和宛平城的“受伤”、被保护及其新生,建成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纪念馆的不易,当年守桥官兵后辈的精神传承,这背后折射出的转型中国直面的挑战和机遇,发人深思。

书名中的“醒狮”二字,细品之下,似有另一层立意——当“睡狮”中国醒来,你是否也该醒来?“你所站立的那个地方,正是你的中国。你是什么,中国便是什么。你怎么样,中国便怎么样。你有光明,中国便不黑暗。”这段在网上流传一时的话所表达的,何尝不是卢沟桥精神的题中应有之义?

醒来,在我们的内心筑起一座卢沟桥。宋强2015年5月18日

引文 两个少年,一座桥

1937年7月7日深夜,卢沟桥西桥头,6岁少年郑福来在睡梦中被密集的枪炮声惊醒。他睁开眼一看,外面黑洞洞的。他以为,日本兵又在演习了。

第二天早晨,郑福来正要出门去上学,一发炮弹低啸而来,在自家北房西边爆炸。

大地在颤抖。郑福来吓得大叫。邻居的哭喊声传来。头一天还在一起玩儿的小伙伴四春子,被落到家门前的炮弹炸开肚子,死了。

奶奶叫郑福来顶着锅盖跑到五奶奶家躲起来。郑福来抓起一个锅盖,顶在头上,一口气跑到五奶奶家背静的矮房里,钻进炕洞,不敢出来。

黑洞洞的炕洞里,郑福来的心怦怦直跳:日本人打来了!

同一时刻,与卢沟桥相距160公里的天津宁河,九岁少年郭景兴走在去孟旧窝村上学的路上,听到飞机的轰鸣声。他抬头一看,头顶的天空飞过好多架涂着红膏药标记的飞机。他不知道这就是日军的飞机,只是感觉发生大事儿了。

一路上,郭景兴看到乡亲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都在议论,“北平那边打起仗了,小日本打到了卢沟桥”。乡亲们的眼神里,夹杂着愤怒、无奈和惊恐。

郭景兴一路小跑到了学校。教室里,同学们也在议论纷纷,说是北平那边日本兵开战,刘老师已经从广播匣子里听到中国军队抵抗的消息了;刚才飞过的那些飞机是小日本的,要飞到北平去炸我们中国人。

上课铃声响了,郭景兴和同学们忐忑不安地坐到课桌旁。燕京大学毕业的刘继光老师夹着教案走进教室,神色严峻地扫了一眼他的学生们,不说一句话,拿起粉笔,在黑板上画起来。

刘老师画了一座石拱相连的桥,并在桥上的石栏上勾勒出几头石狮。他转身问道:“同学们,你们知道这是什么桥吗?”

孩子们都说“不知道”。“它叫卢沟桥,是一座闻名世界的桥,是我们中华民族智慧的结晶。”刘老师神色凝重地说:“早在13世纪,有个意大利人马可·波罗来过中国,他在游记里很推崇这座桥,说它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他还特别欣赏桥栏杆上刻的石狮子,说它们共同构成美丽的奇观。可就是这样一座美丽的桥,如今却陷于日军侵略的炮火之下。”

郭景兴屏住呼吸,默默听着,不由地握紧了拳头。他常听大人们讲起日本人造的孽。两年前,日本人就来了宁河,耀武扬威的,尽干奴役、欺负中国人的坏事。

下课后,郭景兴问刘老师:“老师,日本兵很快会打过来吗?”“孩子,不要害怕,中国有四万万同胞,中国有数不清的仁人志士,中国不会亡!”

第一篇 雄狮

第一章 一座桥与一条河、一座城

“文物古迹是城市文脉的载体,丢了它们,也就丢了城市的记忆。”1985年8月15日,抗日战争胜利40周年纪念日,74岁的“活北京”侯仁之在《北京日报》上发表文章说。在这篇题为《保护卢沟桥刻不容缓》的文章中,这位历史地理学泰斗直言:“卢沟桥所面临的问题,虽然发生在首都,影响却在全国,甚至在全世界。”

6天以后,北京市政府的决定见报:自当年8月24日起,卢沟桥禁止机动车与兽力车通行。

不复车马喧,烟云净远山。这座永定河上的长桥,横跨八百年风雨,静卧于城市记忆的深处。

这座桥与这条河、这座城,血肉相连。在《卢沟桥与北京城》一文中,侯仁之写道:“如果不是远在卢沟桥兴建以前,当地就已经出现了永定河上的古代渡口,也就不会有北京城原始聚落在其故址上的出现;反之,如果不是北京城早在八百多年以前就已经开始上升为全国性的政治中心,也就不会有今天这样有重要意义的卢沟桥。”

奔腾不羁的永定河是北京的母亲河,横跨永定河的卢沟桥于一一九二年建成后,作为交通要道,见证了王朝兴衰,城市变迁。

Marco Polo Bridge was built in 1192,it stretches across the Yongding River whichis the mother river of Beijing.As a transport artery,Macro Polo Bridge witnessed the rise and fall of dynasties;also the changes of the city.

一条有不羁灵魂的河,一座有大格局大气魄的城

1931年初秋的一个傍晚,20岁的河北青年侯仁之走出正阳门东车站。多年之后,侯仁之仍难忘初见北京那一刻:“随着人群走在灯火辉煌之中,我看见正阳门的箭楼雄伟地孤立在那儿,那时候城墙可以看到一个城门,从城东可以穿过去,雄伟的建筑,深厚的城墙,就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那一刻,侯仁之爱上了北京。

北京,左环沧海,右拥太行,南襟河济,北枕居庸,山水一大交会,形胜甲于天下。北京的东北面、北面、西面背靠群山,南面敞向广阔的华北平原,“前挹九河,后拱万山”,形成河流冲积扇的一片小平原,是为“北京湾”。

三千多年前,“北京湾”便已成为南北文化汇聚之地——出现于华北平原腹地的中原文化向北传播,首先进入北京小平原,再越过燕山,深入内蒙古高原和东北平原;而燕山以北广大地区的地方文化,则以反方向往南渗透。

其时,北京小平原与华北大平原之间,淀泊沼泽散布,唯有太行山东麓的山前台地,最易通行。而沿这条路进出北京小平原,必须渡过北京境内最大的一条河流——永定河。

永定河上游为源自山西宁武的桑干河,在河北怀来汇纳源自内蒙古高原的洋河,经北京、天津入海河,注渤海。

据桥梁专家茅以升考证,唐代时,永定河被称为卢沟。“卢沟”一名何来?

一说,因永定河流经北京西山的卢师山,此山附近有卢思台。清代《畿辅通志》载:“卢师为隋末神僧,能驯二龙,台其遗迹。唐书作卢思台,系在宛平县境内。卢沟系由河经卢思台而名……其曰沟者,因由此入山,不通舟楫,如沟渠之类。”

另一说,因河水水质浑浊而得名。明代《燕都游览志》载:“桑干下流为卢沟,以其浊,故称浑河;以其黑,故呼卢沟。燕人以黑为卢,水本一也。”

古时,水至卢沟,浊浪滔天,惊心动魄,“以为颇似黄天荡也”。

这条河,有奔放不羁的灵魂。北京市建都纪念阙

这条河,河水经常泛滥,河道迁移不定,又称无定河。

1698年,清康熙帝命直隶巡抚于成龙等疏浚无定河,筑防洪长堤,钦赐一个吉祥之名——永定河。

从“无定”到“永定”,是历代统治者的治理目标,更是数千年来中华民族的生存哲学。

先民们当年渡永定河处,正是后来兴建卢沟桥之所在——从这里沿河上行,岸高水急;沿河下行,河床渐阔。永定河上的古代渡口就在这里形成了。

渡口上的悠悠岁月,随细碎的阳光在河波间荡漾,随渡船篙竿上串串水珠滴下。

岁月流转,最初的北京城却并没有在这个渡口上发展起来。北京地区的年降水量变化很大,使得永定河的流量极不稳定:夏季多暴雨,山洪沿河而下,即成水灾。洪水的严重威胁之下,渡口无法就地发展。

时日一长,南北交通枢纽便从永定河上的古渡口,逐渐转移到渡河之后不受洪水威胁的最近处。在这里,先民的原始聚落诞生、壮大,发展成为最早的北京城。这座城,最初见于记载的名称为“蓟”。

蓟城的具体位置在何处?前人认为,元大都土城就建在蓟城遗址上。

侯仁之有另外的发现。他注意到北魏地理学家郦道元《水经注》里的一段文字:“昔周武王封尧后于蓟,今城内西北隅有蓟丘,因丘以名邑也,犹鲁之曲阜,齐之营丘矣。”根据蓟丘是古代蓟城重要地形标志这一线索,侯仁之查阅乐毅《报燕王书》、沈括《梦溪笔谈》等史籍相关记载,研究河湖水系地理位置变迁之后,断定蓟城的城址在今天卢沟桥东北约十公里的莲花池以东相去不远处。

经侯仁之考证,蓟城的城址正好处在古代永定河洪积冲积扇的背脊一侧,地势平缓,土壤肥沃,且有微微隆起的小丘点缀其间,也就是见于记载的蓟丘。蓟城地下水源丰沛,溢出地表的地下水,成为溪泉湖沼。蓟城西郊有一个流泉汇成的小湖,时名西湖,“绿水澄澹,川亭望远”,为今广安门外莲花池前身。

昔日,就在这一池碧水旁,蓟城聚起人气,成为北京小平原面向中原腹地的唯一门户。

公元前11世纪,周武王封黄帝之后于蓟,封召公于燕。蓟国都于蓟城,为南北交通要冲。燕国的统治中心在永定河古渡口以南30多公里的琉璃河一带,腹地广大而肥沃。到了春秋时期,燕国实力日益强大,在公元前7世纪吞并了蓟国,迁都蓟城。

公元前222年,秦灭燕,次年建立帝制中国。此后,历经两汉、魏晋南北朝直至隋唐,蓟城的名称虽多次变化,其地位却非同一般——中原大一统时,蓟城是南北贸易和文化交流的中心,中原势力向北扩张的前进基地;中原政局分裂、内外民族矛盾加剧时,蓟城成为兵家必争之地,中原势力置重兵防守欲南进的燕山以北少数民族。

611年,隋炀帝远征高丽,所有人员和物资集中于蓟城。644年,唐太宗远征高丽,也是从蓟城誓师出发的。

唐“安史之乱”后,燕山外的少数民族相继崛起,挥师南下,首当其冲的蓟城,地位日益重要,从北方军事重镇向全国政治中心过渡。

938年,发迹于西拉木伦河一带的契丹族进占蓟城,建为陪都。因蓟城位于其统治中心临潢(今内蒙古赤峰市巴林左旗境内)以南,改称南京,又名燕京。随后建国号曰辽,与建都汴京(今河南开封)的北宋对峙。

兴起于松花江上的女真族继之而来。1115年,女真族建国号曰金,继辽人之后进占燕京,进行了大规模城市扩建工程。1153年,燕京扩建竣工,定名中都。

金中都的建成,是北京成为全国政治中心的起点。

这座城,自此展开了它的大格局、大气魄。

金中都仿照北宋汴京之规制,为以后元、明都城的建设开创了先例:城呈方形,周围36里,城门13座;宫城位置居中,西侧建有御苑、池沼;宫城之前、皇城南门之内,左有太庙,右有中央政府及地方衙署,近于都城“左祖右社”的传统布局;城内增建礼制建筑,如郊天坛、朝日坛、夕月坛等。

这是一座豪华的大城。时人记载,金中都“宫阙壮丽”,“工巧无遗力,所谓穷奢极侈者”。扩建时,载运一根巨大木材的费用,多至20万两白银;拖运一辆满载器材大车的人力,多至500人。金世宗完颜雍还下令将旧都上京会宁府(今黑龙江哈尔滨市阿城区境内)的宫殿豪宅夷毁,皇族贵戚全部迁到中都,保证了城内繁荣。北宋派往金朝的使臣许亢宗曾记述,城内“户口安堵,人物丰庶……城北有市,陆海有货,萃于其中,僧居佛宇,冠于北方,锦绣组绮,精绝天下”。这还是1125年,还未成为中都的燕京。卢沟怀古·骠骑

可惜,这座大城后来湮灭了,唯留西南隅一段城垣遗址,供今人凭吊。

岁月旷远,历史无情。多少千秋万代梦,都被雨打风吹去。

反倒是一些湖泊河流上的建设,近水而得“水善利万物而不争”之道,或遗迹尚在,或留存至今。

金朝统治者在中都城内大兴土木之余,在郊外也有三项重要建设。

一处是在东北郊一片天然湖泊上兴建的大宁宫(又称万宁宫),这座离宫后来成为营建元大都时进行规划设计的重要依据,其中心就在今北海公园的琼华岛上。

一处是在西北郊利用古代引水灌溉的车箱渠故道所开凿的金口河,以便引永定河水入中都北护城河;随后又继续开凿东至通州的运河,与潞河(今白河通州段)相连,以通漕运,因沿河设闸,节制流水,故称闸河。日后,闸河为元大都开凿通惠河时所利用,即南北运河最北一段的前身。

还有一处,正是在西南郊永定河上兴建的卢沟桥。

一座连接北京过去、现在与未来的桥

永定河名卢沟的时间很短,为何桥名卢沟,沿袭至今呢?茅以升曾撰文称:“很可能最早的卢沟桥,就是唐代修建的。”

茅以升举《新唐书》为证:“自桑干水抵卢思台,行八百里,渠塞不可通,挺欲通漕至卢沟桥。”显然,唐代卢沟上已有桥,不过这桥是木桥还是浮桥,是否建于卢沟桥现址,已无从查考。

到了宋代,卢沟上有浮桥,见于许亢宗《宣和乙巳奉使金国行程录》:“离城三十里过卢沟河,水极湍激,燕人每候水浅,深置小桥以渡,岁以为常。近年,都水监辄于此两岸造浮梁,建龙祠宫,仿佛如黎阳三山制度,以快耳目观睹,费钱无虑数百万缗。”卢沟怀古·商旅金宫殿故址纪念阙

卢沟上的浮桥,出现在南宋诗人范成大的诗作《卢沟》里:“草草舆梁枕河坻,匆匆小驻濯涟漪。河边服匿多生口,长记轺车放雁时。”其中,“草草舆梁”就是指浮桥,“枕河坻”指浮桥是架在河里的一块块小洲上。诗人描述,因为进出中都必经浮桥,所以河边市镇上靠服务为生的人日益增多。给人印象最深的是,秋天放雁时节,坐着轻车从浮桥经过。

卢沟上的浮桥,承载了中原文明的一段屈辱史。

1126年,金兵攻陷汴京,次年掳走宋徽宗、宋钦宗,北宋亡。

1161年,金兵又南下,分四路进攻南宋。

卢沟上的浮桥,也便利了南北方的交流。

战事总是暂时的,在和平时期,双方的使者互访,民间贸易往来,“通南北之货”的交易,从未停顿。当年,南宋在一些靠近金地的边城开设“榷场”,与金人做生意。

南下用兵,运粮,做生意,需要交通畅通无阻。运河水量有限,运输缓慢,而陆路必须通过卢沟渡口,在此建一座永久性的石桥,势在必行。

恰在彼时,1185年夏天,卢沟洪水泛滥,决口于上阳村。金世宗征令中都城周围三百里以内的民夫前往堵塞决口,却未奏效。到了1188年,金世宗下定建桥决心。

据《金史·世宗本纪》载,“大定二十八年(1188年)五月诏,卢沟河使旅往来之津要,令建石桥”,不过“未行而世宗崩”。大定二十九年(1189年)六月,金章宗完颜璟下诏:在卢沟渡口建造一座大石桥,以图一劳永逸。经过三年紧张施工,明昌三年(1192年)三月,一座连拱大石桥建成,敕命曰广利桥,即卢沟桥。

卢沟桥的设计者和建造者姓甚名谁,史书并无记载。他们像河里的芦草,枯黄了,湮没了。他们沉默如河边的石头。

今天,住在卢沟桥一带的老人们中间流传着鲁班石头的故事。有人说,当年鲁班赶来一群白羊,到河边后都变成了白石头。有人说,鲁班赶着一只羊到饭馆里吃饭,吃完了,没有钱,留下了羊。鲁班一走,转眼间,羊变成了石头。修桥时桥洞架不起来,缺块材料,这羊变的石头,长短宽窄正好合适。大家总结道:“反正这桥凡人修不了。不过,就算不是凡人修,也得有凡人。”卢沟怀古·建桥

谁能比作为一个整体的凡人更有力量,生命更长?多少代帝王已没,而桥还在。帝王下令修建的卢沟桥,归根结底是凡人的桥,世世代代造福南来北往的凡人。

连接南北的卢沟桥,也连接起北京城的过去、现在与未来。随着新中国的诞生,北京作为人民首都,在她的城市建设上又迎来了一个更加光辉灿烂的新时代。

追溯这个新时代的起点,还得从卢沟桥开始。整整五十年前,“七月七日的卢沟桥事变,是日本帝国主义大举进攻中国本部的开始。卢沟桥中国军队的抗战,是中国全国性抗战的开始”(毛泽东《为动员一切力量争取抗战胜利而斗争》)。正是这次全国性的抗战胜利之后,又继之以解放战争,这才终于迎来了社会主义新中国的诞生,同时也就为保卫世界和平提供了一个新的力量源泉。

1987年,侯仁之在《卢沟桥与北京城》一文中写下上述文字。当年7月6日,“七七事变”五十周年纪念日前夕,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纪念馆在卢沟桥畔落成。

1991年,卢沟桥下,桥基“铁柱穿石”勘察现场,在一堆粗大铁柱挺出圆孔的穿柱石间,侯仁之和单士元、罗哲文等几位文物专家留了一张影。80岁的“活北京”侯仁之一只手轻触一根铁柱,露出微笑。

这微笑,奇妙勾连起一个人与一座桥、一条河、一座城之缘,多少事,多少情感,穿越历史沧桑而来,汇聚成这一刻。微笑间,这座桥,这条河,这座城,仿佛都活了。

第二章 一座无与伦比的桥

1292年,马可·波罗来到卢沟桥的时候,这座桥已经建成一百年了。百年风雨,一桥渡之。站在桥上看风景,这位走过了半个地球的意大利人被历史定格在那里。后来,他在《马可·波罗行纪》里写下了这座桥:离开都城走十英里,来到了一条叫白利桑干河(永定河)的河旁,河上的船只载运着大批的商品穿梭往来,十分繁忙。这条河上有一座十分美丽的石桥,在世界上恐怕无与伦比。此桥长三百步,宽八步,即使十个骑马的人在桥上并肩而行,也不会感觉狭窄不便……全桥各柱之间都嵌有大理石板。这与石柱上那些精巧的石狮,构成了一幅美丽的画面。

被马可·波罗誉为『在世界上恐怕无与伦比』的卢沟桥,体现了高超的建桥工艺,设计精妙,坚固无比,仿若神桥。

Design exquisite and firm,Marco Polo Bridge is an architectural masterpiece.It is know nas “incomparable in the world I'm afraid”by Marco Polo,just like a God bridge.

桥基:铁柱穿石更穿心

随《马可·波罗行纪》闻名世界的卢沟桥,在国外被人称为“马可·波罗桥”。

正如马可·波罗所说,这确实是一座无与伦比的桥——连桥堍全长266.5米,宽9.3米,共有桥拱11个,栏板279块,望柱281根。800多年过去了,它仍巍然屹立,坚固如初。

桥的基础,关乎桥的寿命。选择桥基所在,首先要考察河床地质。卢沟桥下面的河床,是鹅卵石和黄沙等的堆积层,相当坚固。

卢沟桥桥基的构造,多少年来,人们一直以为是采用的“插柏为基”之法。“插柏为基”是在河床桥墩下打入许多柏木桩做基础,再在桩基上面砌石为墩。墩下打桩是为了增加松软的泥沙河床的抗压力,减少桥基的沉陷。古人建桥大多采用这种做法。在北京地区,京南的珊瑚桥和修京石高速公路时发现的古桥都是“插柏为基”。1935年北平市政府编辑出版的《旧都文物略》里也记述,金人建卢沟桥时“插柏为基”。

1991年,有关部门在对卢沟桥桥墩进行整修时,惊奇地发现,金人并未采用“插柏为基”法,而是将数根粗大铁柱打入河底的卵石层中,上端穿入打着圆孔的巨石,将它们连成一体,围以巨大石板,防止水流冲击。这种新的“铁柱穿石”法比“插柏为基”法更先进,筑成的桥基更加坚固,有效地防止了桥墩下沉。经专家实地测量,800多年来,卢沟桥的10个桥墩中沉陷幅度最大的也没有超过12厘米。“铁柱穿石”法被桥梁专家孔庆普赞誉为“今世人们从未见过”之创举。面对这一发现,众多来到现场勘察的文物考古专家非常兴奋。国家文物局古建筑专家组组长罗哲文把带来的相机放到石头堆上,设好延迟拍摄时间,和同来的侯仁之、单士元、杜先洲、王玉伟等人一起站在穿柱石上,自拍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的几位专家,眼神里透出欣慰和自豪。

侯仁之见到这张照片后,激动地说:“这次发现太重要了,卢沟桥的意义太大了。”

不过,今天在卢沟桥一带,老百姓口口相传的并非“铁柱穿石”,而是“铁柱穿心”。

据说,当年建桥时,领头的工匠姓鲁,是鲁班后代。他率众人用“铁柱穿石”法立起桥墩后,虽然河水一浪高过一浪,桥墩却岿然不动。大家都以为大功告成了,谁知到了夜间,骤风起,河水更加汹涌,恶浪发疯般扑向桥墩。鲁工匠不放心,跨上桥墩。一上去,他就觉出不妙:脚下的桥墩在摇晃。他趴下察看,才发现由于灌入穿柱石圆孔中的灰浆被河水浸泡多时,已经有些松动了,铁柱和桥墩石之间有了缝隙。幸好大铁柱已深深插入河底,桥墩石才没被大水冲走。1991年勘察卢沟桥基础时发现“铁柱穿石”遗迹1991年在对发现桥基“铁柱穿石”现场进行勘察时几位文物专家的合影(左起:单士元、王玉伟、杜先洲、侯仁之、罗哲文)卢沟桥南侧面,从东往西看船形桥墩

鲁工匠正暗暗叫苦,一个巨浪卷着一棵大树撞上桥墩,“轰”一声巨响,桥墩一阵幅度更大的摇晃,把他晃倒了。他双手紧紧抓住桥墩上的铁柱,才没落水。

风浪渐小,桥墩不再摇晃了。鲁工匠定睛一看,又惊又喜:抓铁柱的两只手都破了,鲜血流下,混入灰浆,本已松动的灰浆一遇人血便凝结起来,把铁柱和桥墩石黏结在一起,桥墩又立稳了,更显牢固。

鲁工匠得到启发,决定用铁水浇铸桥墩石中的圆孔,使桥墩从上至下铸为一体。

第二天,鲁工匠指派工匠们开炉炼铁,又叫人把凿好的桥墩石依碴口竖好,准备好盛铁水的大勺,等铁水一放出,就接去浇铸桥墩。

鲁工匠脱掉上衣,手持一把匕首站在炉边,静观炉中的铁水。满炉的铁水开始沸腾。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鲁工匠猛地将匕首刺进了左臂。鲜红的血液淌入翻滚的铁水中,铁水冒起青烟,变红了。工匠们想起“莫邪投炉铸剑”的故事,明白了鲁工匠要用血和铁水来浇铸桥墩。他们纷纷咬破自己的手指,让血水滴入各自的大勺内,接了铁水,去浇铸桥墩。

融入工匠们鲜血的铁水注入桥墩石的圆孔中,使巨大的桥墩上下连成一体,扎根于河床,在汹涌的河水中稳如中流砥柱。

卢沟桥一带的老百姓都说,桥底的铁柱,表面看穿的是石,其实穿的是心呀。

桥墩:“斩龙剑”神话

“铁柱穿心”的故事到这儿还没完。鲁工匠率众人浇铸完桥墩后,铁水还没用完。他想起头天夜里一棵大树被巨浪裹挟而来撞击桥墩的情景,就用铁水铸成一批三棱形铁柱,安放在桥墩的分水尖上,夏秋季用来斩断随山洪而来的树木,春季用来斩断上游冲下来的大块冰凌,以保护桥墩的安全。这就是卢沟桥有名的“斩龙剑”。

当然,这是传说。不过谁敢说,传说不是事实的一种民间智慧式表达?

事实是,卢沟桥的桥墩设计极具特色,既实用,又美观。

卢沟桥除两侧的金刚墙外,共有10座桥墩,每座都是肩挑两拱,拱拱相连,共同承担桥体的负荷。桥墩间的距离不等,从两端向桥的中心逐渐增大。一切从建筑实际出发的设计思路之下,墩距不拘一格,桥墩及各拱与桥体紧密连接为一个整体,极为牢固。

桥墩的平面形状,俯视呈船形,硕大宽阔,北端的迎水面砌成楔形分水尖,长4.5米~5.2米不等,约占桥墩的十分之四,用以迎击上游冲来的洪水。经过券洞后,桥墩作流线型内收,状如船尾,使水流可以迅速分散,减轻了水流券洞内的压力,保护了桥体。卢沟桥南侧面,从西往东看船形桥墩,远处是宛平城西城楼卢沟桥北侧,从西往东看桥墩的“斩龙剑”

俗称“斩龙剑”的三棱形铁柱边长约26厘米,加装在每个分水尖上,使其更能抗御各种冲击。尤其是每当初春时节,大地转暖,冰雪消融,永定河水携带大量泥沙冰凌,自河北怀来沿山谷而下,水流湍急,咆哮着撞击桥墩。拥有“斩龙剑”的分水尖如破冰船,将狂浪浮冰劈得粉碎,使其乖乖顺着桥洞流走,确保了桥体的安然无恙。“斩龙剑”这一独具匠心的设计,因“龙”而入神话:永定河里有一条性格狂暴、喜怒无常的恶龙,常兴风作浪,祸害百姓。为对付恶龙,一位高超的匠人在卢沟桥的桥墩上安上了一把石制铁裹的巨剑。恶龙起初不知此剑的厉害,掀波卷澜,欲将剑砸碎。不过,它刚腾身跃起,就碰上了剑头,被一剑刺翻。几经较量,恶龙吃尽苦头,终被驯服。“斩龙”为象征,一把“斩龙剑”,寄寓民间多少辛酸事,多少美好愿望。

由于“斩龙剑”所在的北端分水尖占整个桥墩的十分之四,另外十分之六部分的桥墩南面就得承受桥体的压力。为解决整个桥墩的平衡问题,建桥者们又在分水尖的凤凰台上加砌了六层厚达1.83米的压面石,以压住分水尖。这六层压面石,第一、二层挑出于分水尖之外,其余四层逐渐向上内收,至顶层,石面微微隆起,呈琴面状。这六层压面石,不仅层次分明,排列匀称,富有美感,而且保证了分水尖的坚实稳固以及桥的整体平衡,使整座桥浑然一体,坚不可摧。

今天,卢沟桥下水面如镜,不复昔日澎湃,而“斩龙剑”守护石桥、平息水患的美名仍被人们口口相传。“斩龙剑”赋予了这座桥一种神话色彩。

拱券和桥面:兼具美观实用

神奇的“斩龙剑”,是卢沟桥兼具美观和实用建筑特征的鲜活体现。这一特征,在作为石桥整体结构关键部位的拱券上,同样表露无遗。

卢沟桥11个拱券的跨径与桥墩的距离一致,是由两端逐渐向桥中心增大的。桥拱为弧形,矢跨比(用于表征拱的坦陡程度)为1:3.5强,与中国古代其他石拱桥都不一样。其他石拱桥多为半圆形拱,或高于半圆形拱,如颐和园的十七孔桥、苏州的宝带桥、安徽定远的太平桥等,其拱券矢跨比都在1:2左右,矢跨比在1:3以上的古代连拱石桥极为鲜见。卢沟桥采用的矢跨比使得桥面较为平缓,桥孔不像十七孔桥那样高,既保证了桥孔有足够的流水量,又不至于因桥面坡度过大而影响人车通行,作为交通要道,这无疑是更适宜的设计。当然,从力学角度来说,建桥的难度也更大。卢沟桥拱券

卢沟桥采用纵连式的砌拱法,各拱相连,整个拱券成为一个紧密的整体。

桥体的局部设计,也是独具匠心。中心桥孔及其东西两桥孔的拱顶南北两面龙门石上,刻有精美的吸水兽,质地类似于大理石,既有压制洪水的寓意,又是很好的装饰物。其中,中心桥孔和西五孔龙门石上的吸水兽,据专家考证是金代的原物。

在桥的结构、桥墩及拱券的各个部分,石与石之间,都用带棱的腰铁和铁拉件紧紧连接在一起,增强了砌石之间的牢固性。这种在砌石之间使用腰铁和铁件的方法,曾在建于隋代的赵州桥上使用。乾隆五十一年(1786年)的《重葺卢沟桥记》称赞了这一方法:“石工鳞砌,锢以铁钉,坚固莫比。”

卢沟桥的桥面也十分讲究,分为河身桥面和雁翅桥面两部分。河身桥面长213.5米,宽7.5米,如果包括栏杆地袱和仰天石在内,共宽9.3米。桥面中央较东西两端稍高,约成千分之八的坡度,坡势平缓,宜于通行。桥两端雁翅桥面呈喇叭口形状,斜长28.2米,最初入口处宽32米多,坡度较大,上下高差近2.1米,约为千分之三十五的坡度。这样的桥面,通行顺畅且威严壮观,集美观与实用于一身。

卢沟桥的桥面用巨大的块石铺砌,中间部分稍微高于两侧的桥面,便于积水从桥面两侧排出,使得桥面石不至于长时间被雨水浸泡。而固定桥面石栏杆的,是伏石铁柱,它们把石栏杆和桥面牢牢连在一起。

正所谓“拱券相衔跨两堤,铁锭锁石连桥面”。

此桥真神也

卢沟桥虽结构坚固,但长时期经受洪水冲击、风雨侵袭,桥面和栏杆等处也会有损坏,历代的修缮在所难免。

金、元时修缮卢沟桥的记录已不可寻。明以降,卢沟桥的修缮都有史书记载。

明永乐十年(1412年)七月,永定河水涨,“坏桥及堤”,朝廷下令工部维修。此后的1444年、1490年、1541年、1555年、1556年,卢沟桥都有修缮。

清康熙元年(1662年),卢沟桥小修。1668年,一场洪水过后,“桥之东北水啮而圮者十有二丈”,朝廷花了8万多两银子,“挑浚以疏水势,复架以通行人,然后庀石为梁,整顿如旧”。

3年之后,1671年的一天,卢沟桥上,比利时人南怀仁踱步观察,眉头紧锁。

作为深受康熙帝器重的来华传教士、钦天监(官署名,掌观察天象、推算节气、制定历法)监正,南怀仁接手了一个颇为棘手的任务:顺治帝的孝陵在河北遵化清东陵,这一年,孝陵石牌坊营建工程开工,要建石牌坊、神功圣德碑亭、华表、石像等,需要大批石料。这些石料均采自北京房山境内的西山大石窝,其中六根巨大石柱,每根重达十余万斤。大石窝距孝陵四百多里,运送石料必须经过卢沟桥。十余万斤重的石料,如何在不给卢沟桥带来破坏的情况下安然过桥?

此前,有关方面提出了两个方案:其一,加固桥墩,从桥上过;其二,从桥下过。

从桥上过,需要300匹马拉。且不说十余万斤的巨石对桥的影响,单是这300匹马有节奏的震动,桥就受不了。而从桥下运石过河,其难度和花费之大,可想而知。

面对这两个方案,康熙帝虽出于保护卢沟桥的考虑,更倾向于从桥下过,却也一时难以决断。举棋不定间,康熙想到了他的科学启蒙老师——南怀仁,让他出马解决此难题。

南怀仁到了卢沟桥,观察桥身和周边地形,苦思对策。

经过多次现场考察,南怀仁提出了用滑轮组加绞盘牵引石料过桥的方法,不用马匹,也不用临时搭桥。所谓绞盘就是一个竖向木轴,轴的上端穿上两根横向成十字的木杠,木轴转动,一头连接重物的绳子通过滑轮组,缠绕到了木轴上,拉重物相对省力。这一新方案得到康熙帝首肯。

南怀仁派人在卢沟桥两端准备了多组滑轮组和多组绞盘,每组绞盘安排12名壮汉负责推转。采自大石窝的一根巨大石柱放置在16轮的车上,三天时间内,用数百匹马将它拉到了卢沟桥桥头。卢沟桥桥面夜景

1671年阴历十月初九日,卢沟桥桥头,工部尚书等数百人站在南怀仁身后,屏住呼吸,瞪大眼睛,看大石柱试过桥。

南怀仁一声令下,数组绞盘由壮汉们像推碾磨一样慢慢推转,绳子通过滑轮组,牵引载着巨石的车缓缓开动,上了桥。所有人的心都悬起来了。

南怀仁指挥壮汉们继续推转绞盘,绳子拉着车稳稳前行。车轮下的桥面发出闷响。桥身微颤。

车下桥时,桥另一侧的绞盘推转,用绳子往后拽车,保证了车子的平稳。

最终,在人们的叫好声中,载运巨石的车顺利过桥。卢沟桥安然无恙。

此后,孝陵工程所需其他石料,陆续以同样方式安全地运过了卢沟桥。世人皆赞,此桥真神也。“浑流巨浪,势不可当,是桥经数百年而弗动,非古人用意精而建基固,则此桥必不能至今存。然非拆其表而观其里,亦不能知古人措意之精、用工之细如是亟也。”乾隆五十一年(1786年),乾隆帝在《重葺卢沟桥记》中如是感叹卢沟桥之神。

经过雍正十年(1732年)重修桥面、乾隆十七年(1752年)重修券面和狮柱石栏之后,1786年的这次修缮,原拟大加拆砌重建,但拆除桥面后,发现原来的工程十分坚固,“实不易拆,且既拆亦必不能如旧之坚固也”,“因只令重葺,新石面,复旧观”。南怀仁用绞盘牵引将石料运过卢沟桥示意图

1908年,光绪帝殁,葬于河北易县清西陵。殡葬队伍须过卢沟桥。由于桥面窄,通过不便,只好将桥两旁的石栏临时拆除,在两侧添搭木桥,铺上黄土,以便使棺椁顺利通过。事后,又将石栏照原样恢复。

民国年间,卢沟桥未做大的修缮,仅个别地方添配了栏柱和石狮。

新中国成立后,卢沟桥的桥面加铺了柏油,修葺了桥上的碑亭及石栏、石狮。1967年,有关部门为解决当时的交通问题,在卢沟桥的南北两侧用钢筋水泥过梁悬空展宽了1.5米作为人行道,建了59道混凝土挑梁,将栏板及石狮望柱设置在悬空的过梁两边。

1975年,昔日南怀仁面临的难题又出现了:位于房山区的燕山石化公司从国外进口了一个429吨重的机械构件,装载在超限大件平板车上,从天津港运来,要运到房山,必须经过卢沟桥。429吨的重荷,会压垮这座古桥吗?

有关部门事先在卢沟桥做了一个负荷测试。曾参与这一测试的孔庆普记得,当时采取的办法是在载重车上装上钢锭,在桥下边测试下挠量。载重车上的钢锭一次次加载,最后加载到了430吨。

最关键的时刻到了,人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们惊喜地看到,测试数据在允许范围内。1985年,运往燕山石化公司的巨大机械构件通过卢沟桥时,时任北京市副市长陈昊苏在现场亲自指挥巨型车辆通过卢沟桥修复后保留了一段原来的桥面石

超限大件平板车过桥时,孔庆普一挥手里绿色的旗子,牵引车拉着拖车徐徐开动,以每小时5公里的速度缓缓前行。桥身微颤。

车子安然过桥后,记者们相机的快门声响成一片。

1985年夏,运往燕山石化公司的4辆各载250吨大型机电设备的超限大件平板车,又不得不通过卢沟桥。

有关部门在桥上安装了监测仪器,在一些容易出问题的点面还贴了纸条。4辆超限大件平板车依次过桥后,纸条没有撕裂,仪器指示桥身没有移动,一切正常。卢沟桥安然无恙。

人们感叹:老祖宗为我们留下了一座多么结实的桥啊!

1986年,再现古桥历史原貌的修复工程启动,拆除了1967年时加宽的步道和混凝土挑梁,加固和归位了原石栏、望柱,清除了沥青,恢复了桥面。

1988年至1992年,有关部门全面整修了桥券、桥墩,还对古桥望柱、栏板、地袱、桥面、华表、石碑等处实施了防风化、防渗漏的保护措施。

今天,人们走上卢沟桥,一眼可见桥中间一段材质不同、坑坑洼洼的古旧石块,它们是修复工程中特意保留下来的原来的桥面石。

那些凹凸不平的车辙,引人遐想卢沟桥当年的繁忙景象。

那些在阳光下展开皱纹的石块,沉默的石块,像翻开的历史书页,供人细细品读。

第三章 一座美丽的桥,『狮子数不清』

“北京西南的永定河上有一座石头桥,那就是举世闻名的卢沟桥。它又叫狮子桥。桥两边的石柱上,都雕刻着栩栩如生的石狮子,就像一个石狮子展览馆。”小学语文课堂上,孩子们朗读着课文《卢沟桥的狮子》。

多少年来,这朗读声中,多少孩子不由自主地进入了卢沟桥的世界!“卢沟桥的狮子大小不一,形态各异,很不容易数清楚。民间有一句歇后语:‘卢沟桥的狮子——数不清。’”孩子们的朗读声里,有一种油然而生的向往。

朗读完课文,总有孩子问老师:卢沟桥的狮子真有那么美、那么神奇吗?

除乾隆御笔亲书的『卢沟晓月』碑之外,狮子是卢沟桥的一大看点,五百零一只石狮栩栩如生,姿态万千,仿佛有生命,有灵魂。

Except the“Morning Moon overLugou”stone tablet by Qianlong,the lions is another big attraction of Marco Polo Bridge.501 lions are almost lifelike in appearance,gesture myriad,as there are life and souls in them.

守护神和指路仙人

卢沟桥之美,美在石狮,美在石狮代表的艺术成就。

走近卢沟桥,远远就可看见入桥口两侧华表上蹲坐的石狮。它们高高在上,面向来客,或挺胸闭嘴,或低头张嘴,似为欢迎,又似提醒来客:这是一座石狮桥。

石狮,是中国的象征。

狮子原产于西亚、非洲。公元87年,安息国(今伊朗高原一带)遣使给东汉朝廷送来活狮子,引起轰动。自此,狮子在中国扎根,成了人们心中的吉祥物,民间有了狮舞,园林、河流等皆以狮命名。到后来,“东方之狮”成为中国的别称,清末革命党人陈天华把自己的小说定名为《狮子吼》。

在中国,最早的石狮,远在汉代就已出现,当时一般都雕刻成带双翅的神狮形象。汉代以后,大多雕刻成昂扬威猛状。明清之际,转向于温顺柔媚之态。民间有狮子玩彩球之说,因此有些石狮子呈现前爪抚弄彩球的姿态。传说狮子也爱玩“夜明珠”,有些石狮子口中便有了一颗能够转动而又无法轻易取出的圆球。

千百年来,石狮立在宫廷、官衙、府第大门两旁,称为看守大门的“司阁”,既是装饰物,又是等级的体现。官员府第门前石狮头上的鬈毛疙瘩数量越多,表明主人的官阶越高。石狮头上的鬈毛疙瘩最多为十三个,谓之“十三太保”,这样的石狮,只能设在一品官或者驸马、公侯府第门前。

在卢沟桥,作为守护神的石狮,让这座桥神性十足。

有石狮高踞其上的华表,立于桥头,如指路仙人。

卢沟桥东西两端入桥口两侧,各建有八棱柱体石制华表一对,共四根,高4.65米,形制古朴豪放,与天安门前的华表相似。华表下部为一石制八角形须弥座,座上立八角形石柱,石柱上端横贯云板。柱顶上冠以仰覆莲座的圆盘,仰覆莲瓣之间饰以珠串。石狮正是高踞于圆盘之上,俯视、迎送过桥的车马行人。

云板为华表增色不少。中国古代华表,在明代以前贯以云板的,在其他地方尚未见过。卢沟桥华表的云板极具开创性。桥西北侧华表“卢沟晓月”碑

这些高大典雅的华表,大部分为金代原物,一部分构件为明清时所修补。桥东南角华表的云板,圆盘的莲瓣比例粗大扁平,尚无明清时期出现的“八达马”的莲瓣装饰,石质较旧,可能为明代以前的构件。桥西端华表上的圆盘,已出现了“八达马”的莲瓣,从形制看应为明代的。西端两根华表八角柱的石料较新,凿纹亦异,可能为后来所更换;华表顶上的石狮系另一块石料雕成,嵌坐于圆盘之内。西端两根华表的云板为三朵卷云造型,风格较天安门、明十三陵的华表云板更为古朴,可能还是金代原物,弥足珍贵。

御碑上的点睛之笔

距桥两端北侧华表不远,即为碑亭。

在一张由外国人拍摄于1877年的卢沟桥老照片上,桥东北侧的碑亭有琉璃瓦顶。这一后来被毁的亭顶之下,是除石狮之外卢沟桥最为引人注目的一处景观——乾隆皇帝御笔亲书的“卢沟晓月”碑。

这座碑正面是乾隆十六年(1751年)乾隆御笔亲书的“卢沟晓月”四个大字,苍劲有力,古朴中透出飘逸。背面阴刻乾隆所作《卢沟晓月》诗:茅店寒鸡咿喔鸣,曙光斜汉欲参横。半钩留照三秋淡,一分波夹镜明。入定衲憎心共印,怀程客子影犹惊。迩来每踏沟西道,触景那忘黯尔情?

河水如镜,秋月如钩,人在旅途,触景生情。乾隆淡淡数笔,勾勒出卢沟桥的独特境界——天、地、人、情,融于一片月色。“卢沟晓月”碑加莲花座高约4.5米,宽1.27米,厚0.84米。下方的须弥座雕满纹饰,碑心两侧及四边均为浮雕的龙纹图案。碑首为一个宝盖顶子,雕满云龙花纹及莲花瓣,冠以圆宝顶。康熙重修卢沟桥碑

碑亭平面呈正方形,面宽进深均为3.64米,基台以石砌成,周围铺阶条石。东西方向的高度随着雁翅桥面的坡度增减,使基台地面水平。基台四角立汉白玉龙柱四根,柱高3.83米,直径0.46米,柱上刻盘龙、山石、波涛、云海,刻工非常精致。龙柱顶上安龙门雀替、垫板和额枋。龙门雀替当中相连,外刻仿古蟠虺纹,为乾隆时期仿古雕刻装饰花纹的经典做法。四根龙柱之下,每面立石栏杆一间,靠龙柱立望柱,不过望柱头上仅余莲座,其上原来是石狮,是二十四节气,还是葫芦形头,已无法确知。按其结构推断,可能是石狮。“卢沟晓月”碑的一大特色是处处见龙。碑首,碑身,碑座,正面侧面的边饰,碑亭的石柱,都布满了龙。升龙,盘龙,二龙戏珠,不一而足。各种龙的造型充满张力,精致细腻处,隐约透出康乾盛世气息。“卢沟晓月”碑东侧,有康熙重修卢沟桥碑。原碑亭已毁,仅余基础,还能看出台基和柱础。此碑是桥上现存四座碑中最高大的,加龟趺高5.78米,碑身净高4.53米,宽1.17米,厚0.57米,碑首为双龙纹脊顶,甚为壮观。碑文为康熙八年(1669年)十一月二十七日康熙帝御笔亲书,记载上一年永定河水泛滥,冲毁部分桥体,工部对卢沟桥进行修缮的情况,并称此处为“万国朝宗要津”。

在卢沟桥西端雁翅桥北侧,也有两座石碑。一为康熙“察永定河诗”碑,碑高3.79米,下为须弥座,雕刻二龙戏珠等图案,最底下刻圭脚。碑身高3.3米,宽0.96米,厚0.33米,四边亦刻二龙戏珠图案,碑首刻双龙纹脊顶。此碑现存有碑亭,与“卢沟晓月”碑亭形制一致。白色的盘龙石柱风格鲜明,与北海琼岛上的一根仙人承露盘石柱相似。

此碑碑文为康熙四十年(1701年)十一月一日镌刻,内容是康熙帝所题《察永定河诗》:源从自马邑,流转入桑乾。混流推浊浪,平野变沙滩。廿载为民害,一时奏效难。岂辞宵旰苦,须治此河安。乾隆重葺卢沟桥碑

全诗流畅,无雕琢感,既点出卢沟桥的地理,又表明治河的决心,一个勤于政务、心系百姓疾苦的皇帝形象浮现出来。

对于这条自己亲自改名为“永定”的“小黄河”,康熙帝虽一心欲“治此河安”,却并未如愿。此后这条河仍不时暴发洪水,危害民众。直到1953年,永定河上游的官厅水库建成,彻底解决了水患问题,康熙的“永定”之愿才真正实现。

康熙“察永定河诗”碑西侧,是乾隆重葺卢沟桥碑。原有碑亭已毁,尚存台基、踏步和四角柱础榫眼。碑连龟趺共高5.5米,龟趺下,水漫四角由鱼鳖虾蟹与漩涡水纹组成,水漫周边由江崖海角纹组成,这些都是皇家碑刻才准许用的装饰形式。碑身高4.4米,宽1.18米,厚0.58米,碑首为蛟龙装饰,碑身周边有龙纹浮雕图案。

这座碑的与众不同之处在于它的四面都刻有碑文。碑的正面为乾隆五十一年(1786年)乾隆御笔《重葺卢沟桥记》,记述上一年开始修葺卢沟桥的经过,并回顾了卢沟桥以前多次修葺的大致情况,称“自前明以及我朝,皆重葺桥面而已,非重修桥身也”。文末,乾隆表明心迹:“吾之此记,不得不扬其旧过去之善,而防其新将来之弊。”

此碑的背面有乾隆御笔《过卢沟桥诗序》,序文指出此次修葺卢沟桥工程由大臣和珅负责,1785年秋动工,至1786年春完成。乾隆亲临修葺后的卢沟桥,赋五言诗一首:谒陵因礼佛,启跸西南行。长桥亘卢沟,路接拱极城。往来之通衢,建金修元明。康熙己酉年,雍正壬子并。胥曾以时葺,行旅歌途亨。今复五十岁,石板或圮倾。发帑给雇值,曾弗力役征。卢沟桥北侧全景轻舆过桥上,大功已告成。知过论有言,不可已者仍。

此诗最后六句殊为可贵,乾隆自称决不可效仿前明滥施民力,任意加派,而清廷是由有关部门出钱雇人修桥的。

就在这卢沟桥上,康熙、乾隆两位皇帝留下的诗文,为康乾盛世做了最好的注脚。

在此碑的东侧,另有一首乾隆帝1788年的《过卢沟桥》诗:来自东应此向西,丙申行景不堪题。卢沟适尔重过渡,秋涨依然尚积泥。沙堰安澜真是幸,山陵望遂早含凄。河涛永定终无定,长荣艰哉首重低。

由此可见,卢沟桥为当年从都城南行的必经通道,皇帝几乎每年从这里进出,对这座桥很有感情,念兹在兹的是“河涛永定”。

皇帝留下的诗文,成为卢沟桥艺术成就的点睛之笔。卢沟桥栏板外侧望柱及栏板

美不胜收的历史画廊

卢沟桥桥面南北两侧的石栏杆,是美不胜收的历史画廊,布置奇巧,雕饰雄丽,既坚固,又精美。

桥面南北两侧共有栏板279块,望柱281根,每间(两根望柱与栏板为一间)栏板都雕刻花纹,每根望柱上都有石狮子。

桥栏板的平均高度为85厘米,其断面呈上小下大的形状,底端厚度约23~30厘米,而上端的厚度为20~25厘米,有显著的收分。这种造型既美观,又具有很好的稳定性。栏板外侧是简单的平面,内侧的处理却很用心思,刻为立枋、寻杖、瘿项、裙板几个部分:寻杖为切去四角的八边形;瘿项部分没有镂空,雕刻成左右对称的瓶形,瓶上装饰云朵图案,颇具宋代典籍《营造法式》之“云拱”的意味;裙板部分,分别刻成上枋、下枋及装板等构件,与后来的明清风格类似,但是略显扁平,中间也没有立枋。

现存的栏板,按照形制与所用石料大致可以分为三个时期:一种是以青灰色砂石制作,瘿项部分刻作云拱形且风化较为严重,但仍不失凝重而飘逸的风采,这类栏板时间最早,据专家考证为金代的原物;一种是用暗红色砂石刻宝瓶荷叶,风化并不是很严重,应为清康熙、乾隆时期所增补;还有一种石质很新,雕刻较粗糙,一望而知是敷衍了事,此类栏板应是清后期或民国时增补的。

每间栏板立有望柱,望柱高1.4米,柱头刻仰覆莲座,座下刻荷叶墩,柱顶刻石狮。

这281根望柱,排列整齐,造型优美,远望近观都很有韵味,庄严而不失活力,精巧而不失朴素。

卢沟桥的石栏杆亦成一景。《马可·波罗行纪》称卢沟桥“全桥各柱之间都嵌有大理石板,这与石柱上那些精巧的石狮,构成了一幅美丽的图画”。元代张野《满江红·卢沟桥》词云:“凭栏杆,唯有石狻猊,曾相识。”传说狻猊为龙的九子之一,喜欢蹲坐,后来人们渐渐将狻猊与狮子混为一谈。

有一对起支戗和装饰作用的抱鼓石,桥东一对顶桥狮,桥西一对顶桥象,两两相对,有异曲同工之妙。桥东的一对顶桥狮各长1.73米,高0.9米,重约3吨,造型别具一格:头部略呈方形,大耳朵,阔鼻子,大嘴巴,小眼睛,膀大腰圆,腿部短粗,呈站立姿态,侧着脸,脖子挂一粗绳,绳头有铃穗,憨态可掬。它四条腿使劲蹬住地面,以肩部顶住护栏最外侧的望柱,使石栏杆不致外倒,像一座小山抵住桥头。而桥西的一对顶桥象也站着,长鼻子内卷,嘴里伸出长牙,用脑袋正面死死抵住护栏最外侧的望柱,一副威武有力、忠于职守的样子。望柱上的大狮子身上的小狮子望柱上的大狮子桥北侧从东往西看的石狮

桥两端为何不同用顶桥狮,而要狮象共用?

大象被古人视为吉祥、太平的象征。自汉代开始,驯象就出现在皇家仪仗队里,成为仪象。而佛教里有个“香象渡河”的典故,比喻佛陀和菩萨具有大象的巨力,能够普度众生。如此文化背景下,石象出现在卢沟桥头,不难理解。

卢沟桥,承载了人们太多美好的寓意。金代狮子

活着的石狮

古建筑学家罗哲文先生对卢沟桥感情很深。元代狮子

1961年3月,第一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公布,卢沟桥榜上有名。不久后,国家文物局最年轻的古建筑专家罗哲文和几位同事来到卢沟桥安营扎寨。他们在现场勘查测绘了一个多月,证明了康熙重修卢沟桥不过是小修小补,整个桥身仍是金代原物。他们还做了一项特别的工作:去给桥上的石狮子编号登记。“卢沟桥的狮子数不清”,这句话流传了数百年,老百姓这么说,史书上也这么说。

明代蒋一葵《长安客话》提到卢沟桥:“左右石栏刻为狮形,凡一百状,数之辄隐其一。”明人刘侗在《帝京景物略》里说:“(卢沟桥)石栏列柱头,狮母乳,顾抱负赘,态色相得,数之辄不尽。”就连清代官方的《顺天府志》也说不清卢沟桥的石狮数目:“栏上百狮,子母忽觅,不可数计。”

卢沟桥的狮子,为什么数不清呢?

原因有二:一是古代工匠雕刻技术精湛,雕刻的小狮子数量众多,或隐或暗,形态各异,数清楚实属不易;二是由于历代修补,石狮数量不断变化。

卢沟桥的狮子,有人数清过吗?

清代《人海记》中记载,卢沟桥的石狮总数为368只,但《卢沟桥考略》又称“载桥柱刻狮,凡六百二十有七”。

经过编号登记,罗哲文和同事们终于数清了卢沟桥石狮子的数目:495只。明代狮子

这些石狮子,让罗哲文总也看不够。后来,他在《名闻中外的卢沟桥》一文中曾对这些石狮子有过生动的描绘:“有的昂首挺胸,仰望云天;有的双目凝神,注视桥面;有的侧身转首,两两相对,好像在交谈;有的在抚育狮儿,好像在轻轻呼唤;桥南边东部有一只石狮,高竖起一只耳朵,好似在倾听着桥下潺潺的流水和过往行人的说话……真是千姿百态,神情活现。”清代狮子

这些石狮子,也让来到卢沟桥的游人们看不够。看吧,各个柱头上的狮子,没有一个重样的,或俯或仰,或动或静。有的鬈毛高突,向两边蓬起,嘴巴宽阔,双腿粗壮,威风凛凛,颇具埃及狮身人面像之神韵;有的造型有点像猪八戒,大鼻子,短下巴,亲昵地与身旁的幼狮游戏;有的端坐于莲花宝座之上凝视远方,像是在细心观察河水的涨落;有的回首西望,若有所思;有的腿上的毛被雕成鳞片,似麒麟状,好似神狮;有的龇牙咧嘴,眼珠外突,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有的拥着幼狮,面带笑意;有的低着头,专心玩赏爪下的绣球,眼神温柔。

最可爱的是大狮子身上的小狮子,大的十余厘米,小的仅几厘米,有如核桃。它们三三两两,或藏于大狮腹下戏耍,露出半个身躯;或趴在大狮身上,笑容顽皮;或伏于大狮背上、头上,作奔跑状;或躺在大狮爪下,仰脸和大狮戏耍;或钻出大狮胯间腋下,东张西望;或戏弄大狮铃铛、绣球,前搔后抓;或藏在大狮胯下向外张望;或蜷在大狮爪上左顾右盼;或与其他小狮相互撕咬;或与其他小狮玩捉迷藏游戏。这些小狮子,形态万千,呼之欲出。

这些小狮子在大狮周身上下钻动、嬉戏,有的只露出半个头,有的只露出一张嘴,有的藏身,有的藏尾,要想数清它们的数目,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不过有一点是清楚无疑的:这些活泼的小狮子,把整座桥都带活了。民国时期狮子

大狮与小狮的“母子对话”令人动情:母狮有的低头怜爱地注视小狮,有的侧耳倾听小狮呼唤,有的与小狮交谈,有的享受着小狮在自己头顶、肩背、身前、爪下嬉耍的天伦之乐;小狮有的趴在母狮背上咬住飘带,有的倚在母狮怀里撒娇;有的小狮也许是太调皮了,被母狮捉回来压在爪下,仍不老实,又探出身来去抓母狮胸前的铃铛;有的小狮趴在母狮头上,小爪紧紧抓着母狮的鬈毛,好像马上就要摔下来似的,叫人为它捏一把汗;有的小狮使劲咬住母狮的胡须,逗得母狮大笑;有的小狮坐在母狮怀里,煞有介事地学着母狮的样子大吼。这些组狮,或一母两子,或一母三子,深情交流互动。新中国成立后增补修复的狮子

唐宋以后一般石狮的雕刻方法,多为脚踏一只绣球,或脚戏一只小狮,像卢沟桥这样,许多小狮崽在大狮身上淘气玩乐的表现方法,极为罕见;而如此之多姿态、神情各异的石狮集中在同一建筑物上,也开一时风气之先。

卢沟桥上的石狮,高度一般在30厘米左右,高的有51厘米,矮的约20厘米,千姿百态,栩栩如生,充分体现了古代石雕艺人丰富的想象力和独创精神,以及成熟而精湛的艺术技巧。

这些石狮,在飘带、铃铛、绣球等附件的雕刻上也很讲究。比如,绣球就有十余种,大部分是由花朵组成,有四瓣的,也有六瓣的,花瓣或丰满或瘦弱,或单钩或双钩,有的花瓣间还点缀着小花;有的绣球则为十字格装饰。就连狮子座下的莲花座也是个个不同:或雕成象征性莲瓣,中间不刻花纹;或莲座中部装饰一圈圆珠形莲子,下部刻荷叶图案;或将莲瓣精雕细刻为整朵莲花形,石狮好似居于花蕊之上。这些细节的处理,看似信手拈来,却又意境深远。

就连一般游人很难看到也不太在意的石狮背部,也雕有精美纹饰。狮子后颈部多为飘带打成的蝴蝶结,也有的是环绕一周的铃铛或绒穗,或者绣球上的飘带,由狮子用嘴叼着,像是被风吹拂到了狮子背后。还有一只小狮趴在母狮背上,嘴叼飘带,异常生动。对狮子尾巴的处理,同样不拘一格。有的狮子尾巴雕刻得很形象,盘成一簇,坐在身下,尾巴尖上有一团明显的尾毛,和谐融入狮子的整体写意造型。有的狮子尾巴雕刻为多股,呈波浪形逐渐向上,交错在一起,美观而协调。

卢沟桥上的石狮,历经金、元、明、清、民国、新中国各个时期的修补,融汇了不同时代的艺术特征,俨然成为一座中国石刻艺术博物馆。

金元时期的石狮,身躯比较瘦长,面部较窄,嘴巴上翘,下巴不丰满,嘴巴微微张开,但中间不掏空;腿短,挺拔有劲,前腿上有一些鳞状纹;头上鬈毛并不高突,全神贯注,颈部系带飘逸,头前挂一小铃。这类石狮质地为浅青黄色砂石,风化非常严重,留存下来的极少的几只,已显得老态龙钟、面目模糊了。

明代的石狮,雕刻风格与金元时期的石狮相似,身躯较粗短,爪下踩有绣球或小狮,有的身上伏有小狮;嘴方且大,张开,中间掏空,舌头上舔。其石质也为浅青黄色砂石,风化也较严重。这类石狮相对较多,其中大狮共有99只。

清代康乾盛世时期的石狮,雕工精细,雕刻纹路较深,铃铛上的花纹都刻得相当细腻;形象多突胸张嘴,有的身上伏小狮,颈下有宽大的系带,鬈毛高突;眼睛拉长,眯着眼,表情并不像以前那么凶猛。其石质为暗红色或青灰色砂石。

民国时期的石狮,外表较新,雕刻比较粗糙,石质颜色不一;狮子后头鬈毛变大了,以前是九圈十圈,现在只有一圈两圈;狮嘴、鼻子、眼睛刻得很浅,给人以敷衍感。这一时期石狮雕刻上的变化,反映出当时社会动荡、萧条之态。

新中国成立后,几次修缮维护卢沟桥,在修补石狮时并没有简单翻刻,而是有了新的表现手法。在桥两端桥面与雁翅的连接处,南北相对,各有一根粗大的望柱,每根望柱上都雕有一大两小造型的石狮,被称为“三狮齐吼”或“全家福”,是1996年补上去的。桥上最年轻的石狮,当数桥北侧正中灰白色带有竖纹的68号石狮,它是1997年补建的,其前身在1988年夏天被雷电击毁。

不断增补之后,桥上石狮的数目又有了变化。1998年,卢沟桥文物保管所采用逐一编号的统计方法,得出一个准确数字:501只。其中包括桥两端华表顶上的4只,桥东端的顶桥狮2只,栏杆望柱上的大狮281只,大狮身上的小狮214只。

501只,卢沟桥上石狮的这一精确数目,至今未变。

人们相信,今天卢沟桥上的这些石狮,不管年岁多长,风化几多,都活着呢。正如罗哲文先生描写的那样,它们一直竖着耳朵,在倾听桥下潺潺的流水和过往行人的说话呢。

它们倾听这片土地的灵魂,倾听我们的心跳。它们就是我们。

第四章 卢沟晓月:第一销魂是此桥

书剑征途伴寂寥,长安日近楚天遥。南云北雪三千里,第一销魂是此桥。

光绪元年(1875年)冬,雪纷纷,湖南举人易顺鼎北上京城应试,骑驴过卢沟桥时,吟出这样的诗句。“第一销魂是此桥”,易顺鼎一句道尽数百年来文人雅士在卢沟桥上寄托的所有情感,所有寓意。

卢沟桥是一座底蕴厚重的文化之桥,『卢沟晓月』美景被历代文人墨客吟诵、描绘,一些人借桥抒家国之思、兴亡之叹。

Marco Polo Bridge has rich cultural deposits. Men of letters chanted and depicted the beautiful scenery of“ Morning Moon over Lugou” to express their long and sigh for country's rise and fall.

诗词不尽晓月意

当1192年卢沟桥建成,金章宗题下“卢沟晓月”时,这座桥,已注定成为诗意之桥。

吟诵卢沟桥之诗,流传最久的是金代诗人赵秉文的《卢沟》:河分桥柱如瓜蔓,路入都门似犬牙。落日卢沟桥上柳,送人几度出京华。“落日卢沟”一句,勾勒出当年卢沟桥上浓浓的离别意:古人送别亲友远行,往往出城陪送一程,所谓“十里长亭送别”。金中都人送亲友,晨起出城,行至卢沟桥,一般已是日落西山之时,要在桥镇留宿一夜。翌晨,与亲友在桥头分别,并依古时送别礼俗,折柳赠之,借物寄思。

当年,北上进京者也多投宿卢沟桥,次晨进城。

无论出城还是进城,一般都得闻鸡起早,天不亮就动身。出旅店,到了卢沟桥上,正是踏霜见月的拂晓时分,远眺“西山笼雾晓苍苍,一线桑干万里长”,仰望一川斜月,俯看河水粼粼,这番“卢沟晓月”的意境,令人不舍离去。“卢沟晓月”的意境,古往今来,文人墨客写不尽。琼花坞,卢沟残月西山晓。西山晓,龙盘虎踞,水围山绕。昭王一去音尘杳,遥怜弓剑行人老。行人老,黄金台上,几番秋草。

这阕《秦楼月》出自元大都设计者刘秉忠。元世祖忽必烈做亲王的时候,任用了一些汉族士大夫充当幕僚,刘秉忠是其中之一,忽必烈对这位诗文词曲俱佳的文人尤为倚重。忽必烈称帝后,向刘秉忠提出定都问题:“上都、大都两处,何为最佳?”刘秉忠回答:“上都国祚短,民风淳;大都国祚长,民风淫。”忽必烈决定建都于大都。在刘秉忠“经画指授”下,金中都东北处,一座气势宏大的新城——元大都建立起来。

作为都城设计者,刘秉忠细细考察了金中都的重要建筑。这些建筑中,他对卢沟桥情有独钟。一阕《秦楼月》,写到两处“燕京八景”:卢沟晓月,金台夕照(即词中的“黄金台”,为战国时燕昭王所设,用来招贤纳士)。引发人们思古之幽情的典故,为美景融入一种历史况味。

刘秉忠的墓地在卢沟桥北,融入“卢沟残月西山晓”之景。

出现在当年文人们笔下的卢沟桥,总是一番别有韵致的氛围:青山横伏,月轮斜挂,晨霜薄铺,柳影摇曳,报晓的鸡鸣声中,桥头上的远行者挥别亲友。朦胧中融合清朗,喧哗里暗藏幽静,景深色淡,语短情长。

当元曲大家关汉卿被流放,与挚友王实甫在卢沟桥畔洒泪相别,这种氛围已是浓得化不开。

卢沟桥见证了关汉卿的悲情:单纯善良的少女朱小兰抗拒恶奴凌辱而被诬陷,赃官不问缘由,判她死罪。关汉卿出于义愤,在歌伎朱帘秀的支持下写成悲剧《窦娥冤》。朱帘秀主演朱小兰的化身窦娥,发出千古之叹:“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权贵阿合马被剧中强烈的讽刺意味惹恼,责令修改剧本。关汉卿宁折不弯,坚持按原作演出,因此入狱。迫于民愤,朝廷改判关汉卿流放杭州。南行之时,卢沟桥头,关汉卿拱手作别友人们。

以《西厢记》成名的王实甫也在送行者行列中。他和关汉卿的情谊,可以用出自《西厢记》的一个词来形容:惺惺相惜。剧作家田汉写于1958年的话剧《关汉卿》里,写下了王实甫送别关汉卿时的一句话:“你说得对,文章比性命要紧。人寿有限而文字却能流传久远。”

这句尽显文人风骨的话,暗合了卢沟桥的文化风骨——桥因文字而生辉,文字因桥而流传久远。

古代文人常借月抒怀,美如卢沟晓月,自不能免,如这首王世贞的《夜发卢沟有感》:鸡鸣只傍五更长,瘦马陵兢影自伤。一样卢沟桥上月,不知南去便如霜。

王世贞为明嘉靖年间进士,极有文才,曾任南京刑部尚书。因父亲王忬为权臣严嵩所害,王世贞作长诗揭露严氏父子罪恶,因此得罪对方,被挤出京城,任青州兵备副使。这首诗是他出京夜过卢沟桥时所作,“自伤”之情表露无遗。皓月当空时的“卢沟晓月”碑

南行路上,当王世贞想起卢沟桥上月,心情可会平静一些?

古往今来,卢沟桥承载过多少王世贞这般自感前途茫茫的宦海失意,多少“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激情满怀,俱往矣,“最是征夫望乡处,卢沟桥上月如霜”。

到了清代,文人雅士们继续赋诗卢沟桥上月。最闻名的自然是“卢沟晓月”碑背面那首乾隆御题的《卢沟晓月》。

此后,诗人们又有多首以“卢沟晓月”为题的诗,其中的句子,如“天没长河宫树晓,月明芳草戍楼寒”“溶溶一片月,皓皓落沙洲”“蹇驴驮梦冒风寒,月照卢沟晓色凉”,虽不出奇,亦将“卢沟晓月”意境吟诵至今。

今天,卢沟桥下,晓月湖波光潋滟,湖边建有亲水栈道和平台,浅水湾种植了荷花、蒲草,鱼儿们在湖水里欢快游动。夜色中,湖水倒映一轮明月,倒映桥上柔和的蓝色灯光,月色光照交相辉映之下,古桥如一道彩虹横跨永定河之上。“卢沟晓月”意境,美得无法用语言形容。

卢沟世态皆入画

“卢沟晓月”的意境,古往今来,文人墨客画不完。

在描绘卢沟桥的古画中,中国国家博物馆收藏的元代佚名大幅立轴《卢沟运筏图》最为人称道。《卢沟运筏图》高1.435米,宽1.048米,是现存最早描绘卢沟桥市镇风貌的古画。画卷中,卢沟桥宛如一道长虹,横跨于永定河上,桥拱券(11个)、桥墩、华表、栏杆、石狮与今天的卢沟桥完全一致或基本相似,仅桥面拱起,不像现在的桥面这般平缓。

画中,桥上熙熙攘攘,一辆带轿马车载着两位达官贵人东行,四个骑马扈从前呼后拥;一辆满载货物的四马大车西行,将要下桥;西桥头,一位骑马官吏正欲上桥,似为过桥进京者。

画面上有一条相当宽阔的河流,自西北穿过石桥,向东南流去。一排排木筏,从上游顺流而下。北京西山历来盛产木材,元代时大肆砍伐。当时修建大都宫殿、寺观、衙署、房屋等,需用大量木材。在西山采伐的木材,运到永定河边,以排筏沿河放下,到了卢沟桥再转大道运往大都。到了明代,也是如此。明人朱国祯《涌幢小品》记载,“昔成祖重修三殿,有巨木出于卢沟”,称为神木。西山的树木经过元明两代大砍大伐,至清代已渐稀少。《卢沟运筏图》

画面上,桥北东岸是一处取筏停靠的码头,而桥南两岸均可停靠。一些工人正在紧张地拖曳河中木筏上岸。码头上,许多木材已经堆积起来,由车马装载转运。画面左下角,一官吏坐在木材转运站场地中间,正监督搬运工人将木材装车起运。官吏旁,一人牵马而来,另一喂马者,一边喂马一边和牵马人打招呼。不远处,酒店里的店小二正站在门口招呼客人。河岸边,四个人在互相道别。

桥南东岸的码头边是一片酒亭,长条形、圆形、葫芦形的招幌高挂檐前。一座高贵住宅前,一个官吏在指挥岸边的运木工人。

桥东端是一片开阔之地。南边,三个身穿官服之人骑着高头大马向桥而行,手提马鞭,相谈甚欢。两个挑行李之人仰望桥头华表,依依惜别。

桥东广场北边建有酒亭、客舍,正如明《戴司成集》所载:“两岸多旅舍,以其密迩京师,驿通四海,行人使客,往还络绎,疏星晓月,曙景苍然。”画面上,一座酒帘高挂的店舍,前搭凉棚,棚下一长桌,桌旁数人正举杯畅饮。店内,厨师正在灶旁忙碌。店外,有人放下手推车,兴致勃勃准备入店;马夫在槽前喂牲口;几个人从小推车上搬下粮食,往店里送;手拄拐杖的老人和乞讨者踱来。

酒亭、客舍东端是一组三进殿宇的建筑,前为山门,山门内东西有钟鼓楼,正中有大殿,后面还有高阁。从建筑布局和形式看,是一座庙宇。据史书记载:“金大定十九年,有司言河水泛滥,淹毁农田,乞官为封册神号,已而特封安平侯,建庙。”这座河神庙,元、明、清三代都有修缮和封爵,以盼永定河“安流润物”。

整幅《卢沟运筏图》,以写实笔触画出了卢沟桥的形态、周边环境以及当年沿河放筏、行旅往来的繁忙景象,世态人情,跃然纸上。

古建筑专家罗哲文称赞此画:“如果说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是北宋时期东京城郊的一部写照,那么这张《卢沟运筏图》就是元代大都卢沟渡口的真实写照,一宋一元,两幅古画堪称姊妹篇。”

明朝初年,曾随永乐帝出巡卢沟桥的诗人兼画家王绂,把他对这座桥的喜爱写入诗,也绘入画。《皇都积胜图》

王绂的《卢沟晓月图》并不完全写实,而是以大胆的艺术构思,把卢沟桥画在实际并不存在的三面高山怀抱里。画面上,远处峰峦叠嶂,缕缕轻云萦绕山腰,一轮残月,迷蒙于西山晓雾间。卢沟河水迤逦而来,两岸树木茂盛,卢沟桥嵌于一片葱郁之中。桥上有骑驴的,有肩挑行李的,行人熙熙。

朦胧的晓雾,暗淡的月色,隐现的茅屋,倥偬的行旅,正是王绂笔下“马蹄寒踏满桥霜”的情景。这幅《卢沟晓月图》,一座诗意之桥跃然纸上。

明万历年间的《皇都积胜图》是另一幅描绘卢沟桥的杰作。这幅长卷纵32厘米,横2182.6厘米,是明朝中后期北京城繁盛景况的再现。画面以高度浓缩的手法,从卢沟桥经广宁门(今广安门)进入北京城区,又经正阳门、棋盘街、大明门、承天门(今天安门)、皇宫等,向北延伸至居庸关。开卷部分,即为卢沟桥即景:桥上,各色人等或步行,或策马前行,达官贵人有奴仆撑伞遮阳或携行囊跟随;桥东头,一队人马簇拥一顶大轿前行,轿前一个身着号衣的差役挥舞鞭子,驱赶迎面走来的人,不远处,有一座寺庙,桥西头的街市上有客店,货栈前的工人忙着搬运货物,一处疑似银号的店铺前,有人在熔铸银锭,在直通北京城的大道上,有骑马的卖艺人。这一段卢沟桥即景,人物形象饱满,时代气息浓厚。《乾隆南巡图》

到了清代,卢沟桥也不断入画。徐扬所绘《乾隆南巡图》是描绘乾隆十六年(1751年)乾隆帝第一次南巡的巨幅历史画卷,分为十二卷。第一卷《启跸京师》中的一段,详细描绘了皇帝南巡路过卢沟桥时的情景:卢沟桥横跨永定河,两侧栏板望柱上的石狮子历历可见。时值正月,桥下的河冰还未解冻,一道道裂纹,告诉人们仍是早春天气。桥上,皇帝的大轿还未到,只见浩浩荡荡的卤簿仪仗,一直排列到桥东的拱极城门,并已进入城内,但是云气缭绕的城垣遮住了人们的视线。仪仗中有《铙歌大乐》所用的乐器:大铜角(大铜号)、小铜角(二铜号)、金口角(唢呐)、云锣、龙篷(龙头装饰的横笛)、平笛、管、笙、铜鼓、金、铜点(形如铜鼓而较小)、铜钹、行鼓和蒙古角。每种乐器或二,或四,或十六,或二十四,每件各有一人手执吹奏,阵势壮观。

画卷中,卢沟桥西端以南的大路上,很多人在洒扫街道,有人执帚,有人抬着水桶。挎刀的官吏、士兵,或徒步,或骑马,三三两两巡逻查哨。沿街店铺店门大开,招牌高挂,家家门前都摆着香案,为圣驾南巡焚香致礼。路人行色匆匆,车辆、骡马和骆驼满载重负而去。两顶轿子各由四名差役抬着南行。“长辛店汛”和“塔洼汛”的衙署前也都摆着香案,佩刀的官吏齐列门前,恭候圣驾。

卢沟桥边这一幕,表现的是所谓“盛世”。

嘉庆年间日本刻印的《唐土名胜图会》、南京张宝绘写的《泛槎图》刻本,也记录了卢沟桥及其两岸的历史风貌,只是细节不太准确,如《泛槎图》误把桥的11拱绘成了13拱。

晚清以来,描绘卢沟桥的画作更是不计其数。画上的卢沟桥,各有一番韵味。

“岂知中有兴亡泪”

乾隆无疑是跟卢沟桥最有缘分的一位皇帝了。他南巡、谒陵,几乎年年过卢沟桥,写下数十首与卢沟桥有关的诗。乾隆三十一年(1766年),在《过卢沟桥道中即事》一诗中,乾隆写道:“试问于中投宿者,阿谁不是利名人?”“利名”二字有出处。此前,御用文人纪晓岚曾对乾隆讲:“无论是您做皇上的,还是我们做臣子的,劳累一生不就是为落个明君清官的好‘名’吗?一般百姓、客贾商人,他们在外奔波,不就是为个‘利’吗?普天下之人跑不出这两个字去。”

利名,人类社会发展的原动力,它之于统治者,犹如河水:疏浚得当,能载舟;严堵或放任泛滥,能覆舟。

乾隆五十三年(1788年)中举的大兴人舒位写过一首《卢沟桥行》:卢沟桥,来去路,举子忙,官吏怒。青袍中央作粗官,两廊吏役围春寒。公车历碌止桥侧,一一呈取文书看。彼官肉食不识字,以目上下伪作观。衣裳在笥书在腹,公虽无税私有然。为言客囊久羞涩,恰有二百青铜钱。供君一饱如律令,君其努力频加餐。粗官睨钱如未足,买菜拾矢再三续。增之一分笑开口,车声隐隐过桥来。

这首诗以白描手法,生动描绘了“康乾盛世”期间,卢沟桥头的刁官衙役们敲诈勒索进京赶考读书人的情形。“盛世”已如此,其他时期的状况,可想而知。

舒位还有一首《卢沟》,最后四句是:“可怜一水间,衮衮暗尘积。天风忽以吹,不辨去来迹。相顾长征人,毋乃利名役。流波发桑干,逝者谁能惜?”这是“历史深处的忧虑”。

这忧虑,于晚清维新派康有为、谭嗣同、刘光第等人心有戚戚焉。他们都写过吟卢沟桥的诗,借古桥抒家国之思,扬浩然之气。

光绪十六年(1890年),永定河大洪水,刘光第诗《过卢沟桥观今夏大水情况有作》云:“拱极城低围马户,御碑亭没作龙湫。”在这里,洪水似为一种历史的隐喻——不治水,水能淹没御碑亭。

1898年,在维新派的支持下,光绪帝开始“戊戌变法”,进行政治改良,发展科学、教育、工商业,以图国家富强。由于以慈禧太后为首的既得利益集团的抵制与反扑,历时103天的变法失败,康有为、梁启超逃往海外,谭嗣同、刘光第等“六君子”被砍头于北京菜市口。中国错失了一次迎头赶上的良机。“戊戌变法”后,安徽书生周达转攻数学。他以《卢沟桥》一诗,抒发对国家病弱,欲自强而不得之慨叹:桑干源自溹涫发,曲折云中泻沙出。汤汤远挟塞愁来,流入卢沟更呜咽。卢沟近接春明路,终古黄尘簇京阙。驮铃已自苦凄凉,更送行人踏晓月。晓月衔山几度明?人间已见沧尘灭。石阑步步昔游处,皱面重寻意凄切。风轮一转倏成世,辛苦黄鸡催白发。回看家国积千恨,未死伤心向谁说?桥头戍鼓乱津渡,桥外苍山峙环玦。诗人不冶江南秋,却走浑河看落日。只堠孤亭一片愁,萧萧饮马傍寒流。岂知中有兴亡泪,注海经天浩不收。

卢沟桥上,“家国积千恨”的一代人,看浑河落日,“兴亡泪”怆然而下。这是一座见证历史兴亡之桥。“第一销魂是此桥”,当北上京城应试的湖南举人易顺鼎冒雪骑驴过卢沟桥,吟出此句时,不仅激活了这座桥的厚重文化底蕴,也在不经意间预示了这座桥后来的命运与历史象征。

销魂处,狮已醒。

第五章 桥边有座宛平城,城墙上有弹坑

明崇祯十三年(1640年),防备李自成农民军的拱极城在卢沟桥东建成时,设东、西两座城门,东为“顺治门”,西为“永昌门”。

四年后的1644年4月,李自成农民军西路大军长驱直入,过卢沟桥,入“永昌门”,穿拱极城,从广安门打进了紫禁城。李自成称帝的年号恰为“永昌”。

1644年6月,兵败山海关大战后,李自成农民军放弃北京,清军进占京城。第一位在紫禁城登基的清帝,年号恰为“顺治”。

这是历史的巧合,还是历史的黑色幽默?“永昌”跑了,“顺治”来了,“永昌门”被改为“威严门”。

历史就是这样,名称改来改去,而那片土地,那座城,始终都在。

拱极城,后来的宛平城,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皆藏风云。

卢沟桥一带一直是军事要冲,明末,东桥头建起了驻兵的拱极城,即后来的宛平城,城墙上的弹坑,警醒着后人。

Marco Polo Bridge has been a military hub for long time. In the late of Ming Dynasty, Garrison city Gongji was built on the east of the bridge, later be renamed as Wanping. Those bullet holes on the city walls always be alert to posterity.

军事要冲上的拱极城

自古以来,作为交通咽喉的卢沟桥一带就是军事要冲。

1122年10月,北宋出兵伐辽,宋军50万人抵达永定河南岸驻营,少量军队攻入燕京,结果大败。

1123年,宋、金联合伐辽,攻占燕京。宋、金议和后,燕京回归北宋,建燕山府。金人焚烧卢沟古渡口附近的简易木桥。

1125年,金人南侵,占领燕山府。1153年,金人迁都燕京,改称中都。

1192年,金章宗建成卢沟桥。

1234年,蒙古灭金。

1271年,元朝建立。

1328年10月,元王朝统治层内部的“两都之战”,燕帖木儿败忽剌台、马扎罕于卢沟桥,解大都之围。

1368年,明朝军队徐达部攻占大都,参政傅友德分兵守卢沟桥。当时的卢沟桥是防御元朝残余势力、维护政局稳定的要害之地。

1399年8月至1402年7月,明太祖第四子燕王朱棣与建文帝朱允炆之间的“靖难之役”,卢沟桥是双方军队殊死搏斗的争夺焦点。建文帝李景隆部攻北平,燕王撤卢沟桥守兵,诱敌深入,李部久攻不下,败退德州。拱极营

1499年明英宗北征瓦剌惨败的“土木堡之变”,兵部侍郎于谦坚守北京,明确卢沟桥是“畿辅咽喉”,加强对卢沟桥的防卫。

明末,农民起义烽烟四起,东北满族崛起,不断向关内侵扰。有官员认为卢沟桥既然是“畿辅咽喉”,不仅应设兵防守,而且“须筑城,以卫兵”,拱护帝京。

崇祯十一年(1638年),崇祯帝命御马监太监武俊在卢沟桥东主持建城。1640年,这座屯兵的桥头堡建成,定名“拱极城”。清代官修北京史志文献资料集《日下旧闻考》记载此城:“规里许为斗城,局制虽小而崇墉百雉,俨若雄关。”

拱极城东西长640米,南北宽320米,方圆不过里许。明大将戚继光曾明确规定,三里大的驻兵之城,由一万户老百姓供养。拱极城建成后,约有三千来户百姓供养。

此城虽小,但因为是驻兵之所,所以建造得坚固而雄伟。它的形制结构出于军事目的,和普通县城有很大不同,城内没有市场、钟鼓楼等,除了军卫、营房、仓库、马厩等军用设施,以及旧有的两座寺庙——东边的观音庵、西边的兴隆寺之外,只有贯通东西两座城门的一条大街。东西城门皆筑有城楼和瓮城。瓮城仅正面一门。城墙基础为六层条石,上面砌砖,内部用黄土和碎石筑实,顶上铺砌面砖三层。整个城墙比一般的城墙更为坚厚。南北城墙中部筑有中心台,台上盖有敌楼。城的四角皆有角台,角台上盖有角楼。角台和中心台之间各建小敌台一座,南北共四座,台上还建有敌楼。如此一来,城墙上凡是城台(俗称马面)的地方,都建有敌楼、角楼、房舍等,便于瞭望。

四面城墙顶上,外侧都有垛口,垛口上有望空,下有射眼,顶头还有一层盖板。垛口究竟有多少?据记载,“该城城上的垛口,亦为二百二十八个”。而当地老百姓的歌谣唱:“小小拱极城,城门三百三十钉,城上三百三十垛,城内三百三十兵。”

城墙上面设有旗杆12根,四座角楼旁各立1根,东西城楼各立1根,南北两面城墙中心台和小敌台旁各立一根。旗杆之间相距150米左右。如今,旗杆已不复存在,唯留一部分夹杆石。夹杆石内的旗杆榫眼直径为30厘米许,可以推知当时的旗杆相当高。

这么一座看上去坚不可摧的拱极城,崇祯皇帝盼望它能真的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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