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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08 14:42: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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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顾文显

出版社:北岳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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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野的风

乡野的风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乡野的风作者:顾文显排版:HMM出版社:北岳文艺出版社出版时间:2017-04-01ISBN:9787537850292本书由安徽新儒文化传媒股份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第一辑善良无价在天梯

大汗淋漓。

走过一小半路程,教授就深深体验了什么是举步维艰。昨夜从阳坡乘车上来,住在半山腰,早晨导游带着团,沿着石阶攀到了山顶。这山两坡落差太大,阴坡要深出好几倍,且险,因此,游客大都坐升降机下去,三十元。而教授见仍有人要步行下去,也认为,登山嘛,坐索道什么的多没劲。结果走到一半,就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原来下山要比上山难,尤其在这陡峭的天梯上!

教授不是为省那三十元钱,他就是想为亡妻还一下愿。他们初恋时,就曾经攀登过一座很险峻的山,彼时他牵着女友的纤纤素手,不胜惬意。如今世上只剩下他一个,或许他要感受一下什么。总之,一种说不清楚的情愫,让他在刹那间做出错误决定。

前边那些要徒步感受的游客,现在都不见了影儿。

天上又下起了小雨。险峻的山崖上,只有当年山民们用铁钎凿就的脚蹬,这是山里通向山外唯一的通道,被称作“天梯”。山民们就是把土产从这儿背下去,从山外换得日用品,又从这里背回来,现在修了盘山公路,要绕几十里呢,所以天梯至今没有完全废弃。

教授叹了口气,当初大脑一闪念:自己走过这条天梯,是不是就会见到天堂里的妻子呢?于是就有了这场磨难。唉,老了,真的是老了。

雨越来越大,天梯越来越滑。教授小心翼翼地艰难前进,臀部时常碰到石阶。偶尔向下一望,深不可测,两腿就不由得哆嗦起来。教授告诫自己,过险处时切不能向下看,那会摧毁意志,要坚信,山民们肯定在比这还要糟糕的天气里走过,我怎么就不行?

脚下略微一滑,教授顿时有灵魂出窍的感觉!他想,往回爬吧。爬到山顶,大不了明天再坐升降机嘛!

教授深吸了一口气,往上攀爬时重心向上,还是比较安全的。

突然,教授一愣,他听到了下方有女孩子的哭声!是,真是女孩子在哭!

教授义无反顾地调头,扶着侧边的石壁往下。他看到前方拐弯处蜷缩着一个女孩,手颤抖着按在石壁上,哭得梨花带雨。

教授不由得挺直了身子。这时,他来到女孩面前:“孩子……”

这时候,教授看清楚了,女孩的前面有一个“之”字形急转弯,小路被挤得很窄,有人在路边担上一截木棍,使小路宽出一点。然而,木棍上沾满泥土,让雨水一泡,滑得要命,女孩试探着踩了一脚,那小棍活动了!她吓得魂飞魄散,只会哭。“别怕,孩子,有我呢!”教授再次挺了挺腰。“爷爷,您不能过,太滑了,底下那么深……”女孩说。“没关系。”他爽朗地一笑,原来自己的笑声仍然像当初站在讲台上那么有感染力呢,教授越发添了自信:“你倚住石壁,站稳了。我先过去,然后接你。”

教授贴着女孩,慢慢地踩住对面的窄路,另一只脚虚踩在木棍上,一下子跃了过去。教授深吸了口气:“孩子,不怕了,这边很宽呢。来,拉住爷爷的手。”

女孩的手伸过来,他紧紧握住,另一只手又前伸,握住女孩的腕。

终于过了险地。女孩羞涩地一笑:“谢谢爷爷。我真不中用。”“不,你很坚强呢。刚才不是配合得挺好吗?”教授再次挺直了腰。

十几步后,天梯的路况越来越好,可以坦然地信步了。

女孩说:“爷爷,下山后,我一定要请您喝酒。多亏您救了我。”

教授笑笑。他想,他得感谢女孩呢。若不是面对她,他怎么可能敢去踩那根溜滑的木棍?想起刚才无意间向下的一瞥,仍旧不寒而栗……理发男孩

某天,我去市场买菜,突然被一个哑巴男孩扯住不放。我抬头看向他所指的方向——马路对面一座小雨亭,廊柱上挂着片纸壳儿,上面写着“理发、刮脸”四个字。

这么俊俏的男孩,怎么偏偏是个聋哑人!我对他晃了晃手中的食品,对他用夸张的口型说:“明天。”

他高兴了,在手上认真地写了一个“明”,又写了一个“天”,征询地望着我。我点点头,那男孩仿佛真的做成了生意,冲我做了个长揖,就转身物色另外的顾客去了。

走出去一百多米,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会不会认为我骗了他呢,如果回过味儿来,这孩子今天得多伤心啊!我提着东西转回去,拍拍他的肩。

这下子坏了,他以为我改主意要马上理发,就堆满一脸笑,把我往马路对过请。我赶紧解释,指指他手腕上,意思是问他明天几点工作。费了好大劲,他才彻底明白我的意思,很感动地告诉我,明天九点到下午五点,他都在那个雨亭中等我。

一路上,我暗暗叮嘱自己,不可忘记对那聋哑男孩的承诺。

第二天上班,领导突然要开会,为一个问题,大家争论不休。吃完工作餐,继续争论,我早把理发的事儿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下午四点多,窗外猛然下起瓢泼大雨,马路上积水很深,行人狼狈不堪。大家隔窗欣赏外面人的窘状,很有一种优越感。我看到一位推车子的小贩,在积水中艰难地行进,突然就想起了那个聋哑男孩,我答应过他今天去理发的呀!跟同事说了,同事就笑,这大雨,谁还在傻等着你,你以为你是谁呀?

不行,我无论如何得过去一趟,如果他不在,我也就安心了。我冲进雨中,好歹拦住一辆出租车,钻进车子时,我身上便湿透了。

远远地,我看到那个雨亭子,孤零零地站着一个人影,双手抱臂,显得那么孤独和凄冷!车子只能在路边停,我顶着雨蹿过去。那男孩认出了我,傻乎乎地咧开大嘴,只知道笑,马上为我脱去湿透的外衣,小心地挂在亭柱子上,他开始为我理发。

雨潲得厉害,本来就湿透的膝盖又潲上了雨水。男孩尽量把我往后挪,这样就淋不湿衣服了。可我无意中一回头,发现他的脊背露在亭子外,雨水哗哗地流在他身上!

我俩推让了好几次,才算把头发剪完。男孩很兴奋,好像为我做什么都心甘情愿。剪完了,我掏出一张十元人民币给他。而他哇哇叫着不接。我心里咯噔一下,要敲诈?可毕竟是聋哑人,别跟他一般见识吧。我又掏出一张百元的。这回他还是不接,只是直冲着我鞠躬。

怎么,一百元还不知足?这个男孩身体强壮,手中还握着锋利的剃刀,我一个五十多岁的文弱书生,想抵抗,想逃跑,都是不可能的。雨中望不见一个人影儿,我的确感到从未有过的后悔和恐怖!口袋里共有一百六十块钱,我都掏出来。咳,我找这份不自在干什么?真是活该。

那男孩看出我误会了他的意思。他将剃刀收起,反复跟我比画,终于,我看出门道来了,其实哑语不是很复杂的,比画多了,我能懂。他是说,你能来,我很感谢,不收钱了。

他等在雨中,又淋得后背透湿,都是为了免费为我服务?这回轮到我内疚了,刚才还怀疑人家要敲诈呢!

男孩又朝我竖了竖拇指,似乎是夸我守信用。接着,他从兜里掏出一把带尖柄的塑料梳子,探到雨亭外的草地上,每写一个字,让我看一下,他写的是:“可以叫你爸爸吗?”

我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可怜的孩子,我如何担得起那么神圣的称呼!我一把搂住这男孩儿,任他顶着冷风呜呜地哭,把眼泪鼻涕都蹭到了我的身上……

不能给他很多钱,那会伤害他的自尊心。我写一篇文章吧,呼吁大家都来关心、尊重和爱护残疾人,之后再把样书送给他。我知道,这孩子能活到今天,他一定还会同样坚强地活过明天、后天,直到他老去……指甲卖钱

小干沟子20世纪70年代还没有学校,因为那儿成了学大寨的先进典型,公社书记一句话,各大队一齐支援,办成了一座民办小学,可当地没老师,于是就从外地知青中出。老师把大大小小的学生排到一处,一瞧那黑乎乎的小脏手,总是免不了皱眉头,骂上一句:“你这小脏手赶上猪爪儿啦,怎么拿干粮吃?”有勤快的找来脸盆,倒上热水,选最脏的给打上肥皂,洗得孩子杀猪般地叫。老师火了:“有那么遭罪吗?”好歹洗出个七八成,没几天,又“复辟”了!老师没办法,也就不再管。老师是要招工进城的,初一换,十五换,孩子们的小脏手今天有人训斥,明天反而受表扬:“看这些学生,真正贫下中农的后代,学大寨的接班人!”

进入80年代,知青走得差不多了,小干沟子学校调来一位小高老师,大女孩,听说成分不好,所以招不上工,情愿来这儿当教师。小高老师第一天上课,就让孩子们把小手平伸,放在课桌上,然后,她把自己那白嫩的手伸出去跟孩子比较:“哪天你长成我这么一双大手,你就该上大学啦!”老师的手真白真细啊,比得孩子们小脸跟红领巾一个颜色!最后,老师站到讲桌前:“同学们,坏事往往能变成好事。大家看到你们的长指甲了吗?它可是一味值钱的中药,能卖钱治病救人,还可以支援国家建设呢!”

指甲能治病能卖钱?孩子们惊愕了。老山沟子,不管多少,只要沾上“钱”字,那就是宝,何况还能支援国家建设。小高老师又告诉大家,先把手指甲都洗干净,然后用剪刀小心翼翼地剪下,装进一个结实些的空火柴盒里,上面写上你的名字,老师每个月收一次,给你钱。老师又说,那是给人治病的,你们都是好孩子,别洗不净拿去坑人啊……

小高老师用竹筷自制了一杆小秤,每月的第一个周一放学,她就逐个收购孩子的指甲,并按重量发给钱。钱不多,孩子和家长却都惊喜无限,手指甲能卖钱,多亏小高老师给找的这个财路!

打那以后,孩子见指甲稍长一点,就赶紧剪了攒进火柴盒里。一双双小手再伸出来,虽然有树枝的划痕和些许伤疤,却再也找不到污垢了。

小高老师在这里教了好几年书,后来,到底回了城里。听说小高老师考上了正式教员,又调到省城去了,多年后,还当上了特级教师。小干沟子人看到小高老师上了电视,都觉得骄傲:“那是俺们的老师哩!”

多少年后,小干沟子破天荒有了自己的大学生,有一个还读了博士。大家想想,这一切都归功于这所山村小学校,更归功于在这儿任教最久的小高老师。当年她教过的学生都说想老师,他们集体去了省城,找到了小高老师家,献上一份厚礼。

小高老师笑了:“怎么还送礼物?你们已经给过我最好的礼物了。这些年,我经常看它们,经常受到鼓舞,没有它们,我做不到今天这个样子……”

同学们你看我,我看你,哪个瞒着大家单独给老师送礼?当初因为穷,约好了的,合资请老师吃一顿饯行饭,不再格外表示,那个叛徒是谁?

小高老师从一个装修柜里捧出一个纸箱,打开,里面是几十个裱糊得精美的小盒儿,她一个个深情地念着名字:“刘文亮,许洪林,郭小燕……”

同学们呆了,小高老师珍藏的,是孩子们当年剪下的指甲,原来老师用这方法让他们养成讲卫生的好习惯——老师啊……

同学们顿时明白了小高老师为什么会是特级教师!老师的承诺

20世纪70年代末,我在家乡的小学读初中。学《海上日出》这一课时,范老师神往地说,咱们山村没人看到过大海,这样吧,明年全公社统考,谁能进入前十名,老师就带他看海去,所有花销都是老师出。课堂上欢声一片:整个小队祖祖辈辈都圈在这大山里,连火车都没见过,对大海的向往可想而知!

从那天起,全班同学都较上了劲儿,虽然我们清楚,考前十名根本不可能。全公社十二个戴帽中学,四百多名学生,那也不包括我们,我们是不被上级承认的“黑学校”,两位老师可怜12名小学毕业生无人能去公社所在地读书,硬是在队办小学之外扩充了一个初中班,所有课程都由他们讲授,这样的基础,敢与外面的“正规军”比吗?

而范老师却无比认真地说,他心中有数:“假如没那个希望,我岂不是给大家个空头承诺,跟流氓有什么区别?”

就冲范老师这一片苦心,我下死力气读书。大海是从来没敢想的,范老师是个民办教师,全年挣的工分不过值一百元左右,万一考上一个,那可就尴尬了,他拿什么买车票?

那时候初中总共两年,之后,就得到公社读高中了,需要考试,全公社取250名。名单一公布,范老师哭了,我们12个同学全部入选,最差的排第101名,而我和另两个男生位列第2、3、6名!范老师严肃又有些内疚地说,花不起钱啦,我只带你们三个看大海去,回来给同学们一人一份礼物,他们也应当受奖……范老师耐心地到我们三家做工作,家长哪好意思让老师破费,可自家又穷得叮当响,只能推三推四。老师急了:“您总不能让我说话不算吧,以后我怎么教学生?”他找出地图,反复计算:“咱们就近到锦西县,火车票10元整,来回有150元够了。”

终于在暑假中一个浓雾弥漫的早晨,范老师率领我们两男一女三名弟子,走出了大山沟。范老师快活地吟诵宋词:“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

我们见到并坐上了火车,那颗心呀,简直要蹦出来了。傍晚,到了通化市,在那里换车。剩余三个小时,老师带我们在站前游览。城市灯火辉煌,把我们三个全看傻了。老师问:“城市大不大?”我们答:“大。”老师意味深长地说:“北京上海,比这不知要大上多少倍。回去一定要读高中,我做你们家长的工作,你们不能总圈在山沟里!”那一刻我明白了,范老师不仅是为了兑现他的诺言,更是要让我们认识山外的世界。

在火车上,我发现范老师不睡觉,时常在过道上焦躁地走。考试前那几天,他的鼻子一侧陡然起了一片红肿,据说特别疼。师母逼他去医院,他嚷着说,什么时候,我还顾得去医院?考试结束,他匆匆去了趟地区医院,又带我们来看海。现在,老师的患处肿得更高了,把内眼角使劲往下拽,样子有些滑稽,他能不疼吗?我不时悄悄地捏我的裤子,那里有妈缝在内裤里的五元钱,我想,不敢花,留着给老师看病。

范老师让我们三个成为山沟里第一批看到大海的人!范老师问我们:“有什么感想?”我们三个异口同声:“将来考大学,不在山沟住了!”范老师笑了,笑得好开心。那天,他还在海边就着小咸鱼喝了一些酒。

回来以后,范老师不顾休息,挨家做工作,让我们一定读高中,没文化不得了啊!范老师可不是一般的教师,能常在省报上发表诗歌……据说在全市作者中都是优秀的。市里一家名校两年前就有意聘请他去专教作文课,并且有转为正式教员的可能。然而,老师为把我们这个班送出山沟,迟迟不走。这次,他总算松了口气,并对我们几个成绩特别好的学生说:“我调过去,接着也把你们转去,只有到市里,才能考上大学;出不了读大学的,咱山沟就没指望。”

入高中的第一个星期忙得很,直到半月后,我们才于周末回家。到家后,发现父母眼睛红红的,原来我们的范老师没来得及去市里那家中学报到,就先病倒了。父母马上带着我去看范老师,说他快不行了。

范老师患的是额窦癌,已经到了晚期。没有钱住院,索性回家等死……我吃惊地看到,平日里谈笑风生的范老师半边脸肿得跟南瓜相似,眼睛已失明。我抓住他的手失声痛哭。范老师用力握了握我的手,说:“别这样,丫头,我这一生足了,我看到了大海,我还带出了山沟头一批看海的学生。”我哭着说,如果不为我们,您的病是不是不至于这样?老师笑了:“早知道是这种病了,出发前我去过地区医院。迟早是个死,我不能在你们面前失信……只是把你们带入市区的计划成了空话……白姗姗,你答应我,将来有了好消息,要告诉老师一声。”我一下子明白了这句代表生离死别的话,一头钻进他的怀里,哭得昏天黑地!

我们几个坚持要陪老师到最后。书不读了,什么都不重要了。可范老师几乎是把我们骂回了学校。他说不想看到这样的学生,假如视学习于无足轻重,那他的心思可就白费了。于是我们天天放学后跑回来看老师,天不亮又往回赶……这样,我们也没送成敬爱的老师,10月4日的中午,我们还在学校上课,范老师悄然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永远忘不了“青山遮不住”的词句。后来,没有了学校,那个小山沟的村民陆续搬走,那条崎岖的山路也生出了灌木和荒草。

我在北京读完大学,分配到省城机关。差不多每年暑假,我都让丈夫陪同前往,那崎岖的山路尽头,安睡着我心中的偶像,是他把我带出这荒僻的小山沟。我跪在老师坟前烧纸,不是冥钞,全是我当年发表作品的复印件。我要让敬爱的老师知道,他的学生当年也对他有过郑重的承诺……过 年

雅间高档、华丽、温暖而舒适。苏文老师被按在主宾座上,却如坐针毡。

今晚真诚相邀的大款朱葭是他十多年前教过的一个不起眼的学生,商海弄潮,衣锦还乡归来,难得他百忙中记得老师,难得他更记得今天是苏文五十岁的生日,更让苏文既感动又不安的是,连市府秘书长这样踩一脚半个城市乱颤的人也只好坐在他一侧陪衬。苏文老师差点要落下泪来,当年这个朱葭脑子笨,成绩不佳,隔三岔五总挨他训斥呢。

丰盛的酒菜,热情的祝寿敬酒词,苏文老师心不在焉,仅仅机械地应付,他今夜有重大许诺没兑现呐。偏偏朱葭把他推到这个位置,众人要尊重东道主,便首先要尊重他,头一回到这场面的苏老师真不知如何是好。“谢谢朱葭啦,”苏老师觉得无论如何不应对这样一个诚实的学生讲假话,“其实,我待你不好,你说出姓名后我老半天还没回忆起来,你本不该这样待我的。”苏老师这样一说,秘书长赶紧说些朱总裁人格的魅力之类的恭维话,他可以在苏文老师的顶头上司的上司教育局长面前挺胸腆肚,而当着朱葭这位京师大贾必须哈腰点头,真有点像酒桌上那虫子小鸡棒子老虎的游戏。“老师言重啦。”朱葭起立抱拳,“我也经过十几位老师,不是哪位都惦记着,唯独忘不了的,就是您哪。——老师您其实不完全了解学生。”

苏文坚持要辞席时,宴会也没了兴致,大家一同要撤。有个陪吃的看满桌子好菜几乎没动多少,便喊小姐,找方便袋装上一些,问大家“哪位家养狗,带回去,省得另费事”。

苏文老师立即说:“给我!”

众人就诧异,连老伴都养不住,咋反而弄条狗喂着?这老头。

苏文老师宁死不让用车送,朱葭知他有为难事,不便相强,便由他提了剩菜踉踉跄跄晃进雪夜里。

他直奔学校。宿舍里有几名外地学生,矿工子女,家贫路远,新年不回家,留下了。苏文曾嘱咐他们:“今晚我和你们一同吃饭,听钟声。”

谁知许过愿后就被朱葭接了去,他方才食不甘味就是为的这几个孩子,他曾经咬牙要掏五十元钱来丰富这几个苦孩子的餐桌,这下好了,方便袋里的菜肴值几百元呢。

学生们已经等了苏老师几个小时,他们坚信老师一定有事耽搁了,但保准会来。苏文一笑:“我拣了几样剩菜,同学们,现在咱们过年。”待大家七手八脚把“饭桌”摆满,苏老师缓缓地说:“今夜好寒酸。来,祝大家明年好运,从此不再过这样的年。”“不,老师。”一个学生说,“我宁愿永远这样过年,老师,这样真好。”众人一起举起了水杯。

忽然,大家停住。寝室的门开了,朱葭带着几个人不知何时跟踪来到这里。

朱葭两眼潮潮的,趋前来双手抓住苏文一只胳膊:“老师,我错了。不是老师不了解我,是我远远不了解老师。”假 币

人有时一犹豫就错过了良机。辰这样想,此时老教授正在滔滔不绝地和新生们沟通感情,辰就没办法把那两千元钱交上,而早上乘乱交这笔钱再好不过,可那时辰就是犹豫了一下,错过了。辰为此如坐针毡。

终于熬到下课,辰遥盯住圈了一群叽叽喳喳的女同学的老教授,好歹待女娃们散尽,他才跨前一步,把钱递上,这时,辰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他感到一种灭顶之灾的降临。还好还好,老教授点了点,装在上衣兜。

辰这一夜没合眼,那钱是单独交的,万一老教授发现呢?为了进京到这家文学院深造,他卖光了全部药材,没想到该死的药贩子在交款时夹了三张假币!他曾想到市场上买点零碎花出去,可小贩们不收这假钱。他已没有更多的钱了,逼急了才出此下策。但他又怕被识破,同学们个个是贵胄富子,只他一个穷孩子,假币的事抖搂出来,他如何混得下去?

辰决定次日主动坦白,就说不小心夹带了,求老教授容他宽限些日子回信借来补上,这样总比当众揭穿好。

辰拿定主意次日就恭候在老教授上班必经路上,见到,他说:“老师,我昨天交的钱……”老教授的脸立刻板起来:“别提你那钱!”

辰魂飞魄散!却听教授说:“早不交晚不交,偏我揣了你的钱,在市场上走,被小偷割了兜。”

啊呀,谢天谢地!辰一边赔小心,一边回到教室,这贼其实是帮了我的忙呢。辰想。

兴奋之后,辰又陷入了苦恼。毕竟老教授损失了恁多钱,并且直接怪他学费交得迟!想到教授总穿一件皱巴衣服的寒酸样,他心里就凉涔涔的。辰想,好好努力吧,非出人头地不可,有朝一日,我加倍报偿这善良无辜的老人。

辰勤学苦作,不断写出好文章,连《人民文学》这样的名刊也有他一席之地,老教授时常当众夸赞,每当这时,辰就暗自道,等着,老师。

学习期满,辰交了大运,脱掉农田鞋,直接成了市文联干部,这当然要得力于《人民文学》等等;又一年,他又成为省作协聘任的专业作家。辰一步登天,阔步文坛,名声大得吓人,令许多杂志派编辑上门来泡他的议价稿,辰从此再不愁钱。

辰依然惦记着那可怜兮兮的老教授,该彻底了结这块心病了。他为老教授准备了一万元现金,专程来京。

老教授高兴:“学生出了大名,不忘师德,这就好。”坚持设家宴款待高足。酒前,辰鼓足全部气力,向教授认错:“老师,我交给您那两千元学费中,混着三张该死的假币……”他眼圈红了,并哽咽起来。

老教授哈哈大笑:“三张假币你还没忘哪?在,我留着呢,如今集什么的都有,我集几张假币玩玩有何不可?”说着,从一本影集内拿出那几张玩意儿。“老师,那您说让贼偷了……”辰目瞪口呆。“假话。兴你假币就不兴我假话?”“为什么?您当时完全可以揭穿。”

老教授的脸色立刻无比严峻起来:“揭穿容易。但我更知道一个山里出来的孩子该多艰难,那样做对他产生的后果不堪设想,为区区三百元钱,扼杀一个人才,吾不屑为之也。”“老师!”辰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泪流满面,“不回去了,我还要跟您学几年,您一定要收留我!”等 待

听朋友说,某山区小镇还保留着好多旧时的木板楞房,老画家异常激动,就在一个夏季,带着五个学生去那边写生。辗转数日,找到了那个地方,却发现一切都变了,小镇重新规划,木楞房早就没影儿啦。老画家才反应过来,那朋友也不知道把记忆中哪年的事说给了他!但山林风光还是蛮好的,老画家就带着学生们顺着一条马车土道往深山里走,找到满意的地方,就画到黄昏才返回。

这一天,师生一行走得远了些,拐过一个弯儿,眼前突然一亮:隔着一道陡峭的山涧,对面半山坡十几间草屋隐现于浓荫淡雾中,柴篱豆花,鸡鸣狗叫,闲步的牛犊,那景色简直太美了!不待吩咐,学生们抢着打开了画夹子……

吃过午餐,师生们正稍事休息,忽听到枯枝踩断的声音,一个衣襟破旧的男孩,站在他们不远处,怯怯地望着他们,想离开,又有些不甘心的样子。老画家不由生出些热情来,招招手:“孩子,过来。你是那边山坡上住的?”

男孩得到允许,大着胆子地过来,观看学生们的画作,那张脏兮兮的小脸上,写满了惊奇。老画家问,几年级了,孩子?

孩子眼里一下子蓄满了复杂的神色,他摇摇头:“没念书。”孩子说,原来有村小学,后来,修水库,把小屯子隔在这边,上学太费事了。孩子们到了年龄,家长到学校报个名,就算是上了学。

这不是坑人吗!老画家问孩子,知道北京不?孩子点头。知道奥运、知道国歌不?孩子摇头。

这么好的孩子,居然被阻隔在求学的大墙外!老画家心里一痛,让孩子倚树而立,他亲自给画了张像。问:“是不是你?”孩子接过,一下子笑出个鼻涕泡,可能意识到失态,谢字也没说,飞也似的逃了。

学生感叹,不读书就是差劲,咱全省有名的画家亲自执笔,他就这么拿走了,白浪费老师师的感情。老画家笑笑:“一个孩子。画画!”

谁也没想到,画到太阳悄然跌落,老画家带领学生们急往小镇返,走到马车道口,却听见急匆匆的跑步声,是刚才画像的男孩,他身后跟着四五个七大八小的孩子,一律的衣衫破烂。孩子们站在路边,贪婪地望着他们,像一群要吃人的狼崽儿。

老画家恍然大悟:“孩子们,是不是想找我们画像?”

刚才那男孩不住地点头。“太晚了。”老画家说,“天黑,我们可就找不到家了。这样吧,明天上午,还在这里。咱说话算数。”那男孩急忙回身安抚了伙伴们几句,孩子们就站在路边,目送着师生几位下了山。

吃过饭才躺下,有个学生报告老师,明天有车子出山,咱正好搭乘,招待所老板都给联系好了。学生们一片欢呼,在这深山老林待久了,他们渴盼回到现实生活中去。

可老画家正色道,不能回去。咱答应给小孩画像了。

学生们不解:“老师,不就画张像吗,为几个孩子,何必那么认真?老板说过,那车子好几天才遇到一回。”

老画家往床上一倒:“老师像你们这么大时,这种地方没少走,哪一回信赖过车了?再说,这小镇不可能找不到车,花多少钱算我的!”他望着天花板,缓缓地说,“我反应过来了,山涧‘对面能说话,拉手得半年’。那男孩跑回屯里,再带伙伴们来,就费掉将近半天的时间,怪不得他们不能到这小镇读书!跟我们分手,他们到家得半夜!明天,孩子们还去那里等,咱就这么走了?”“等不着,难道他们就不活了?”一个学生轻声嘟囔,“谁那么死心眼。”

老画家腾地坐起来:“谁要回,明天请便。我必须得到那边去。这些孩子,不知道国歌,不知道奥运,老师这一夜都没睡好,太空白了呀。难道要我在这些白纸的第一笔,先写上‘欺骗’二字?”

第二天,学生们跟着老师又来到了那个地方。一直等到中午,孩子们也没来。学生纷纷谴责,山沟小孩素质低,不知道名画家特意为他们滞留一天吗?老画家厉声道,他们还是孩子。孩子可以犯错误,而我们不可以!

正吼着,听到有人咳嗽,见一个老农站在不远处,惊喜地说:“原来你们在这儿!大伙等了一上午,寻思你们不来了呢。”

这是怎么回事?隔崖相望小村屯,昨天……师生们跟着老农往前走,这才恍然大悟,马车道是些连续的S形的拐弯,他们少走了一个……

土路边,师生们全呆住了:十多名老老少少,把瞧上眼的衣服全穿在身上,他们陪孩子们请画家画像,各自胳膊上都挎着土特产!

画家老泪纵横:“东西不要。请带我们到屯子里去,画。什么时候你们说足了,我们再离开,就因为你们这一番等待……”睡过头的老人

林继文因为对工商局的干部讲了实话,公司遭受到罚款处分,他随即被老板炒了鱿鱼。林继文很难过,但为了生存,他刻苦学习了汽车驾驶技术,借款买到一辆中巴,搞起乡间客运来。虽然由于他不舍得给有关领导“上炮儿”,拿到的营运区域偏远,生意不怎么好,可是不再用受别人的气了,自己说了算。所以他每天乐呵呵地开车,活得有滋有味。

他的营运路段是市区通往偏僻山区的鸡冠砬子村,一天两个往返。这一阵,正是农忙时期,农民都忙着种地,没几个人进城,所以上午一趟,只拉到四个人,几乎成了专车,连油钱都跑不出来;下午,更惨,眼看到发车地点,才见一个一脸疲惫的老头子慢腾腾地坐上车,拿出十元钱,对林师傅说:“小师傅,到了棋盘岭,你提个醒儿。”说完径自去后排找了个座位,呼呼大睡。噢,原来是中途在棋盘岭下车的。这车无论多远,反正都是八元钱,林继文并不计较。没想到老头子上车后,陆续又上来好几个乘客。林继文想,这老爷子是福神,给我带好运气来了。

汽车总共拉了十个人,离开市区,直奔鸡冠砬子方向。林继文边开边想,棋盘岭有个老汉下车,别忘了。可是,车开不久,就有人在他身边赌扑克牌瞎闹,其实是设骗局等不知情的乘客上钩。林师傅心里另扭,又不敢说什么,只好暗暗在肚里说,大家千万别犯傻上当啊。还好,几个骗子干张罗一阵,就是没人参与,最后只好讪讪地下了车。林继文好不兴奋,现在新闻媒体常常揭露这些骗子的伎俩,老百姓不会再上当了!心情好,车速快,天刚刚擦黑,车就到终点,而人早已下光。按规定,他的车宿在鸡冠砬子,次日一早回返的,可他和司乘拿起扫帚准备清扫车内垃圾时,不由呆住了:刚才那位要在棋盘岭下车的老汉,依然伏在车后熟睡呢。林继文和司乘你看我,我看你,可能由于骗子的干扰,俩人都把老头给忘了。这可怎么办?

司乘说:“这老头也睡得真是太死。干脆让他在这儿跟咱俩挤一夜,明天回返时免费捎他到棋盘岭吧。”

林继文瞧司乘那不情愿的样子,就说:“老人家已经交代过,咱们给忘记了,那责任就在我。如果他家里人盼不到他,该急坏了。”司乘说:“那就叫醒他,先问他急不急。若是不急,就让他宿下。”林师傅仍然不同意:“这么大年纪了,他知道咱给拉过了站点,会生气的,莫如你先下车休息,我送他回去,不就再跑一个小时的路,搭点油,只当练车了。”

林师傅悄悄拉着老头子往回返,心里不住地检讨自己心粗误事。到了棋盘岭,林师傅想,尽管为这老人单独跑一趟冤枉路,搭上不少油,却只当是给自己买个教训,这也算是一种缘分吧,我何不索性把事情做到底,送他到家门口?便停下车,打亮车灯,喊醒老人家:“我刚才把您拉到鸡冠砬子终点了,真不好意思。您要去哪家,我直接送您到门口。”

老爷子问清楚经过,哈哈大笑:“小伙子,我就是要去鸡冠砬子,不然我能睡那么死吗?你说你这一趟跑得冤不冤?”“那您不是嘱咐过,让我到棋盘岭提醒您一下吗?”“噢。我那是受朋友委托,到了棋盘岭,替他把路边那棵大松树给录下来。怕自己睡过站,才嘱咐你的。谁知道那时候我恰巧醒过来,就顺便给录了。”老人拍了拍挎包,“录像机在这里面呢。你既然到了终点,怎么不问我一下呀?”“咳,别说了,咱们返回。”林继文哭笑不得。

林继文把车子开回到鸡冠砬子,跟老人握别,并一再就误时的事向人家道歉。老头子只会说:“没事没事。我白坐了车还有啥说的。”

几天后,林继文正在市区内拉客,客运站的领导带着一名司机来了,对林师傅说:“这趟车我派专人替你开,你帮我办点事。”拉林继文坐上他的车子,七拐八拐,汽车驶出市区,眼前出现一片漂亮的别墅,林继文知道,这是著名的湖心岛开发区,住的都是名商大贾。领导拉我到这儿做什么?

林师傅被领进一座别墅里,室内的装修气派,让他目不暇接,进入客厅,只见沙发上站起一位满面红光的老人,热情地伸出手:“小伙子,不认识我啦?——棋盘岭睡过站的老头儿。”

哎呀,果然是那位老人家,换到这别墅里,就认不出来了!林继文仍然摸不清到这儿来的目的。“小伙子,我想聘你给我开车,我亲自考察了半个多月,你是唯一合格的。”“你看我,怎么忘记介绍了。”客运站领导说,“这位是东方奥林公司的总裁恽老先生,是咱们市最大的投资者。林师傅,你好心好报,幸运地被老人家选中了。”

原来,恽老先生久闻此地山区道路凶险,所有司机技术没有不过硬的,便想在山区线路上物色一名司机,为了让自己满意,他亲自设计了一套考核方案,就是任选一个中途站点,然后装睡。其间自有安排的人想法子干扰司机,让他故意错过站点。老人家达到了目的,却没找到合适的人选,不是坐过站被指责贪睡硬赶下车,就是给拉到终点抛在那儿……直到遇上了林继文这位任劳任怨的老实人。“恽老先生,得到您的赏识,这就足够了。对于您的提携,我却不敢接受,您知道我是怎么被前任老板炒掉的吗?”林师傅说了他从前下岗的遭遇。“哈哈,我不怕。我投资经商靠守法经营,绝对不怕你给工商税务讲真话甚至举报,你先把家搬到这边,你的月薪暂定为三千元,你看看还有别的要求吗?”

林继文竟忘记了回答,只顾一个劲地掐自己的大腿,难道这是一场梦?纸条儿,纸条儿

一进教室门,华博文的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

他清楚地看到,那张绿色的纸条儿用图钉按在黑板上,分外刺眼。昨天傍晚,清扫教室,他乘乱偷偷放进岳莹莹的书包里的,纸条儿折叠成一只仙鹤,折痕清清楚楚!

华博文转身退出教室。在大杨树下,他死的心都有。岳莹莹啊岳莹莹,好毒的女人啊!不同意就拉倒,凭什么当众公布那封情书,这不是羞辱我吗?

升入高三,华博文得以跟岳莹莹同座。这个女孩呀,清纯美丽,那双眼睛,瞅你时总是笑,搅得华博文神魂颠倒,夜里经常做一些有关他与莹莹的怪梦……他眼瞅坚持不下去了。高考在即,他知道这样下去意味着什么。高中生谈恋爱不允许,探一下对方的心思,埋下个伏笔总可以了吧。如果能得到莹莹的恩准,那他华博文义无反顾,一定考入名牌大学,以莹莹的名义!折腾了好几天,华博文终于下定决心,如义士赴死般地给岳莹莹写了一封求爱信。他当然不可能写那么露骨。他想,字用仿宋体,看不出来;悄悄塞入她的书包,如果她不反感,再向她承认……华博文精心选择了一张绿色的纸,写了如下的诗句:“与君邻座久,欲执子之手;愿结百年盟,不知聊允否?”犹抱琵琶半遮面,文绉绉酸溜溜,揣在口袋里好几天,到底瞅了个机会,把那封求爱信塞到了莹莹的书包里……

如今被她给公开到了黑板上!她什么意思?是炫耀自己有追求的,还是标榜自己守身如玉,出淤泥而不染?华博文想不出所以然来,幸亏他留了一手,反正没署名,“同座”又含糊成“邻座”,给她个死不认账,能怎的!想到这,华博文若无其事地回到教室。

从此后,他对岳莹莹丝毫提不起兴趣,只是死命学习,定要弄出个名堂,气气那不懂事的岳莹莹。苦心人,天不负。居然让他实现了愿望,考入北大!令他意外的是,那岳莹莹也考入北大,跟他一个系!报到时,岳莹莹率先伸出手:“同学兼老乡,大才子可得多照顾小女子啊。”

入京后,随着时间的流逝,华博文渐渐把纸条事件给忘掉了,就是,年轻人犯错误,上帝都会原谅,何况自己写纸条也有失冒昧,岳莹莹的抗议也许是对的。再说,她并没大吵大闹或者弄到老师那里呀,如果是那样,他华博文可就不是今天了。于是,他开始感谢岳莹莹了,姑娘美丽的笑靥重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他不再给对方脸子看,两人的关系日益亲近,最后,在一个樱花怒放的夜晚,岳莹莹把初吻献给了他……

岳莹莹伏在他怀里哭得如痴如醉:“博文,有什么了不起呀,你在我面前那么牛……”

什么了不起?这可是你挑起的呀。博文佯装认真,捧起她梨花带雨的脸:“坦白,那纸条儿为什么给按到黑板上?”“纸条儿?什么纸条儿?”好半天,莹莹才恍然记起来,“有这么回事。我放学后拿书包,发现地上有个纸鹤,对,好像是绿色的。拆开,是一首情诗吧,没好意思细看,反正也没署名,我就给按到黑板上了,谁的谁收去呗。对了,后来那纸条究竟哪去了,怎么啦博文?”

居然会是这样。华博文悔出了一身汗。他怎么也没想到,莹莹在高二时,就暗恋着他了呀。女孩想表达亲近,然而,女孩的矜持和成绩方面的自卑,使她一直羞于开口。后来,华博文因为纸条的误会,总对她板着脸。莹莹伤心欲绝,你华博文不就成绩好吗,有什么了不起,我非证明给你看看。女孩咬紧紧嘴唇,刻苦学习,越是遭到华博文的冷落,她越是努力,终于把成绩追了上来,她又费尽心机,跟博文报了同一所学校……

纸条儿,纸条儿!如果不是阴差阳错,假如当初岳莹莹收到了博文的心意,两人一拍即合,双双坠入爱河,他们会相拥在北大的校园里吗……积攒自信

卧铺车厢里有这么父子俩,儿子去哈尔滨打工当水泥匠,父亲要去陪着,这才忍痛买了硬卧票。儿子发现对铺旅客翻看一份故事杂志,那眼睛就不停地盯着,待人家一放下,他立刻赔着笑脸:“师傅,借我看看行不?”杂志拿到手,儿子迫不及待凑到父亲身边,低声读给父亲听,父子俩的亲热劲儿,感染了周围的旅客。

见那父亲去了厕所,旅客们问儿子,你父亲喜欢听故事?

儿子说,母亲去年刚走,父亲孤苦无依,为了生活,他又不得不背井离乡赚钱,真是身在南朝,心在北国呀。谁知道父亲又得了绝症,父亲那病怪,一听他拉胡琴,疼痛顿时消失,所以,他这回决定把老人家带上,每天晚上给他拉一阵子。可车上不能制造噪音,所以,就改成念杂志。“我爸说,听我念书,他一点都不痛了。”

这么孝顺的儿子。旅客们大为感动,纷纷把自己的杂志送过来:“你带去,拉烦了胡琴就读杂志。”

又过了一阵子,儿子去厕所。旅客们又问父亲:“你儿子胡琴拉得好吗?”“好什么。”父亲轻描淡写,“才学会两三年,比推碾子强不了多少。”“那你还喜欢听?”“唉,你们有所不知。”老人说,“孩子长多大,他也是孩子。去年他妈走了,闪下他没着没落,钱赚得少,见人抬不起头来。我夸他胡琴好,能止痛,就是让他感觉他有特长,给他树立那种……”老人描述不出来了。“自信心。”有旅客提示。“对了,就是那个……自信心,”老人说,“我陪伴他,鼓励他,儿子就会更坚强,就会更有主意,只可惜,阎王爷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原来他知道自己的病。旅客们都很同情:“你跟在儿子身边,不是更给他增加负担吗?”“不会。”老汉说,“我尽量自食其力,比方说,捡点破烂什么的。再说,我死在这边,他就不用跑回去发送了,就地处置,还省车费呢。”“真是个好老人。”众人感叹不已,“假如您有一天不在了,儿子……”“活着,我是他爹,死了,我也就不算是他爹,是死尸了。自信心也像钱财,得一点点积攒。我活一天,必须帮他积攒一点。”

唉,父亲,哪怕是到了山穷水尽的那一步,他为之煞费苦心的,仍然是儿女。豆腐事件

从六楼下到一楼走出门洞,我忍不住打了几个哆嗦。

楼角前瑟缩着一个卖豆腐的老头儿,胡子挺长,胡梢梢挂了霜,见我来,可怜兮兮地说:大妹子,买两块豆腐?一句话把我打动,要买一块来着,却掏出两元钱:“来两块”。

老人实在太老啦,让我念起远在更北方的爹,他抖抖索索地将两方豆腐装入最简易的那种塑料袋,递给我,再忙着找钱,差六角。

天暗,人冷,老头儿掏出张五角票念叨说,一毛,又掏,又掏,掏了八角,道:“四毛了,先给你。”

仁慈之心一下子迷惑了我,也许我更想到了北方的老父。我说,“慢慢找吧,我豆腐也放这,回来一并拿。”本来还要去买瓶酒的,我扔下这句话就去了小卖店。

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是,返回之后,老头儿踪影皆无。一瞬间我大脑一片空白,我浑我蠢我活该,这年头越装成朴实的人越具有欺骗性,电视广播报纸没闲着告诫,凭什么我就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跑回家一头栽在床上,死的心都有。世界完了。人类完了。丈夫女儿劝吃劝喝全不顶用,我要迷迷糊糊睡个够,然后,我见一个坑一个,非把整个地球上的人坑尽了不可!

天也随人恼!大雪三日。待我病好再度走出家门,已是雪塑冰雕的世界,所有上班的人如同冲刺,全变得异常积极!

楼角前我一家伙定在雪地上:迎面而遇的正是害我大病三日的老冤家!他没推豆腐车,戴狗皮帽子,着破棉袍,抄着手。看见我,他猛地站住,竟如抓到凶手的警察般,抖掉大片雪屑,拉住我:“大妹子,哪去了你?”紧接着,从怀里掏出六角钱,又弯腰从雪上提起一袋豆腐:“都冻了。有人就稀罕吃冻的,你若是不爱要,我找你钱。——这几天哪去了你?”

呵。老人那天候我片刻,忽然家人来寻,儿子酒醉被人刺伤,匆匆离去,次日便来这儿,专在楼角处候我,偏我不出来,人老了,又疑自己忘了地方,在附近三四个楼角逡巡,至今已是第三日……

什么也不敢说。我无法接过豆腐,又怎忍推掉它们。

我更念起远在更北方的老父。绒线帽子

这家饭店别看两层楼,其实就是一家小吃店的规格,吃饭的都是工薪族甚至打工仔,并且喝上点酒就磨磨唧唧没完没了。戴小红懒洋洋地倚在楼梯栏杆上,边等顾客呼唤,眼里却瞧不起她这些“上帝”。本来她很热爱这项工作,可是老板已经通知她,再干两天满这个月就“另谋高就”,反正她竞争不过孙玉梅,人家长得甜,嘴也会说……所以,小戴心烦意乱地想,混一天少一天。然而,那一桌喝酒的怎么这样有耐性,二十一点了,还要添啤酒!

戴小红好容易熬到最后这桌结完账,歪歪斜斜地走了,她赶紧收拾残局,好下班休息。这时,她发现最里面的一张椅子上丢着一顶绒线帽。拿起来掸了掸,好不错的毛线哇,就可惜帽子式样太旧,也脏了点儿。若是平时,戴小红无论如何也得把它保管好,等帽子主人日后来寻找,可现在她心情不好哇,顺手就把帽子放进了自己的兜里,她的手巧,会织好多种毛线活儿,回去拆了给小侄儿织一顶像样的。

当天晚上,戴小红拆洗了那顶绒线帽,心情好多了。然后,她去上最后一天班,领完工资,走人。

可是傍午,昨天喝酒的一位老头儿急匆匆地找来了,问,昨天晚上,是不是把帽子丢在这儿啦。老板说,没见帽子呀。

这时候小戴正端着菜往楼上走,听了这话,心里咯噔一下,那么大岁数的老人,自己凭什么把被炒鱿鱼的坏心情往人家身上撒?可是那帽子已经被她拆了……她没来得及想好对策,嘴里已经喊出来了:“帽子在我那儿……”“大爷,是不是浅蓝色的?”

老人家惊喜地点点头。“大爷,我真不知道您这么快就来找它。我看它沾了些灰,样子又太旧,没经您同意就给拆洗了,我给您织一顶新的。您隔天再到这儿来怎么样?今天中午的饭我请您。”

老头子吃惊地睁大了眼睛:“有这么好的人……”他没吃饭,走了,当然,他不知道姑娘已被炒了鱿鱼。

第三天,小红把一顶新织的帽子如约送到饭店,还剩下一小撮绒线,她把它们交给老板,委托他送给那位老人。

老板瞅了她好久:“小戴,你别走了,继续留下,我每月给你加五十元。”“为什么?”“就冲这顶帽子。”老板说,“你有这样的好心,饭店怎么能不兴旺。”“可是老板,我……”戴小红把当时的心态如实地说了,“我会找到工作的,我不想挂这虚名。”“知道。”老板说,“人一时有什么想法,不那么重要,我看重的是结果。留下吧,算我求你啦……”

多年后,戴小红也成了老板,她常常对人说那顶绒线帽子的事,“那顶小帽一直压在我的心上,我用它约束我的行为,凡是跟我打交道的顾客都说我心好人热情,所以我才有了今天。”独力撑天

大雨倾盆,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了三个多小时,这辆长途班车突然抛了锚。车内所有乘客的心都着了火!

皱着眉头下车,司机师傅在车子外捅咕了几下,立即逃回来。他穿着雨衣,但雨大风狂,鞋和裤子还是浇得直滴水。司机师傅摇头:“这老破车,又灭了火,麻烦各位下去推一下吧。”

话音未落,车厢里立刻沸腾起来:“我们花钱是坐车的,凭什么推车?你穿着雨衣都淋那熊样儿,想让我们都感冒啊。”

那司机双手一摊:“我没说马上推,我也没说非推不可。反正车子不推,神仙也打不着火。我愿意找这麻烦吗?谁让公司分给我这破车的。”“我们买同样价钱的票,凭什么给破车坐?这败家的公司,倒霉的公司!”大雨天,本来没个好心情,此时乘客们心理更不平衡了。“骂!使劲地骂!”司机不阴不阳,“话别说那么难听,这乡下路况差,谁会把好车弄这儿呢,各位怎么不去大城市?听说首都好,差一点儿的车子连路都不让上呢。”

你一言,我一语,双方吵了起来。司机势单力孤,懒洋洋地闭上眼,反正车子不推是发动不起来。大家有时间,就这么着。

就在这时,后排一位青年男子插话了:“大家把吵架发牢骚的工夫用在推车上,现在是不是走出挺老远啦?”“哟,好人哪,高风亮节!你去,你去呀?”居然有人站在司机的立场上,乘客们几乎全站起来,所有的火冲着青年男子发了过去。

那青年男子歉意地冲大家笑笑:“我这就去。”他扶着椅背慢慢站起来。一迈步,众人的目光一下子凝住了:原来小伙子一条腿安的是假肢,怪不得他坐在后排不动弹!

年轻人走到车门口说:“师傅,不敢再等了。这雨反常,怕出现滑坡哩!”这时,司机把车门一开,他率先冲进雨帘中……

没有人吱声。但全车人全部站起来,默默地走下车,一位女孩子伸不上手,就撑起随身带来的小花伞,给这个遮,给那个遮……哪个也没遮住,她自己也淋得透湿,仿佛不这么淋,就对不住哪个似的。

汽车终于发动了。众人一齐拧衣服,车内水淋淋一片,这也挡不住乘客们的说笑声,他们刚才简直就是获得了什么重大比赛的金奖!

猛地,司机一声惊叫,大家顺着他的眼光回头一瞧,个个魂飞天外!原来真让那残疾青年说中了,刚才停车的地方出现山体滑坡,那段路转眼变成了一座小山丘!

乘客们有的流泪,有的感慨,纷纷向青年男子表示感激。不是他预见到危险,带头冲进雨中,大家此刻成了冤魂野鬼了!

青年男子不好意思地说:“我哪知道要滑坡。我是急着看奶奶去。滑坡的事是编出来骗大家推车的。”

毕竟是他救了一车人,众人还是感谢,问他奶奶怎么回事。

青年男子说,他此行看的不是亲奶奶。

青年男子与伙伴去南方打工,结果出了工伤,伙伴推开了他,自己却碾在机器下。小伙子虽然失去了右腿,却捡回一条命。可怜他那伙伴是孤儿,靠奶奶拉扯大,如今孙子没了,老人家今后怎么生活呀。小伙子急着去见奶奶,他必须陪伴老人度过晚年……

这答案出乎所人的猜想!班车开动了,没奔终点,而是拐进了残疾青年要去的山有村。这是一车乘客的共同决定,大家坚持要陪小伙子一起去看望那可怜而又让人羡慕的奶奶……共同秘密

那一年初秋,工会组织秋游,我们单位四十多名职工,包了一辆大客车,开到一个很偏僻的农村去疯了两天。头一天,大家喝了不少酒,个个玩得无比开心,直闹腾到深夜,人们才陆续回到各自的宿处休息。当地农民已经为我们腾出好几间房,事先也分配了你住哪儿他住哪儿。我们四个年轻气盛的女性说,不用为我们操心啦,我们守着火堆打一宿扑克。

可是事实往往跟预计的不一样,玩到下半夜三点多,由于其中有个人打赖,众人的积极性一下子就低了下来,一个个呵欠连天,就说,算了,睡一小会儿吧,熬到天亮,没什么意义。

上哪儿去呢?小吴说,到孙老师的房里挤去。老夫子本来就自己还混到那么一间大屋,咱去了四大美女,不高兴出鼻涕泡才怪呢。这一说,我们四个的灵感都起来了,都说,去撩老孙。谁让他一天到晚酸腐腐的,见咱们几个一本正经,连句笑话都没敢讲过。四个年轻女子很快想出了方案。几个人憋住笑,悄悄潜到孙老师窗前,我们藏好,让最机灵的于小华去叩老夫子的窗户。“孙老师,孙老师。”小于这鬼东西演戏真像,声音压得低沉而充满神秘感。

屋里老夫子醒了,或者他根本没睡。很紧张地问:“谁呀?”“我,小华。孙老师,我的孙哥哥儿,快开门,冻死小奴家了。”“那她们几个呢?”屋里人不放心。“霍遇才去了,替出我来……”

我们几个简直要憋死了,这于小华,可把老孙坑苦啦,他以为真遇上投怀的淑女了呢。

门终于开了,于小华闪身进门,她已冻得浑身哆嗦。我们也冷得忍无可忍,随后也冲了进去。

然而一进门,我们全呆住了。孙老师一把搂住小于,正没头没脸地狂吻,小于嘴里刚刚喊出“孙老师……”可嘴又被他堵住……

屋里空气一下子凝固了。孙老师松开小于,僵在那儿!

我在一分钟内大脑飞快地转了几百圈,孙老师那么要面子,这事传出去,他还怎么活人?都是这玩笑开得过火。我不顾一切地凑过去,说:“孙老师,您别偏心,为什么搂她不搂我?你必须一样对待。”

孙老师在我的鼓励下,挨个儿搂了我们四个,他大颗的泪珠滴在我的脸上。

这件事成了我们五个人的共同秘密。孙老师回到单位后,精神焕发,事业一天比一天旺,很多作品在全国都获了奖。他对我们一如既往,玩笑也不甚开……

后来,孙老师患了胰头癌,病重时,我们四个单独看他。他用虚弱的手拉住我们,说:“谢谢……”我们几个同时说:“孙老师,我们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感谢您提高了我们的品位。”四个人都吻了他……

那天半夜,孙老师离开了人世。他走了,我们四个姐妹却好得跟一个人一样,因为大家共守着同一个高尚而无法说给别人的秘密……不说爱情

话不投机,儿子晓光转身离去。

亚凤呆呆地坐在床上,一时不知所措。

晓光也并非无理取闹。他的母亲刚过五十岁,容貌也还清丽,如今要嫁个瞎子,他跟媳妇无法面对亲友,面对同事。这是奉养不起了,还是咋的?儿子质问:“您跟他有爱情吗?妈,感情和恩情都不会是爱情,这您懂吧。”

儿子刚离开,老法就过来了。老法这回是搀着她走出房间。她靠在老法的肩膀上,软软的,暖暖的,离开了这双肩膀,她真不知道怎么办。这会是爱情吗?

老法说:“凤子,别瞎想。”

亚凤没吱声。“我挺知足的。”老法说,“见天攥着你的小手,你整个身子趴我身上,那股好闻的味道,这辈子值了。我从来也没想三想四。听话,别惹你儿子了。”

听话。

老法第一次要把她抱到室外锻炼,她不信奇迹会发生,更有些扭捏。老法说的也是这俩字。亚凤鼻子又酸了。

就是那一觉睡醒,她浑身失去了知觉。医生摇头。单位垮了,她不可能总在医院里耗费儿子的钱。为儿子的今后,更不敢自杀。于是,儿子便送她来了这幸福院。一个潮湿的小房间,三个会喘气的:她,对面精神有点错乱的大妈,侧面那位永远抱怨不休的老姐。服务员把她掀起来靠在被垛上,这一依就是一上午,就是一下午。每回她在床上小便,大妈就扯着嗓子叫,老姐同时拼命地筋鼻子,好像这潮屋子里所有的异味全是她一人制造的。

几天后,老法头来了。那个大她三岁的盲人,自打把她抱出室外,而后,早晨,上午,下午,夜晚,一天四回强制带着她出门。如果天气不好,就在走廊里活动,竟然一次也没误过!

亚凤也惊奇:“你难道就不感冒啥的?”

老法也诧异:“刚进来时,倒是经常有过。这会儿大概是病得腻了,没事。”

是缘分?

四年多,老法先是抱,背,接着是架,而后改成了扶。没有人敢信,亚凤这种病人,不但没死,还能扶着墙自己迈出几步了。迈出第一步时,老法哭得那个凶啊,他是感动的、欣慰的。如今,她奇迹般地看到了康复的希望,一声“谢谢”,或者送点酒、钱,就把这么颗滚烫滚烫的心给打发了?

亚凤说,我要尿。老法就扶她进了厕所。头一回,亚凤特别不习惯,老法扶她在马桶上坐好,安慰她:“我是个瞎子,啥也看不见。”如此说,她也还是好久才尿出来。渐渐,亚凤习惯了。老法再说,我是瞎子。亚凤就抗议道:“以后少说这话。你看见了才好,我不怕。”说这话时,亚凤的脸腾地热了。

这就是爱情?

可儿子劝诫她,感情、恩情都不是爱情。儿子有大学问,他的话对着呢。那么,她对老法是什么?

离这儿不远,有老法一处平房,入院后托他妹子照管。亚凤跟老法去看过。看过那房子后,亚凤就坚定了信心。以后她就是老法的眼睛。她有退休金,老法有低保,怎么就活不出个人样来?

下午,老法扶着亚凤锻炼。老法几乎没说什么话,亚凤心里就隐隐作痛。

儿子央求她:“妈,你有什么要求跟儿子说。只是别跟那瞎子搅在一块儿。”

亚凤点点头:“妈知道那瞎子丑得吓人。妈还知道,从你九岁起,我独自拉扯你到二十四岁大学毕业,十五年啊!这世上没谁可能比儿子更亲。可是,谁又能风雨无阻地帮妈站起来?也就瞎子吧。”

儿子只能叹气:“妈,两回事的。”

第二天早晨,大雨。

亚凤老早梳洗完了,老法咋还没来呢?喊服务员问,才知道晓光夫妇特地起了大早,送过来一万块钱。那钱让老法狠狠地掷在了晓光脸上。老法说:“你这么会骂人!我一个瞎子,有可能打你妈的主意吗?我打从抱她出门,到昨天,一共7636次,往后由你继续吧。别害怕,我明儿起早走。”

老法一大早离开了幸福院。

晚上,幸福院里不见了亚凤。

院长大惊,她是什么时候失踪的呢?没见有外人进来,一个瘫子如何会失踪?

院长急忙带人冒雨寻找。

在向东那条马路对面,发现亚凤倒在泥水里。她是扶着墙前行的,穿过这条街,继续走,就是老法的家。然而,这条窄窄的马路对于亚凤,无疑是难以逾越的鸿沟,她没有可以扶靠的墙了。亚凤显然咬着牙硬过这条路,只差几步就可以抓住那只邮筒歇一阵,然而,她没能坚持到……“阿姨,您这是干什么?您刚刚能站起来……”待亚凤睁开眼,院长抱怨。“我宁可这辈子不要站起……只盼望永远瘫下去。”亚凤幽幽地说,“我这年纪,不说爱情,说良心。”

忽然见一个人影,正张着两手,冒雨往这边摸索过来。是淋得透湿的老法!服务员赶紧抢过去搀扶,问他做什么?老法说,刚才梦见亚凤摔倒了,这才想起,离开前没跟她道个别呢。

雨更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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