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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08 15:3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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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木

出版社:北京群言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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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权

实权试读:

第一章 人命关天

灰霾阴沉的天空纷纷扬扬地飘着雪花,洁白晶莹的雪花落在青石板上久久不愿融化,闪烁着世间罕有的圣洁光芒,青石板也小心翼翼的,生怕弄脏了这上天派来的使者。是啊,这温柔轻盈的雪绒花漫天飞舞,也许这就是瑞雪兆丰年。

天刚亮,他拉开门,一阵寒风伴着米粒样雪花冲了进来,他和往常一样,出了门。并不因为寒风搅着雪而妨碍他兴奋激动的心情。每天早晨他都雷打不动地进行一个小时的锻炼,他依然西装革履,顶着风雪快步沿着街道往前跑。

回到招待所,一个人匆匆吃了早饭,依旧步行去办公室。刚出了门,突然觉得今天似乎与往常有些异常,这种异常是从他心里产生的。今天是什么日子?哦!他的心一阵激动,四年前的今天,天气也是这样的寒冷,他在市委领导的陪同下来到石杨县,他从皇朴人的手里接过了石杨县县委书记的接力棒。不过与皇朴人不同的是,他冠以沂州市市委常委、副市长的更高头衔兼任石杨县县委书记。四年来他经历的事情太多了,甚至是旷世未闻的惊天大事。如今石杨县这条狭窄的街早已面目全非,整个县城已经焕然一新。四年,在历史长河里实在太短暂了,可是对于一个人来说,却是一个漫长的岁月,虽然他屡屡遭遇到大小媒体的轰炸,或者说如同攻击,他也多少次如同行走在刀尖上,但是他的心里是坦荡的,他始终认为他问心无愧,尤其是没有愧对石杨县一百七十多万老百姓。

这条太熟悉的街道,他每天都匆匆而出,又匆匆而归,但今天,他总是觉得有点特别。这个值得纪念而又不平常的日子和他的生日,和他入党的时间,以及参加工作的日子都有不同的纪念意义。然而,他只能将其埋藏在自己的心中。雪还在下,天地间一片白茫茫,他的头脑思绪翻腾,好像纷纷扬扬的雪片与他没有什么关系。

裘书记,快上车,雪下得这么大。他一抬头,见是司机小朱。

岁月向人类宣布二十世纪已经逝去,全世界六十七亿双手共同翻开历史的新篇章——二十一世纪,许多美好的憧憬在人们心中升腾着。我们无须用那聒噪的言语去叙述往事的艰辛和苦难,我们开始沿着主人公裘耀和的足迹,追寻他人生的轨迹。

我们的主人公裘耀和经历四年惊心动魄的改革历程,对他的褒贬无须作出什么结论性的评判,应该说,最有说服力的是石杨县一百七十万人民群众,是石杨县生机盎然的二千多平方公里的大地。

元旦过后就是春节,世纪之交的重大时刻给历史刻下深深的烙印,而对于每一个人,依然是那么平常。

然而,新世纪的第一个新年刚过,在石杨二千二百多平方公里土地上,忽如一夜春风来,谁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又是从何人嘴里传出来一个令全县一百七十多万人亦喜亦忧的消息——县委书记裘耀和要调走了,升官了!

升官,对于官场上的每一个人来说都是令人兴奋的,应该说,裘耀和也不例外。实事求是地讲,作为裘耀和,不仅没有任何领导向他透露半点信息,而他自己还没来得及想这样一个严肃的问题。他太清楚了,他到石杨四年来,无论是全县的经济建设,还是综合治理,到反腐败,都取得了不小的成绩,可是他屡屡被媒体曝光,甚至轰炸,尤其是影响力极大的国家级重要媒体。这对他的负面影响,甚至对于石杨县来说,都是前所未有的。对于这样一个被推到风口浪尖的备受争议的基层县官,在这样的时刻,哪一个上级领导会提议提拔他这样一个干部呢?

石杨县的历史上到底换过多少任县委书记,自有史载,可是这和全县一百七十万老百姓有什么关系呢?然而,一夜春风的消息不胫而走,不仅是四套班子成员都关注这个不知从何而来的信息,乡镇、县直机关领导以至全体干部也都关注着这件事。裘耀和升迁成了茶余饭后的议题,就连普通农民也说不清为什么如此关注县委书记的升迁,有的人甚至不惜花费对他来说昂贵的电话费,专程告诉远在百里、千里之外打工的亲人。

这个消息的到来,令裘耀和有些措手不及,不过他很快就平静下来了。

新世纪的第一个夏天伴随着裘耀和升迁的消息从冬天延续到春天,又从春天带到炎热的夏天。石杨县人民没有因为季节的变化、气温的上升而忘记了县委书记裘耀和在石杨这块二千多平方公里的大地上的激进改革手段,他惩治腐败、集资修路、干部公推公选等等,是大搞政绩工程,还是颠覆了传统的经济发展思路,不仅引起全国轰动,而且还引起了全社会两种截然对立的争论。

对于这样一个矛盾而又颇受争议的人物,他置身于官场当中,和当今中国千百万官员一样,时时刻刻都在为自己的升迁而奋斗、拼搏。而绝大多数官员只盼望在自己执政期间多出政绩,多出成果,千方百计地掩饰自己的缺点、错误,以及工作中的失误,希望各种媒体都从正面关注他,然而,裘耀和却是一个另类。他的做法引来了大小报纸的褒奖和批评,甚至国家最高媒体都不止一次指责、批评过他。对于这样一个领导干部的升迁不仅石杨县一百七十多万人民在关注着他,那些屡屡批评他的媒体当然也不会放过他。

2000年夏天,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天气酷热,火辣辣的阳光晒得柏油路上的温度急剧升高,田野里的玉米叶子全都软软地挂了下来。天气预报气温39℃,可室外的柏油马路上少说也有五六十度。在这样的高温下,人们尽量躲在屋子里,手里不停地扇着扇子。

在石杨县城的大街上,在火辣辣的阳光下,裘耀和大步流星地走在一群人最前面,后面跟着一群似乎有些疲惫吃力的官员,有的人不停地抹着脸上那雨水般的汗水。奇怪,这家伙早已被媒体称为酷吏,怎么不酷?他一上任就让开会迟到的副县长站在门口听会;让不在办公室的乡长用办公室的座机往他的手机上打电话;在原县委、县政府的领导班子里一下子就揪出七个腐败分子;还让拿财政工资的干部每月扣工资百分之十用来修路……

裘耀和率领一班官员匆匆走在烈日下,这时,他手里的手机响了。

这个看似不食人间烟火的县委书记,居然下令向社会公布全县副科级以上领导干部的手机和办公电话,这是史无前例的。过去,各领导干部的电话都是保密的,只能在一定范围内由一部分有一定职务的人知道,他的做法同样引来种种不同的声音。从那开始,他就没有一天夜里睡过整整三个小时的觉。只要走在外面,他几乎都是把手机握在手里的,这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此刻,裘耀和一边迈着大步,一边接通了手机。

喂,请问……

裘书记……这声音有些颤抖,有几分惊慌,裘书记,不……不好了……

其实,此刻裘耀和还没有辨别出这个奇怪的声音是谁的。当然,裘耀和无论有多大的本领也不可能把全县一百七十多万人口每个人的声音都辨得那么清楚的。但凡是向他告状、反映情况的电话都不会是像这样的声音,这个男子的声音像是大难临头,又像惊恐万状。

怎么啦!裘耀和说,慢慢说,你是谁?

裘书记,我是长坝乡党委副书记章乔宣……电话没声音了,裘耀和感觉到对方并没有挂断电话,而且听得出对方的环境一片吵闹。

怎么不说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裘耀和急了,他并没因为接电话而放慢脚步,依然疾步地走在一群官员的最前面,裘耀和还是那么沉着镇静。是啊,面对一百七十多万人口,每时每刻都面临种种意想不到的事,冷静意味着一个领导干部的成熟。他往旁边让了两步,脚下像踩在海绵上,夏天的太阳照射了一天,高温下的柏油路晒得滚烫而柔软。他把手机换到左手,右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

裘书记,不好了,章乔宣像是哭着说,出事了,出人命了……

什么什么什么!裘耀和一改往日的沉着和镇静,一边急切地问一边靠向路边停了下来。高温和这个令他焦灼的电话,把他置于蒸笼中一样。他的头上,脸上,身上,像刚从水中冒出来似的。

而此时,跟在他后面的那些县四套班子领导、乡镇党委书记、县部委办局负责人,大家几乎不约而同地朝裘耀和看了一眼,并没有停住脚步,仍然冒着酷暑,向既定目标走去。

裘耀和接完了电话,快步向人群赶上去,谁也不知道裘耀和接了一个什么样的电话,但无论从他的脸上,还是从他的脚步上,细心的人都能够感觉到他有些反常。裘耀和很快来到汪益鹤旁边,汪益鹤刚刚由县委常委、县纪委书记改任县委副书记。

老汪,过来一下。裘耀和低声说。

汪益鹤跟在裘耀和身后,来到路边。凭汪益鹤这两年对裘耀和的了解,刚才的那个电话一定是一个不寻常的电话,否则裘耀和不会这样急着把他拉到路边,何况头上的烈日晒得大家有些晕头转向。

裘耀和停了下来,脸色严峻,目不转睛地盯着汪益鹤。

老汪,长坝乡出事了,我本应当赶过去的,但是,下午的会议我还有一个重要的总结。所以……

好,我马上赶过去,有什么情况,我会随时向你汇报的。

这时,裘耀和才把长坝乡发生的事扼要地向汪益鹤勾勒了一下。随后又说:你先去吧,现在长坝乡的书记周勤伦和顾同江还不知道,我马上通知他们。

汪益鹤看了一眼裘耀和,觉得他被高温蒸红的脸上泉涌般的汗水没能掩盖他内心的紧张。这种现象让汪益鹤感到情况的严重。在他和裘耀和搭班子的几年里这是从没有过的现象。但是,他并不了解裘耀和,他看到的只是他的表象,他怎么可能看清他的实质呢!裘耀和由省级机关的一名处长。出任新建立的沂州市市委常委、副市长,这为他架起了通往官场大道的舷梯,只要他平稳地踏着舷梯,慢慢地稳稳地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往上蹬,那一定是一个令人想往羡慕的未来。可是他却主动请求到这个多年来被省市领导都视为老大难的石杨县兼县委书记。这等于自己接过了这个烫手的山芋。许多朋友甚至领导对他的这个莫名其妙的选择不理解。然而他还是从那个舷梯,让许多官员恐惧而提心掉胆地下了一级台阶。

汪益鹤离开了,裘耀和的心脏激烈地跳动起来,或者说,他的灵魂跑在汪益鹤的前面。他知道,长坝乡上河村此时此刻那血惺的场面,悲惨而凄凉,老百姓的哭声、骂声把烈日的阳光遮住,泪水变成倾盆大雨在流淌。他这个县委书记的命运正和这些呼天抢地的骂声、哭声联系在一起。

向农民征收提留款,这是那个时代的敏感话题,村一级向农民收取公积金、公益金和管理费以及其他一些费用也就成了相当长时间里的干群之间的争论焦点,也是乡村干部和农民无法解决和调和的矛盾,这不能不说有着时代的局限和烙印。这天上午,长坝乡这个乡村小镇同样如同一个蒸笼,地上蒸出一种怪味,像火药味,又像酸臭味。田野里被太阳烤得冒烟,干燥而苍黄的天底下远近横着一个个死气沉沉的村庄。

烈日当头,乡党委副书记章乔宣正犹豫着,该不该到村里去看看。他身穿汗衫,短裤头,手里的芭蕉扇不停地摇着。

章书记——

章乔宣一抬头,见上河村村委主任桑玉田的自行车已经冲到他的宿舍门口。抬头一看,只见桑玉田的大平头上湿淋淋的,汗水从他的毛孔穿过粗壮而坚硬的短发,又从发尖滴了下来。圆领汗衫被汗水浸湿后粘在身上,透出黝黑的皮肤。老桑——章乔宣一边退到屋里,一边把手里的芭蕉扇递给桑玉田。桑玉田没有接过芭蕉扇,从宽大的短裤口袋里掏出香烟,用那湿淋淋的手指抽出一支烟,章乔宣摆着手说:老桑啊,你还嫌温度不够啊,还要点火加温?桑玉田还是把一支烟塞到章乔宣的手里,说:我啊,天气越热我越要抽,管他呢,不抽不舒服。桑玉田要给章乔宣点烟,章乔宣只摆手。

章书记,我还怕你走了呢,碰不上你。桑玉田说着,扔掉大半戳香烟,蹿出屋,把头伸到水笼头下,冲了一会儿头,又转过脸,张开嘴咕噜咕噜地喝了半天。桑玉田像水鬼似的又站在门空里,说:走啊,章书记,我知道你怕热,农村比你们这乡政府凉快多了,今天中午不喝辣酒,喝啤酒好吧!走!章乔宣戴上草帽,推出自行车。

章书记,刘以松拖欠提留款,仗着他几个儿子的野性,坚决不配合村里工作。桑玉田跟在章乔宣身边说。

刘以松家是不是交不起提留款?章乔宣问。

交不交得起都得交,他不交,那么多农民都攀着他,今天必须剃他的头。桑玉田说,所以我怕你有别的事,亲自来请你去坐镇。

章乔宣不再说话,跳上自行车,顶着烈日,出了乡政府大门,向东驶去。

关于刘以松和村里的矛盾,章乔宣早有耳闻,他一边用力踩着自行车,头脑中一边想,他这个乡党委副书记多少也是一个副科级干部,却要亲自催农民交提留款,这样酷热的天气,他真的不想出门,可是偏偏村委主任上了门,他觉得有些身不由己。

到了村委会,桑玉田早已跳下自行车,把自行车支在大柳树下,又接过章乔宣的自行车。还没进门,桑玉田就大声吆喝给章书记打水。章乔宣洗了一把脸,桑玉田说:章书记,你就坐在村委会办公室里,有你在,我们就信心百倍了。桑玉田让站在一旁的青年给章书记切西瓜,指指凳子说:章书记,你在这儿凉快凉快,我们现在就去了,有什么情况随时向你汇报。

桑玉田走到门口,章乔宣喊道:注意方法啊!

出了村委会,几个青年迎了上来,桑玉田说:走!

刘以松家离村委会不过几百米路,自行车还没放开,只见在一片有气无力的被晒得低下头的玉米田里躺着一个萧索的村庄,一眼看去,不见一个人。

刘以松一看桑玉田带来了那么多人,满脸怒气,他虽然感觉到今天来者不善,可他知道,这些村干部也是得罪不起的,就想逃之夭夭。

桑玉田让人拦住刘以松,三句话没说,就吵了起来。话不投机半句多,当桑玉田提出让刘以松交提留款时,刘以松不仅提出村里所收提留款不合理,还拂袖欲要离去。桑玉田手一挥,旁边蹿上几个年轻人,气势汹汹地拦住刘以松,双方很快就剑拔弩张,你一言我人语地大吵起来。

你们要干什么?刘以松知道自己寡不敌众,大喝一声准备撤退。

想跑?你能跑得了吗?

让开!刘以松推开拦在他前面的青年。

动手了?来!高个子青年一把抓住刘以松的胳膊,一脚踢在刘以松的右腿上。

刘以松踉跄了一下,稍作犹豫,一股怒火直冲头顶,力大无比的刘以松把那个青年撞倒在地。

刘以松的大儿子刘士军闻知村里来了那么多人到父亲家,一头火气往家奔。刚到父亲的屋后,从树丛里蹿出几个人,村委会副主任顾大新等三人拦住刘士军。刘士军感到事情不妙,回头往玉米地里跑,却被赶来的另一个大个子拉了回去。双方一句话也没说,便打了起来。刘士军势单力薄,一边应付着一边大声呼救。刘以松听到儿子的喊声,弃下桑玉田,不顾一切地冲出家门。守在门外的村通讯员黄生凌一看刘以松冲出家门,迎着刘以松挥起手中的木棍就打,两人扭成一团,厮打起来。

刘以松的二儿子刘士伍得知父亲遭到乡村干部围攻,知道今天村干部有备而来,可他已无路可退,急忙赶来救援。可在半路上被村会计洪中流、民兵营长周良中截住。刘士伍满头怒火,又年轻气盛,虽然寡不敌众,但他拼死反抗。

桑玉田一看,刘家来势汹汹,不去想后果,一心要让刘家父子俯首归降,于是用手机向留守在村委会的支书张连华汇报,说:张书记,刘家父子动手了,快派人来!张连华立即派朱从生和朱从礼兄弟以及刘达明等多人赶去刘以松家。

刘以松拼出全身力气,抓住黄生凌手中的木棍,刘士军虽然知道今天凶多吉少,自己平日在村里被称作大力士,可是好汉不敌双拳,何况现在四五个年轻人对付他一个,但他使出平日学来的那点功夫,右腿一别,把那个青年放倒在地,随后扑到地上青年的身上,双手扼住他的脖子。

朱从生等七人在村支书张连华的指使下,赶来支援。途中每人带上一根木棍。路上看到刘士军双手死死掐住那青年的喉咙,朱从生兄弟俩对准刘士军挥棍乱打,刘士军已身有重伤,突然乱棍朝他打来,便放开地上的青年,回头拼死抓住朱从礼的木棍,企图反抗,此时,其他几人蜂拥而上,一阵棍棒向刘士军打过来。

身处绝境中的刘以松还不知道儿子刘士军已被众人打倒,但他清楚,今天的这场斗殴已经不是往日村民之间的矛盾,而是一场你死我活的较量。于是刘以松决定拼出自己的一条命也要救出两个儿子。

乡党委副书记章乔宣虽然对刘以松家不肯交提留款一事感到气愤,今天来上河村坐镇,可他并不曾想到刘以松和村干部积怨那么深。当他得知村支书张连华和村委主任桑玉田似乎早有准备要报复刘以松一家时,不知为何,他的头脑突然冷静下来,今天真的发生了人命案,他这个乡党委副书记岂能脱得了干系!正当章乔宣焦急万分时,一个青年慌慌张张来找张连华。章乔宣一看这青年满脸杀气,两眼红红的,已知大事不妙,没等这青年说话,睁大双眼说:怎么了,快说?章书记……刘士伍和刘以松都已受伤被擒,刘士军已经没气了!章乔宣全身不寒而栗,一把抓住青年的肩膀,歇斯底里地喊了起来:人死了没有?青年点点头,说:死了,太过瘾了!章乔宣惊恐万状,骂道:混蛋,谁让你们把人打死了!章乔宣来不及骑自行车,箭一般向那片玉米地里奔去。赶到现场时,见刘士军已全身是血,不省人事,躺在滚烫的黄土地上。章乔宣顿时慌了手脚,六神无主,来不及追究责任,立即指挥众人把刘士军抬到乡医院。

可是,一切都为时晚矣。人死了不能复生,大错已经铸成,章乔宣心中早已有数,人已经被打成这样,怕是凶多吉少。章乔宣丢了魂似的抓住医生的手,医生摇着头说人早已死了,还抢救什么!

章乔宣从未经历过这样重大的事件,一时乱了方寸。眼下,乡党委书记和乡长都不在家,他现在成了乡里的当家人,他自然知道,只要人没死,一切都好说,而现在一个活生生的人被打死了,其后果是什么,他岂能想不到!

章乔宣先给乡党委书周勤伦和乡长顾同江打电话,然而,偏偏他们的电话都打不通,情急之下,一时也说不清是什么原因,就给县委书记裘耀和打了手机。

汪益鹤领了裘耀和的命令之后,还不知道长坝乡的事情严重到何种程度。但凭他多年的工作经历和政治嗅觉。他隐隐地感觉到,这起农民之间的斗殴事件不比平常。他的第一感觉是从裘耀和的眼睛里发现的。平时的裘耀和,无论碰到什么事,就连国家电视台指名道姓地批评他,他的目光里总是闪着自信和傲慢。然而,在刚才那一刻,却看到裘耀和的目光里透出几分惊恐和慌乱。

汪益鹤大步向办公室走去,不,准确地说,他是跑步的。他一边跑一边给司机打电话,随后又给章乔宣打了手机。当他问起被打的人现在怎么样时,对方半天没说话,接着传来几声沙哑的叹息。

汪益鹤冲进办公室,拿起办公桌上的手提包,此刻的他早已大汗淋漓,像刚从水里爬出来一样。

司机一看他这个样子,只问了一声:汪书记,你……

没等司机小吴说完,汪益鹤上了车,门还没关好就说:快,去长坝乡,越快越好!

尽管汪益鹤还不了解事情发生的详细经过,但是他知道,一个活生生的人被打死了,这就是天大的事,无论乡村干部有一千条一万条理由,都没有任何理由,政治和影响可不听什么理由。坐在轿车里的汪益鹤真的心急如焚,他担心死者家里一时冲动把事情闹得更大,万一再发生什么暴力事件,那可不得了。于是他给县公安局局长王光明打了电话,简单说了长坝乡发生的事,要求王光明马上带人赶到长坝乡,还指示王光明立即通知长坝乡派出所,先把几个打死人的嫌疑人抓起来再说。

王光明说还不知道事情的原委,怎么能先抓人呢?汪益鹤吼了起来:王局长,为了平息事态,为了不出乱子,你必须这样做!这是裘书记的意见!

让汪益鹤没有想到的是,他的车子刚进村,村口已经人山人海,轿车还没停稳,与其说汪益鹤是自己下车的,还不如说是被群众拖出来的。

偏偏在这个时候,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汪益鹤的心脏快要炸开似的,手机的响声像哀叫,像嚎哭,他不想接这个电话,想把手机摔碎。他抓着手机的手筛糠似的抖着。可当他瞟见手机上的号码时,他突然镇静了下来。

裘书记……

老汪,你在哪里?这是裘耀和的声音,情况怎么样?

裘书记,我……汪益鹤没有说下去。

老汪,一定要稳住局面,我马上就到了。裘耀和的声音那么沉重,你告诉我,到底人死了没有?

汪益鹤点着头,有气无力地说:死了,死了!

汪益鹤从没经历过这样的大事,他虽然出生在农村,虽然高中毕业未考取大学,可是他后来当了兵,提了干,都是一帆风顺的。没有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直到转业了,都是事事顺心,至于死人,他平生见到的是第一次,而且一个活生生的人被打死了!死人,这个可怕的现实,他从没研究过这两个字的深刻含意。现在他才清楚,人死了,就永远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他小的时候,听说人死了要埋在地下,而现在人死了是要烧掉的,一个好端端的人,推进炉子里,变成一缕青烟,这是多么可怕而又悲惨的事啊!一阵可怕的思绪之后,他终于抬起头,举目四望。啊,这是什么地方?眼前所有的面孔都是陌生的,不,岂止是陌生,个个脸上都杀气腾腾、怒不可遏,咒骂的、喊冤的、诉苦的,还有呼天哭地的。一时间他真的有些手足无措,六神无主了。

不要说乡干部,连村干部的影子都见不着,汪益鹤知道,此时此刻,他这个县委副书记连一文钱也不值了。

汪益鹤像是被定住了,悲伤而苦涩的浪头一个接着一个冲击着他。在这段时间里他好像什么也没想,脑子里一片空白,甚至他以为,说不定一时冲动的群众会骂他,或者对他拳脚相加。他想,如果真的是那样,他也绝对毫无怨言,老百姓心中有气、有怨,何况死了人!拿他出出气,发泄发泄心头的火,难道过分了吗!他觉得一点也不为过。

然而,不知道过了多久,除了那些听不清的怨恨和分不清的哭诉,却没有任何人动他一根毫毛。

经过不知道多长时间的沉默之后,汪益鹤抬起头,他也不知道为何找不到一句适当的语言,面对着黑压压的人群,面对着无辜的男女老少,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乡亲们!汪益鹤觉得自己的声音不仅在颤抖,而且沙哑。他弯下腰,这时他才感觉到,自己是在向人群深深地鞠躬。

裘书记来了!不知道是谁叫了起来,无数双眼睛穿过悲愤而拥挤的人群,汪益鹤并没有听到这声音。他的头脑里还在想着如何应对这场无法估量后果的打死人事件。

老汪……裘耀和是怎么出现在汪益鹤身边的,汪益鹤一点也不知道,见到裘耀和,他突然觉得自己身上的担子减轻了许多,甚至觉得自己不再孤独,不再害怕。

裘书记啊!老百姓都说你是青天,你要给我们做主啊……

他就是县委裘书记,他就是裘耀和?

就是他把原来以皇朴人为首的县委县政府一帮腐败分子揪出来的?

裘耀和看了看围得一层又一层的农民,除了悲伤的目光,更多的是气愤。他没有像汪益鹤那样手足无措,目光在无数双惊恐的脸上慢慢移动,脸上严峻得让人觉得有些毛骨悚然。他突然停住了,收回目光,大声说:乡亲们,我就是裘耀和,我是一个失职的县委书记,请乡亲们相信我,我一定会把这件事处理得让你们满意的。

裘耀和就这样走着,只是他的脚步比平时慢多了,往日他总是独自一人走在众人的前面,没有人能够赶上他的脚步。现在他目视前方,脚下的步子沉重而缓慢。汪益鹤跟在他的身后,奇怪的是刚才混乱的场面,渐渐地平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裘耀和的身上。这时,眼前出现那么多头上戴着白色孝帽,身披白布的农民。顿时,那些悲惨的骂声、哭声、叫声直冲他的耳朵,悲伤的场面让裘耀和有些吃惊,自然他也是第一次处理如此棘手的大事。他看看这些向他哭诉的人们,哭声震得脚下有些晃动,场面异常紧张悲凉。好像一枚炸弹,一触即发。裘耀和突然觉得凉凉的液体从鼻翼两旁流了下来,到嘴角时,他觉得有些苦涩。他感到自己身上有多么重的担子啊!群众的情绪亟待稳定,死者的亲人等待他的安抚,县委、县政府的委托要他去实施。甚至想到临上任时市委书记郭玉顺对他的嘱托:搞好这么大一个县,不单单是经济要上去,干群关系、群众利益……想到这里,他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是他的心脏就是不听他的指挥,像脱了缰的野马一样狂奔着。

裘耀和弯下腰,这个九十度的深躬太长,太久。汪益鹤如同木偶一样,跟着裘耀和弯下腰,哭声更响了,不仅仅是那些身披白布的家人,全场都在嚎哭,抽泣……裘耀和终于抬起身子,一步一步往前走。这样一来,把在场的那么多群众都弄糊涂了。

此时,章乔宣还心急火燎地在乡政府办公室坐等汪副书记。他连一点儿主张都没有了,盼望着汪副书记马上出现在现场,为这场无法挽回的灾难力挽狂澜。除此之外,他还害怕意外的情况发生,激动气愤的刘家人或者群众如果有什么过激行动,谁也控制不了。

现场没有见到乡干部,裘耀和极为恼火。大声命令道:老汪,乡里的干部都到哪里去了?你去——他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来,凭他的感觉,汪益鹤作为县委副书记,他应该理解他的意图。

汪益鹤点点头,迅速转过身,大步来到轿车旁,他没有上车的意思,对司机说:走,跟我走!

司机小吴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汪副书记。意思是说车子怎么办。汪益鹤摆摆手,继续往前走,正在这时,汪益鹤一抬头,见章乔宣出现在他面前。他耷拉着脑袋,有点像霜打的茄子。

汪书记,你……

汪益鹤表情十分严峻,一边走一边说:乔宣同志啊,你知道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吗?你把县委、县政府,把裘书记搞得多被动啊?

汪书记,我也没想到……他低下头,满脸沮丧。

现在不说这个,走!

章乔宣不知道汪书记要做什么,一只手弯曲着,希望有一根棍子,帮助他支撑着身体,他吃力地跟在汪益鹤后面。

你赶快去,先买点黑布,做几个黑纱,再买两个花圈,不,买三个,我马上就到。汪益鹤说。

三个花圈的上联写着:沉痛哀悼刘士军同志。下联分别落款为:中共石杨县委、县政府敬挽!石杨县委裘耀和敬挽!以及石杨县委汪益鹤敬挽!。

最后汪益鹤又取出自己的农行卡,来到农业银行营业处,取出一千元钱。

汪益鹤一回头,见章乔宣木偶样地远远看着他,像是吓傻了,汪益鹤说:把乡政府在家的人都叫上,跟我一起走。

刚走了几步汪益鹤回过头,说:老章,你赶快先去,跑步!说着指指黑纱,找到裘书记,把这个给他,告诉他,我们马上就赶到。

以汪益鹤为首的一支吊唁队伍往前走去。他们个个右臂戴上黑纱,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人人脸上都挂着悲伤,在热气蒸腾的高温下,个个汗流满面,他们抬着三个花圈,在那么多奇怪的目光中往前走去。

章乔宣找到裘耀和,几个身披白布的女人正跪在他面前,章乔宣看看裘耀和,正要说话,裘耀和看都没看他一眼,摆摆手。

裘书记啊!老百姓都说你是青天,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裘书记,你说,是不是血债要用血来还?

裘耀和蹲下去,拉着两个女人,说:你们快起来,眼下要解决的问题是大家都必须冷静下来,你们看天气这么热。

农民们并没有阻止汪益鹤,也没有为难他们,甚至自行让开一条道。尽管群众对他们还充满敌意,尽管村民们还准备进行一次血战,但是,当他们看到这样一支怀着沉痛心情前来吊唁的县乡领导,顿时静了下来,被眼前的真诚感动了。

汪益鹤到了裘耀和身边,正要说话,裘耀和站了起来,司机把黑纱戴到他的右臂上。他默默地走在汪益鹤的前面。

这支吊唁队伍默默地来到刘以松家,正房是三间普通的红瓦平房,右面两间灶屋,院墙有些破损。院内外到处围满了人,院门敞开着,到处挂起了白布,哭声震天,场面悲伤而杂乱。冰冷的白色幔布在热气蒸腾的晚风中摇晃着,似乎向来人诉说死者灵魂的愤怒和冤屈。到了院门口,裘耀和第一个进了门,突然一个男子挡住了汪益鹤。章乔宣赶快跑过来,还没说话,就被几个头戴白布的人揪住衣领,拖到一边,推来搡去。章乔宣缩着头,一言不发。

裘耀和是处理过大事,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然而,这样的事摆在面前,多少让他有些措手不及,甚至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但他知道,无论如何都必须稳住局面,要稳住局面,必须尽快疏散群众,安抚死者家人。他知道,刘士军的尸体此刻一定就放在院子里,村民们的情绪完全可以理解。他更清楚,刘以松并非是不讲道理的人,他们怨恨乡村干部是可以理解的,他甚至觉得章乔宣挨了拳脚多少也会长点记性。

乡亲们,请大家允许我们进院子,让我们向不幸而去的刘士军鞠个躬!裘耀和的声音悲凉而坚定。

第二章 如履薄冰

这时,站在大门旁边的两个青年退到一旁,汪益鹤低头进了院子。一行乡村干部也跟着进到院子里。院子的正中摆着一扇门板,上面躺着一具尸体,浑身是血,两眼睁得圆圆的,让人感到十分恐惧。不用说,这就是死者刘士军。死者头向里,后面搭起一个架子,上面挂着刘士军的遗像,遗像下面白纸黑字写着一个大大的冤字。

跪在尸体旁边的女人头发散乱,呼天哭地,两个孩子哭喊着搂着女人,随着女人和孩子的哭声,周围的人都低下头,流下了同情和悲伤的泪水。

裘耀和在死者的脚前站了下来,汪益鹤来到裘耀和的身边,乡村干部也都自觉站在裘耀和和汪益鹤的身后。他们站在死者面前,默默地看着刘士军的遗像,在裘耀和弯下腰的同时,汪益鹤以及身后的乡村干部也都深深地鞠了三个躬。

这时,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在两个青年的搀扶下,来到裘耀和面前。其实,不需要任何人的介绍,裘耀和已经清楚,此人必定是这场悲剧的主要人物——刘以松。

裘耀和伸出双手,一边握着对方的手一边说:您是……

我就是刘士军的父亲刘以松。

对不起,刘以松同志,对不起,我们向你和你的全家赔罪!

自古以来,杀人者偿命!刘以松瞪着两眼,他的目光里流泻出悲痛和仇恨。

这是毫无疑问的。裘耀和说,我们在得到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打电话给县公安局长王光明,让他立即把肇事者、打人凶手全部抓起来。刘以松同志,请你相信县委、县政府,相信我裘耀和一定会按法律办事的。

这回我也不怕你们官官相护,反正我儿子已经被打死了,我砸锅卖铁,也要把我儿子的尸体抬到北京,北京要是也不管了,我们全家就死在天安门前。刘以松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裘耀和说:刘以松同志,你看,县委两个正副书记都来了,就是要处理好这件事。我们一定会把这件事处理得让你们满意的,请你相信我们。

那我就等着!

说完,刘以松转身走了,裘耀和和汪益鹤被晾在睽睽众目之下。

这时,乡党委书记周勤伦、乡长顾同江也从县里赶回来了。

周勤伦和顾同江只是朝裘耀和、汪益鹤点点头,便站在死者面前深深地鞠了三个躬。迎接这两个乡里当家人的只有凄凉悲愤的哭声,没有人理会他们。

周勤伦来到裘耀和面前说:裘书记,你和汪书记先到乡里去吧!现在他们都在气头上,怕是也没了主心骨,再说,我们也得商量一下。

裘耀和抬起头,说:这样,老顾,你留在这里。你的任务是稳定局势,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要冷静,在这样的关键时刻,无论如何再也不能出什么岔子了。说着,从口袋里取出一千元钱,交到顾同江手里,又指指坐在地上痛哭的女人。汪益鹤也拿出一千元,交给顾同江。顾同江说:裘书记,你放心,我一定会稳住局面的。

走,咱们商量一下。裘耀和头也没回,大步走了。

益鹤、勤伦同志啊,你们是怎么想的,我到石杨四年多,碰上第一个棘手问题,这不仅仅是死了人的问题,我真的没有想到你们乡村干部糊涂到了这种程度,这是群众斗殴还是什么,关键是对这起事件的定性问题,如果说仅仅是因为村干部和村民之间的历史积怨,而引发的矛盾,相互动了手,打死了人,那是个人恩怨,属于普通的刑事案件。如果定性为农民负担问题,特别是违规加重农民负担,真的是乡村干部带人打死了农民,那后果就相当严重了,要上纲上线的,恐怕……裘耀和没有说下去,但当场个个都瞪大了眼睛,才恍然大悟,顿时毛骨悚然。

自从听到上河村刘士军被村干部们打死这个惊天的消息,周勤伦觉得死人的事就发生在长坝乡,他是乡党委书记,自然是罪责难逃的。尽管他们在为此事惊恐万状,尽管他也身在官场,他也许还没有来得及想得那么深,那么远,裘耀和的一席话,把大家都推到悬崖边上了。周勤伦低着头,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若真的是那样,第一个被推上审判台的必然是他这个乡党委书记。他一言未发,一动不动,像钉子钉在那里。他自然知道问题的严重性,省里刚刚下发了8号文件,文件的标题就是《关于做好减轻农民负担工作的意见》,文件中还特别强调,因涉及农民负担引发伤人、死人严重恶性事件的地方,县(市)党政主要领导要向省委、省政府做出深刻检查,并且承担相应的领导责任。周勤伦不明白,章乔宣作为乡党委副书记,为什么偏偏要选择他和顾乡长都去县里开会时去上河村催交提留款。现在人被打死了,他能把这样大的事推给一个副书记吗?虽然裘耀和告诉他这个消息时,没有把事情说得那么可怕,那么严重,可是他哪里还能有心开会。刚才到了现场,让他魂飞魄散。看到村民们的激愤情绪,他虽然没来得及去认真想这些政治上的重大影响,可他在偶尔的一瞬间自然想到,上河村的这起事件也许将断送了他的仕途生涯。他这个后备副县长的后备干部也就完蛋了。

裘耀和头上的汗珠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他的心脏在疯狂地跳动。在他四年县委书记的生涯中,他的心情从没这样沉重过,那次尹西镇在拆房时也死了人,可那与农民负担没有任何关系,然而这次完全不同。凭他的经验,凭他对政治的敏感,如果上河村这起打死人的事件真的被定性为乡村干部加重农民负担,违规征收提留款,其后果的严重性,他的心里清楚的很。不仅是乡党委主要负责人,县委、县政府主要领导,甚至市委主要领导都将从此结束了仕途生涯。这几年,裘耀和虽然逃过了媒体一次又一次的密集轰炸,恐怕这一次是在劫难逃了。岂止是酷吏和青天的争议!

天已经渐渐地昏暗下来,裘耀和沉默了很久,汪益鹤不时地看看他,时而和周勤伦交换一下目光。裘耀和不说话,室内的空气快让人窒息。终于裘耀和来到他俩面前,从桌子上拿起香烟。汪益鹤奇怪了,裘耀和在任何场合下从没抽过烟,而且不只一次讲过,任何会议、办公室,一切公共场合都不准抽烟。裘耀和抽出一支烟,周勤伦急忙要给他点香烟,他却把一支香烟拧碎了。他说:你们怎么不说话,怎么办?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如同一口大锅罩在头顶上,压得人们喘不过气来。周勤伦看着手表,小声说:裘书记,还是吃点东西吧,晚饭时间早已过了。

裘耀和出了门,天已经黑了,一丝风也没有,暴晒了一天的土地,热气不断蒸烤着人们,谁也不知道裘耀和是什么意思,没有人再接过吃晚饭的话题。裘耀和突然说:老汪,你和勤伦去刘以松家看看,我马上去市里,市委领导让我在晚上十点钟之前赶去向市委、市政府汇报。

汪益鹤说:事情的经过已经基本清楚,乡党委书记、乡长昨天去县里开会,今天上午村委主任桑玉田来找章乔宣去村里催交提留款,章乔宣坐在村委会办公室,谁知桑玉田早有准备。汪益鹤停了停又说:现在村里的主要干部已经被拘留,只有一个村委副主任一大早去县城,没有参与此事,从这个副主任和相关人员那里了解到这样一个细节,刘家多年和村干部存有积怨,刘以松和四个儿子力大身强,一般人都不是他们的对手,矛盾的焦点是刘家违反计划生育政策,曾因打伤村干部而被拘留。村干部和刘家的矛盾已不是一天了。

裘耀和匆匆地走了。

此时,刘以松同样在研究对策。为了防止儿子尸体在高温下变质,已经买了一台冰柜,把儿子的尸体保存在冰柜里,并且组织人员轮流值班,防止发生抢尸体的意外。

刘以松商量的另外一个关键问题则是乡村干部为了增加农民负担,有组织、有准备地上门征收税费,甚至事先有充分准备要和他们进行武力冲突。而且列举了村干部组织哪些人对付大儿子刘士军,哪些人对付二儿子刘士伍。因为大儿子刘士军听说父亲和村干部发生冲突,急忙赶回家,可是刚到家后面,就被村干部埋伏在那里的一帮人拦住,而且很快就来了七八个手持棍棒的人,这不是有准备是什么?

帮助刘以松出谋划策的人,显然也是相当掌握政策的,而且是能把住政治脉搏的高人,否则,仅凭刘以松几个农民也不可能在这样悲痛的情绪中就能够把这场死人的事和当前中央的农民负担问题死死联系起来。他们的策划同样是在秘密的情况下进行着。

已经飞奔向市领导汇报的裘耀和却一无所知,就是身在现场的汪益鹤、周勤伦、顾同江也没有得到半点消息。

尽管今天县委书记裘耀和、副书记汪益鹤亲自来刘以松家吊唁,留下的钱却被退了回来。这就充分说明刘家绝不会轻易放过乡村干部的。刘家岂能不知道,裘耀和是什么人物,那可是赫赫有名经风雨见过世面的人物。他凭什么亲自到一个草民家来吊唁,明摆着是为了平息事态,为的是保他自己嘛。

对于县里来说,现在的焦点问题是如何尽快处理尸体的问题,裘耀和在他去市里的途中就给汪益鹤打了三次电话,中心都是要想尽一切办法把死者的尸体处理了。显然这是不可能的,事到如今,刘以松不可能轻而易举地把儿子的尸体交出来的。他知道,只要他牢牢地把儿子尸体控制在手中,乡、县甚至市里就会主动让他提出条件。当然,刘以松心里清楚,无论是周勤伦、汪益鹤,还是裘耀和岂能顺利、爽快地答应了他的条件?当然,没有人知道,与此同时,刘家正在作好进京上访的准备。

裘耀和连夜去了市委,他已不是往日时时都注意自己形象的县委书记了,他的短袖白衬衫被汗水浸湿又干了又浸湿多少次,早已发出酸臭味,脸上的污垢不单单是汗水形成的,那样子像忙了几天没洗脸的泥瓦小工。赶到市里时,已经是晚上十点,他一口饭没吃,一口水没喝,敲开市委书记郭玉顺的门。郭玉顺正在焦急地给他打电话,一见裘耀和,愣了半天,才说:老裘,你怎么变成这样子了?裘耀和没有半句闲话,直奔主题,说:郭书记,我向市委检讨,请求市委处分我!郭玉顺本来还想问问裘耀和是否吃饭了,也应该给他倒杯水,让他洗把脸的,一听裘耀和这样说,郭玉顺的气不打一处来,大声说:老裘啊,你是来接受处分的,你知道我叫你来是为什么吗?裘耀和突然间变得像犯了错误的小学生,半个屁股坐在椅子上,一口气把长坝乡上河村农民刘士军被村干部打死的经过详细的汇报了一遍。郭玉顺听完了裘耀和的汇报,沉默了半天,说:老裘啊,人已经死了,你们必须站在死者家属的立场上,妥善处理好后事,让他们满意,至于是不是乡村干部增加农民负担,有组织有预谋打死人的,一定要实事求是,当然,我也不希望是因为干群关系,尤其是因为农民负担问题。光是乡村干部说了还不算,要看大多数农民的意见。

而留在长坝乡的汪益鹤晚上只吃了一碗白面条,带着周勤伦和顾同江往返刘以松家三趟,找了刘以松的家人,也找了他的近房族人,找了往日和刘家有矛盾的农民,所有人都一个调腔说是乡村干部有准备、有预谋上门找茬的。三个人通宵未眠,却没有一点困意,整整抽了三包香烟,依然毫无结果。

第二天上午,汪益鹤匆匆赶回县里,参加全县乡镇党政一把手和县直机关主要负责人紧急会议。已经疲惫不堪的汪益鹤和裘耀和站在会议室的门外,两人简单交换了意见,就进了会场。

汪益鹤坐在裘耀和身边,裘耀和向大家介绍了长坝乡上河村发生的乡村干部打死农民的事情经过,要求各乡镇一定要以此为教训,回去后立即自查自纠,凡是有增加农民提留款的,必须马上纠正。县委、县政府将组织工作组到每个乡镇督查落实情况。随后,由汪益鹤讲话。汪益鹤介绍上河村干部如何上门征收农民提留款,以及乡村干部如何与村民发生冲突的经过。汪益鹤讲着讲着,声音哽咽起来,台下顿时鸦雀无声,这可是全县那么多科级以上干部大会,会场上二百多双眼睛一起盯着汪益鹤,大家不明白,什么样的事情让他如此失态呢?

裘耀和拍拍汪益鹤的肩膀说:别激动,别激动,慢慢说。

裘耀和看看汪益鹤,他不明白,汪益鹤为何要在这样的场合失态。堂堂的县委副书记,在一个县里也是数得着的几号人物。其实,裘耀和心里清楚,上河村的事再大,有他这个县委书记顶着,他怎么也不会把责任推给一个县委副书记的。

会议开了两个小时,随后按照裘耀和的要求,谁也不允许留在县里,必须立即赶回乡镇吃中饭。而且,县直机关派下去的督查组也必须在当天下午赶到各个乡镇。

当然,汪益鹤的为难之处,只有他自己清楚,他什么时候处理过这种使不得力、用不上劲的事!吃苦受罪遭人冷言冷语不说,弄不好要挨骂受气。

当天下午,汪益鹤一回到长坝乡,再次来到刘以松家时,刘以松没有露面,几个女人缠住他,女人除了哭诉、含冤,连一句话也无法沟通。他是怎么离开现场的,他已经记不清楚了。

这时汪益鹤才知道,正是今天上午他们都回县里开会时,十一点钟左右,上河村突然来了一批人,一个年轻人还扛着摄像机,汪益鹤知道,一定是省电视台出场了。有人亲眼看到那个女记者手里话筒上的标记,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真的是省电视台的记者。既然是省电视台,除《大写实》栏目,还有哪个栏目会到石杨这样偏僻的农村来呢!《大写实》栏目是省电视台最有权威的,也是一个以批评社会现实而且敏感的专栏,其地位、影响、作用相当于中央电视台的《焦点访谈》。

虽然石杨县已被国家级电视台《焦点访谈》栏目多次曝过光,但是那都是一些有争议的问题,或者说定不了性的事,甚至对那些问题可以从反面去看,若是从正面去理解、分析,却又有另一番教育意义。那些报道,虽然产生了一定的社会影响,但无论是对裘耀和还是市委书记郭玉顺,都不可能有多大负面影响。在某些程度上恰恰给他们做了免费广告,为他们扬了名,给他们的升迁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而这一次不同了,省电视台《大写实》栏目一曝光,再把这样一个乡村干部打死人事件定性为农民负担问题,谁来解释都无济于事。恐怕省委、省政府也没有哪一个领导会站出来把这样一个铁案翻过来。

当裘耀和确认这个消息是真的时,他又如同当头一棒。他的眼前像出现了面对《大写实》记者的镜头,那些呼天哭地的群众,他甚至想到在每晚黄金时间里人们看到那些血淋淋的镜头时是如何义愤填膺的。一时间风云骤起,全国大小媒体蜂拥而至。听说当时《大写实》的记者们进了刘以松家的院子时,院内外一片哭声,有的人还跪在记者面前。特别是那个女记者,从头至尾都流着眼泪,两只眼睛都哭红了。

确认是省电视台《大写实》栏目采访了上河村,裘耀和给汪益鹤打电话:老汪啊!我到石杨之后,早已成为媒体追逐的中心人物,可是我从来都没有怕过,无论集资修路,还是自我亮相的《沉重的忏悔》,无论是国家电视台的《焦点访谈》还是全国最有影响的《华南周报》,那都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观点和看法,‘人治’也好,‘酷吏’也罢,我从来不在乎。可这次不同了。这可是中央抓‘三农’问题的重点,如果真的是因为农民负担问题,而且打死了人,中央、省委一定会抓住这个反面典型!其后果,可想而知了。只要不死人,事情都好说,可人死了,就是天大的事!

汪益鹤说:裘书记,你甭说了,我知道该怎么办,我作为你的副手,作为主管社会稳定工作的县委副书记,我当然不能袖手旁观。

挂了电话,汪益鹤一边给司机打电话一边大步奔跑了起来。他看看表,已是午后一点半。此时的县委副书记早已没了什么尊严,也顾不得腹中的饥肠辘辘。

桑塔纳轿车飞也似的上了柏油马路,此时的天色和主人的心情一样灰暗起来,乌云在头顶上空不断地压下来,和轿车里沉闷的空气混在一起,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快到省城时,迎接汪益鹤的不是往日的朋友或者办事单位热情的酒宴,而是倾缸滂沱的大雨。轿车在省城的大街上穿来穿去,目标不知在何方。在大雨中跑了一个多小时,大雨依然瓢泼般地倒下来,天已黑了下来,机关都已下班,汪益鹤的心里如同着了火似的。他不但毫无良策,对此行目的也无半点希望。他十分清楚,要想阻止省电视台对石杨县上河村打死人事件的播出绝非一般人物能说了算的。

想到自己虽然身居县委副书记,在县里也算是赫赫有名的人物,虽然只不过是一个副处级干部,在省城像他这样的副处级干部多如牛毛,哪个单位没有三五十个!这时,接到裘耀和的电话,让他赶快去找分管宣传工作的省委副书记。汪益鹤虽然答应了,可省委副书记是人什么人物!那可是部省级的高级领导,平时一个副处级干部连省委副书记的后脑勺都望不见。可现在要找他办事,岂不是比登天还难。

汪益鹤坐在轿车里,车前面的雨刮器机械地刮来刮去,雨水一个劲地倒了下来,汪益鹤觉得刮来刮去的雨刮器每一下都像刮在他的心脏上。省城此行,不仅是裘耀和交给他的任务,也是决定他自己命运的关键一步。

俗话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对于省委顾副书记,汪益鹤只见过一次。不,还有两个半次。所谓的一次,那时他还是县委常委、纪委书记时,省委顾副书记去过石杨县,当时石杨县委只有几个人汇报工作,当然除裘书记和县长,还有他,那是面对面的,而且他还在裘书记汇报工作时,时而补充几句。记得在送顾副书记下楼时,顾副书记还握住他的手说,像个军人出身,说话办事很利索。至于那两个半次,一次是在全省社会稳定工作会议上,他坐在会场下面,远远望见顾副书记在台上的讲话;另半次则是他和裘耀和去省纪委汇报皇朴人的问题时,刚踏上省委纪委的大楼,正碰上省纪委副书记宋明送顾副书记下楼,顾副书记和他们打了招呼,说要赶去开会,来不及陪他们了。应该说前后不超过三十秒钟。

汪益鹤从省政府办公室的一个老乡那里打听到顾副书记家的保密地址,他好不容易摸到顾副书记家时,已是晚上七点半。汪益鹤的衣服在汗水和雨水的反复攻击下,湿成什么样子,他已经记不清了。然而,顾副书记早上上班,直到此刻还没有回家,至于顾副书记去了哪里,何时回来,家人一概不知。

至于顾副书记的家人是不是把他当成上访的农民,他也未可知,汪益鹤当时的样子确实让人难以相信他是一个县委副书记。再说了,省委副书记的家岂是一个陌生人能随便进的?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心脏突突的撞得像一个沉重的钟,矛盾、难受。他只好厚着脸皮向顾副书记家人解释说自己是石杨县委副书记,有重要事情向领导汇报。他顾不了顾副书记家人是不是相信他那狼狈的样子是不是县委副书记。

此刻的汪益鹤别无其他选择。还是早上吃了一个菜包子和一个馒头,不仅晚饭没吃,连中饭也忘记了。他一点也感觉不到腹中的饥渴,静静地坐在楼梯口。那样子,任谁见了也绝不会把他和一个一百七十万人口大县的县委副书记联系在一起,狼狈得像个流浪汉。他感到庆幸的是头上没有大雨的浇淋,身上没了汗水的进攻,尤其是听不到刘以松家不时传出的那些让他灵魂都颤抖的哭声。

汪益鹤摸摸口袋,憋了一路没有抽烟,真想抽个痛快,可是口袋里的那包香烟已经被雨水泡成烟丝。他双手抱着膝盖,心情从没有过的沮丧。只觉得口中又干又苦,他用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不知为何,还是把口袋里被泡碎了的烟丝捏在手里,在地上找到一片巴掌大的报纸,把碎烟丝在手里揉了揉,小心翼翼地卷成一个小手指大小样的烟卷,放到嘴里,好不容易打着了打火机,可是吸了半天,就是点不着。他只好无奈地把烟卷在鼻子上用力地吸了吸。

抬头望望对面蜂窝样的楼房里,亮着各种亮光。奔波了一天的上班族,早已回到自己的天地,享受着一天下来的平静和安详,坐在电视机前,听不见外面哗哗的雨声,看不到闪电的光亮。省城的上班族自有他的快乐和幸福,而此时的汪益鹤不知道怎么突然回忆起自己的身世来了。

高中毕业后,考大学名落孙山,他只能选择参军这个无奈的选择,希望在部队有一条出路,他在部队拼命表现,入了党,提了干,这对于一个农民的后代来说,他有说不尽的自豪和满足。他在部队一干就是二十年,转业时他已经是某师的政治部副主任,那是一个名正言顺的正团职干部,若不是阴差阳错,他早已成为那个师的政治部主任。而师政治部主任则是副师职领导。如果他当了师政治部主任了,或许今天晚上坐在这个楼梯口的绝对不是他。

也正因为此,按照当时部队转业干部的政策,正团职转业到县里一般只能安排正科级干部,而他因为在部队时的那个阴差阳错,市委组织部门给他安排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副县长。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年市委组织部突然找他谈话,把他调去石杨县当县委常委、县纪委书记。从此他和裘耀和结下不解之缘,而且在裘耀和的那场激烈改革中成为一名冲锋陷阵的反腐战士。

让汪益鹤没有想到的是,在部队二十年,如今和平环境里的军人,许多人把当兵作为镀金、寻求出人头地的出路和捷径,他当然也不例外,应该说他在部队应该得到的也都得到了。就是在前两年裘耀和的那场疾风暴雨式的改革中,他所扮演的只不过是一个激进改革的配角。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此刻成了一个什么样的尴尬求人的角色,他的命运又将是什么样的结局。

汪益鹤在楼梯口坐等了两个多小时,终于等到了主人。

顾书记!

你是……并不是顾副书记贵人多忘事,而是作为一个省委副书记,见到过像汪益鹤这样的副县级干部实在是太多了,突然从楼梯口冒出一个人,顾副书记怎么也想不到这个人会一个县委副书记。

顾书记,我是石杨县汪益鹤。汪益鹤如同获得大救星似的,迎着顾副书记。

你是……顾副书记看了半天,才伸出手,握了握汪益鹤的手,愣了半天才说:同志啊,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我是石杨县委副书记汪益鹤。汪益鹤自我介绍着,是裘耀和书记让我来找您的。

顾副书记用一种惊讶的目光看着他,半天才说:老裘,裘耀和!

汪益鹤说:是他,他让我来找你的。

你,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汪益鹤迫不及待地把长坝乡上河村发生的意外如实作了汇报,最后不得不说了此行的目的。

顾副书记倒也没有打官腔,或许是他那样子让顾书记有几分同情,或许是裘耀和和顾副书记还有什么特殊的关系。他说:让我了解一下情况再说,你转告老裘,我会实事求是的。

从顾副书记家里出来,雨似乎更大了。黑暗伴着大雨一同向他袭击过来,像一阵阵的灰沙回旋着冲下来,空气中有一种凉凉的苦味。远处那点点熄灭的灯光让人感到莫名的忧伤,桑塔纳轿车像一只甲壳虫,在狂风和大雨中爬行着。他向车外望去,一种莫名的恐惧爬上心头。

汪益鹤知道,一个人不应当让那些情绪化的东西来占有他的心,而是要努力去解决问题。他觉得头脑里非常混乱,现在他最需要解决的不是腹中的饥饿,而是迫切盼望能有点水,哪怕只喝一口。

直天后半夜,汪益鹤才冒着大雨回到长坝乡。在车上,他给裘耀和打了电话。

赶到长坝乡时,天色已经蒙蒙亮,在乡政府的小招待所一躺下就睡着了。其实汪益鹤并非真正踏踏实实地入睡,他觉得自己一会儿飘向天空,一会儿坠落悬崖,头脑里出现许多奇怪的似人非人的怪物。他昏昏沉沉地一会儿糊涂一会儿清楚,当他清醒一些时只觉得手上连着吊针的皮管。

汪益鹤睁开沉重而干涩的眼皮,昏昏沉沉如同在梦中,昨天的事情依稀重现眼前,他只希望有一碗稀米饭。

他的嘴里是苦涩的。想到昨天晚上在顾副书记家楼梯口那狼狈不堪的样子,居然连一支香烟也没有,忽然看到枕头旁边的中华牌香烟,却又没了半点儿烟瘾,口中剩下的全是苦和涩。

可是汪益鹤哪里能躺在床上呢!他现在是处理刘以松家事件的当家人,不把刘家的安抚工作做好,还会发生什么事情,谁也不知道。

其实,自从接到汪益鹤的电话,裘耀和的心里一刻也没有平静下来。他太清楚了,顾副书记没有表态,说是要听听电视台的意见,甚至有可能还要亲自看一看电视台记者带回来的录像。裘耀和哪里能放心得下,是凶是吉,只有等待命运的安排。犹豫再三,还是连夜去了市里,赶到市委书记郭玉顺的住处时,那间招待所的临时宿舍灯光通明。一见裘耀和,郭玉顺那涨红了的脸一下子就变白了,连一声客气话都没说,便冲着裘耀和大声吼道:你,你来干什么?

裘耀和抬起头,盯着郭玉顺那苍白的脸看了半天。此刻裘耀和太能够理解郭书记了。三个月前就传出消息,说郭玉顺要提升为省委常委了,这个消息越传越神奇,裘耀和虽然不能像社会上那些人去打听和传播,但凭他对官场的了解,凭这几年和郭玉顺的接触,他觉得郭书记提拔到副省级那是非常称职的。他当然知道,这样的消息并非是空穴来风。而偏偏在这个关节点,作为他治下的乡里发生这样严重的事件,如果真的定性为农民负担问题,不要说他裘耀和的政治生命到此为止,恐怕郭玉顺的副省级也要打水漂了。

郭玉顺站在那里,像是一尊僵硬的塑像。他那瘦高个子和裘耀和相比,显得颀长挺拔。裘耀和是个中等个头的人,身材壮实,可此刻他站在郭玉顺面前,显得那么矮小,让人感到几分可怜。

郭玉顺没有说话,轻轻地挥了挥手,裘耀和的思想乘此机会开始走神起来。他们两人是在筹建沂州市时走到一起来的。郭玉顺是由另一个市的市长来沂州任市委书记的,在裘耀和的印象中,还从没看到郭书记如此严肃而凝重的面孔。裘耀和知道,郭玉顺虽然不止一次地批评过他,但郭书记还是非常爱护他的,尽管国家电视台《焦点访谈》和《华南周报》不止一次对石杨进行曝光,但是郭玉顺却说对那些事情也要客观地、实事求是地看待,曝光了不一定就是错误的,对于经济欠发达地区,有时必须采取一些非常手段。甚至郭玉顺从内心很佩服和赏识这个从省级机关下来的没有基层工作经验的领导干部,或者说他早已有提拔重用裘耀和的想法。

室内死一般的寂静,郭玉顺看看裘耀和,竭力平静一下烦躁的情绪,说:坐吧!

裘耀和点点头:我来汇报一下情况,听听您的意见。

突然茶几上的电话响了起来,郭玉顺迅速回头,大步来到电话机旁,一把抓起听筒。

我是郭玉顺……哟,是老肖啊,我的肖台长,你终于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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