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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09 04:3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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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居正

出版社:中国华侨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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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讲解《论语》

张居正讲解《论语》试读:

序言

《张居正讲解四书》是明朝万历年间的内阁首辅张居正连同翰林院讲官等人专门写给当时的小万历皇帝朱翊钧(明神宗)一人读的。

该书曾在明朝年间得到刻印,根据记载,“1651年张居正所注《四书》再次付梓,题《张阁老直解》。吴伟业在为这部书所做的序中谈到张居正给孩提时的万历皇帝当老师时,充满羡慕之情”。(注:伦德贝克:《首辅张居正和中国早期的耶稣会士》,第5页;戴维·E·芒杰罗:《耶稣会士翻译〈四书〉》,第14页。吴伟业(1609-1672),字骏公,号梅村,江苏太仓人。明崇祯四年进士,官左庶子。弘光朝,任少詹事。入清顺治时,官国子监祭酒,以母丧告假归里。)

康熙年间,内阁学士徐乾学(徐乾学,字原一,号健庵,昆山(今属江苏)人。康熙九年进士,官内阁学士,刑部侍郎。)又将此书翻刻。该刻本至今在民间依旧有流传,可见该书当时影响之大。

康熙帝在读此书后如此说道:“朕阅张居正尚书四书直解,义俱精实,无泛设之词,可为法也。”

张居正,汉族,字叔大,少名白圭,号太岳,谥号“文忠”,湖广江陵(今属湖北)人,又称张江陵。明代政治家、改革家。明代最优秀的首辅,最好的政治家。

嘉靖四年(1525年),当张居正在荆州江陵(今属湖北)的一位秀才家里呱呱坠地的时候,其先祖的余荫对他早已不能关怀庇护,迎接他的只是曾祖父的一个白龟梦。梦中的月亮落在水瓮里,照得四周一片光明,然后一只白龟从水中悠悠地浮起来。曾祖父认定白龟就是这小曾孙,于是信口给他取了个乳名“白圭”,希望他来日能够光宗耀祖。

白圭的确聪颖过人,很小就成了荆州府远近闻名的神童。嘉靖十五年,十二岁的白圭报考生员,其机敏伶俐深得荆州知府李士翱的怜爱,他嘱咐小白圭要从小立大志,长大后尽忠报国,并替他改名为居正。这一年,居正补府学生。四年后,才高气傲的张居正又顺利通过乡试,成为一名少年举人。湖广巡抚顾璘对他十分赏识,曾对别人说“此子将相才也”,并解下犀带赠予居正说:“希望你树立远大的抱负,做伊尹、做颜渊,不要只做一个少年成名的举人。”嘉靖二十六年,二十三岁的张居正中二甲进士,授庶吉士。

庶吉士是一种见习官员,按例要在翰林院学习三年,期满后可赐编修。张居正入选庶吉士,教习中有内阁重臣徐阶。徐阶重视经邦济世的学问,在其引导下,张居正努力钻研朝章国故,为他日后走上政治舞台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明初为了加强中央集权,废丞相,设内阁,其职能相当于皇帝的秘书厅。首席内阁学士称首辅,实际上也就是宰相。张居正入翰林院学习的时候,内阁中正在进行着一场激烈的政治斗争。当时的内阁大学士只有夏言、严嵩二人,二人争夺首辅职位的结果是夏言被杀,严嵩为内阁首辅。

对于内阁斗争,作为新科进士的张居正自然没发言权。但通过几年的冷眼观察,他对朝廷的政治腐败和边防废弛有了直观的认识。为此,嘉靖二十八年(1549年),张居正以《论时政疏》(《张文忠公全集》卷一五)首陈“血气壅阏”之一病,继指“臃肿痿痹”之五病,系统阐述了他改革政治的主张。而这些自然没有引起明世宗和严嵩的重视。此后,在嘉靖朝除例行章奏以外,居正没再上过一次奏疏。

嘉靖三十三年,张居正借口请假养病,离开京师回到故乡江陵。休假三年中,他仍不忘国事,亲身接触农民。家境本就贫寒的居正,在乡间体会到了人民的辛劳、饥寒和痛苦。他在《荆州府题名记》(《张文忠公全集》卷九)中说:“田赋不均,贫民失业,民苦于兼并。”这一切不禁使他恻然心动,责任感让他重返政坛。

嘉靖三十六年,张居正仍回翰林院供职。这时的他在苦闷思索中渐已成熟,在政治的风浪中,他模仿老师徐阶“内抱不群,外欲浑迹”,相机而动。嘉靖四十三年,居正进官右春坊右渝德,深谋远虑的徐阶荐居正为裕王朱载垕的侍讲侍读。渝德只是个虚衔,但由于裕王很可能继承皇位,侍裕邸讲读就不是等闲之职了。在裕邸期间,“王甚货之,邸中中官亦无不善居正者”(《明史·张居正传》)。四十五年,居正掌翰林院事。

这一年,世宗殁,裕王继位,是为明穆宗。张居正的机会来了。隆庆元年(1567年),他以裕王旧臣的身份,放擢为吏部左侍郎兼文渊阁大学士,进入内阁,参与朝政。同年四月,又改任礼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

入阁以后的张居正并没有因个人的升迁而自鸣得意。这时的明王朝,内则土地兼并,流民四散,草泽祸起,国家帑藏空虚,用度匮乏;外则北方鞑靼进兵中原,制造“庚戌之变”,南方土司争权夺利,尤其岑猛叛乱,“两江震骇”,东南倭寇骚扰沿海,民不聊生。面对这些,张居正无法轻松。

而更使张居正感到担心的还是内阁内部日益白热化的政治斗争。自嘉靖四十一年(1562年)严嵩倒台后,徐阶继任首辅。他和张居正共同起草世宗遗诏,纠正了世宗时期的修斋建醮、大兴土木的弊端,为因冤案获罪的勤勉朝臣恢复官职,受到了朝野上下的普遍欢迎。但不久,隆庆二年(1568年)七月,徐阶终因年迈多病,举筹失措而被迫归田。次年,徐阶的老对手高拱重回内阁兼掌吏部事,控制了内阁大权。高拱当政期间,起用了一批人才,仕路稍清。

张居正曾是高拱知己,后发生嫌隙。高拱又和权宦冯保不和。隆庆六年,穆宗病殁,年仅十岁的神宗即位。张居正遂联合冯保,撺掇后妃,以“专政擅权”之罪令高拱回原籍。这样,张居正就成了首辅,从此独掌国家大权达十年之久。

平心而论,徐阶和高拱都是十分能干的首辅,他们为巩固明王朝的统治做了不少具体和局部的努力,然而终因缺乏高瞻远瞩的战略眼光和改革弊政的才干与气魄,到张居正继任首辅时,明王朝仍然是危机重重。张居正清醒地认识到,小修小补已无法挽救明朝的覆亡,只有进行大刀阔斧的全面改革,才能使国家真正走出困境。早在隆庆二年八月,他在《陈六事疏》(《张文忠公全集》卷三六)中,从省议论、振纪纲、重诏令、核名实、固邦本、饬武备等六个方面提出改革政治的方案,其核心就是整饬吏治,富国强兵。他批评空做王霸之辩的人“不知王霸之辩、义利之间在心不在迹”,而误认为“仁义之为王,富强之为霸”(《张文忠公全集》卷三一《答福建巡抚耿楚侗谈王霸之辩》)。明确地把解决国家“财用大匮”作为自己的治国目标。而要实现这个目标,首先在于巩固国防,整顿吏治。

还在隆庆年间,入阁不久的张居正在首辅徐阶和内阁重臣高拱的支持下,主持了巩固边防的工作。

隆庆四年,鞑靼首领俺答进攻大同,计划称帝。居正闻悉俺答的孙子把汉那吉,携妻比吉和乳母的丈夫阿力哥共十几人请求内附,大同巡抚方逢时和宣大总督王崇古决策受降。鉴于此事非同小可,张居正写信,要崇古立刻把详情“密示”于他。原来,俺答的第三个儿子死时遗一小孩即把汉那吉,把汉那吉长大娶妻比吉,后爱上姑母之女三娘子并再娶。然而,身为外祖父的俺答也爱上了三娘子意据为己有。于是祖孙之间为一个小女子心中结怨,演出失恋青年离家投汉的一幕。

居正接到报告,再次写信给崇古,要其妥善安置把汉那吉,并派人通报俺答:“中国之法,得虏酋若子孙首者,赏万金,爵通侯。吾非不能断汝孙之首以请赏,但彼慕义而来,又汝亲孙也,不忍杀之。”(《张文忠公全集》卷二二《答鉴川策俺答之始》)然后,指授方略,要崇古、逢时奏疏皇上纳降。朝中很多人极力反对,认为敌情叵测,果然俺答的骑兵如黑云压城至北方边境。崇古早在居正授意之下做好战事准备并以其孙要挟,俺答终于被迫妥协。居正顺水推舟应俺答之求,礼送把汉那吉回乡,俺答则把赵全等叛臣绑送明室。

把汉那吉穿着皇上亲赐的大红丝袍回鞑靼帐幕。俺答见到非常感动,说以后不再侵犯大同,并决定请求封贡、互市,和明友好相处。

隆庆五年,穆宗在居正等人的力劝下,诏封俺答为顺义王,并在沿边三镇开设马市,与鞑靼进行贸易。北部边防的巩固使张居正可以把注意力转向国内问题。

作为一个雄才大略的政治家,张居正对明王朝所面临的问题是有深刻认识的。他认为当时国力匮乏和盗贼横行都是由于吏治不清造成的。官吏贪污,地主兼并,引起“私家日富,公室日贫”(《张文忠公全集》卷二六《答应天巡抚宋阳山论均粮足民》),加之皇帝的穷奢极欲,百姓因此才饥寒交迫,落草为寇。由于张居正客观地分析了当时的社会矛盾,正确地把握了问题的实质和关键,这才使他的改革能够顺应历史的潮流,并受到广泛的欢迎。

基于上述看法,张居正决定从整顿吏治开始他的改革。万历元年(1573年)十一月,张居正上疏实行“考成法”,明确职责。他以六科控制六部,再以内阁控制六科。对于要办的事,从内阁到六科,从六科到各衙门,层层考试,做到心中有数。改变了以往“上之督之者虽谆谆,而下之听之者恒藐藐”(《张文忠公全集》卷三八《请稽查章奏随事考成以修实政疏》)的拖拉现象。考成法的实行,提高了各级部门的办事效率,而且明确责任,赏罚分明,从而使朝廷发布的政令“虽万里外,朝至而夕奉行”(《明史·张居正传》)。

张居正整饬吏治的目的主要还是“富国强兵”,这条红线贯穿于他的改革之始终,实行考成法的最大收获也正在于此。

张居正在施行考成法时,将追收逋赋作为考成的标准。万历四年规定,地方官征赋实数不足九成者,一律处罚。同年十二月,据户科给事中奏报,地方官因此而受降级处分的,山东有十七名,河南二名;受革职处分的,山东二名,河南九名。这使惧于降罚的各级官员不敢懈怠,督责户主们把当年税粮完纳。由于改变了拖欠税粮的状况,使国库日益充裕。据万历五年户部统计全国的钱粮数目,岁入达435万余两,比隆庆时每岁所入(含折色、钱粮及盐课、赃赎事例等项银两在内)250余万两之数,增长了74%(《明通鉴》卷六七)。财政收支相抵,尚结余85万余两,扭转了长期财政亏虚的状况。正如万历九年四月张居正自己所说的:“近年以来,正赋不亏,府库充实,皆以考成法行,征解如期之故。”(《张文忠公全集》卷四五)可见,实行考成法虽是一种政治改革,但它对整顿田赋、增加国家财政收入起了很大作用。

但是仅靠考成法增加的收入仍是有限的,更远远不能满足王公贵族的无限挥霍。张居正认为人“古之理财者,汰浮溢而不骛入,节漏费而不开利源”。理财还是要以节用为主。他所进行的一系列改革几乎都在围绕这个中心进行。

比如他通过加强对官吏的考核,裁减冗员,节省朝廷的俸禄开支。据对“两京大小九卿及各属,有沉滥者裁之”,竟“汰冗员二三”。同样,张居正也通过各种途径削减朝廷的军费开支。一方面与鞑靼人修好,通商互市,保持边境安定,减少战争费用,另一方面也大量削减抚赏开支。到万历二年,北边“三镇二岁之中,所费不过万余,而所省已百余万”。还通过减客宾,清粮糗的办法减少支出,“岁所省,几得数十百万”。

同时,张居正还要求封建社会的最高统治者皇帝勒紧裤带,和大家一道过紧日子。他不仅多次向神宗提出“节用爱民”,“以保国本”,而且在皇室的奢侈性花费上,也是锱铢必较,寸步不让。万历七年,神宗向户部索求十万金,以备光禄寺御膳之用,居正据理力争,上疏说,户部收支已经入不敷用,“目前支持已觉费力,脱一旦有四方水旱之灾,疆场意外之变,何以给之?”他要求神宗节省“一切无益之费”。结果,不仅免除了这十万两银子的开支,连宫中的上元节灯火、花灯费也被废止。在张居正的力争下,还停止重修慈庆、慈宁二宫及武英殿,停输内库供赏,节省服御费用,减苏松应天织造等。

张居正改革的目的是为了维护大明王朝的统治,但这一系列改革措施都符合当时的社会实际,促进了经济发展,他不愧为中国封建社会杰出的政治改革家。但他作为一个政治家,却缺少豁达的风度,他的改革又触动了一些官僚集团的利益,自己又不甚检点,给反对派留下了许多口实,在1582年(万历十年)他病逝以后,新法全部被推翻,自己也身败名裂。而导火线则是1577年(万历五年)张居正父亲死后“夺情”事件。

封建官员父母死了,必须离职回家守孝三年(至少27个月),假如政务紧急,离开不得,那么皇上可以“强迫”他留在任上,不回去尽孝子之情,算“夺情”。这一办法只能在极特殊情况下偶然一用。此时十五岁的皇帝离不开张先生,张居正也觉得改革正在展开,如离开,恐中间有变,户部侍郎李幼孜想讨好张居正,就首先上疏提出丧期内张居正不去职,以丧服办公,两宫太后也不愿张先生离职,于是张居正决定遵旨“夺情”了,但当时就有许多人认为这样做不可以,这些人都遭到了廷杖、贬斥甚至流放等。

第二年,张居正的父亲死去一周年,张居正请假,回原籍安葬父亲,皇帝给了他三个月假。张居正带随从和护卫还乡,一路上地方大员郊迎郊送,还送上许多赆仪和奠金。而江陵城为张居正的父亲葬礼倾城出动,葬礼空前的盛大。张居正安葬完父亲回京,司礼太监何进代表皇帝偕百官在郊外迎接,两宫太后也各派太监李琦、李用来宣谕慰问,恩宠有加。但神宗自即位以来,由冯保照料他的生活,关怀备至,稍不听话,马上去报告慈圣太后,慈圣对皇帝训导很严,每每说:“要是张先生知道了怎么办?”神宗皇帝很怕张先生,渐渐长大了,心里有一种压抑感,开始讨厌张先生了。

1582年(万历十年)张居正病逝。反对他的人开始反攻了。反对派把矛头对准了张居正的“一条鞭法”,神宗皇帝此时已是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了,他要自己“乾纲独断”,于是下令取消“一条鞭法”。其实已把矛头指向了张居正。反对派们更加活跃了,被冯保、张居正排挤走的前任首辅高拱也送来了《病榻遗言》,为自己申冤,辽王妃王氏也上来奏疏,说张居正诬陷辽王,霸占王府(张居正在老家江陵城住的是获罪辽王的王府),神宗终于给张居正加上了诬蔑亲藩,钳制言官,蔽塞朕聪……专权乱政,罔上负恩,谋国不忠”等罪,下诏抄了张居正的家,并把其子弟全发配到“烟瘴地面”。

在朝野一片诋毁声中,只有学者李贽替张居正说了公道话,称颂张居正是“宰相文杰”。到了熹宗在朝时,有人称道张居正,熹宗下诏恢复了张居正过去的官职,并安葬祭祀,1630年(崇祯三年)礼部侍郎罗喻义等人上疏为张居正鸣冤,崇祯恢复了二个荫职及诰命,并恢复了张居正之子张敬修的官职。

对于这样一位历史人物,朱东润在其名著《张居正大传·序》中概略性地评述道:

中国历史上的伟大人物虽多,但是像居正那样划时代的人物,实在数不上几个。从隆庆六年到万历十年之中,这整整的十年,居正占有政局的全面,再也没有第二个和他比拟的人物。这个时期以前数十年,整个政局是混乱,以后数十年,还是混乱;只有在这十年之中,直到清明的时代,敌人由分化到崩溃,中国由安定走到进展,一切都是居正的大功。他所以成为划时代的人物者,其故在此。

在张居正的一生中,除了宰相这一角色,另一重要的角色就是帝师。

从《周礼》记大宰掌教之典“以安邦国,以教官府”开始,为帝王师,就一直是中国知识分子的政治追求和人格理想。此理想长期给予知识分子自信与勇气,激励他们以经国事业为抱负,鼓舞他们在困窘之际积极进取,全力实现这一荣耀。然而,在“天地君亲师”这个特殊的文化传统里,君是五者的中心。因为传统的力量过于强大,才让“君”对“师”的地位保持一定的尊重。但是“师”自古就不能对“君”的地位有所僭越。“帝王师”这个三位一体的构架,是必须由“帝王”来最后确定“师”的身份和使命。这种爵位或者荣耀,与国家其他的爵位或者荣耀并无本质区别。这种对德高才大之臣的嘉勉、夺予对于帝王而言,都易如反掌。嘉靖帝太傅杨溥,曾以谏帝起居受廷杖。

张居正逝世前九天,万历加封他以太师衔。这是自开国以来二百年未有之荣。万历十一年六月,即褫夺故太师三子官职,撤太师衔。十二年五月,抄没其家,拷迫致死张之长子。九月,下诏总其罪。戏剧性的场面接踵而来,使我们对“帝王师”的地位不得不做重新的审视了。

作为首辅,张居正是优秀的,作为“帝师”,张居正同样是杰出的。

作为老师,张居正全面负责小皇帝的学习。他亲自总结自尧、舜以来历代帝王治国的得失经验,撰写了《帝鉴图说》作为教材。这本书以讲故事的方式,深入浅出地讲授帝王行政之道。每个故事还配上精美的图画,图文并茂,以引起小皇帝的学习兴趣。书中取了历代帝王为人为事、治家治国的故事共一百一十七则,定名历史哲芳规;又取历代昏君荒淫奢侈、任人唯亲致国家丧乱的故事三十六则,收入下篇定名狂愚覆辙,在每则故事后评论解说配以精美插图,言简意赅耐人寻味。张居正编辑此书,可谓用心良苦,费尽心机。

张居正讲解的《四书》一样是为小皇帝朱翊钧编写的。从内容和语气看来,成书的时间应该也很接近。张居正本人从小熟读四书五经,对于孔孟的儒家学说,有着自己独特的见解和创意,他不主张死读书,而是要参透经书背后的语境,这从其讲解中不难看出。

张居正对小皇帝的要求非常严格,每天布置功课,如果小皇帝没有认真背诵或领会,就会遭到严厉的斥责。有一次,万历皇帝读《论语·乡党》时,把“色勃如也”读成了“色背如也”。张居正当着众大臣的面,厉声喝道:“应该读作‘勃’!”吓得小皇帝忙低头纠正。平时,如果小皇帝背着张居正做了越制出轨的事情,冯保就会吓唬他:“让张先生知道了,看你怎么办?”小皇帝听了,很快就会收敛自己。虽然四书五经抽象深奥、枯燥无味,万历皇帝还是仔细听、认真学。有一天,张居正询问他的学习情况,他说:“昨天一位讲官在讲解《大学》时,讲错了字,我本想给他纠正,又担心他害怕,就未敢当面指正。”张居正心中大悦,心想:“皇帝长大了,也知道体贴人了。”

作为“帝王师”,张居正费尽心血希望他的学生通过学习优秀的经典而成为一位明君,能够造福百姓。然而换来的却是大明王朝的迅速衰落。

张居正死后,改革被废止,朝廷又一天天地走向没落。朱翊钧是一个尽情享乐的皇帝。他成年亲政后,却不常视朝,深居内宫。不仅在世时要享受,还想到死后的安乐,早早筹划自己的陵寝,建造定陵耗时达6年之久。他还有一个不择手段亲自聚敛钱财的恶习,提倡官吏向他进奉,把进奉财物的多少作为衡量官吏是否效忠皇上的标淮。为了在全国范围内聚敛民财,他派出大批宦官,分赴各地充当矿监、税使,肆意搜刮民脂民膏。这使得人心汹汹,民变纷起,社会越发动荡不安,统治阶级内部更加矛盾重重。

由于他不理朝政,大臣的奏章、他的谕旨,全靠内侍传达。册立太子的大事久拖不决,导致官僚集团各派之间互相火拼,党争也愈演愈烈。东林党人与邪党的斗争水火不容,持续了很久,明王朝到了崩溃的边缘。万历四十八年(1620年),朱翊钧在内外交困、风雨飘摇中死去,终年58岁。葬于定陵,庙号为神宗。《明史》神宗的本纪结尾言:明之亡,实亡于神宗。这个明朝享国时间最长的皇帝,庙号神宗,实为寓贬于褒,是说他神龙见首不见尾,隐居深宫数十年,不见朝臣,不理朝政,致使到万历末年,国家的官吏已经缺了一半。他又是个死要钱的皇帝,放出太监四处扰民搜刮(如开矿事),民间连养只鸡也要缴税。

对这样一个皇帝,实在没什么好说的,说明朝亡在他手上,崇祯来背了黑锅并不过分,且看神宗的本纪,到了万历三十年之后,年年不是“日有食之”就是“京师地震”,或者干旱或者水涝。其中万历三十一年农历五月“凤阳大雨雹,毁皇陵殿脊”,到三十二年“雷火焚长陵明楼”,“昌平大水,坏长、泰、康、昭四陵石梁”,即使不信天象示警这些的,看了也真是令人触目惊心,仿佛明朝先灵不安,亡国之兆已现。

好在张居正的苦心没有白费,几百年后的今天,当我们再读他当年对四书五经的点评,不得不让人佩服其视野之开阔,点评之精要。张居正是当时的神童,又是首辅大臣,位高权重,他的讲解常常一语中的,把有关的来龙去脉讲得清清楚楚,而且讲解细致,措辞简练,文笔优美,今日国人学习经典,以此作为入门教材,实为最佳之选。

学而第一

【原文】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译文】孔子说:学习修养自己和福国利民的学问,又能够适时地实行,岂不是很令人欣喜吗?有志同道合的朋友从远方来,岂不是很快乐吗?当自己的道德学问有成就时,即使旁人不知道,心里也没有丝毫怨恨,这不正是一个君子的风范吗?【张居正讲解】学,是仿效。凡致知力行,皆仿效圣贤之所为,以明善而复其初也。习,是温习。说,是喜悦。孔子说道:“人之为学,常苦其难而不悦者,以其学之不熟,而未见意趣也。若既学矣,又能时时温习而不间断其功,则所学者熟,义理浃洽,中心喜好,而其进自不能已矣,所以说不亦说乎!”

朋,是朋友。乐,是欢乐。夫学既有得,人自信从,将见那同类的朋友皆自远方而来,以求吾之教诲。夫然则吾德不孤,斯道有传,得英才而教育之,自然情意宣畅可乐,莫大乎此也。所以说不亦乐乎!

愠,是含怒的意思。君子,是成德的人。夫以善及人,固为可乐,苟以人或不见知,而遂有不乐焉,则犹有近名之累,其德未完,未足以为君子也。是以虽名誉不著而人不知我,亦惟处之泰然,略无一毫含怒之意。如此则其心纯乎为己,而不求人知,其学诚在于内,而不愿乎外,识趣广大,志向高明,盖粹然成德之人也。所以说不亦君子乎!夫学,由说以进于乐,而至于能为君子,则希贤希圣,学之能事毕矣!【原文】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仁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人之本与!”【译文】有子说:“孝顺父母,顺从兄长,而喜好触犯上级,这样的人是很少见的。不喜好触犯上级,而喜好悖逆乱世的人是没有的。君子专心致力于根本的事务,根本建立了,治国做人的原则也就有了。孝顺父母、顺从兄长,这就是做人的根本啊!”【张居正讲解】有子,是孔子弟子,姓有,名若。善事父母,叫作孝;善事兄长,叫作弟。犯,是干犯。鲜,是少。作乱,是悖逆争斗的事。有子说:“天下的人莫不有父母兄长,则莫不有孝弟的良心。人惟不能孝弟,则其心不和不顺,小而犯上,大而作乱,无所不至矣。若使他平昔为人,于父母则能孝,尽得为子的道理,于兄长则能弟,尽得卑幼的道理,则心里常是和顺,而所为自然循礼,若说他敢去干犯那在上的人,这样事断然少矣。”夫犯上,是不顺之小者,且不肯为,却乃好为悖逆争斗大不顺的事,天下岂有是理哉!夫人能孝弟而自不为非如此,可以见孝弟之当务矣。

务,是专力。本,是根本。为仁,是行仁。有子又说:“天下之事,有本有末,若徒务其末,则博而寡要,劳而无功。所以君子凡事只在根本,切要处专用其力。根本既立,则事事物物处之各当,道理自然发生,譬如树木一般。”根本牢固,则枝叶未有不茂盛者。本之当务如此。则吾所谓孝弟也者,乃是行仁之本与。盖仁具于心,只是恻怛慈爱的道理,施之爱亲敬长,固是此心推之仁民爱物,亦是此心,人能孝弟,则亲吾之亲,可以及人之亲,长吾之长,可以及人之长,至于抚安万民,养育万物,都从此充拓出来,而仁不可胜用矣!然则行仁之本,岂有外于孝弟乎!学者务此,则仁道自此而生矣!《孝经》孔子说:“爱敬尽于事亲,而德教加于百姓,刑于四海,此天子之孝也。”有若之言,其有得于孔子之训欤?【原文】子曰:巧言令色,鲜仁矣。”【译文】孔子说:“花言巧语,装出和颜悦色的样子,这种人的仁德就很少了。”【张居正讲解】巧,是好。令,是善。鲜字,解作少字。仁,是心之德。孔子说:“辞气容色,皆心之符,最可以观人。那有德的人,辞色自无不正。若乃善为甘美之辞,迁就是非,便佞阿谀,而使听之者喜,这便是巧言。务为卑谄之色,柔顺侧媚,迎合人意,而使见之者悦,这便是令色。这等的人,其仁必然少矣。”盖仁乃本心之德,心存,则仁孝也。今徒致饰于外,务以悦人,则心驰于外,而天理之斫丧者多矣,岂不鲜仁矣乎!然孔子所谓鲜仁,特言其丧德于己耳。若究其害,则又足以丧人之德。盖人之常情,莫不喜于顺己,彼巧言令色之人,最能逢迎取悦,阿徇取容,人之听其言,见其貌者,未有不喜而近之者也。既喜之而不觉其奸,由是变乱是非,中伤善类,以至覆人之邦家者,往往有之矣!夫以尧舜至圣,尚畏夫巧言令色之孔壬。况其他乎!用人者不可不察也。【原文】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译文】曾子说:“我每天多次反省自己,为别人办事是不是尽心竭力了呢?同朋友交往是不是做到诚实可信了呢?老师传授给我的学业是不是勤于实习,内化于心了呢?”【张居正讲解】曾子,是孔子弟子,名参。省,是省察。忠,是尽心的意思。信,是诚实。传,是传授。习,是习熟。曾子说:“我于一日之间,常以三件事省察己身。三者维何?凡人自己谋事,未有不尽其心者,至于为他人谋,便苟且粗略,而不肯尽心,是不忠也。我尝自省,为人谋事,或亦有不尽其心者乎?交友之道,贵于信,若徒面交,而不以实心相与,是不信也。我尝自省,与朋友交,或亦有虚情假意,而不信于人者乎?受业于师,便当习熟于己,若徒面听,而不肯着实学习,是负师之教也。我尝自省,受之于师者,或亦有因循怠惰,而不加学习者乎?以此三者,自省察其身,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盖未尝敢以一日而少懈也。”盖曾子之学,随事精察而力行之,故其用功之密如此。然古之帝王,若尧之兢兢,舜之业业,成汤之日新又新,检身不及,亦此心也,此学也。故《大学》曰:“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从事于圣学者,可不知所务哉!【原文】子曰:“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译文】孔子说:“治理一个拥有一千辆兵车的国家,就要严谨认真地办理国家大事而又恪守信用,诚实无欺,节约财政开支而又爱护官吏臣僚,役使百姓要不误农时。”【张居正讲解】道,是治。乘,是兵车。四马驾一车,叫作一乘。千乘之国,是地方百里,可出兵车千乘的大国。时,是农功间暇之时。孔子说:“千乘的大国,事务繁难,人民众多,不易治也。”若欲治之,其要道有五件,其一要敬事。盖人君日有万几,一念不敬,或贻四海之忧,一时不敬,或致千百年之患。必须兢兢业业,事无大小,皆极其敬慎,不敢有怠忽之心,则所处皆当,而自无有于败事矣。其一要信。盖信者,人君之大宝,若赏罚不信,则人不服从,号令不信,则人难遵守。必须诚实不贰,凡一言一动都要内外相孚,始终一致,而足以取信于人,则人皆用情,而自不至于欺罔矣。其一要节用。盖天地生财止有此数,用若不节,岂能常盈。必须量入为出,加意撙节。凡奢侈的用度,冗滥的廪禄,不急的兴作,无名的赏赐都裁省了。只是用其所当用,则财常有余,而不至于匮乏矣。其一要爱人。盖君者,民之父母,不能爱人,何以使众。必须视之如伤,保之如子,凡鳏寡孤独、穷苦无依的,水旱灾伤、饥寒失所的,都加意周恤,使皆得遂其生,则人心爱戴,而仰上如父母矣。其一要使民以时。盖国家有造作营建,兴师动众的事,固不免于使民,然使之不以其时,则妨民之业,而竭民之力矣。必待那农事已毕之后,才役使他,不误他的耕种,不碍他的收成,则务本之民,皆得以尽力于田亩,而五谷不可胜食矣。这五者都是治国的要道,若能体而行之,则四海之广,兆民之众,治之无难,岂特千乘之国而已哉!为人君者,所当深念也。【原文】子曰:“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译文】孔子说:“弟子们在家要孝顺父母;出门在外,要尊敬长辈,要谨言慎行,恪守诚信,要博爱民众,亲近那些有仁德的人。这样躬行实践之后,还有余力的话,就再去学习六艺。”【张居正讲解】弟子,是指凡为弟为子的说。谨,是行的有常。信,是言的有实。泛字,解作广字。众,是众人。亲,是亲近。仁,是仁厚有德的人。余力,是余剩的工夫。文,是《诗》、《书》六艺之文。孔子教人说:“但凡为人弟为人子的,入在家庭之内,要善事父母以尽其孝;出在宗族乡党之间,要善事兄长以尽其弟。凡行一件事,必慎始慎终,而行之有常。凡说一句话,必由中达外,而发之信实。于那寻常的众人都一体爱之,不要有憎嫌忌刻之心。于那有德的仁人却更加亲厚,务资其熏陶切磋之益。这六件,是身心切要的工夫。学者须要着实用力,而不可少有一时之懈。若六事之外,尚有余力,则学夫《诗》、《书》六艺之文。”盖《诗》、《书》所载,皆圣贤教人为人之道,而礼、乐、射、御、书、数亦日用之不可阙者。未有余力,固不暇为此,既有余工,则又不可不博求广览,以为修德之助也。先德行而后文艺,弟子之职,当如此矣。然孔子此言,虽泛为弟子者说,要之上下皆通。古之帝王,自为世子时,而问安视膳,入学让齿,以至前后左右,莫非正人,礼乐诗书,皆有正业,亦不过孝弟、谨信、爱众、亲仁与夫学文之事也。至其习与性成,而元良之德具,万邦之贞,由此出矣。孔子之言,岂非万世之明训哉!【原文】子夏曰:“贤贤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与朋友交,言而有信,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也。”【译文】子夏说:“一个人,能以敬重贤人之心,来替代爱好美色的心,侍奉父母能尽心尽力,服事君主时贡献心智不余其力,和朋友交往,能做到诚信不欺,这样的人,纵使他谦虚地说没有读过书,我也必定认为他很有学问。”【张居正讲解】子夏,是孔子弟子,姓卜名商,字子夏。上一个贤字解作好字,下一个贤字,是有德的贤人。易,是移易。竭,是尽。致其身,是委弃其身,不肯爱惜的意思。子夏说:“人之为学,只在纲常伦理上见得明白,才是根本切要的工夫。如人之见贤,谁不知好,但不能着实去好他,若使贤人之贤,而能移易其好色之心,大贤则事之为师,次贤则亲之为友,真知笃信,就如好好色的一般,则好善极其诚矣。人于父母,谁无孝心,但未能着实去尽孝,若使委曲承顺,尽那为子的道理,凡力量到得的去处,都竭尽而无遗,则事亲极其诚矣。事君不可以不忠,但人都自爱其身,则其忠必不尽。若能实心任事,把自家的身子,委弃于君,虽烦剧也不辞,虽患难也不避,一心只是要忠君报国,而不肯求便其身图,则事君极其诚矣。交友不可以不信,但轻诺者多,全信者少,若能诚心相与,但与朋友说的都是着实的言语,内不欺己,外不欺人,虽久远而不至于失信,则交友极其诚矣。这四件都是人伦之大者,而行之皆尽其诚,这就是见道分明,践履笃实的去处,学问之道不过如此。人虽说他未曾为学,我必谓之已学矣。若使未尝学问,而但出于资性之聪明,则不过一事之偶合,一时之袭取而已,岂能事事尽美,而厚于人伦如是乎。此可见古人之为学,皆用力于根本切要之地,而不专在于言语文字之末也。”【原文】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主忠信;毋友不如己者;过则勿惮改。”【译文】孔子说:“一个君子,如果不庄重就不威严,学习也不会坚固扎实。行事当以忠信为主;不要和不如己的人为友!如发现自己有了过失,不要害怕去改。”【张居正讲解】重,是厚重。威,是威严。固,是坚固。忠信,是诚实。无字、勿字都是禁止之辞。惮,是畏难的意思。孔子说:“君子为学必养成个深厚凝重的气质,然后外貌威严,而所学的道理自然坚固。若是轻浮浅露,不能厚重,则见于外者,无威之可畏,而其所学者亦不能实有诸己,虽得之,必失之矣。岂能以坚固乎!然立身固要厚重,而存心又在忠信。人不忠信,则事皆无实,何以为学。故又当以诚实不欺为主,而无有一毫之虚伪,然后可以进德也。所交的朋友必胜过我的人,方为有益。若是不如我的,或便佞善柔之类,这样的人,不但无益而且有损,切不可与之为友也。人不能无过,而贵于能改。过而惮改,则过将日甚矣。所以但遇有过,或闻人谏正,或自家知觉,便当急急改之,不可畏其难改,而苟且以自安也。以厚重为质,以忠信为主,又辅之以胜己之人,行之以改过之勇,则内外人己,交养互发,而自修之功全矣。学者可不勉哉!”【原文】曾子曰:“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译文】曾子说:“对于亲人过世时的丧葬事宜,如果能够谨慎守礼,对于亡故很久的祖先,仍然不断地追思怀念,则民德之风必然趋向淳厚善良啊!”【张居正讲解】慎,是谨慎。终,是亲之既殁。追,是追思。曾子说:“人伦以亲为重,人之事生,或有能孝者,至于送终,则以亲为既死也,而丧葬之事不能尽礼者,多矣。初丧之时,或有能思念者,至于岁时既远,则其心遂忘,而祭祀之礼,不能尽诚者多矣。此皆民心之薄,由在上之人无以倡之也。若为上者能致谨于亲终之时,不徒哀而已,而每事尽礼,不使少有后日之悔。又能追思于久远之后,不徒祭而已,而致其诚敬,不敢少有玩怠之心,则己之德厚矣。由是百姓,自然感化,皆兴仁孝之心。丧也,尽其礼;祭也,尽其诚,而其德亦归于厚矣。此可见孝者,人心之所同。君者,下民之表率。欲化民成俗者,可不知所以自尽也哉!”【原文】子禽问于子贡曰:“夫子至于是邦也,必闻其政,求之与,抑与之与?”子贡曰:“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夫子之求之也,其诸异乎人之求之与?”【译文】子禽问子贡说:“夫子每到一个国家,必定得悉这个国家的政事。这是他自己探求所得,还是靠别人告诉他的呢?”子贡说:“夫子靠温良恭俭让的良行所得,他的追求抑或异于别人吧!”【张居正讲解】子禽,姓陈名亢。子贡,姓端木名赐,都是孔子弟子。抑,是反语词。与,是疑词。子禽问于子贡说:“夫子周流四方,每到一国必然就知这一国的政事,果是夫子访求于人,然后得而闻之与?或是各国的君自以其政事说与夫子而知之与?”子禽之问,盖亦不善观圣人者矣!

其诸,是语词。子贡答子禽说:“夫子所以得闻国政,不是夫子有心去求,也不是时君无故而与。盖夫子盛德充积于中,而光辉自发于外。故其容貌词气之间,但见其温而和厚,无一些粗暴;良而易直,无一些矫饰;恭而庄敬,无一些惰慢;俭而节制,无一些纵弛;让而谦逊,无一些骄傲。有这五者德容之盛,感动于人,所以各国的君,自然敬之而不忽,信之而不疑。都把他国中的政事,可因可革的,来访问于夫子,故夫子因而闻之耳。就汝所谓求者而论之,这等样求,岂不异于他人之求之者与。盖他人之求必待访问于人而后得。夫子之闻政,则以盛德感人而自致,岂可以一概论哉!”子贡之言,不惟足以破子禽之疑,而使万世之下,犹可以想见圣人之气象,此所以为善言德行也。【原文】子曰:“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译文】孔子说:“当他父亲在世的时候,要观察他的志向;在他父亲死后,要考察他的行为;若是他三年不改变他父亲一贯的做法,这样的人可以说是尽到孝了。”【张居正讲解】志,是志向。行,是行事。三年,是言其久。孔子说:“人子事亲,有承受而无专擅。有巽顺而无违拂,故当其父在之日,凡事都禀命而行,不敢自专,即欲知其人,亦但观其志向何如耳。其行事不可概见也。至于父殁之后,则分得以自专,然后其行事昭然可见,得就其行而观之焉。然父殁之后,虽凡事得以自专,而其所行,犹如父在之时,至于三年之久,亦不敢有所改易。斯则思亲之念,不渝于始终,顺亲之心,无间于存殁,如是而后可谓之为孝也。否则虽能致敬于亲在之时,而不能不变于亲终之后,岂所谓终身而慕者乎。”抑孔子所谓无改于父之道,亦自其合于道而可以未改者言之耳。若于道有未合焉,则虽速改可也,何待三年!故善述其事孝也,克盖前愆亦孝也。观圣人之言者,不可以执一求之。【原文】有子曰:“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斯为美,小大由之。有所不行,知和而和,不以礼节之,亦不可行也。”【译文】有子说:“礼的作用,以和为贵。先王传下来的道,以此最美好,不论小事大事都是由此而行。但也有行不通之处,这个时候如果只知道要‘和’,一意孤行地用‘和’,不用‘礼’来节制,也是不行的。”【张居正讲解】礼,是尊卑上下的礼节。和,是从容不迫的意思。斯字,解作此字,指和说。小大,是小事大事。由,是行。有子说:“礼之在人,如尊卑上下,等级隆杀,一定而不可易,其体固是至严。然其为用,必和顺从容,无勉强乖戾之意,乃为可贵。如君尊臣卑,固有定分,然情意也要流通。父坐子立,固有常规。然欢爱也要浃洽,这才是顺乎天理,合乎人情,而为礼之所贵者也。古先圣王之制礼,惟其皆出于和,此所以尽善尽美,万事无弊。凡天下之事,小而动静食息之间,大而纲常伦理之际,都率而行之,无所阻滞,礼之贵于和如此。”

礼贵于和,则宜无不可行者。然也有行不得的,这是为何?盖所谓和者,是在品节限制之中,有从容自然之意,所以可行。若但知和之为贵而一于和,率意任情,侈然自肆,全不把那礼体来节制他,则是流荡忘返,而尊卑上下皆失其伦矣。如何可以行之哉?此可见礼之体虽严,而不至于拘迫,其用虽和,而亦不至于放纵。古之圣王,能以礼治身,而又能推之以治天下者,用此道也。【原文】有子曰:“信近于义,言可复也。恭近于礼,远耻辱也。因不失其亲,亦可宗也。”【译文】有子说:“守信接近于义,是因其承诺必践行。恭敬接近于礼,是因其知礼有节,所以可以远离耻辱。如果他所依靠的是一个值得亲近的人,那么这个人就值得尊敬和效法了。”【张居正讲解】信,是约信。义,是事理之宜。复,是践言。恭,是恭敬。礼,是礼节。因,是依倚人的意思。亲,是有道义可亲近的人。宗,是主。有子说:“天下之事,必须谨之于初,而后可善其后。”如与人以言语相约,本是要践行其言,但其所言者,若不合于义理之宜,将来行不将去,则必至爽约失信矣!故起初与人相约之时,就要思量,必其所言者皆合乎天理之宜,而与义相近,则今日所言的,他日皆可见之于行,而自不至于失信矣。所以说言可复也。待人之礼,固当恭敬,然亦自有当然之节。若恭不中礼,则为足恭,而反以致人之轻贱矣。故凡施敬于人之时,就要斟酌,务合乎礼之节文,而不过其则。则内不失己,外不失人,自不至于卑贱而取羞辱矣,所以说远耻辱也。与人相依,本图交久,但所依的不是好人,则始虽暂合,终必乖离。故当其结交之初,就要审择,不可失了那有道义可亲近的人,则不但一时相依,自后亦倚靠得着,可以为宗而主之矣。所以说亦可宗也。此可见人之言行交际皆当谨之于始,而虑其所终。不然,则因循苟且之间,将有不胜其自失之悔者矣。【原文】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译文】孔子说:“君子饮食不强求温饱,居处不强求安逸,勤勉任事,出言谨慎,又能常向有道德学问的人请益,以修正自己的行为,能这样子可以算是好学了。”【张居正讲解】敏,是急速的意思。就,是亲近。有道,是有德的贤人。正,是考正。孔子说:“凡人之为学,厌怠者多,笃好者少,所以不能成就。惟君子之于学,专心致志,无一毫外慕之私。就是食以养生,也不去求饱;居以容身,也不去求安。盖志有所在而不暇及也。行事常患其不足,则勉力自强,汲汲然见之于行,不敢有一些怠缓。言语常患其有余,则谨慎收敛,讷讷然如不出口,不敢有一些放肆。这等样着实用功,必然有所得了。”然犹不敢自以为是,又必亲近那有道德的贤人,以考正吾之是非,凡一言一行都要讲究得道理明白,不至于差谬而后已焉。夫志向已是精专,功夫已是切实,而又加以谦抑之心,常存不足之虑,盖真见夫义理之无穷,学问之有趣,其心欣慕爱乐,有不能自已者,这才是好学的人,所以说可谓好学也已。学而至于能好,则聪明日开,闻见日广,进而为贤为圣,何难之有哉!《商书·说命篇》:“惟学逊志,务时敏。”《周颂》说:“学有缉熙于光明。”皆是此意,可见“好学”二字,不但学者之所当知,为人君者尤不可不加之意也。【原文】子贡曰:“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译文】子贡说:“贫穷却不谄媚,富有却不骄傲,这样的人,老师以为如何呢?”孔子回答说:“可以算不错了,但不如贫穷而乐道,富贵而好礼的人啊!”【张居正讲解】谄,是卑屈。骄,是矜肆。可,是仅可而有所未尽之辞。乐,是安乐。好礼,是喜好礼节,自然循理的意思。子贡问于孔子说:“凡人贫者,易至于卑谄,富者易至于矜骄,此人情之常也。若能处贫而无卑屈之意,处富而无矜肆之心,这等的人其所得为何如?”孔子答说:“常人溺于贫富之中,多不能有以自守,故必有谄骄之病。今日无谄无骄,则能自守,而于学亦有得矣,是亦可也。然而非其至者。盖贫而无谄,虽不为贫所困,然犹知有贫也,不如那贫而乐的人,心广体胖,欣然自忘其贫,是身虽处于贫之中,而心已超于贫之外也。此岂无谄者之可及乎!富而无骄,虽不为富所溺,然犹知有富也。不如那富而好礼的人,乐善循理,初不自知其富,是身虽处于富之中,而心已超于富之外也。此岂无骄者之可及乎?”夫子答子贡之问如此,善许其所已能,而勉其所未至也。【原文】子贡曰:“《诗》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谓与?”【译文】子贡说:“《诗经》上说,‘要像加工玉器象牙一样,切磋它,琢磨它’,讲的就是这个意思吧?”【张居正讲解】《诗》,是《卫风·淇澳》之篇。孔子既教子贡以贫而无谄者之不如贫而乐,富而无骄者之不如好礼。子贡闻言而悟,遂引《诗》以证之,说道:“《卫风·淇澳》之诗有言,君子之学,就如治骨角的,既切以刀锯,又磋以锦铴,是已精而益求其精也。又如治玉石的,既琢以椎凿,又磨以沙石,是已密而益求其密也。诗人之言如此。其即夫子所言之谓与。”盖贫而无谄,我固自以为至矣,岂知无谄之外,更有所谓乐乎。富而无骄,我亦自以为足矣,岂知无骄之外,更有所谓好礼乎!可见道理本无终穷,学问不可自足,必如治骨角玉石者,求到至精至密之地而后可,《诗》言圣教何以异乎!子贡因论学而知《诗》如此,真可谓善悟者矣。【原文】子曰:“赐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告诸往而知来者。”【译文】孔子说:“赐呀,我可以和你谈《诗》了,告诉你已往的你就能推知未来的。”【张居正讲解】赐,是子贡的名。往,是已曾说过的。来,是未曾言及的。孔子因子贡引《诗》证学,遂称许之说:“《诗》有三百篇之多,其言词微婉,意味深长,非有颖悟之资者,不足以语此也。如赐也才可与言诗也已矣。”盖处贫处富的道理,是我所已言的,切磋琢磨的意思,是我所未言的。今因我已言的道理,就知我未言的意思,这等样聪明的人,与之论诗,必能触类旁通,而不至于以词害意矣!岂不可与言《诗》矣乎。然子贡悟性虽高,而学力未至,犹不得闻性与天道之妙,此可见美质之难恃,而学问之当勉也。【原文】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译文】孔子说:“不必忧虑别人不知道我,应该忧虑我不能了解别人。”【张居正讲解】患,是忧患。孔子说:“君子之学,专务为己,而不求人知。”如上不见知于君,而爵位不显;下不见知于友,而名誉不彰。此务外好名者之所忧患也。君子则以为学问在己,知与不知在人,何患之有。惟是我不知人,则贤否混淆,是非颠倒。在上而用人,则不能辨其孰为可进,孰为可退。在下而交友,则不能辨其孰为有损,孰为有益。这是理有不明,心有所蔽,岂非人之所当深患者乎。然人才固未易知,知人最为难事,必居敬穷理,使此心至公至明,然后如镜之照物,好丑毕呈,如称之称物,低昂自定,欲知人者,尤当以清心为本也。

为政第二

【原文】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译文】孔子说:“以德治国,就会像北极星那样,自己居于固定的位置,而群星都会拱卫着它。”【张居正讲解】政,是法令,所以正人之不正者。德,是躬行心得的道理。北辰,是天上的北极。共,是向。孔子说:“人君居万民之上,要使那不正的人都归于正,必有法制禁令以统治之。这叫作政。然使不务修德以为行政之本,则己身不正,安能正人,虽令而不从矣。所以人君为政,惟要躬行实践,以身先之。如纲常伦理,先自家体备于身,然后敷教以化导天下,纪纲法度,先自家持守于上,然后立法以整齐天下,这才是以德而为政。如此,则出治有本,感化有机。由是身不出于九重,而天下的百姓,自然心悦诚服,率从其教化。譬如北极,居天下之中,凝然不动,只见那天上许多星宿,四面旋绕,都拱向他。是人君修德于上,而恭己南面,就如北辰之居所一般,万民之观感于下,而倾心向化,就如那众星之拱极一般。”此古之帝王所以笃恭而天下平者,用此道也。图治者可不务修德以端,出治之本哉!【原文】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译文】孔子说:“诗经三百首,用一句话概括;即是:思想纯正,没有邪念。”【张居正讲解】诗,是《诗经》。蔽字,解作盖字。思,是心思。无邪,是心思之正。孔子说:“《诗》之为经,凡三百篇。一篇自为一事,一事自有一义,可谓多矣。然就中有一句言语足以尽盖其义而无余。《鲁颂·駉》篇之词有曰:思无邪。”是说人之思念皆出于天理之正,而无人欲之邪曲也。只这一言就足以尽盖三百篇之义。盖诗人之言有美有刺,善者美之,所以感发人之善心,恶者刺之,所以惩创人之恶念。只是要人为善去恶,得其性情之正而已。人之心若能念念皆正,而无邪曲之私,则其所为,自然有善而无恶,有可美而无可刺,而诗人之所为以劝以惩者,包括而无遗矣。然则思无邪之一言,岂不可以尽盖三百篇之义乎。此可见学者必务知要,而其功莫切于慎思也。【原文】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译文】孔子说:“用政治来教化人民,用刑罚来管理人民,这样子做,人民只想到如何免于刑罚,不会想到是不是可耻。用德行来教化人民,用礼来管理人民,人民不但守法知耻而且能改过向善。”【张居正讲解】道,是率先引导的意思。政,是法制禁令。齐,是齐一。刑,是刑罚。孔子说:“人君之治天下,不过是要人为善,禁人为恶而已。”但出之有本,而致之有机。若不知本原所在,只把法制禁令去开导他。如事亲则禁约他不孝,事长则禁约他不弟,使之奉行遵守。其有不从教令的,便加之以刑罚,使一齐都归于孝弟,无有违犯,这等样治民,虽则能使民不敢为恶,然只是惧怕刑罚,苟免于一时,而其中不知愧耻,为恶的心依旧还在,岂能久而不犯乎!所以说民免而无耻。

德,是行道而有得。礼,是制度品节。耻,是愧耻。格字,解作至字。孔子说,治以政刑,民固苟免而无耻矣。若使君之导民,不徒以其法也,而皆本于躬行之实。如欲民兴孝,必先自尽孝道以事亲,欲民兴弟,必先自尽弟道以事长。如此,则民既有所观感而兴起矣。而其间所得有浅深厚薄之不一者,则又有礼以齐之。亲疏上下,都有个节文。日用云为,都有个仪则。使贤者不得以太过,不肖者不得以不及,而皆协于一焉。这等样治民,将见那百姓每良心自然感发,不但知恶之可耻,而绝不肯为。又且知善之当为,而皆力行以至于善矣。岂特求免刑罚而已乎!所以说,有耻且格,盖德礼政刑,固皆所以适于治之路,而出之有本末,获效有浅深,故孔子第而言之,欲为人君者,审其本末轻重之辨也。【原文】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译文】孔子说:“我十五岁时立志求学,三十岁时能运用所学的道理,以立身行事;四十岁时能通达一切事理,没有疑惑;五十岁时能知道什么是天命;六十岁时凡所听到的都能明白贯通,心里不再有起伏不平;七十岁时能随顺心里所想的去做,一切自然,随缘自在,而不会逾越规矩法度。”【张居正讲解】从字,解作随字。逾,是过。矩,是为方的器具。孔子自叙其从少至老,进学的次第,说道:“我从十五岁的时节,就有志于圣贤大学之道。凡致知力行之事,修己治人之方,都着实用功,至忘寝食,盖念念在此,而为之不厌矣。到三十的时节,学既有得,自家把捉得定,世间外物都动摇我不得,盖守之固,而无所事志矣。进而至于四十,则于事物当然之理,表里精粗,了然明白,无所疑惑。盖见之明,而无所事守矣。进而至于五十,则于天所赋的性命之理,有以充其精微,探其本原,而知乎所以然之故矣。又进而至于六十,则涵养愈久,而智能通微。闻人之言,方入于耳。而所言之理,即契于心,随感随悟,无有违逆而不通者矣。又进而至于七十,则工夫愈熟而行能入妙,凡有所为,随其心之所欲,不待检点,无所持循而自然不越于规矩法度之外,盖庶几乎浑化而无迹者矣。是吾自少至老,无一念而不在学,无一时而不在于学,故其所得与年而俱进,过此以往,未之或知矣。”夫圣人生知安行,本无积累之渐,犹自言其进德之序如此,然则希圣希天者,岂可少懈于日新之功哉!【原文】孟懿子问孝。子曰:“无违。”樊迟御,子告之曰:“孟孙问孝于我,我对曰:‘无违。’”樊迟曰:“何谓也?”子曰:“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译文】孟懿子向老师请教孝道。孔子说:“不要违逆。”一日樊迟为老师驾车,孔子告诉他说:“孟孙问我孝道,我回答:‘不要违逆。’”樊迟说:“这是什么意思呢?”孔子说:“父母在世时,做儿女的应当依礼来奉侍,父母过世了,要依照礼节来埋葬,依礼来祭祀。”【张居正讲解】孟懿子,是鲁国的大夫。违,是违悖。孟懿子尝问于孔子说:“人子事亲,如何才叫作孝?”孔子答说:“孝亲之道,只在无违而已。”孔子所谓无违,是说人子事亲,有个当然不易的道理,不可有一些违悖,不是说从亲之令,便谓之孝也。只因懿子不能再问,故孔子未及明言其意耳。

樊迟,是孔子弟子。御,是御车。孟孙,即是懿子。孔子因懿子不能再问,怕他错认作从亲之令,便是无违。故因樊迟御车,乃告他说:“孟孙曾问孝于我,我对说孝在无违。”盖欲启樊迟之问,以发明所言之意也。

礼,是天理之节文。樊迟闻孔子之言,就问说,如何叫作无违?孔子答说:“所谓无违,只是不违乎礼而已。”盖人子事亲,心虽无穷,而分则有限,随其尊卑上下,各有一定的礼节。如父母在生之时,凡朝夕定省,左右奉养,都依着这礼。亲殁之时,凡殡葬之具,必诚必信,也都依着这礼。到祭祀之时,外则备物,内则尽志,又都依着这礼。自始至终,无一毫苟且之意,这才是无违,才叫作孝。若礼所当为而不肯为,则谓之简而不敬其亲。礼不当为而必欲为,则谓之僭,而陷亲于有过,是岂得谓之孝哉!当时鲁国大夫僭用君上之礼,故孔子以是警之。盖自天子以至于庶人,皆当以孝为本,以礼为节,不可有太过不及之弊也。【原文】孟武伯问孝。子曰:“父母唯其疾之忧。”【译文】孟武伯问孝道。孔子说:“让父母亲唯独担心你的疾病。”【张居正讲解】孟武伯,是孟懿子之子,名彘。问于孔子说:“人子事亲,如何才是孝?”孔子说:“欲知人子事亲之理,当观父母爱子之心。凡人父母,未有不爱其子者,惟爱之也切,故忧之也深。常恐其有疾病,或起居之不时,或饮食之不节,或风寒暑湿之见侵,与夫少之未戒于色,壮之未戒于斗之类。凡足以致疾者,皆切切然以为忧。若为子者能体父母之心,慎起居,节饮食,戒色戒斗,兢兢焉不至于疾,以贻父母之忧,则自然身体康宁,而有以慰亲之心矣。岂不可谓之孝乎!”孔子之意,盖以武伯生于富贵之家,长于逸乐之地,易以致疾而忧其亲,故因问而警之如此。至若天子以一身而为天地神人之主,其所以培养寿命,而昌延国祚者,又当万倍于此矣。孔子之言,岂特为孟武伯告哉!【原文】子游问孝。子曰:“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译文】子游问孝道。孔子说:“现在人讲的孝,只是能赡养父母就算尽孝道了。但是狗和马,一样有人养,如果对父母没有恭敬的心,养父母跟养狗、养马又有什么分别?”【张居正讲解】子游,是孔子弟子,姓言名偃。养,是饮食供奉。别,是分别。子游问于孔子说:“人子事亲,如何叫作孝?”孔子答说:“子之事亲,固要饮食供奉,以养其口体。然必内有尊敬的诚心,外有恭敬的礼节,然后可以言孝。如今世俗之所谓孝者,只是说能以饮食供奉父母便了,殊不知饮食供奉,岂但父母为然,虽至于犬马之贱,一般与他饮食,都能有以养之。若事亲者,不能尽尊敬奉承的道理,而徒以饮食供奉为事,则与那养犬马的何所分别乎?”然则世俗之所谓孝者,不足以为孝也。夫子游圣门高弟,何至以犬马待其亲,而孔子犹告戒之如此者,盖凡父母之于子,怜悯姑息之情常胜,故子之于父母狎恩恃爱之意常多,其始虽无轻慢之心,其后渐成骄傲之习,遂至于无所忌惮,不顾父母者有之。孔子之言,所以深究人情之偏,而预防其渐也。若推其极,则必如帝舜之以天下养而夔夔斋栗,文王之问安视膳,而翼翼小心,然后谓之能养能敬,而为天下之大孝也与!【原文】子夏问孝。子曰:“色难。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馔,曾是以为孝乎?”【译文】子夏问孝道。孔子说:“侍奉父母,难在永远保持和颜悦色。有事时,由年轻的负责服务操劳,有了酒食,先为长者陈设,请长者先吃,这样就算是孝了吗?”

张居正语:色,是容。先生,是父兄之称。子夏问于孔子说:“人子事亲,如何才叫作孝?”孔子答说:“事亲之际,惟是有那愉悦和婉的容色,最为难能。盖人之色,生于心者也。子于父母,必有深爱笃孝之心根于中。而后有愉悦和婉之色著于外。是凡事皆可以勉强,而色不可以伪为,所以为最难,事亲有此而后可谓之真孝也。若夫父兄有事,为子弟的替他代劳,子弟有酒饭,将来与父兄饮馔,此则力之所可勉,而事之无难为者,曾是而可以为孝乎!”前章子游问孝,夫子教以敬亲。此章子夏问孝,夫子教以爱亲。盖子游、子夏都是圣门高弟,其于服劳供奉之礼,不患其不尽,但恐其敬爱之心未能真切恳挚耳,故皆言此以警之。使知事亲之道不在于文,而在于实,不当求之于外,而当求之于心也。凡为人子者,宜深思焉。【原文】子曰:“吾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发,回也不愚。”【译文】孔子说:“我和颜回谈论,他从来不提反对意见和疑问,好像很愚笨。等他退下之后,我考察他私下的言论,发现他对我所讲授的内容有所发挥,可见颜回并不愚笨。”【张居正讲解】回,是孔子弟子颜回。不违,是意不相背。愚,是昏愚。退,是退去。省,是察。私,是私居。发,是发明。孔门弟子,惟颜回最能悟道。故孔子抑扬其词,以称之说:“世间有上等聪明的人,凡事无所疑惑,不须问难也。有昏愚的人,心里不会疑惑,不知问难。这两等人,其心虽异,其迹则同。今我与颜回,终日间讲论道理,不止一端。他只是默然听受,不曾有一些相背,也未尝有一语问难。看他气象,却似那昏愚无知的一般。及其退去之时,我省察他间居独处的去处。但见他一动一静、一语一默,都是我所言的道理,躬行实践,件件都发挥出来,乃知回之不违者,是其心领神会,见道分明,无所疑而不必问,非不能疑而不知问也。”然则回也岂真昏愚者哉!然颜子既是上智,又能好学,故其悟道之妙,至于如此。若未及颜子者,必须能疑而知问,然后可以讲明义理,开发聪明,而进于圣贤之域也。【原文】子曰:“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人焉廋哉?”【译文】孔子说:“(观察一个人),要看他言行的动机,观察他做事的手段,考察他做事的目的,这样,这个人还能隐瞒什么呢?这个人还可隐瞒什么呢?”【张居正讲解】以字,解作为字。由,是意所从来。安,是心所喜乐。度,是藏匿。孔子说:“人不可以不知人,而知之甚难,然亦自有个法则。”盖人之所为,非善则恶,必须先看他所为的何如?为善的便是君子。若为恶,便是小人,其大略可知也。所以说视其所以。夫所为之不善者,固不必言,而所为善者,亦未知其出于诚实否也。故又当观其意之所从来者如何?果真心实意而为己者欤?抑饰貌伪言以欺人者欤?果出于心之真实则善矣,不然,则亦伪耳,岂得为君子哉!夫所由之不善者,固不足言,而所谓善者,亦未知其出于自然否也。故又当察其心之所乐者如何?果中心好之而无所矫强者欤?抑或畏威怀利而有不得不然者欤?果出于心之所乐,则善矣,不然则亦暂为之耳,岂能久而不变哉!夫自以而由,而安,在人者既从外而深探其内。自视,而观而察,在我者又因略而渐致其详。虽是人藏其心,不可测度,然能饰所以而逃吾之视,必不能饰所由而逃吾之观,能饰所由而逃吾之观,必不能饰所安而逃吾之察。人何得而藏匿之哉?人何得而藏匿之哉?重言之者,以见其必不能隐也。孔子观人之法如此。人君明此以观察臣下之行事心术,则凡为正为邪,为忠为佞皆莫逃于坐照之下矣。【原文】子曰:“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译文】孔子说:“能从温习旧知当中,领悟出新的道理来,就可以为人师表了。”【张居正讲解】温,是温习。故,是旧所闻。新,是今所得。师,是师范。孔子说:“天下之义理无穷,而人之闻见有限。若专靠记问,则胸中所得,能有几何?若能于旧日所闻的时时温习,如读过的《诗》、《书》,听过的讲论,都要反复玩味,而不使遗忘,又能触类旁通,每有新得,就是未曾知道的,也都渐渐理会过来。将见义理日益贯通,学问日益充足。人有来问的,便能与之应答而不竭。有疑惑的,便能与之剖析而无遗矣。岂不可以为人之师矣乎?”此可见君子之学,不以记诵为工,而在于能明于理,不以闻见为博,而在于善反诸心,学者不可以不勉也。【原文】子曰:“君子不器。”【译文】孔子说:“君子不应该像一件器具,只限于一种用途。”【张居正讲解】器,是器皿。孔子说:“人有一材一艺的,非无可用,然或宜于小,不宜于大。能于此,不能于彼。譬如器皿一般,虽各有用处,终是不能相通,非全才也。惟是君子的人,识见高明,涵养深邃,其体既无所不具,故其用自无所不周。大之可以任经纶匡济之业,小之可以理钱谷甲兵之事,守常达变,无往不宜,岂若器之各适于用,而不能相通者哉!所以说君子不器。夫此不器之君子,是乃天下之全才。人君得之固当大任,至于一材一艺者,亦必因人而器使之,不可过于求备也。”【原文】子贡问君子。子曰:“先行其言,而后从之。”【译文】子贡问老师:如何才算是君子。孔子说:“先把事情做好,然后照他所做的来说。”【张居正讲解】子贡问于孔子说:“君子是成德之人。学者如何用功才到得这个地位?”孔子答说:“凡人言常有余,行常不足。若未行先言,则言行不相照顾,如何成得君子。惟君子的人,凡事务躬行实践。如子臣弟友之道,仁义礼智之德。凡是口所欲言的,一一先见之于行,无一毫亏欠,然后举其所行者,从而言之,议论所发,件件都实有诸己,而不为空言也。是行常在于言前,言常在于行后,岂不为笃实之君子乎!”孔子因子贡多言,故警之以此,其实躬行君子常少,言不顾行者常多。学者之省身固当敏于行而慎于言,人君之用人,亦当听其言而观其行也。【原文】子曰:“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译文】孔子说:“君子待人忠厚友爱,但不相互勾结,小人结党营私,但不讲忠信。”【张居正讲解】周,是普遍。比,是偏党。孔子说:“君子、小人,固皆有所亲厚,但其立心不同,故其所亲厚亦异。盖君子之心公,惟其公也,故能视天下犹一家,视众人犹一身,理所当爱的,皆有以爱之,而不必其附于己;恩所当施的,即有以施之,而不待其求于己。是其与人亲厚周遍广阔,而不为偏党之私,此所以为君子也。至于小人则不然,盖小人之心私,惟其私也,故惟有势者则附之,有利者则趋之,或喜其意见之偶同,而任情以为好,或乐其同恶之相济而交结以为援,是其与人亲厚偏党私駉而无有乎普遍之公,此所以为小人也。”夫周与比其迹相似,而其实不同,只在此心公私之间而已,欲辨君子、小人者,可不慎察于此哉!【原文】子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译文】孔子说:“勤求学问而不用心思考,容易昏蔽迷茫无所得,冥思苦想而不肯勤学,则难以求实,虚浮危险。”【张居正讲解】罔,是昏而无得。殆,是危而不安。孔子教人说:“天下的道理,散在万事,而统会于吾心。惟其散于万事,故必加致知格物、躬行实践的工夫,而后能实有诸己,这叫作学。惟其会于一心,故必加沉潜反复,研究求索的工夫,而后能穷其精微,这叫作思。这两件阙一不可。若徒知务学,而不思索其义,则理不明于心,其所学者,不过卤莽之粗迹,终于昏昧而已,所以说学而不思则罔。若徒知思索,而不用力于学,则功不究其实,其所思者不过想象之虚见,终于危殆而已,所以说思而不学则殆。”可见学必要思,学了又能思,则所学的方才透彻;思必要学,思了又能学,则所思的方才着实。二者偏废,则各有其弊矣。求道者可不知所务哉!【原文】子曰:“攻乎异端,斯害也已。”【译文】孔子说:“(一个有学问的人)如果专治异端学说,这是最有害的。”【张居正讲解】攻,是专治。非圣人之道而别为一端者,叫作异端。如杨氏、墨氏,及今道家、佛家之类,皆是害,是伤害。孔子说:“自古圣人继往开来,只是一个平正通达的道理,其伦则君臣、父子、夫妇、长幼、朋友,其德则仁、义、礼、智、信,其民则士、农、工、商,其事则礼、乐、刑、政。可以修己,可以治人。世道所以太平,人心所以归正,都由于此。舍此之外,便是异端,便与圣人之道相悖。入若惑于其术,专治而欲精之,造出一种议论,要高过于人,别立一个教门,要大行于世,将见其心既已陷溺,其说必然偏邪,以之修己,便坏了自己的性情;以之治人,便坏了天下的风俗。世道必不太平,人心必不归正,其害有不可胜言者,所以说斯害也已。”当时杨墨之道,犹未盛行,然孔子深恶而预绝之如此。至于后世道家之说,全似杨朱;佛家之说,全似墨翟,尤足以眩惑人心,而伤害世道。深信而笃好,如宋徽宗、梁武帝者,不免丧身亡国,为后世之所非笑。则异端之为害,岂非万世之所当深戒哉!【原文】子曰:“由,诲汝知之乎!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译文】孔子说:“仲由啊!我教你‘知’的道理吧!你知道的就说知道,不知道的就说不知道,这才是真正的知道。”【张居正讲解】由,是孔子弟子仲由,字子路。诲,是教诲。子路好勇,凡事只要胜人,盖有强不知以为知者。故孔子呼其名而告之说:“由也有志于知,我今教汝,以求知之道乎。盖人于天下之义理有所知,必有所不知。自家心里本是明白,有不可得而自昧者,若但以有所不知为耻,而遮护隐讳,不论知不知,都强以为知,这便是欺了自家的心,而知有所蔽矣。汝但于所知的,即认以为已知,于所不知的,即说是我尚未知。则虽不能尽知天下之理,而此心不敢自欺,于真知的本体,不曾昏昧,这就是知的道理了,何必无所不知而后谓之知乎!所以说是知也。”此可见天下之道理无穷,虽圣人亦有不能尽知者,但圣人之心,至虚至明,固不以不知者自强,亦不以已知者自是,故稽众从人,好问好察,此尧舜之知所以为大也。【原文】子张学干禄。子曰:“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则寡尤;多见阙殆,慎行其余,则寡悔。言寡尤,行寡悔,禄在其中矣。”【译文】子张要学谋取官职的办法。孔子说:“要多听,有怀疑的地方先放在一旁不说,其余有把握的,也要谨慎地说出来,这样就可以少犯错误;要多看,有怀疑的地方先放在一旁不做,其余有把握的,也要谨慎地去做,就能减少后悔。说话少错失,做事少后悔,官职俸禄就在其中了。”【张居正讲解】子张,是孔子弟子,姓颛孙,名师。干,是求。昔子张从学于圣门,以干求俸禄为意。

疑,是所未信者。尤,是罪过。殆,是所未安者。悔,是懊悔。凡言在其中者,皆不求而自至之辞。孔子教子张说道:“君子学以为己,不可有干禄之心,且学自有得禄之理,亦不必容心以求之也。若能多闻天下之理,以为所言之资而于多闻之中有疑惑而未信的,姑阙之而不敢言。其余已信的,又慎言而不敢轻忽,则所言皆当,而人无厌恶,外来的罪过自然少了,岂不寡尤。多见天下之事,以为所行之资,而于多见之中,有危殆而未安的,姑阙之而不敢行。其余已安的,又慎行而不敢怠肆,则所行皆当,而己无愧怍,心里的懊悔自然少了,岂不寡悔。言能寡尤,行能寡悔,便是有德的贤人。名誉昭彰,必有举而用之者,虽不去干求那俸禄,而俸禄自在其中矣。又何必先有求之之心哉!”尝观古之学者,修其言行,而禄自从之,是以世多敬事后食之臣,后之学者,言行不修,而庸心干禄,是以世少先劳后禄之士,然则学术之所系,诚非细故矣。做民君师者,可不以正士习为先务乎!【原文】哀公问曰:“何为则民服?”孔子对曰:“举直错诸枉,则民服;举枉错诸直,则民不服。”【译文】鲁哀公问:“怎样才能使民众服从呢?”孔子回答说:“提拔正直无私的人,把邪恶不正的人置于一旁,老百姓就会服从了;提拔邪恶不正的人,把正直无私的人置于一旁,民众就不会服从了。”【张居正讲解】哀公,是鲁国之君。举,是举用。直,是正直的君子。错,是舍置而不用。诸字,解作众字。枉,是邪枉的小人。鲁哀公问于孔子说:“人君以一身而居于群臣百姓之上,不知何所作为,才能使众人每个都心服。”孔子对说:“人君若要服民,不是严刑可以驱之,小惠可以结之者,只要顺民好恶之公心而已。大凡臣下有心术光明行事端慎的,便是正直君子,必然人人爱敬他,望他得位行道。有心地奸险行事乖张的,便是邪枉小人,必然人人憎恶他,怕他误国害民,这是好善恶恶的良心,人之所同有也。人君若能举用那正直的君子,授之以政,而凡邪枉的小人都舍置之,不使参于其间,则用舍各当,正合了人心好恶之公,百姓们自然欢欣爱戴,无一人之不服矣!若人君举用了邪枉的小人,使之在位,而凡正直的君子,却舍置之不能有所简拔,则用舍颠倒,便拂了人心好恶之公,百姓们必然心非口议,虽欲强其服从而不可得矣!”夫民之服与不服,只在用舍之公与不公,然则人君于用人之际,可不慎哉。【原文】季康子问:“使民敬、忠以劝,如之何?”子曰:“临之以庄,则敬;孝慈,则忠;举善而教不能,则劝。”【译文】季康子问道:“治理国家能够让民众恭敬、尽忠竭力并相互勉励,该怎样去做呢?”孔子说:“你治国庄重有仪,他们就会尊敬你;你对父母孝顺、对子弟慈祥,百姓就会尽忠于你;你选用良才,又教育能力差的人,百姓就会互相勉励,加倍努力了。”【张居正讲解】季康子,是鲁国的大夫。敬,是恭敬。忠,是尽心不欺的意思。劝,是劝勉。季康子问于孔子说:“为人上者要使百姓每敬事于我,而不敢慢,尽忠于我,而不敢欺,相劝于为善而不敢为恶,果何道以使之乎?”孔子答说:“为民上者,不可要诸在人,只当尽其在我。诚能于临民之时,容貌端庄,而无有惰慢,则有威可畏,有仪可象,民之得于瞻仰者,自然敬畏而不敢怠慢矣!孝以事亲,而无有悖违;慈以使众,而无有残刻。则其德既足以为民之表,而其恩又足以结民之心。民之得观感者,自能尽忠于我,而不敢欺悖矣。于那为善的,举而用之,使他得行其志。不能的,教诲他使之为善,不要轻弃绝之。如此,则善者益进于善,而不怠、不能者亦将勉强企及,而无有不劝者矣。”是则季康子之问,专求诸民。孔子之答,专求诸己。盖人同此理,吾能自尽其理,而人岂有不感化者哉!【原文】或谓孔子曰:“子奚不为政?”子曰:“《书》云:‘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是亦为政,奚其为为政?”【译文】有人对孔子说:“你怎么不从政呢?”孔子回答说:“《尚书》上说,‘孝就是孝敬父母,友爱兄弟。’把这孝悌的道理施于政事,也就是从事政治,又要怎样才能算是为政呢?”【张居正讲解】奚字,解作何字。为政,是出仕而理国政。鲁定公初年,孔子不仕,或人问于孔子说:“夫子有这等抱负,正当乘时有为,何故不肯出仕而理国政乎?”盖当时季氏擅权,阳虎作乱,不能尊信孔子,故孔子不肯轻于求仕,而或人不知也。《书》,是《周书·君陈》篇。友,相亲爱的意思。孔子不仕之意有难以告人者,故只托词以答之说。汝疑我之不肯为政,岂不闻《周书》所言之孝乎?他说“君陈”能孝顺父母,友爱兄弟。又能推此孝友之心,以为一家之政,使长幼尊卑都欢然和睦,肃然整齐,无有不归于正者。《书》之所言如此。这等看来,人处家庭之间,能帅人以正,就是为政了。何必居官任职,乃谓之为政乎!盖所谓政者,只是正人之不正而已,施之于国,使一国的人,服从教化,固是为政,修之于家,使一家之人,遵守礼法,也是为政。这虽是孔子托词,其实道理不过如此。所以《大学》说:“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亦是此意。然则人君之为政,若能以孝友之德,修身正家,则治国平天下之道,岂外是哉!【原文】子曰:“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大车无廋,小车无廋,其何以行之哉?”【译文】孔子说:“一个人不讲信用,这样的人还能做什么呢?就好像大车没有輗、小车没有輗一样,它靠什么行走呢?”【张居正讲解】信,是诚实。大车,是平地任载的车。駉,是辕前的横木,缚轭以驾牛者。小车,是田车、兵车、乘车。駉,是辕上的曲木,钩衡以驾马者。孔子说“立心诚实,乃万事的根本,人若无了信实,便事事都是虚妄,吾不知其如何而可也。何也,人必有信而后可行,譬如车必有駉駉,而后可行也。若大车无駉,则无以驾牛。小车,无駉,则无以驾马。轮辕虽具,一步也运动不得,其何以行之哉?若存心不诚,言语无实,则人皆贱恶之。在家则不可行于家,在国则不可行于国,盖无所往而不见阻矣。与车无駉駉者,何以异哉!”孔子此言,只是要人言行相顾,事事着实,不可少有虚妄的意思。然信之一字,尤为人君之大宝,是以为治者,必使政教号令之出,皆信如四时,无或朝更而夕改,然后民信从,而天下治也。孔子之言,岂非万世之明训哉!【原文】子张问:“十世可知也?”子曰:“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译文】子张问孔子:“十代以后的事可以预先知道吗?”孔子回答说:“商朝继承了夏朝的礼仪制度,所减少和所增加的内容是可以知道的;周朝又继承商朝的礼仪制度,所废除的和所增加的内容也是可以知道的。如若有谁继承周朝的,就是万代以后的情况,也是可以预先知道的。”【张居正讲解】凡朝代更换,叫作一世。子张问于孔子说:“有一代之兴,必有一代的事迹。但已往者易见,将来者难知,不知自今以后,朝代兴亡,至于十世之远,其事迹亦可得而前知否乎?”

因,是相袭而不改。礼,是君臣、父子、夫妇之三纲;仁义礼智信之五常,这其中都有节文,故叫作礼。损,是减损。益,是增益。孔子答子张说:“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要知将来,但观既往便可知矣。比先夏有天下四百余年,而殷汤继之。殷家所行之礼,如修人纪以正万邦,都只是因袭夏家的,不曾改易。至于制度文为,有余不足的,则或损或益,稍有不同。如殷道尚质,殷正建丑之类,是其所因与所损益,可考而知也。殷有天下六百余年,而周文武继之。周家所行之礼,如建皇极以锡庶民,也只是依着殷家的,不曾变更。至于制度文为,太过不及的,则或损或益,也有不同。如周道尚文,周正建子之类,是其所因与所损益亦可考而知也。此可见纲常伦理,是立国的根本,万世不可改易。制度文为,是为治的节目,随时可以变通,自今以后,或有继我周而王天下的,其所因与所损益,不过如此。虽百世之远,无不可知,岂但十世而已哉!”【原文】子曰:“非其鬼而祭之;谄也。见义不为,无勇也。”【译文】孔子说:“不是你应该祭的鬼神,你却去祭它,就是谄媚。见到应该挺身而出的事情,却袖手旁观,就是怯懦。”【张居正讲解】非其鬼,是所不当祭的鬼神。谄,是求媚的意思。义,是事之宜凡道理上所当行的便是。勇,是勇敢。孔子说:“人之祭享鬼神,各有其分。如天子祭天地,诸侯祭山川,大夫祭五祀,庶人祭其先,是乃当然之分,祭之可也。若是不当祭的鬼神也去祭他,这便是谄媚鬼神以求福利,不是孝享的正礼,所以谓之谄也。人于道理上当为的事,便着实做将去,这才是有勇。若真见得这事是道理所当为的,却乃因循退缩,不能毅然为之,这是委靡不振,无勇往直前之气,怯懦甚矣所以谓之无勇也。”夫此二者,一则不当为而为,一则当为而不为。孔子并举而言之者,盖欲人不惑于鬼神之难知,而专用力于人道之所宜也。

八佾第三

【原文】孔子谓季氏,“八佾舞于庭,是可忍,孰不可忍也!”【译文】孔子谈到季氏,说,“他用六十四人在自己的庭院中奏乐舞蹈,这样失礼的事都能容忍的话,还有什么事情不可以容忍呢?”【张居正讲解】季氏,是鲁国大夫。佾,是乐舞的行列。古者乐舞之数,天子用八行,每行八人,叫作八佾。诸侯六佾,大夫四佾。各有等差,不容僭越。当初成王以周公有大勋劳,特赐天子礼乐以祭周公之庙,其后世群公都因循僭用,已是失礼。季氏,是鲁桓公子孙,他在家庙中祭祖,也僭用八佾之舞于庭,故孔子非之说:“礼莫严于名分,罪莫大于僭窃。夫祭用生者之爵禄,乃我王朝一定之礼。季氏本是大夫,只该用四佾之舞,而今乃用八佾之舞于家庙之庭,则是以大夫而僭天子礼,法之所不容诛,罚之所必及,人臣之罪孰有大于此者。这等大罪也都容忍过了,不加纠正,则别样的小罪,孰不可忍乎!”盖鲁以相忍为国,凡事惟务姑息含忍,而其弊乃至于下凌其上,臣僭其君,礼法荡然,冠屦倒置如此。盖优柔姑息之过也,故孔子非之。其后孔子为司寇,摄相事,即堕三都以强公室,陈恒弑其君,则沐浴而朝,请兵讨之,此可以观圣人之志矣。而鲁终不能用。卒之三家共分公室,政在陪臣,而周公之祚遂衰矣。然则纪纲法度有国者其可一日而不振举之乎!【原文】三家者以《雍》彻。子曰:“‘相维辟公,天子穆穆’,奚取于三家之堂?”【译文】孟孙、叔孙、季孙三家在祭祖撤除祭品时,也唱着《雍》这篇诗。孔子说:“《雍》诗所说的:‘诸侯助祭,天子严肃静穆地在那里主祭。’这样的诗句怎么能用在三家的庙堂上呢?”【张居正讲解】三家,是鲁国的大夫孟孙、叔孙、季孙之家。雍,是《周颂》篇名。彻,是撤馔。相,是助祭。辟公,是诸侯。穆穆,是深远的意思。“相维辟公,天子穆穆。”是《雍》诗中两句话。昔者周天子祭祀宗庙,祭毕之时,则歌《雍》诗以撤馔。及鲁大夫孟孙、叔孙、季孙祭其家庙,于收俎豆的时节,也歌雍诗,是僭用天子之礼矣。故孔子讥之,说道:“《雍》诗中有云:‘相维辟公,天子穆穆。’是说天子宗庙之中,助祭的是列国的诸侯,主祭者是天子,其敬德之容,则穆穆然幽深而玄远。盖本天子之事,故于撤馔歌之,道其实也。今三家之堂,助祭者不过陪臣,亦有辟公之相助乎?主祭者不过大夫,亦有天子之穆穆乎?既无此事,则何取于此义而歌之于堂乎?是不惟僭妄可恶,而其无谓亦甚矣。”盖礼所以辨上下之分,不可毫发僭差,人臣而敢僭用君上之礼,则妄心一生,何所不至。攘夺之祸,必由此起。孔子前一节非季氏之舞八佾,此一节讥三家之歌《雍》诗,皆所以立万世人臣之大防也。【原文】子曰:“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译文】孔子说:“人如果没有仁爱之心,礼有什么意义?有何用处?人如果没有仁心,制作音乐有什么意义?要怎么运用?”【张居正讲解】仁,是心之德,敬而将之以仪文,叫作礼。和而达之于声容,叫作乐。如礼何?如乐何?譬如说没奈他何一般,是不相为用的意思。孔子说:“仁之在人,乃本心之全德,人能全此心德,使心里常是恭敬,则行出来的仪文便都是礼。心里常是和平,则播之于声容,便都是乐。”是礼不虚行,必仁人而后可行也。人而不仁,则其心放逸而不能敬,礼之本先失了。那陈设的玉帛,升降的威仪,不过是虚文耳。礼岂为之用乎?所以说如礼何?乐不徒作,必仁人而后能作也。人而不仁,则其心乖戾而不和。乐之本先失了,那钟鼓之声,羽旄之舞不过是虚器耳,乐岂为之用乎?所以说如乐何?盖礼乐不可斯须而或去,人心不可顷刻而不存,欲用礼乐者,求之心焉可也。【原文】林放问礼之本。子曰:“大哉问!礼,与其奢也,宁俭。丧与其易也,宁戚。”【译文】林放问礼之根本。孔子说:“你所问的意义十分重大,依礼而言,与其过于奢侈浪费,宁可节俭朴素。办理丧葬大事,与其过于注重形式与外表的繁文缛节,宁可内心哀戚些好。”【张居正讲解】林放,是鲁国人。易,是节文习熟。戚,是哀痛。鲁人有林放者,见世人行礼,繁文太盛,以为制礼之初意,恐不如此。故问礼之本于孔子。孔子以时俗方逐末,而放独究心于礼之本,可谓不为习俗所移,而有志于返本复古者矣。所以称美之说:“大哉汝之问也。夫礼之全体有质有文。譬如饮食之礼,起初只是太羹、玄酒,汗尊抔饮而已,这叫作本质。先王以为太简,始制为笾豆篮簋之器,揖让周旋之仪,这叫作文。又如居丧之礼,起初只是伤痛哭泣,思慕悲哀而已,这叫作本质。先王以为太直,始制为擗踊哭泣之节,衰麻服制之等,这叫作文。文质得中,乃礼之全体,到后来习俗日侈,却只在仪文节度上究心,而制礼之初意,荡然无存矣。然则今之礼者,与其趋尚繁华,而流为奢侈,宁可敦崇朴素,而失于俭啬。盖俭啬无文,虽未合于礼之中,而犹不失为淳古之风,是即本之所在也。所以说与其奢也,宁俭。居丧者与其习熟于仪节,而无惨怛之诚,宁可过于哀痛,而少品节之制。盖徒戚虽未合于礼之中,而犹自率其天性之真,是即本之所在也,所以说与其易也,宁戚。”夫曰宁俭,曰宁戚,皆孔子不得已而矫俗之意。盖天下事物,每自质而趋文。而世之将衰,必多文而灭质。故孔子他日赞易,又以用过乎俭,丧过乎哀为言,而其论礼乐,则曰吾从先进。皆厌周末文盛而欲矫之以合于中也。有维持世教之责者,尚鉴兹哉!【原文】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译文】孔子说:“如今野蛮之地都有君臣上下之礼仪,倒不像中国早已把君臣礼仪置之度外了。”【张居正讲解】夷狄,是化外之地。东夷、西戎、南蛮、北狄,总叫作夷狄。诸夏,是中国。诸,是众。夏,是大,以其人民众而地方大,故称诸夏。亡字,与有无的无字同。当孔子时,季氏以大夫僭用八佾。三家以大夫僭歌《雍》诗。上下陵夷,不知有君臣之分。故孔子一日叹息说道:“中国所以尊于夷狄者,以其名分定而上下不乱也。今夷狄之国,在上的统领其下,在下的顺从其上,尚且有个君长,倒不似我中夏之国,君弱臣强,以诸侯胁天子者有之,以陪臣专国政者有之,恣为僭窃,反无上下之分也。”夫以中国同于夷狄,犹且不可,况反不如乎,可慨也已。孔子此言,岂真轻中国而称夷狄哉!盖甚为之词,以见上下之分,不可一日不明于天下也。【原文】季氏旅于泰山,子谓冉有曰:“女弗能救与?”对曰:“不能。”子曰:“呜呼!曾谓泰山不如林放乎?”【译文】季孙氏去祭祀泰山。孔子对冉有说:“你不能劝阻他吗?”冉有说:“不能。”孔子说:“啊呀!难道说泰山神还不如林放知礼吗?”【张居正讲解】旅,是祭告。泰山,是东岳泰山,在鲁地。冉有,是孔子弟子冉求。救,是救正。古者祭祀之礼,天子祭天地,诸侯祭山川。泰山在鲁国境内,惟鲁君当祭。季氏是鲁大夫,也要行祭告之礼于泰山之神,则其越礼犯分,僭上无君甚矣。孔子以冉求是他的家臣,有匡救之责。故问他说:“季氏此一事,甚为非礼,汝为家臣,固宜尽言匡正。今乃坐视其失礼而不能救之与?”冉求对说:“他的意思已定,吾力不能挽回之也。”孔子于是叹息说:“季氏此举只要谄事鬼神,以求福佑,殊不知礼不可僭,神不可欺。且如林放,鲁人,也知问礼之本,不肯随俗。况泰山是五岳之尊,其神聪明正直,必然知礼,岂肯享季氏非礼之祭,而反不如林放之知礼乎?”是季氏之祭泰山,非惟分不当为,而且神必不享,则亦何益之有哉!孔子此言,一则要使季氏知其无益,犹可中止。一则要使冉求以不如林放为耻,而知所以自励也。【原文】子曰:“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揖让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译文】孔子说:“君子不与人争,如果一定要说有,除非是在举行射箭比赛(古有射礼),作揖谦让后登场射箭比武,赛毕下来一起饮酒,这样的竞争才称得上君子风范。”【张居正讲解】争,是争竞。射,是大射之礼。升,是升堂。饮,是饮酒。孔子说:“有德行的君子,他心平气和,与人恭逊,无有争竞。求他有争竞处,必也观之于行射礼之时乎!盖射有中者,有不中者,中有多者,有少者,胜负相形,似乎有所争也。然观其将射之初,则三揖三让而后升堂。既射之后,则与那同射的人,都下堂来,胜者却揖那不胜者使他升堂,自取爵盏,立饮罚酒。射礼之行如此。是虽有胜负之相较量,然自始至终,雍容揖逊,是其争也,乃君子之争,非若小人专以血气相尚,而为角力之争也。夫以射才有争而其争又如此。【原文】子夏问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何谓也?”子曰:“绘事后素。”曰:“礼后乎?”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与言诗已矣。”【译文】子夏问孔子:“‘笑真美丽啊,眼睛真明亮啊,在白绢上绘绚丽的色彩。’这几句诗是什么意思呢?”孔子说:“先以白色打底,再上颜色。”子夏又问:“那么,是不是说要以礼为后盾呢?”孔子说:“商,你真是能启发我的人,现在我们可以讨论《诗经》了。”【张居正讲解】“巧笑倩兮”这三句都是逸诗之词。倩,是好口辅。盼,是黑白分明。素,是粉地。绚,是彩色。逸诗上说:“人于笑时,口辅端好,其眼目黑白分明,有此自然的美质,而又妆饰以华彩,就如素地上加以彩色的一般,愈为美好矣!”子夏未达素以为绚之旨,疑其反以素为饰。乃问于孔子说:“逸诗有言:‘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夫素则无文,绚乃华饰,今言素以为绚,其言果何谓也?”

绘,是绘画。孔子答子夏说:“诗言素以为绚,不是说素即是绚,乃是说因素为绚耳。如今绘画之工,必先有了质素的粉地,然后加以各样彩色。是素在于先,绚在于后。犹人之相貌,必先生得自然美好,然后可加以华饰也。”

起予,是启发我之志意。商,是子夏的名。子夏一闻孔子之言,遂有悟于心,说道:“观绘画之事,素地在先,彩色在后,可见素而非绘,固无以备其文采,绘而非素,则虽有彩色亦将安施?然则世之所谓礼文者,其犹在于后乎?必有为之先者矣。”盖礼也者,因人情而为之节文者也。如玉帛交错,揖让周旋,宾礼也。然必先有恭敬之实心,而后以是将之,是敬在于先,礼在于后矣。又如擗踊哭泣,衰麻服制,丧礼也。然必先有哀痛之本情,而后以是节之。是哀在于先,礼在于后矣。故情实者素地也,礼文者彩色也,非礼,固无以为人情之节文。然苟情不至而徒求之于礼焉,是犹画者不先布素地,而欲施文采也,有是理乎?夫孔子以绘画明,素绚之意,不过只就书旨上发挥,而子夏礼后之言,则圣言之所未及者。可谓闻一知二,触类旁通者矣。故孔子喜而称之,说道:“能起发我之志意者,是汝商也。”盖诗人之言,其旨甚微,而寓意深远。善说诗者,能求之于言语之外,而不拘泥于文字之末,乃为得之,似你这等聪明颖悟,才可与论诗也已,盖深喜之辞也。按此章之旨,与前章林放问礼之意,大略相同。林放求礼之本,而子夏以礼为后,皆有反本尚质,挽回世道之意。故孔子于林放则以大哉称之,于子夏则以起予许之,此又圣贤未发之旨也。学者宜致思焉。【原文】子曰:“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徵也;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徵也。文献不足故也。足,则吾能徵之矣。”【译文】孔子说:“夏朝的礼,我能讲出,(但是它的后代)杞国不足以证明我的话;殷朝的礼,我能讲出,(但它的后代)宋国不足以证明我的话。这都是因为文字资料和熟悉夏礼和殷礼的人不足。如果足够的话,我就能得到证明了。”【张居正讲解】杞、宋是二国名。杞,是夏之后。宋,是殷之后。文,是书籍。献,是贤人。徵字,解作证字。孔子说:“昔者禹有天下,其制度文章为有夏一代之礼者,我能言其大略,然必有证而后人信之。今夏之后代,虽有杞国尚存,然不足取以为证矣。汤有天下,其制度文章为有殷一代之礼者,我亦能言其大略,然亦必有证而后人信之。今殷之后代,虽有宋国尚存,然亦不足取以为证矣。盖礼非书籍不能记载,非贤人不能诵习。今夏殷二代,传世久远,杞宋两国世祚衰微,既无书籍可以考究,又无贤人可以咨访,将何所取以证吾之言耶!若使二国之书籍尚存,贤人未谢,则考究咨访皆有所据,而吾能取之以为证,人皆信之矣。惜乎!今之不能也。”盖孔子当时,欲斟酌三代之礼,以立万世常行之法,而夏殷不可考,故为是叹息之词如此。然三纲五常古今不易,所损所益,百世可知,则二代之礼又不以杞宋无徵而遂泯也。有仪礼制度之责者,宜究心焉。【原文】子曰:“禘自既灌而往者,吾不欲观之矣。”【译文】孔子说:“对于行禘礼的仪式,从第一次献酒以后,我就不想看了。”【张居正讲解】禘,是祭祀之名。古者天子既祭其始祖,又推始祖所自出之帝,祭于太庙,而以始祖配之,这礼五年一举,叫作禘。成王以周公有大勋劳,赐鲁重祭,使鲁国以周公为始祖,以文王为所自出之帝,而以周公配之,故鲁国得禘祭其先。然以诸侯而僭行天子之祭,实为非礼也。灌,是奠酒于地以降神。往字,解作后字。孔子说:“我鲁国君臣举行禘祭,我也曾在太庙中,观其行礼何如,但是他未曾降神之先,诚敬尚在,犹有可观。及到那灌地降神之后,君臣之间都懈怠了,虽有陈设的俎豆,升降的威仪,全是虚文,无一些恭敬诚恪的意思。到这时节,我之心不欲观之矣。”夫鲁国本是诸侯,僭用王者之大祭,已是失礼,及举祭之时,又不诚敬,是失礼之中又失礼焉。故孔子叹之如此。【原文】或问禘之说,子曰:“不知也。知其说者之于天下也,其如示诸斯乎!”指其掌。【译文】有人请教举行禘祭的规定。孔子说:“我不知道。知道这种规定的人,对治理天下的事,就会像把这东西摆在这里一样(容易)吧!”同时指着他的手掌。【张居正讲解】示,与看视的视字同。斯字,解作此字。掌,是手掌。或人见鲁国尝行禘祭之礼,而不知当初制礼之意,故以禘之说问于孔子。孔子以禘乃国家之重典,先王所以振本追远之意,其妙固未易言。况又是王者之大祭,鲁国因循而僭用之,其失又所当讳。这意思有难以显言者,故只答他说:“不知也。盖以禘之为祭,礼仪重大,意义深远,知之甚不易也。若有能知其说的,则理无不明,诚无不恪,识见自是广阔,精神自会运量,看得天下的道理,灿然都在目前,岂不如视诸斯之至易乎!”门人遂记说:“夫子所谓视诸斯者,乃自指其手掌而言,以其明白易见,就如看自家的手掌一般,初无难事也。”此可见幽明只是一理,神人本无二道,幽而知所以事神,则明而治人,亦何难之有哉!然非先王不能作,亦非圣人不能知,如或人者,何足以语此,此孔子所以不轻告之也。【原文】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子曰:“吾不与祭,如不祭。”【译文】祭祀祖先就像祖先真在面前,祭神就像神真在面前。孔子说:“我如果不亲自参加祭祀,那就如同没有举行祭祀。”【张居正讲解】祭,是祭先祖。祭神,是祭外神。吾不与祭,如不祭,是孔子平日的言语。门人记说:“祭以诚为主,而他人则不能。惟吾夫子,观其在家祭先祖的时节,则孝心纯笃,就如先祖在上的一般。其在官祭外神的时节,则敬心专一,就如神明在上的一般。夫鬼神无形与声,岂真有所见,乃心极其诚,故如有所见耳。”考其平日尝说:“吾于祭祀,必亲行之,乃慊于心。若或有故,不得已,而使人代之,则不得以伸吾之孝敬,故礼虽已行,而此心缺然,还似不曾祭的一般。即此言观之,则其祭祀必致如在之诚可知矣。”这是门人记孔子祭祀之诚敬如此。若天子一身,为天地宗庙百神之主,尤不可不致其诚。所以古之帝王,郊庙之祭,必躬必亲,致斋之日,或存或著,然后郊则天神恪,庙则人鬼享,而实受其福也。承大祭者,宜致谨焉。【原文】王孙贾问曰:“与其媚于奥,宁媚于灶,何谓也?”子曰:“不然。获罪于天,无所祷也。”【译文】王孙贾问道:“人们说与其奉承奥神,不如奉承灶神。这是什么意思呢?”孔子说:“不是这样的。如果得罪了天,那就连祷告的地方也没有了。”【张居正讲解】王孙贾,是卫大夫。媚,是亲顺,奥,是室之西南隅。灶,是灶神。古者夏月祭灶,必先祭主于灶陉。然后迎尸入奥,而设馔以祭。是祭于奥则似尊崇,祭于灶则似卑亵。故当时俗语说:“奥虽有常尊,而非祭之主,灶虽卑贱,然日用饮食所司,当时用事,所以说媚奥不如媚灶。”盖奥以比君之势分崇高,难以自结;灶以比臣之专权用事,容易干求。时俗之见,浅陋如此。王孙贾乃问孔子说:“俗语有云:‘与其求媚于奥,宁可求媚于灶。’夫奥本尊崇,灶甚卑亵,今乃言媚奥不如媚灶,其意果何谓也?”贾疑孔子在卫,有求仕之心,欲求附己以进用,故以此讽之耳。

获字,解作得字。祷,是祈祷。孔子答王孙贾说:“俗语所谓媚奥不如媚灶,我甚不以为然。盖天下之至尊而无对者,惟天而已。做善则降之以福,做不善则降之以祸,感应之理毫发不差。顺理而行,自然获福,若是立心行事,逆了天理,便是得罪于天矣。天之所祸,谁能逃之,岂祈祷于奥灶所能免乎!”此可见人当顺理以事天,非惟不当媚灶,亦不可媚于奥也。孔子此言,逊而不迫,正而不阿,世之欲以祷祀而求福者,视此可以为鉴矣!【原文】子曰:“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译文】孔子说:“周朝的礼仪制度借鉴于夏、商二代,是多么丰富完美的典制啊。我遵从周朝的制度。”【张居正讲解】监字,解作视字。二代,指夏商。郁郁,是文盛的模样。孔子说:“比先夏商之有天下,固皆有一代的典章法度,但其立法未能尽善尽美,而其流弊亦皆偏向失中。自我周之兴,有文武为之君,周公为之相,于是监视夏商之礼,或损其太过,或益其不足,是以制度仪章纤悉具备,兄行于朝廷,施于邦国,达于闺门闾巷之间者,皆尽善尽美。郁郁乎文采之盛,殆非夏商所能及也。我也生周之世,为周之民,时王之制,固当遵承而不悖,况其礼文之盛又如此。然则吾之当从者,舍周其何适哉?所以说吾从周。”尝观孔子之在当时,礼乐则从先进,梦寐不忘周公,与夫修鲁史而尊天王,此其从周之志,有未尝一日忘者,所谓圣人之为下不倍也。然则生今之世而欲反古之道者,岂不谬哉!【原文】子入太庙,每事问。或曰:“孰谓鄹人之子知礼乎?入太庙,每事问。”子闻之,曰:“是礼也。”【译文】孔子到了太庙,事事详问。有人说:“谁说此人懂得礼呀,他到了太庙里,每事问人。”孔子听后说:“这就是礼呀!”【张居正讲解】太庙,是鲁周公之庙。鄹,是邑名。鄹人之子,指孔子说。孔子父叔梁纥,曾为鄹邑大夫。故当时叫孔子为鄹人之子。昔孔子仕鲁之时,尝陪祭于周公之庙,与执事焉。那庙中陈设的器数,如笾豆、玉帛之类,周旋的仪节,如灌献酬酢之类,每事都详细访问,却似不曾知道的一般,盖惟其敬之至,故其问之详如此。或人不知而疑之,说道:“鄹人之子孔丘,素以知礼见称于人,如今看来,谁说他知礼?”盖知者不待于问,问者必有不知。观他在太庙之中,事事都问过,则其不知礼也明矣。世固有无其实而有其名者乎!孔子闻而解之说道:“礼莫大于祭,祭莫先于敬。今太庙之中陈设的都是礼器,周旋的都是礼仪,若一毫知得不真,行得不当,便是轻忽放肆,而非所以为敬矣!今我每事访问者,正以对越奔走之际,当有恭敬严肃之心,固不敢强其所不知以为知,亦不敢恃其所已知而不问,是乃所以为礼也。或人之言,岂知我者哉!”此可见圣人之心极其敬慎,故祭祀之礼尤加谨严。圣人之心极其谦虚,故每事问人,不厌详细,其与尧之钦明、舜之问察,一而已矣。学圣人者,当于此求之。【原文】子曰:“射不主皮,为力不同科,古之道也。”【译文】孔子说:“射箭不以穿透皮靶为能,因为各人的力气大小强弱不同等级。自古以来就是这样。”【张居正讲解】射,是射箭。皮,是皮革。射不主皮,这一句是《乡射礼》中的说话。科字,解作等字。孔子说:“《乡射礼》有云:射以观德。但主于中的,不必穿透皮革,然后为能。所以然者,盖为人之气力,有强有弱,其等不同。若必主皮,则惟强者能之,而弱者必不能矣。此所以不主皮也。然这是古昔盛时,尚德而不尚力,其道如此。今世衰礼废,列国兵争,惟以强力为尚,虽礼射亦主于贯革,而尚德之风,不可复见矣。”可胜叹哉!孔子思古伤今之意如此。【原文】子贡欲去告朔之饩羊。子曰:“赐也!尔爱其羊,我爱其礼。”【译文】子贡提出去掉告祭祖庙用的活羊。孔子说:“赐,你爱惜的是那只羊,我爱惜的是那种礼啊。”【张居正讲解】告,是告庙。朔,是正朔。饩,是牲牢。古时天子以季冬颁来岁十二月之朔于诸侯。诸侯受而藏之祖庙。每遇月朔,则以特羊告庙,请而行之。鲁自文公以后,把这告朔之礼,废而不行了。而有司每月犹照常办备此羊。子贡以此礼今既不行,饩羊徒为靡费,故欲去之,以省费焉。是徒知一羊之可惜,而不知制礼之初意矣。

爱,是爱惜。孔子呼子贡之名而晓之说:“赐也,尔之欲去乎饩羊者,岂以告朔之礼既废,饩羊之供无实。爱惜此羊而欲去之矣乎!自我观之,所爱尤有甚于羊者。盖正朔颁于天子,所以示天下之有君,告朔行于诸侯,所以示天下之有亲,最为礼之大者。今此礼虽废,而饩羊犹存,后之人,或有因羊以求礼,举而行之者,若将此羊一并去了,则告朔之礼,随羊以亡,自此天子不复颁朔,而人不知有君,诸侯不复视朔,而人不知有亲矣。是礼之亡不尤为可惜耶?”夫孔子之意在于存礼,而子贡之言,唯求省费,圣贤度量之广狭,用心之大小,区以别矣。【原文】子曰:“事君尽礼,人以为谄也。”【译文】孔子说:“我按照周礼的规定去事奉君主,别人却把这当成是谄媚呢。”【张居正讲解】礼,是恭敬之见于仪文者,乃道理当然的去处。谄,是求媚。孔子说:“臣之于君,既有尊卑上下的定分,便自有恭敬奉承的定礼。这礼,是先王所制,万世通行,不可违越者也。今我之事君,心里极其敬谨,不敢有一毫轻慢,故每事依着礼节,不敢有一些差失,这不过尽那礼之当然者而已,非有加于礼之外也。时人不知,乃以为求媚取悦而然,是岂知事君之礼者乎!”盖当时公室衰微,强臣僭窃,上下之际,多不循礼,惟孔子欲明礼法以挽回之。如过位则色勃,升堂则屏气,违众而拜堂下,闻命而不俟车,这等循礼,当时反以为谄,则礼法之不明于天下可知。故孔子之言如此。然尽礼与谄,其迹相似,而其心不同。君子之事君,其礼固无不尽,然却不肯阿谀顺从,如责难以为恭,陈善以为敬,一心只要成就君上的美名,干办国家的大事,这便真是尽礼。小人之事君,外面虽似尽礼,然心里未必忠实,如阿顺以为容,逢迎以为悦,一心只要干求君上的恩宠,保全自家的官爵,这便真是谄媚。君子尽礼,小人以为谄,小人谄媚,亦自以为尽礼。心术之邪正,迥然不同,人君不可不察也。【原文】定公问:“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孔子对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译文】鲁定公问孔子:“君主如何差遣臣下,臣子如何事奉君主呢?”孔子回答说:“君主要按照礼的要求去差遣臣子,臣子要以忠心来事奉君主。”【张居正讲解】定公,是鲁国之君。礼,是有节文、不简慢的意思。忠,是竭尽己心,不欺罔的意思。定公一日问于孔子说:“为人君的使令臣下,为人臣的奉事君上,都有个道理,不知当如之何?”孔子对说:“为人君者,以尊临卑,易至于简慢忽略,若简慢忽略,便失了为君的道理,是以人君之于臣下,使之须要以礼。如使之为大臣,则待之如股肱;使之居言责,则待之如耳目;使之为将帅,则有推毂命将之礼;使之为使臣,则有皇华遣使之礼,务加以礼貌,待以至诚,这乃是使臣的道理。为人臣者,以下事上,易至于欺罔隐蔽。若欺罔隐蔽,便失了为臣的道理。是以人臣之于君上,事之须要以忠。如居辅导赞襄之职,则尽心以启沃,而一毫无所隐;有官守言责之寄,则尽心以纳忠,而一事不敢欺。遇有难处之事,则虽劳瘁而不辞;遇有患难之日,则虽致命而不避。务内尽其心,外尽其力,这乃是事君的道理。”君尽君道,固非有私于臣,而所以劝下之忠者,亦在是矣。臣尽臣道,固非有要于君,而所以报上之礼者,亦在是矣!上下交而德业成,天下其有不治者哉!【原文】子曰:“《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译文】孔子说:“《关雎》一诗,快乐而不淫荡,哀婉而不悲伤。”【张居正讲解】《关雎》,是《国风》诗之首篇。孔子说:“凡乐音不和乐,则不足以畅意;不哀婉,则不能以感人。然又贵于得中。若乐之过,则有淫荡邪僻之声;哀之过,则有忧思燃杀之病,而失其性情之正矣。惟有《关雎》之诗,其发之咏歌,而被之管弦者,优柔平中,虽欣然和乐,而不至于淫荡,虽凄然哀婉,而不至于悲伤。听之使人欲心平,躁心释,而足以为养德之助,诚盛世之遗音也。”盖诗本性情,乐以彰德。《关雎》之诗,咏后妃之德也。昔周文王之妃太姒,有圣德,不妒忌,忧在进贤,不淫于色,旁求淑女以配君子。求之未得,至于寤寐反侧而不能安。求之既得,则以钟鼓琴瑟乐之而致其喜,其德之盛如此。故其发为声诗,自然中正和平,而无过淫过伤之病,是乐音之和,本于后妃柔顺之德,后妃之德,又本之文王刑于之化。学者玩其辞,审其音,则所以基化闺门,而御于家邦者,必有得于言意之表矣。【原文】哀公问社于宰我,宰我对曰:“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曰:使民战栗。”子闻之,曰:“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译文】鲁哀公问宰我,土地神的神主要用什么树木,宰我答道:“夏朝用松树,商朝用柏树,周朝用栗子树。用栗子树的意思是说:使老百姓战栗。”孔子听到后说:“已成事实的事不用提了,结束的事不用再去劝阻了,过去的事也不必再追究了。”【张居正讲解】哀公,是鲁君。社,是为坛以祭地。宰我,是孔子弟子。战栗,是恐惧的模样。哀公问于宰我说:“有国家者,必有社以祭地,不知其义何如?”宰我对说:“古之立社者,必栽树木。夏后氏立社,则以松树。殷人立社,则以柏树。周人立社,则以栗树。然所以用栗树者,取于战栗之义。盖戮人必于社,欲使民见之而战栗恐惧也。”夫祭地以报其功,乃立社之本意,至于所栽的树木,则各因其土之所宜,而非有取义于其间也。宰我不知而对,谬妄甚矣。

遂事,是事虽未成,而势不能已者。谏,是谏正。咎,是罪责。孔子闻宰我使民战栗之言,以其所对,既非先王立社之本意,又启鲁君杀伐之心,因厉言以责之曰:“大凡事之未成者,犹可以言语说之,若事既成者,说之何益?所以不说。事之未遂者,犹可以谏诤止之。若事既遂者,谏之何益?所以不谏。事之未往者,犹可咎而罪之,若事之既往,咎之何益?所以不复追咎。今汝使民战栗之言,已出之于口,而告之于君,是事之已成、已遂、已往者也。吾又何以责汝乎!”孔子以为不足责者,正所以深责之,欲其知言之不可妄发,而致谨于将来耳。【原文】子曰:“管仲之器小哉!”或曰:“管仲俭乎?”曰:“管氏有三归,官事不摄,焉得俭?”“然则管仲知礼乎?”曰:“邦君树塞门,管氏亦树塞门;邦君为两君之好有反坫,管氏亦有反坫。管氏而知礼,孰不知礼?”【译文】孔子说:“管仲的器量真是狭小呀!”有人说:“管仲节俭吗?”孔子说:“他有三处豪华的藏金府库,他家里的管事也是一人一职而不兼任,怎么称得上节俭呢?”那人又问:“那么管仲知礼吗?”孔子回答:“国君大门口设立照壁,管仲也照样设立照壁。国君同别国国君举行会见时在堂上有放空酒杯的设备,管仲也有同样的设备。如果说管仲都知礼,那么还有谁不知礼呢?”【张居正讲解】管仲,是齐大夫,名夷吾。器,指人之局量规模说。器小,譬如说小家样。管仲相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当时皆以为莫大之功,然出于权谋功利之私,而不本于圣贤大学之道。故孔子讥之说:“管仲虽有大功,然其为人,局量褊浅,规模狭隘,没有正大光明的气象,其器不亦小哉!”盖深责备之词也。

三归,是台名。摄字,解作兼字。孔子以管仲为器小,或人不知而疑之说:“吾闻俭约之人,凡事吝啬,却似器小的模样。夫子以管仲为器小,得非以其俭约而然乎?”孔子答说:“凡人俭约者,必能制节谨度。今管仲筑三归之台,以为游观之所,其兴作之靡费可知。又多设官属,使每人各治一事,不相兼摄,其廪禄之冗滥可知,观其行事如此,岂得谓之俭乎?夫以俭为器小,失之远矣。”

邦君,是有国的诸侯。树,是门屏。塞,是遮蔽。好,是宴会。坫,是放酒杯的案。凡宾主献酬饮毕,必反置酒杯于此,故谓之反坫。孔子斥管仲为非俭。或人又不知而疑之,说道:“吾闻知礼之人,凡事备具,不肯苟简,却似奢侈的模样,然则管仲之不俭,得非以知礼而然乎!”孔子答说:“礼莫大于名分,分莫大于君臣,不可一毫僭差者也。且如有国的诸侯,才得设屏于门,以蔽内外。非大夫所宜有者。今管氏也设屏于门以蔽内外。与邦君一般,其僭礼一也。诸侯为两国的宴会,那时献酬,有反爵之坫。非大夫所宜用者,今管氏也有反爵之坫。与邦君一般,其僭礼二也。这等僭上,决不是知礼的人。若说管氏知礼,则天下之人,谁是不知礼者乎?”盖人之器量大小,固不在于行事之广狭。大禹恶衣菲食,不害为圣。周公之富,不病其奢。或人既以器小为俭,又以不俭为知礼,其心愈惑,而失之愈远矣。然孔子竟亦未明言器小之意,岂或人之浅陋,不足以语此欤?【原文】子语鲁大师乐,曰:“乐其可知也:始作,翕如也;从之,纯如也,禘如也,绎如也,以成。”【译文】孔子对鲁国乐官谈论奏乐之道时说:“奏乐的道理是可以领会的:开始演奏,各种乐器合奏,声音繁美;继续展开下去,悠扬悦耳,音节分明,连续不断,最后完成。”【张居正讲解】语,是告语。鲁大师,是鲁国掌乐之官。翕,是合。从,是放。纯,是和。禘,是明白。绎,是相续不绝的意思。成,是乐之一终。当时鲁国衰微,音乐废阙。乐官多失其职者。故孔子告鲁大师以作乐之道说:“汝为典乐之官,必知道乐之节奏,然后可以作乐,今先王之乐,犹未尽亡,其始终条理之妙,可得而知也。吾试为汝言之:盖乐有六律、五声、八音,有一不备,不足以言乐。故始作之时,必须声音律吕,件件都全,而翕然其合焉。然备而不和,亦不足以言乐,故乐之既放,必须清浊高下,皆中其节,而纯然其和焉。和,则易至于混乱,又必一音自为一音,而禘然其明白。禘,则易至于间断,又必众音相为起伏,而绎然其连续。夫翕合之后有纯和,纯和之中有明白,明白之中无间断。自始至终,曲尽条理节奏之妙,是乃乐之一成也。由此而至于九成,其道理不过如此,汝太师岂可以不知乎?”盖声音之道,与政相通,不但可以养人之性情,而亦可以移易天下之风俗,所系甚重。故孔子自卫反鲁,既汲汲于正乐,而其于太师,又谆谆以告诫之如此。【原文】仪封人请见,曰:“君子之至于斯也,吾未尝不得见也。”从者见之。出曰:“二三子何患于丧乎?天下之无道也久矣,天将以夫子为木铎。”【译文】仪的地方长官请求见孔子,他说:“凡是君子到这里来,我从没有见不到的。”孔子的随从学生引他去见了孔子。他出来后(对孔子的学生们)说:“你们何必为不得志而发愁呢?天下混乱已久,上天将以孔夫子为醒世的木铎警醒众人。”【张居正讲解】仪,是卫邑名。封人,是掌封疆之官。见,是相见。从者,是随从,孔子的门人。丧,是失位去国。木铎,是古人施政教时,用以警众的器具。其器金口木舌,摇之则有声,即今之铃是也。昔孔子周流四方,到卫国之仪邑,有个掌封疆的官,来请见说:“敬贤者,吾之素心。凡贤人君子来到这地方,我必求见,未尝拒我而不得见也。今夫子幸至于此,独不容我一见乎?”门人以其求见之诚,为之引见于孔子。封人既见孔子而出,乃对门人说:“夫子之失位去国,固其一时之不遇,然二三子何必以此为忧乎?盖治乱相因,是乃必然之数,而易乱为治,必待非常之人。今世教陵夷,人心陷溺,天下之无道,亦已久矣。世无终乱之理,必当复治。吾观夫子之道德,正可以易乱而为治者。天生斯人,岂是偶然,必将使之得位行道,施政教于四方,以开生民之耳目,以觉天下之愚昧,就如那警众的木铎一般,岂终于不遇也哉!”夫圣人盛德感人,能使封人尊敬而笃信之如此。然当时列国之君,不能委国而授之以政。至于辙环天下,卒老于行,此春秋之时,所以终不能挽而为唐虞之世也欤!【原文】子谓《韶》:“尽美矣,又尽善也。”谓《武》:“尽美矣,未尽善也。”【译文】孔子说《韶》乐:“极其美好,又极其完善。”谈《武》乐说:“十分的美好,但并不十分完善。”【张居正讲解】韶,是舜的乐名。武,是武王的乐名。尽美,是说声容到极盛的去处。尽善,是说盛美之中到极妙的去处。门人记说:“自古帝王有成功盛德于天下,则必作乐以宣之,故观乐之情文,便可以知其功德,然其间自有不同。吾夫子尝说:帝舜之乐,叫作《大韶》,他作于绍尧致治之后,其声音舞蹈至于九成,固极其盛美而可观矣。然不但尽美,而美之中又极其善焉。盖舜以生知安行之圣人,雍容揖逊而有天下,故心和气和,而天地之和应之。至于格神人,舞鸟兽,其妙有不可形容者,所以说又尽善也。武王之乐,叫作《大武》。他作于伐暴救民之日,其节奏行列,至于六成,固极其盛美而可观矣。然就其美之中而求之,则有未极其善者焉。盖武王以反身修德之圣人,征诛杀戮而得天下,故虽顺成和动之内,未免有发扬蹈厉之情,比于韶乐,则微有所不足者,所以说未尽善也。”然孔子此言,虽评论古乐之不同,而二圣之优劣,亦可概见矣。【原文】子曰:“居上不宽,为礼不敬,临丧不哀,吾何以观之哉?”【译文】孔子说:“在上位不能宽以待下。行礼时没有敬意,遭遇丧事时毫无哀戚的表情,我为什么去观瞻呢?”【张居正讲解】孔子说:“凡事有本,必得其本,而后其未有可观。且如宽弘简重,乃居上之体也。恭敬严肃,乃行礼之实也。伤痛悲哀,乃临丧之道也。这都是本之所在,有其本,则推之于行事者,自然可观。若使居上的,苛刻琐碎,而不知宽弘之大体;行礼的怠惰简慢,而无恭敬之实意;临丧的专事矫饬,而无哀痛之真情,则其本已先失了。虽其政教号令之施、进退周旋之节,缳麻擗踊之文,未必尽无可观。然大本既失,则末节无可言者,吾何以观之哉?”盖甚言其不足取也。盖当时王道不举,而苛政至于残民,古礼不复,而繁文至于灭质。故孔子矫时之敝如此。

里仁第四

【原文】子曰:“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智!”【译文】孔子说:“邻里相处,应以忠厚仁德为美好,邻里不选择以仁相处,怎么能明智呢?”【张居正讲解】二十五家为一里。仁,是仁厚的风俗。择,是拣择。处,是居处。孔子说:“人之居处甚有关系,不可不择。若使一里之中,人人都习于仁厚,在家庭,则父子相亲,兄弟相爱,在邻舍,则出入相依,患难相恤,没有残忍浮薄的人,此乃俗之至美者也。这等的去处,不但相观而喜,可以养德,亦且各守其业,可以保家,但有见识的人,必然择居于此。”若卜居者,不能拣择仁厚之里而居处之,则不知美恶,不辨是非,其心昏昧而不明甚矣,岂得谓之智乎!夫择居不于仁,尚谓之不智,况夫存不仁之心,行不仁之事,则其为害有不可胜言者矣。又岂非不智之尤乎!此圣人立言之意也。【原文】子曰:“不仁者不可以久处约,不可以长处乐。仁者安仁,知者利仁。”【译文】孔子说:“一个人没有仁德就不能长久地处在贫困中,也不能长久地处在安乐中。仁人是安于仁道的,有智慧的人则是知道运用仁德治世的。”【张居正讲解】约,是穷困。乐,是安乐。安,是自然合理。利,是贪得的意思。孔子说:“仁之在人,乃本心之天德,人能全此德,而后中心有主,不为外物所摇。若那不仁之人,私欲锢蔽,失其本心,中既无主,则外物得以移之。使处贫贱困穷之时,起初或能强制。久之,则愁苦无聊,凡苟且邪僻之事,无不为已,岂可以久处约乎?使处富贵安逸之地,暂时犹能矫饬,久之,则意得志满,凡骄淫奢纵之事,无不为已,岂可以长处乐乎?”惟仁者之人,纯乎天理,无一毫私欲,其于这仁道,不待勉强,而心与之相安。处约处乐皆相忘而不自知也。所以说仁者安仁。知者之人,中有定见,无一毫昏昧,其于这仁道,深知笃好,而求必欲得之,处乐、处约皆确然不易其所守也。所以说,知者利仁。仁、知之分量虽殊,而其能全乎仁则一,此所以久约而不滥,久乐而不淫也。【原文】子曰:“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译文】孔子说:“只有有仁德的人,才懂得爱人和恨人。”【张居正讲解】惟字,解作独字。仁者,是纯乎天理而无一毫私意的人。好,是喜好。恶,是憎恶。孔子说:“好善恶恶,天下之同情也。人惟心有私系,是以好恶鲜有当于理者。独是那仁人,其心至公而无私,故有所好也。必其人之贤而可好者,而后好之。好,当于理而无私,这才是能好人。有所恶也,必其人之不肖而可恶者,而后恶之。恶,当于理而无私,这才是能恶人。”夫好人恶人惟仁者能之,可见人当以仁为务,克去己私而后可。至于人君之好恶,其于进退用舍关系匪细,尤不可不先纯其心于仁也。【原文】子曰:“苟志于仁矣,无恶也。”【译文】孔子说:“如果一个人立志于仁,就不会有恶行了。”【张居正讲解】苟字,解作诚字。志,是心所专向的意思。孔子说:“人性本善,而所为有不善者,皆不仁之念累之也。若其心能专向于仁,而欲以克去己私,复还天理,则一时察识虽未能精,践履虽未能熟,亦可保其必无为恶之事矣。”盖天理人欲,不容并立,心既专于天理,又岂有纵欲灭理之为乎?孔子勉人为仁之意如此。【原文】子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君子去仁,恶乎成名?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译文】孔子说:“富裕和显贵是人人都想要得到的,但不用正当的方法得到它,就不会去享受的;贫穷与低贱是人人都厌恶的,但不用正当的方法去摆脱它,就不会摆脱的。君子如果离开了仁德,又怎么能叫君子呢?君子任何时候都不背离仁德,匆忙急迫时必定如此,颠沛流离时也必定如此。”【张居正讲解】道,是道理,当然。处,是居处。去,是避去。孔子说:“人之所遇,有顺有逆,然取舍之间,贵于审择。且如富与贵这两件,是人人所愿欲,谁不要得而处之,然有义存焉。不可苟得,若是理上应得的,虽处之亦无不可,设使无功而受禄,无德而居位,不应得富贵而偶得之,这便是无故之获,有道者所深忧。君子见利思义,决然辞之而不处也,其能审富贵如此。贫与贱这两件,是人人所厌恶,谁不要避而去之,然有命存焉,不可苟免。若是理上该得的,其顺受固不待言,就是学成而人不见知,行修而人不我用,不应得贫贱而偶得之,这也是适然之数,于身心上无损,君子乐天知命,决然处之而不去也,其能安贫贱如此。”审富贵则可以处乐而不淫,安贫贱则可以处约而不滥,非修德体仁之君子,其孰能之。

孔子说:“审富贵,安贫贱,不徇欲恶之情,而惟要之于理,这是仁之道。而君子之所以为君子异乎人者,以其有此实也。若于富贵则贪之,于贫贱则厌之,但徇欲恶之私情,则舍去此仁,而无君子之实矣。何以成其名叫作君子。仁之不可去也如此。”

终食之间,是一顿饭的时候。违,是违背。造次,是急遽苟且之时。颠沛,是倾覆流离之际。是字,解作此字,指仁而言。孔子说:“去仁不可以为君子。”所以君子之为仁,不但处富贵贫贱而不去也。自至静之中,以至应物之处,自一时之近,以至终身之远,其心常在于仁,未尝有一顿饭的时候,敢背而去之。虽造次之时,急遽苟且,当那等忙迫,他的心也只在这仁上。虽颠沛之际,倾覆流离,遭那等患难,他的心也只在这仁上。夫当造次颠沛而其心犹在于仁,则无一时而不仁矣!所以说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夫君子存养之功,其密如此,由是以处富贵贫贱,又岂有不得其道者哉!此君子之所以成其名也。【原文】子曰:“我未见好仁者,恶不仁者。好仁者,无以尚之;恶不仁者,其为仁矣,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我未见力不足者。盖有之矣,我未之见也。”【译文】孔子说:“我没有见过爱好仁德厌恶不仁的人。爱好仁德的人,是至高无上的;厌恶不仁的人,他若是去行仁,是不会让不仁强加其身的。有能一天致力实行仁德的人吗?我还没有看见力量不够的。也许有,但我没见过。”【张居正讲解】尚字,解作加字。孔子说:“天下之道有二,只是仁与不仁而已。仁之当好,与不仁之当恶,谁不知之。然我看如今的人,都未见有好仁者,与那恶不仁者,何以言之?盖我所谓好仁者,非寻常喜好而已,必是真知仁之可好,而好之极其笃,凡天下可好之物,无一毫可以加之者,这才是真能好仁的人。我所谓恶不仁者,非泛然憎恶而已,必其为仁也,惟恐不仁之为害,而恶之极其深,务要私欲尽绝,不使一毫不仁之事加在他身上,这才是真能恶不仁的人。此皆成德之事,故难得而见之也。然为仁在我,欲之即至,有志于仁者,可不知所以用力哉!”

孔子说:“好仁,恶不仁,是成德之事,固难得而见之。然仁本各具于人,惟人不肯用力,故视之为难耳。若有人焉,当蔽痼之余,兴悔悟之念,一旦奋然用力于仁,凡仁之所在,务精以察之,而决以守之;凡不仁之所在,务精以察之,而决以去之。这等勇猛精进,则志之所至,气必至焉。自可驯致于成德之地,固未见有力量不足,做不将去的。然人之气禀不同,或者也有那昏弱之甚、力不足以副其心者。但人必求仁,而后能与不能者可见。当今之人都是因循怠惰,不肯求仁的人,则谓用力而力有不足者,果何从而见之哉?”孔子此言,所以责人之自弃者,词愈婉而意愈明矣!【原文】子曰:“人之过也,各于其党。观过,斯知仁矣。”【译文】孔子说:“凡人的过失,各属于一定的类型,只要观察他所犯的过失,便可知其人心中有没有仁了。”【张居正讲解】过,是差失。党,是类。孔子说:“凡人心术之邪正难知,而行事之差失易见。世之观人者,但知以无过为仁,岂知有过亦可以观仁乎?”盖人有君子、有小人。君子的人,存心宽厚,就有过失,只在那厚的一边,必不苛刻。小人的人,立心奸险,他的过失,只在那薄的一边,必不宽恕。其党类各自不同如此。人惟律之以正,而不察其心,固皆谓之过而已。若观人者,因其过而察之,则过于厚的,必是忠爱的君子,而其为仁可知矣!若过于薄的,便是残忍的小人,而其为不仁,又何疑哉!此可见取人者,固不可以无过而苛求,亦不可以有过而轻弃也。是道也,在人君尤所当知,盖人材识有短长,气质有纯驳。自非上圣大贤,孰能无过,顾其立心何如耳。小人回互隐优,有过却会弥缝。君子磊落光明,有过不肯遮饬。故小人常以欺诈而见容,君子或以真率而得罪,是不可不察也。且如汉之汲黯,面折武帝,是他狂戆之过,然其心本是爱君;矫诏发粟,是他专擅之过,然其心本是爱民。仁者之过,大概如此。人君若以此体察群臣,优容小过,则人人得尽其用,而天下无弃才矣!【原文】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译文】孔子说:“如果能在早上听闻‘人生大道’,就算是晚上死了,也了无遗憾!”【张居正讲解】闻,是闻知。道,是事物当然之理。孔子说:“道原于天而赋于人。人生下来,便有日用常行的道理。如为子便要孝,为臣便要忠,一毫亏欠不得。若不曾知得这道理明白,便是枉过了一生,虽死犹有所憾。若是平日间,着意去讲求,竭力去体认,一旦豁然贯通,无所疑惑,则凡性分之所固有,与夫职分之所当为,事事完全,无少亏欠,就是晚上没了,其心亦安,而可以无遗恨矣。”孔子此言盖甚言道之不可不闻,欲人知所以用力也。然人不学不知道,欲闻道者,可不以务学为急哉?【原文】子曰:“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译文】孔子说:“有志之士,既然存心在道,还以粗糙的衣服和简陋的饮食为耻辱,那就不值得和他议论‘道’了。”【张居正讲解】士,是为学之人。道,是事物当然之理,即学之所求者也。恶衣,是粗恶的衣服。恶食,是粗恶的饮食。议,是议论。孔子说:“人之为学,有志于斯道者,必是识见高明,见得自己性分为重,外物为轻。凡富贵贫贱,都动他不得,而后于道为有得也。若夫士而为学其志将以求道也,却乃愧耻其衣服饮食之不美,则是羞贫贱,慕富贵,其识趣之卑陋甚矣。与之论道,必不能知其味而信之,何足与议哉!”大抵衣服饮食,不过奉身之具,于性分原无加损。故大舜在贫贱之时,饭糗茹草,若将终身,及其为天子,被轸衣鼓琴,若固有之。而禹之菲饮食,恶衣服,非徒以示俭,盖亦以口腹身体之欲,不足留意于此耳。孔子之所谓志于道者,岂专为为士者警哉!【原文】子曰:“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译文】孔子说:“君子对于天下的人和事,不会去考虑厚薄亲疏,可以或是不可以,只是按照义去做。”【张居正讲解】适,是必行的意思。莫,是必不行的意思。义,是事之宜。比字,解作从字。孔子说:“天下之事,都有至当不易的道理。但当随事顺应,不可先有意必之私。且如有一件事来,心里主于必行,这便是适。适,则凡事之不可行的,都看作可行了,其弊必至于轻率而妄为。心里主于必不行,这便是莫,莫则凡事之可行的,都看作不可行了。其弊必至于拘滞而不通。这两件都是私心,必然害事。君子之人,其处心公而虚,其见理明而悉,故于天下之事,未尝主于必行而失之适也。未尝主于必不行而失之莫。只看于道理如何,若道理上当行的,便行,无所顾忌。道理上不可行的,便不行,不敢轻易是非可否,一惟义之是从,而无容心于其间,此君子之所以泛应曲当,而无有败事也。然必平时讲究得精明,而后临事乃能审处,有一日万几之责者,可不慎哉!”【原文】子曰:“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译文】孔子说:“君子关注的是道德,小人关注的是乡土;君子关注的是法制,小人关注的是恩惠。”【张居正讲解】怀,是思念。德,是固有之善。土,是居处之所安者。刑,是刑法。惠,是货利。孔子说:“君子小人,为人不同,而其所思念者亦异。君子之所思念者,在于固有之善,立心则欲其无私,行事则欲其合理,惟恐悖德而为不肖之人。若夫小人,则不知德之可好也。而所思念者在于土。凡居之所安适处,即依依于此。恋而不舍,盖惟知适己自便,虽违德义而不恤矣。君子之所思念者,在于朝廷之法,循理而不敢放肆,奉上而不敢违越,惟恐犯法而为有罪之人。若夫小人,则不知法之可畏也,而所思念者在于惠。凡利之可歆羡者,即营营于此,求必得之。盖惟知贪得无厌,虽触刑法而不顾矣。”夫君子小人之所怀不同,如此观人者,但看其意思何如,便可以知其为人之实矣。【原文】子曰:“放于利而行,多怨。”【译文】孔子说:“如果依循利益来行事,必将招致很多怨恨。”【张居正讲解】放,是依仿。孔子说:“人能好义,则事皆公平,而人亦悦服。若其处心制行,只依着利的那边,物之有利者,必欲得于己,事之有利者,必欲专于己。这叫作放利而行。夫利既在己,害必归人,则不惟受其害者有所不堪,而不受害者,亦有所不平也。岂不多取怨于人乎!”夫放利而行,本欲为身谋、为家计也。至于多怨,又岂保身全家之道哉!故君子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原文】子曰:“能以礼让为国乎,何有?不能以礼让为国,如礼何?”【译文】孔子说:“如果能够用礼让原则来治理国家,那还有什么困难呢?如果不能用礼让原则来治理国家,礼用来干什么呢?”【张居正讲解】礼,是尊卑上下的礼节。让,是逊让,即礼之实处。何有,是不难的意思。如礼何,譬如说没奈他何。言礼不为之用也。孔子说:“人君为国不可专倚着法制禁令,必须以礼让为先。盖礼以别尊卑、辨上下,固有许多仪文节目,然都是恭敬谦逊的真心生发出来。如君臣有朝廷之礼,然上不骄、下不僭,名分自然相安,这就是君臣间的礼让。父子有家庭之礼,然父慈子孝,情意自然相洽,这就是父子间的礼让,是让,乃行礼之实也。若是为人君的,能以礼让为国,或修之威仪言动之间,以示之标准,或严于名器等威之辨,以防其僭逾。凡所行的礼,都出于恭敬谦逊之实,则礼教既足以训俗,诚意又足以感人,那百官万姓们,自然都安份循理,相率而归于礼让,纪纲可正,而风俗可淳,其于治国何难之有?若不能以礼让为国,都只在外面粉饰,没有恭敬谦逊的真心,则出之无本,行之无实,虽有许多仪文节目,都不是制礼的初意,虽欲用礼,亦无如之何矣!礼且不可行,而欲其治国,岂不难哉!此可见为国以礼,行礼以让,先王化民成俗之道,莫要于此。”【原文】子曰:“不患无位,患所以立。不患莫己知,求为可知也。”【译文】孔子说:“不要忧虑得不到职位,应该忧虑没有担任那个职位的才能。不要忧虑没有人了解自己,应该注重自己有没有值得别人认识、了解的才德。”【张居正讲解】患,是忧患。位,是爵位。所以立,是所以居位之具。可知,是可以见知之实。孔子说:“天下之事,有系于人者,不必忧。有在于己者,所当忧也。如爵位之不得,人常忧之,君子则以人不我用,其责在人,于我无预,何忧之有。惟所以立乎其位者,乃吾职分之所当为也。苟上不能致君,下不能泽民,而吾之职分有亏,即幸而居位,亦不免尸位之诮矣!故必以为忧焉。名誉之不著,人常忧之,君子则以人不我知,其失在人,于我无预,何忧之有。惟可以见知之实,乃吾性分之所固有也。苟知未至于高明,行未至于光大,而吾之性分有亏,即幸而得名,亦不免名胜之耻矣。故必以为求焉。”夫患所以立,非修此以觊得其位,求为可知,非务此以求知于人,盖君子为己之学如此也。不然,有为而为,则亦小人儒耳。奚足贵哉!【原文】子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曾子曰:“唯。”子出,门人问曰:“何谓也?”曾子曰:“孔子之道,忠恕而已矣!”【译文】孔子说:“参啊!我平日所讲许许多多的道,实在可以用一种道理来融会贯通啊!”曾子回答说:“是的。”孔子出去以后,同学们问:“老师说的是什么意思?”曾子说:“老师所说的道理,不过是‘忠恕’罢了。”【张居正讲解】参,是曾子的名。贯,是通。唯,是应之速。曾子一日三省其身,其于斯道之用,固已随事精察而力行之矣。但于体用一原的去处,尚未能确然有见。故孔子呼其名而告之说:“参乎,汝亦知吾之道乎?盖天下事有万变,物有万殊,其实总是一个道理。若在事物上一一去讲求,则头绪多而用力难,非根本切要之学也。我于天下的事物,只是一个道理贯通将去,随他千变万化,都能应之而不穷,处之而各当。譬如川水一般,虽千条万脉,只是一个泉源流行出来。譬如树木一般,虽千枝万叶,只是一个根本生发出来。散之则甚博,而操之则甚约,这便是我的道理。”曾子一闻孔子之言,豁然有悟,就答应说:“唯。”盖其工夫至到,识见高明,故不复有所疑问,而直应之如此。此圣人传授心法,惟曾子独得其宗也。

门人,是孔子弟子。实心自尽,叫作忠,推己之心以及人,叫作恕。孔子一贯之旨,惟曾子为能默契,其余门人,都不能知。及孔子既出,门人私问于曾子说:“夫子所谓一以贯之者,其说谓何?”曾子答说:“夫子之道无他,只是忠恕而已矣。”盖一人的心,就是千万人的心,我心里要尽的去处,就是人心所欲得的去处。若真实自尽,念念都出于忠,便能推以及人,事事都出于恕,可见千万人的心,只是这一个心,便都通得,所谓一以贯之者,其意不过如此,岂复有他说哉!【原文】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译文】孔子说:“君子只晓得义,小人只晓得利。”【张居正讲解】喻字,解作晓得。义,是天理之所宜。利,是人情之所欲。孔子说:“天下之道二,义与利而已,而君子小人,实于此辨焉。”君子循天理,有好义之心,又有精义之学。故其立身行己,只在义上见得分明,义当进则进,不然则退,义当受则受,不然则辞。虽有时不避形迹,而涉于为利者,亦不过委曲以成其义耳。是君子之心,惟知有义,而义之外,皆非所知矣。小人徇人欲,有怀利之心,又有谋利之巧,故其立身行己,只在利上见得分明,有利则趋,无利则避,利于己则为,利于人则否。虽有时假托形迹,似乎为义者,亦不过借此以图其利耳。是小人之心,惟知有利,而利之外,皆非所知矣。夫君子小人所喻不同如此。然喻义则君子固自成其君子,而天下之事亦因以济。喻利则小人固终陷于小人,而天下之事亦因以坏。修己用人者,可不慎择而深辨之哉!【原文】子曰:“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译文】孔子说:“遇见贤人,就想跟他学习向他看齐;遇见不贤的人,要能够反省自己有没有同样的毛病。”【张居正讲解】贤,是有德的人。齐,是齐一。不贤,是无德的人。省,是省察。孔子说:“人之自修者,砥砺之功,固当尽于己,观感之益,亦有资乎人。如见个有德的贤人,心必羡之,然不可徒羡之,又必自家思想说:‘善本吾性,事在人为,他有这等贤德,我何为独不能?’必勉力奋发,定要与他一般才罢,这是见贤思齐焉。如见个无德不贤的人,心必恶之,然不可徒恶之,又必自家省察说:‘为恶甚易,自知甚难,他干的这等样事,莫不我身上也有?’一或有之,必当速改以复于善才罢,这是见不贤而内自省也。”夫见贤思齐,则日进于高明,见不贤内省,则不流于污下,此君子之所以成其德也。然是道也,通乎上下者也,人君若能以古之圣哲自期,而务踵其芳规,以古之狂愚为鉴,而毋蹈其覆辙,则为圣君不难矣。【原文】子曰:“事父母几谏,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不怨。”【译文】孔子说:“事奉父母,如父母有过错时,应当委婉劝谏,父母不接受时,应当照常保持恭敬的心,不可以违逆不孝,虽然如此忧心操劳,内心一点怨恨也没有。”【张居正讲解】几,是微。违,是违拂。劳,是劳苦。孔子说:“人子之事父母,固以承顺为孝。然遇着父母有过失,也当谏诤。但有个进谏的道理,不可直言面诤,以伤父母之心。必须和颜悦色,下气柔声,微微的谏他,或待其间晦而谕之以理,或乘其喜悦而动之以情,务使父母乐从而后已。若见父母的志意未肯听从,必当愈加敬谨。不可因父母不从,就发露于声色,而有违拂之意。就是父母嗔怪,或加以怒责劳苦之事,亦当从容顺受,不可因父母折挫,遂怀怨恨之心,唯积诚以感动之,委曲而开导之,久之则父母亦以幡然悔悟而改图矣。所谓几谏者如此。”昔大舜父顽母嚣,常欲杀舜。舜祗载见瞽瞍,夔夔斋慄,瞽瞍亦允若。夫以瞽瞍之恶,而大舜犹能以孝感之,况未至为瞽瞍者乎!然则孔子所谓几谏,惟大舜能之也。【原文】子曰:“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译文】孔子说:“父母在世的时候,不要远离家乡;如果不得已要出远门,也必须有一定的地方。”【张居正讲解】方,是方向。孔子说:“父母爱子无所不至,为人子者,必能体父母之心而后可也。若是有父母在堂,不可出外远游。盖凡为人子之礼,冬温而夏清,昏定而晨省,若出外则定省旷而音问疏,不但己之思亲,亦恐亲之念己不忘也,所以不可远游。若或不得已而出游,亦必告父母以一定的方向,如往东则不更从西行,往南则不更从北行,使父母知我定在某处,可以无忧。若有呼唤,便可应期即至而无失也。”夫人子事亲,一出游而不敢轻易如此。又岂可纵肆逸乐,不惜其身,以贻父母之忧乎!所以古之孝子,不登高,不临深,出必告,反必面,无非欲安父母之心而已,为人子者不可不知。【原文】子曰:“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一则以喜,一则以惧。”【译文】孔子说:“父母的年纪,必须要常常记在心里。既是为他们的长寿而高兴,也是为他们的衰老而恐惧。”【张居正讲解】年,是年岁。孔子说:“父母的年岁,为人子者,须常记念在心,不可以不知也。盖寿数之长短,皆系于天而不可必。今父母寿考康宁,使人子得以承欢于膝下,这是难得之事,岂不可喜。然父母年纪衰迈,来日无多,安能保其长存。这又有不测之忧,岂不可惧。”若知道这一件可喜,又有这一件可惧,时常记念在心,则爱日之诚,自不能已。而所以奉事之者,不敢有一毫之不尽矣!所以说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原文】子曰:“古者言之不出,耻躬之不逮也。”【译文】孔子说:“古人不随便说话,因为恐怕说了不能做到,是一件可耻的事。”【张居正讲解】出,是发言。逮字,解作及字。孔子说:“人之言行,须要相顾,如今人说得行不得的甚多。若古之学者,沉静简默,不肯轻易出言,这是为何?盖其学务为己,志在躬行,言忠便要尽忠,言孝便要尽孝,句句言语都有下落,心里才安。若只是信口说了,都不能躬行,这便是行不及言,而为夸诞无实之人矣!古之人深以为耻,而不肯为。此其所以慎于言而不轻出也。”古之人惟其尚行,故笃实之风行,今之人只是空言,故浮华之习胜,学术既异,而世道人心亦迥然不同,孔子之言,盖伤之也。【原文】子曰:“以约失之者鲜矣。”【译文】孔子说:“因为节制约束自己而失误的人是很少的。”【张居正讲解】约,是收敛不放肆的意思。鲜,是少。孔子说:“凡人立身行己,但是心里放肆,则其所行必有过差。若能收敛省约,件件都守着规矩,岂有差失。如在身心上省约,不为逸乐,非礼之事便不至于丧志而败德;如在用度上省约,不为奢侈无益之费,便不至于伤财而害民,过失断然少矣。”这约之一字最宜详玩。盖人情才放肆,则日就旷荡;自检束,则日就规矩。故成汤制事制心,只是一个懋敬;太甲败度败礼,只是一个纵欲。圣哲狂愚之判,实系于此,可不慎哉!【原文】子曰:“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译文】孔子说:“君子要言语谨慎而行动敏捷。”【张居正讲解】讷,是迟钝的意思。敏,是急速的意思。孔子说:“放言甚易,力行甚难。故言常失之有余,行常失之不足。惟是成德之君子,一心只要做笃实的工夫,其于言语则务欲其讷,非惟不当言的不敢言,就是当言的,亦必谨慎收敛。讷讷然却似迟钝的一般,不敢信口便说,以取失言之悔也。于行事则务欲其敏,除是有所不知则已,若知道当行的事,便奋发勇往,急急然惟恐失了的一般,不敢少有怠缓,以致废时而失事也。”欲讷于言,则言必能顾行,欲敏于行,则行必能顾言,岂非慥慥笃实之君子乎!【原文】子曰:“德不孤,必有邻。”【译文】孔子说:“有德行的人不会孤立,必定有人来亲近他。”【张居正讲解】孤,是独立。邻,是邻舍。孔子说:“德乃人心之所固有,亦人情之所同好。人而无德,则人皆贱恶,固有独立而无与者。若是有德的人,则岂有孤立之理乎!必然同声相应,同气相求,见其德者,固愈加亲近,闻其风者,亦翕然信从,就似居处之有邻家一般,有不招而自来者矣!”故人君修德于上,则万姓归心,四夷向化,而天下为一家,不然,则众叛亲离,不免于孤立而已。可不慎哉!【原文】子游曰:“事君数,斯辱矣;朋友数,斯疏矣。”【译文】子游说:“事奉君主太过烦琐,就会受到侮辱;对待朋友太过烦琐,就会被疏远了。”【张居正讲解】子游,是孔子弟子言偃,字子游。数,是烦数。辱,是羞辱。疏,是疏远。子游说:“人臣以匡救为忠,朋友以切磋为义,固皆理之当然,然于言语之际,也要见几。且如君有过而谏诤,使其听焉,固可以尽吾心矣。若不肯听,便当去。苟或不识进退,而专务戆直,至于烦数而无已,则君必厌闻,不以为忠,而反以为谤,未免加之以斥辱矣!事君者可不戒哉!朋友有过而相规,使其听焉,固可以尽吾心矣。若不肯听,便当止,苟或不度可否,而徒好尽言,至于烦数而不止,则彼必厌听,不以为德而反以为怨,必将日至于疏远矣。交友者可不戒哉!”然子游之说,特为进言者发耳。若夫为君为友者,又当思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优容褒奖,以求乐告之诚,虚心受善,以求切磋之益,庶德日进而过日寡,与圣贤同归矣!若一有厌恶之心,而加之以疏辱之罪,则在彼固以言为讳,而不肯再言。他人亦以彼为戒而无复直言,上下隔绝,彼此蒙蔽,其害有不可胜言者矣!听言者,又可不戒哉!

公冶长第五

【原文】子谓公冶长:“可妻也。虽在缧绁之中,非其罪也。”以其子妻之。【译文】孔子谈到公冶长说:“可以把女儿许配给他,他虽然被关在牢狱里,但这并不是他的罪过呀。”于是,孔子就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了他。【张居正讲解】公冶长是孔子弟子。女嫁与人为妻,叫作妻。缧,是黑索。绁,是拘禁犯罪的人,以黑索拘系之于狱中,叫作缧绁。子,是所生的女,古人男女皆谓之子。门人记孔子曾说:“人伦莫重于婚姻,匹配莫先于择德。吾门弟子,若公冶长者,可以女配之而为妻也。他平日素有德行,虽曾为事拘系于狱中,乃是被人连累,而非其自致之罪,既非其罪,则固无害其为贤矣!”于是以所生之女而为之妻焉。此可见圣人之于婚嫁,不论门族,而惟其人;不拘形迹,而惟其行。非独谨于婚姻,亦可谓明于知人者矣!【原文】子谓南容:“邦有道,不废;邦无道,免于刑戮。”以其兄之子妻之。【译文】孔子谈到南容说:“国家有道时,他做官;国家无道时,他也可以免去刑戮。”于是把自己的侄女许配给了他。【张居正讲解】南容,是孔子弟子南宫縚,字子容。废,是弃而不用。戮,是杀戮。门人又记,孔子曾说:“吾门有南容者,尝三复白圭之诗,平日素能谨言慎行,是个有德的君子。若遇着国家有道,君子进用之时,他有这等抱负,必然人人荐举他,使之得位而行道,必不至于废弃而不用也。遇着国家无道,小人得志之日,他既言语谨慎,不致取怨于人,亦可以全身而远害,必不陷于刑戮之祸也。处治处乱,无所不宜,则其贤可知矣!”于是以其兄之女配之而为妻焉。前章以己女妻公冶长,此章以兄女妻南容,皆择贤而配,圣人致谨于婚配之礼如此。【原文】子谓子贱:“君子哉若人,鲁无君子者,斯焉取斯。”【译文】孔子谈到子贱说:“君子就像他这样的人啊。如果鲁国没有君子的话,他从哪里学到这种品德的呢?”【张居正讲解】子贱,是孔子弟子宓不齐,字子贱。斯字,解做此字,上一个斯字是说此人。下一个斯字,是说此德。门人记孔子曾说:“人之为学,都要学做君子。然君子之德,未易成也。吾门若宓子贱者,他的学力已达到成德的地位,君子哉!其若人乎!然子贱所以能为君子,虽是他自家向上,有志进修,亦由我鲁国多君子,人才众盛,故得以尊师取友而成其德耳。若使鲁没有许多君子,则虽要尊师,而无师之可尊;虽要取友,而无友之可取。斯人也,亦不免孤陋寡闻而已,将何所取以成此德乎!”此可见自修之功固不可废,而师友之益,又不可无也。然师友之益,不但学者为然,古之圣帝明王屈己下贤,虚心访道,尊崇师保,而资其启沃,慎择左右,而责之箴规,无非欲严惮切磋,养成君德而已。古语说:“师臣者帝,宾臣者王。”然则人君欲成其德者,当以好学亲贤为急。【原文】子贡问曰:“赐也何如?”子曰:“女,器也。”曰:“何器也?”曰:“瑚琏也。”【译文】子贡问孔子:“我这个人怎么样?”孔子说:“你呀,好比一个器具。”子贡又问:“是什么器具呢?”孔子说:“盛祭品的瑚琏。”【张居正讲解】赐,是子贡的名。器,是器皿。瑚琏,是宗庙中盛黍稷的器,以玉为之,夏时叫作瑚,商时叫作琏。子贡平日好比方人物,因见孔子以君子许子贱,故以己为问,说道:“赐也学于夫子,亦尝有志于进修,但造诣之浅深,自家不能知道。夫子试说赐之为人何如?”孔子答说:“人之为学,以致用为贵,如世间器皿,以适用为宜,汝能告往知来,料事多中,既达于政事,又长于言语,是个有用的成材,就如器之适用一般,汝其已成之器乎。”子贡又问说:“器有贵贱之不同,夫子以赐为器,不知是何等样器?”孔子答说:“器中有瑚琏者,陈之于宗庙,而饰之以玉,最是贵重而华美的。以汝之才,试之于用,必然事功可就,文采可观,而足以为邦家之光,岂非器中之瑚琏矣乎。”然则子贡虽未能如君子之不器,其亦器之贵者矣。【原文】或曰:“雍也仁而不佞。”子曰:“焉用佞?御人以口给,屡憎于人。不知其仁,焉用佞?”【译文】有人说:“冉雍这个人有仁德但不善辩。”孔子说:“哪里要能言善辩呢?靠伶牙俐齿和人辩论,常常招致别人的讨厌,不能了解他的仁,能言善辩有什么用呢?”【张居正讲解】雍,是孔子弟子冉雍。仁,是有德。佞,是口才。春秋之时,人皆以口才便利为尚。而冉雍为人,重厚简默,与时俗不同。故或人谓孔子说:“夫子之弟子有冉雍者,论其为人,可谓仁而有德者矣。但惜其素性简默,无有口才,而不能为佞也。”或人之言,非惟不知仁,亦不知冉雍者矣。

御字,解作挡字。譬如说,抵挡人一般。给,是取办。屡,是多的意思。憎,是恶。孔子答或人说:“汝以冉雍为不佞,是必以佞为贤矣。自我言之,人之立身行己,亦何用于佞乎?盖佞人所以应答搪抵人者,只是以口舌便利,取办一时。那甜言巧语,高谈阔论,外面虽似有才,其中都没有真实的意思,被人看破,却是个邪佞的小人,不足以取重,而徒多为人所憎恶耳,亦何益之有哉。今汝以雍为仁,我固不知他仁与不仁。但说他不佞,正是好处。要那口才何用乎!然则汝之所惜者,正吾之所取也。”由孔子之言观之,可见学者当用力于仁,而不可不深戒夫佞矣。然佞人不只可憎,为害甚大,盖其言足以变乱黑白,颠倒是非,或逞其私智,以纷更旧章。或巧为谗言,以中伤善类,人君若不知而误听之,未有不败坏国家者。故大舜疾谗说之殄行,孔子恶利口之覆邦,皆所以垂戒于万世也。用人者可不以远佞于九德之行。周文武克知灼见于三宅之心,这正是得知人之可信而后用之,所以能收得人之功。可见出仕者,固不可不自审其所长,而用人者尤不可不深考其所蕴也。【原文】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从我者,其由与!”子路闻之喜。子曰:“由也好勇过我,无所取材。”【译文】孔子说:“如果我的主张行不通,我乘木筏漂洋过海。能跟从我的大概只有仲由吧!”子路听到这话很高兴。孔子说:“仲由啊,好勇超过了我,其他没有什么可取的才能。”【张居正讲解】桴,是木筏。由,是子路的名。材与裁字同,是量度的意思。昔春秋之时,上无贤君,不能信用孔子,故孔子有感而叹说:“吾之周流四方,本欲得位行道,以致君而泽民。今人不见知,世不我用,吾道已不行于天下矣!虽居在中国,亦何为乎!不如乘着木筏,浮于海中,可以绝人而逃世。吾门弟子中求其可以从我远去者,其惟仲由欤?”盖仲由勇于为义,是个临难不避的人,故孔子许其从己。然这说话也只是孔子自伤其不遇而假设之词,非真有浮海之意也。子路闻之,以为夫子不许他人而独许己,遂信以为实然,心中喜悦。盖过于信人为急务哉!【原文】子使漆雕开仕。对曰:“吾斯之未能信。”子说。【译文】孔子叫漆雕开去做官。漆雕开回答说:“我对做官这件事还没有信心。”孔子听了很喜悦。【张居正讲解】漆雕开,是孔子弟子,姓漆雕,名开。仕,是出仕做官。斯,指此理说。信,是知之真的意思。说,是喜悦。门人记,孔子使其弟子漆雕开者,出仕而为政,必是知其才足以用世矣!漆雕开对说:“人之为学,须是于这道理,实得于心,知得十分透彻,深信不疑。然后出而居其位,行其志,才能事事停当。今我于这道理尚未能真知其如此,而无毫发之疑,是自己心里还有信不过处,正该力学以充之,岂可便出而治之乎!”观开此言足徵他所见者大、所期者远,其一念求道之心必欲至于精微之极,而不以小成自安。故孔子闻而喜悦,盖深嘉其笃志于学,而将来成就有不可量也。求之于古,如伊尹乐道畎亩,便自任以天下之重。傅说身居版筑,便一出为王者之师,这正是他信得过处,所以能成辅相之业。夏禹迪知忱恂师,而暗于事理者矣!故孔子教之说:“凡人懦弱者,多惮于涉险,由也不以浮海为惧,而以得从为喜,这等好勇岂不胜过于我乎!然海岂可居之处,吾岂入海之人,不过伤时之意云尔,而由也遽以为信然,是徒知勇往直行,而不能裁度事理以适于宜矣。由也可不思所以进于是哉!”孔子教子路之言如此,此可见圣人虽有伤时之意,而终无忘世之心,但当时之君,不能用其言而行其道耳。以孔子之圣而不能用此,春秋之所以终于乱也。【原文】孟武伯问:“子路仁乎?”子曰:“不知也。”又问。子曰:“由也,千乘之国,可使治其赋也,不知其仁也。”“求也何如?”子曰:“求也,千室之邑,百乘之家,可使为之宰也,不知其仁也。”“赤也何如?”子曰:“赤也,束带立于朝,可使与宾客言也,不知其仁也。”【译文】孟武伯问孔子:“子路有仁德?”孔子说:“我不知道。”孟武伯又问。孔子说:“仲由嘛,在拥有一千辆兵车的国家里,可以让他管理军事,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做到了仁。”孟武伯又问:“冉求这个人怎么样?”孔子说:“冉求这个人,可以让他在一个有千户人家的公邑或有一百辆兵车的采邑里当总管,但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做到了仁。”孟武伯又问:“公西赤又怎么样呢?”孔子说:“公西赤嘛,可以让他穿着礼服,站在朝廷上,接待贵宾,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做到了仁。”【张居正讲解】孟武伯,是鲁大夫仲孙彘。仁,是本心之全德。孟武伯问于孔子说:“夫子之门人如子路者,果能全其心德而为仁人矣乎?”孔子以仁道至大,不可轻许,故答他说:“仁具于各人之心,难以必其有无,仲由之仁与未仁,我所不知也。”

千乘之国,是诸侯大国,其地可出兵车千乘的。赋,是兵。古者军马都出于田赋中,故叫作赋。孟武伯以知弟子者莫若师。子路之仁,夫子岂有不知的,故又以为问。孔子答说:“由也好勇而果断,便是千乘的大国,若用他管理那兵赋的重事,必能训练倡率,不但使军旅强盛而有勇,抑且使亲上死长而知方,其才之可见者如此。若其心之仁与不仁,吾不得而知也。”

求,是孔子弟子冉求。室,是家。邑,是县邑。百乘,是卿大夫之家。有采地十里,可出兵车百乘的。邑长家臣,通叫作宰。孟武伯又问夫子之门人若冉求者何如,抑能全其心德而为仁人矣乎?孔子答说:“求也多才。虽是千家的大邑,百乘的大家,若用他做邑长,必能修政于其邑,而使人民无不安。用他做家臣,必能修职于其家,而使庶务无不举,其才之可见者如此。若其心之仁与不仁,吾不得而知也。”

赤,是孔子弟子公西赤。束带,是着礼服而束带于其上。宾客,是四方来聘的使臣。孟武伯又问:“夫子之门人若公西赤者何如,抑能全其心德而为仁人矣乎?”孔子答说:“赤也知礼。若使他束带立于朝廷之上,应对那四方来聘的宾客,必能通两国之情,达宾主之意,而不至于失礼。其才之可见者如此。若其心之仁与不仁,吾不得而知也。”盖仁之为言,必纯乎天理,而无一私之杂,始终惟一,而无一息之间,才叫作仁。其心之纯与不纯,有非行事所可见,他人所能识者。故夫子于三子皆许其才,而未信其仁。盖以发于外者易见,而蕴于心者难知也。有志于求仁者,当省察于吾心独知之地而后可。【原文】子谓子贡曰:“汝与回也孰愈?”对曰:“赐也何敢望回,回也闻一以知十,赐也闻一以知二。”子曰:“弗如也,吾与汝弗如也。”【译文】孔子对子贡说:“你与颜回哪一个比较强?”子贡回答说:“弟子哪敢和颜回相比,颜回听一个道理,能悟出十个道理来,弟子听一个道理,只能悟出两个道理。”孔子说:“不如他,我和你都不如他啊!”【张居正讲解】愈字,解作胜字。昔孔子因子贡好比较他人的短长,而或暗于自知,故问之说:“你与颜回同游吾门,你自家说,比他所学,孰为胜乎?”

子贡对说:“人之资质有高下,悟道有深浅。赐也何敢指望到得颜回。盖回也是生知之亚,资禀既高,工夫又到,其于天下的义理,听得一件,就晓得十件。从头彻尾,无不默识心通,盖闻一以知十者也。赐也学而知之,资禀既庸,工夫又浅,其于天下的义理,听得一件,只晓得两件,比类思索,因此识彼,不过闻一以知二而已。”即此观之,回胜于赐远矣!赐也果何敢望回乎!

与,是许。孔子因子贡之言,遂激励引进之说道:“汝自谓不如颜回,此言非虚,汝委实不及他。但人莫难于自知,而亦莫难于自屈。今汝自以为弗如,则是自知之明,而又不难于自屈矣。夫能自知,则必不安于所已知,能自屈则必益勉其所未至,今日之不如,安知他日之终不如乎?我诚取汝这弗如之说也。”其后子贡终闻性与天道,不止于闻一知二而已。岂非夫子激励造就之欤!然这弗如之一念不但是学者上进的机栝,若使为人君者能以古之帝王为法,而自视以为不如,必欲仰慕思齐而后已,则其进于圣帝明王也不难矣!【原文】宰予昼寝。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于予与何诛!”子曰:“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于予与改是!”【译文】宰予大白天睡觉,孔子说:“腐烂的木材不可能再雕刻,肮脏的土墙不可能再粉刷,我对于宰予还有什么好责备啊!”孔子又说:“起初我对他人,听了他的话,就相信他的行为。如今我对他人,听了他所说的话,还要看看他所做的事对不对,这都是由于宰予,我才有这样的改变!”【张居正讲解】宰予,是孔子弟子,姓宰名予。昼寝是当昼而睡。朽木,是腐坏的木头。雕,是刻。墙壁上盖着泥粉,叫作縚。诛,是责。何诛,是说不足怪责。昔孔门设教,只是要人好学。盖能好学,则志气精明,工夫勤密,然后可以入道。宰予学于孔子之门。一日当昼而寝,这便是昏昧怠惰,不肯好学的人。故孔子责之说:“凡木之坚者,然后可雕。若朽腐之木,虽欲雕刻成文,必然坏烂,岂可得而雕乎?凡墙之固者,然后可縚。若粪土之墙,虽欲饰以泥粉,必然剥落,岂可得而縚乎!譬如人必有志向学,然后可教,今予之昏惰如此,就似那朽腐之木、粪土之墙一般,虽欲教之,而无受教之地矣!然则我之于予,又何用于责备乎!”言不足责乃所以深责之也。夫宰予以一昼寝之失,而孔子责之严切如此,可见人当以勤励不息自强,以怠惰荒宁为戒。故禹惜寸阴,成汤昧爽丕显,文王日曼不遑息,孔子发愤忘食,此皆生知之圣人,其勤如是。况未及圣人者乎!学者不可不深省也。

宰予平日每自言其能学,今乃当昼而寝,志气昏惰,则行不及言甚矣!故孔子又警之说:“听言甚易,知人甚难。我始初与人相处,只道会说的便会行。故听人之言,就信其行,而不复疑其素履之何如。如今看来,凡人能言者多,躬行者少。若闻言便信,未免为人所欺,故自今以往,听人之言,必观其行,而不敢遽信其言,行之相顾也。夫既听其言,又观其行,则虽善为词说者,无所用其欺,而可免于轻信之失矣。然我所以能改此失者,只为宰予能言而行不逮。我起初曾信其行,而今日始觉其非,故以此为戒,而改我之失耳。”孔子此言,所以深警宰予,使之惕然而悔悟也。夫师弟子之间,朝夕相与,其为人贤否易见,而孔子犹谓以言取人,失之宰予。盖人之难知如此,况人君之于臣下,尊卑之分悬殊,接见之时甚少,欲尽知其心术之微,得其行事之实,岂不难哉!盖敷奏必以言,而明试必以功,此即听言观行之法,用人者所当加意也。【原文】子曰:“吾未见刚者。”或对曰:“申枨。”子曰:“枨也欲,焉得刚?”【译文】孔子说:“我没有见过刚毅不屈的人。”有人回答说:“申枨就是刚毅不屈的。”孔子说:“申枨这个人欲望太多,怎么能刚毅不屈呢?”【张居正讲解】刚,是坚强不屈的意思。申枨,是孔子弟子。姓申名枨。欲,是贪欲。孔子说:“凡人立身于天地间,须是有刚强之德,乃为可贵。然我看如今的人,都未见有刚强者。”孔子之所谓刚,不但是血气强勇而已,是说人得天地之正气,而又有理义以养成之,其中磊落光明,深沉果毅,凡富贵贫贱,祸福死生,件件都动他不得。然后能剖决大疑,而无所眩惑,担当大事,而不可屈挠,此乃大丈夫之所能,而非人之所易及者,故孔子叹其难见耳。或人不知其义,止见申枨血气强勇,就以为刚。乃对孔子说:“夫子之门人如申枨者,其为人岂不刚乎?”孔子答说:“凡刚强的人,必不屈于物欲。枨也多欲,不能以理义为主,则凡世间可欲之事,皆足以动其心。其心一动,则意见必为之眩惑,志气为之屈挠矣,焉得谓之刚乎!”观孔子此言,可见有欲则无刚,惟刚则能制欲,凡学为圣贤者,不可以不勉也。然先儒有言,君德以刚为主。盖人君若无刚德,则见声色必喜,闻谀佞必悦,虽知其为小人,或姑息而不能去,虽知其为弊政,或因循而不能革,至于优游不断,威福下移,其害有不可胜言者,欲求致治,岂可得哉!

然则寡欲养气之功,在人君当知所务矣。【原文】子贡曰:“我不欲人之加诸我也,吾亦欲无加诸人。”子曰:“赐也,非尔所及也。”【译文】子贡说:“我不愿别人强加于我的事,我也不愿强加在别人身上。”孔子说:“赐呀,这就不是你所能做到的了。”【张居正讲解】子贡自言其志于夫子说道:“天下之人,皆同此心。大凡非礼之事,我心固所不欲。度量他人的心,也是不欲的。若以己所不欲者而加之于人,是知有己,而不知有人者之所为也。赐则视人犹己,视己犹人。凡我不欲人加于我之事,我亦不以此而加之于人。”夫观子贡此言,固是他志量高处,然此乃仁者之事,子贡之学尚未能到此地位。夫子恐其自许太过,而行不逮言也,故呼其名而抑之,说道:“最难克者己私,未易全者仁德。如汝所言,凡己之所不欲者,即不以加之于人,则是视天下为一人,而略无形骸之间,以万物为一体,而溥其兼利之仁,这非是心德纯全,而己私克尽者不能。汝之所学,岂能遽及于此乎?所以说非尔所及也。”然孔子此言,不是言难以阻人之进,盖欲子贡知其难而加勉也。【原文】子贡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译文】子贡说:“老师的知识学问,可以通过学习而获得,老师有关人性和天道的见解,通过一般的学习却难以获得啊。”【张居正讲解】文章,是德之见乎外者,指威仪文词说。性,是人所受于天之理。天道,是天理自然之本体。子贡说:“凡人学力有浅深,故其闻道有难易。吾夫子平日,凡动作威仪都有法度,言词议论都有条理,这是德之著,见乎外的,所谓文章也。夫子固常以教人,无所隐秘,故不待深造者而后闻之。凡浅学之士,从游门墙者,皆可得而闻也。若夫仁义礼智,禀于有生之初的,叫作性。元亨利贞,运于於穆之中的,叫作天道。夫子亦尝言之矣。但道理极其微妙,言语难以形容,若不是学力既深,可与上达的人,决不轻告。故不但浅学之士,不得而闻,虽久于门墙者,亦不可得而闻也。”盖子贡晚年进德,乃始得闻性与天道,故叹之如此。然圣门教人,循序渐进,于此亦可见矣。【原文】子路有闻,未之能行,唯恐有闻。【译文】子路在听到一条道理但没有能亲自实行的时候,惟恐又听到新的道理。【张居正讲解】这是门人记子路之勇于为善,说道:“人固贵于闻善,然闻而不行,与不闻同。行而不力,与不行同。惟子路之为人,有兼人之才,负刚果之气,每闻一善言,必即时行之而后已,若或未之能行,则此心惕然不宁,惟恐复有所闻,而前闻者,或壅滞而不得行焉。”曰惟恐有闻者,非不欲后闻之至也,乃其惟日不足之心,欲急行其所已闻,而预待其所未闻耳。观未行而惟恐有闻,则既行而惟恐不闻可知矣!子路之勇于体道如此。【原文】子贡问曰:“孔文子何以谓之文也?”子曰:“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是以谓之文也。”【译文】子贡问老师:“孔文子这个人为什么能追‘谥’为文呀?”孔子说:“他聪敏又好学,不以向地位比他低的人请教为羞耻的事,因此称为‘文’了。”【张居正讲解】孔文子,是卫国的大夫,姓孔名圉,谥文子。敏,是聪敏。下问,是问于在下的人。古时生有爵位者,没必有谥。人有贤否,则其谥有美恶。孔圉得谥为文,是个美谥。子贡疑其为人不足以当之。乃问于孔子说:“卫大夫孔文子者,不知何以得谥为文也?”孔子答说:“凡人资性明敏的,便恃着他的聪明,不肯向学。孔圉虽有明敏之资,他却不敢自是。凡礼乐名物,古今事变,一一讲习讨论,而无有厌心,其勤学如此。爵位尊显的,便看得自己过高,耻于下问。孔圉虽居大夫之位,他却不敢自亢,凡事有未知的,一一访问于人,虽下僚之卑,小民之贱,也虚己问之,而不以为耻,其好问如此。盖谥法中有云:勤学好问曰‘文’。今孔圉之行,正与之相合,此其所以得谥为‘文’也。”然勤学好问,不但是卿大夫之美行,虽古帝王之盛节亦不外此。盖人君有聪明睿智之资,尤易于自用;居崇高富贵之位,尤难于自谦。然不学,则义理无由而明;不问,则闻见无由而广。故虞舜好问好察,所以为圣。高宗逊志典学,所以为贤,真万世人君所当法也。【原文】子谓子产。有君子之道四焉。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养民也惠,其使民也义。【译文】孔子称赞郑国子产,说他有四种行为合乎君子之道:立身谦恭、事君谨恪、教养人民有恩惠、派遣人民合乎时宜。【张居正讲解】子产,是郑大夫公孙侨,字子产。恭,是谦逊。敬,是谨恪。惠,是恩惠。义,是裁制经画,事事都有条理的意思。昔孔子尝称说:“郑大夫子产之为人,有君子之道四件,何以见之。彼恭以持己,君子之道也。子产之行己也,则有善不矜,有劳不伐。推贤让能,退然恭逊以自居,是有君子之道一也。敬以事君,君子之道也。子产之事上也,则内修国政,外睦诸侯,小心尽职,始终敬谨而无怠,是有君子之道二也。仁以育民,君子之道也。子产之养民也,则利必为之兴,害必为之去,件件都替百姓留心,而有厚下之深恩,是有君子之道三也。义以正民,君子之道也。子产之使民也,则辨上下之等,均彼此之利。事事都有个限制,而无姑息之弊政,是有君子之道四也。”子产备这四美于上下人己之间,是以能尊主庇民,而郑国赖之,岂非春秋之贤大夫欤!然郑以区区小国,能用子产,故虽介于晋楚二强国之间,而竟能杜其侵陵之患,若人君以天下之大,任用得人,则其长治久安之效,又当何如哉!此用人者所当加意也。【原文】子曰:“晏平仲善与人交,久而敬之。”【译文】孔子说:“晏婴(晏子)善于与人交往,时间久了人们就敬重他。”【张居正讲解】晏平仲,是齐大夫。姓晏名婴,字平仲。善与人交,是说能尽交友之道。孔子说:“朋友五伦之一,人所必有者也。但交友者多,善交者少,惟晏平仲则善与人交,而能得其道焉。何也,人之交友,起初皆知相敬,至于既久,则习狎而怠忽矣!怠忽则必生嫌隙,嫌隙既生,交不能全矣。平仲之与人交也,始固相敬,至于久而亦然,不以其习狎而生怠忽之心,故交好之义,始终无替,此平仲之所以为善与人交也。”【原文】子曰:“臧文仲居蔡,山节藻杇,何如其知也!”【译文】孔子说:“臧文仲藏了一只大龟,藏龟的屋子斗拱雕成山的形状,短柱上画以水草花纹,这种人怎么能算聪明呢?”【张居正讲解】臧文仲,是鲁大夫,姓臧名辰,谥为文仲。素以智名者也。居,是藏。蔡,是大龟,用以为卜者。以其获之于蔡地,遂名为蔡。节,是柱头斗拱。藻,是水草。棁,是梁上短柱。孔子说:“人都以臧文仲为智,然明智之人必然见理不惑,试举他一事言之。且鲁之有大龟,虽所以为占卜之用,然不过以决疑示兆而已,非能司其祸福之柄也。文仲乃为屋室以居之,又将那柱头斗拱上,都刻为山形,梁上的短柱,都画上水草,真若大龟居处于其中,而能降福于人者,斯不亦大惑矣乎。”盖人有人之理,神有神之理。人之理所当尽,而神之理,则幽昧而不可知。惟尽其所当务,而不取必于其所难知,斯可谓智矣。今文仲不务民义,而谄渎鬼神如此,则是不达幽明之理,而惑于祸福之说,其心之不明亦甚矣。何如谓之智乎?夫文仲之智,人皆称之。夫子独据实而断其不然,这正是众好之必察焉者。所以为人物之权衡也,观人者宜取以为法。【原文】子张问曰:“令尹子文三仕为令尹,无喜色;三已之,无愠色。旧令尹之政,必以告新令尹。何如?”子曰:“忠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崔子弑齐君,陈文子有马十乘,弃而违之,至于他邦,则曰:‘犹吾大夫崔子也。’违之。之一邦,则又曰:‘犹吾大夫崔子也。’违之,何如?”子曰:“清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译文】子张问孔子说:“令尹子文几次做楚国宰相,并没有特别高兴,几次被免职,也没有特别怨恨。(他每一次被免职)一定把自己的一切政事全部告诉给来接任的新宰相。你看这个人怎么样?”孔子说:“可算得是忠了。”子张问:“算得上仁了吗?”孔子说:“还没有达到智怎么能算得仁呢?”(子张又问:)“崔杼杀了他的君主齐庄公,陈文子家有四十匹马,都舍弃不要了,离开了齐国,到了另一个国家,他说,这里的执政者也和我们齐国的大夫崔子差不多,就离开了。到了另一个国家,又说,这里的执政者也和我们的大夫崔子差不多,又离开了。这个人你看怎么样?”孔子说:“可算得上清白了。”子张说:“可说是仁了吗?”孔子说:“还没有达到智怎么能算得仁呢?”【张居正讲解】令尹,是楚国执政的官。子文,是楚人。仕,是进用。已,是罢官。愠,是怒意。子张问于孔子说:“楚国之令尹,有子文者,曾三次进用而为令尹,人都羡他尊荣,他却无喜悦之色。及至三次罢官,人都替他称屈,他也无愠怒之色。其喜怒不形如此。他既罢了令尹,又把旧日所行的政事,一一告与新任的令尹。略无猜嫌妒忌之心。其物我无间如此,这等为人,夫子以为何如?”孔子答说:“凡人患得患失,妒贤嫉能者,都是只顾自己,不为国家,此乃不忠者之所为也。子文这等行事,是不贪恋朝廷的名爵,只要干济国家的政事,是个实心为国的人,可以为忠矣。”子张又问说:“制行如此,人所难能,亦可谓之仁人矣乎?”孔子答说:“仁在于心,不在于事。子文之行虽忠,然未知他心里如何,若有一毫修名为人之意,便是私心,而非纯乎天理之公者矣!焉得便信其为仁矣乎!故不敢以轻许之也。”

崔子,是崔杼。陈文子,是陈须无。都是齐国的大夫。马四匹为一乘,十乘是四十匹。违,是去。犹,是相似。子张又问说:“当初齐大夫崔子弑了齐君,那时也有同恶相济的,也有隐忍不去的。独有陈文子者,恶其为逆,不肯与之同列,虽以大夫之官,有马十乘之富,飘然弃而去之。略无贪恋顾惜之意,及到他国,见其臣皆不忠,便说道:‘这就与吾国大夫崔子一般,不可与之共事,遂违而去之。’又到一国,见其臣亦不忠,又说道:‘这也与吾国大夫崔子一般,亦不可与之共事。’又违而去之,其审于去就如此。夫子以为何如?”孔子答说:“凡人与恶人居,便要污坏了自己的名节,清者不为也。今陈文子不恋十乘之富,不居危乱之邦,是个洁白不污的人,可以为清矣。”子张又问说:“制行如此,人所难能,亦可谓之仁人矣乎?”孔子答说:“仁在于心,不在于事。文子之行虽清,未知他心里如何?若有一毫愤俗自高之意,而后来不免于怨悔,这也是私心,而非纯乎天理之公者矣!焉得遽信其为仁矣乎!故亦不敢轻许之也。”大抵人之行事易见,而心术难知。其念虑之纯与不纯,存主之实与不实,有非他人所能尽察者,故虽以文子之忠、文子之清,而夫子犹未肯以仁许之。观此,则仁之所以为仁,其义可知,而人之有志于仁者,当知所务矣。【原文】季文子三思而后行。子闻之,曰:“再,斯可矣!”【译文】季文子这个人,遇事总是反复思考然后再做。孔子说:“重复考虑一次就够了。”【张居正讲解】季文子,是鲁大夫,名行父,谥为文子。三思,是思了又思,展转无已的意思。再,是两次思量。昔鲁大夫季文子者,是个用心周密的人,每事必反复计虑,思了又思,展转数次,然后施行。孔子闻之说道:“人之处事,固不可以不思,而亦不可以过思。故凡事到面前,造次未可轻动,从而仔细思量一番,及思之已得,犹恐见不的确,又平心易气,再加斟酌一番。如此,则事理之可否从违,裁度已审,行出来自然停当,斯亦可矣!何必三思为哉!”盖天下之事,虽万变不齐,而其当然之理,则一定不易,惟在义理上体察,则再思而已精,若用私意去揣摩,则多思而反惑。中庸教人以慎思者,意正如此。善应天下之事者,惟当以穷理为主,而济之以果断焉,则无所处而不当矣!【原文】子曰:“宁武子,邦有道则知,邦无道则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译文】孔子说:“宁武子这个人,当国家有道时,他就显露才智,当国家无道时,他就装傻。他的那种聪明才智别人可以学,他的那种装傻别人就学不会了。”【张居正讲解】宁武子,是卫大夫宁俞,谥武子。知,是明知。愚,是昏愚。盖世有明知之人,有昏愚之人。又有一等明知之深,韬光用晦,权以济变,反似昏愚的,则所谓大智若愚者也。宁武子能然,故孔子称之说:“宁武子之为卫大夫也,当国家有道,治平无事之时,则明目张胆,知无不为,直道而行,无少委曲,他的才能智识,都昭然可见,真是个明智的人。及至国家无道,危急存亡之日,则韬晦隐默,不露形迹,而卒以济艰难之业,成国家之事。他的才能智识都暗然内用,却似个昏愚的人。夫观人者,但据其迹而未窥其深,则必以愚不如智矣。自我而言,治平之世,公道昭明,君子可以行其志,但有才能的都会干济,有见识的都会主张,武子之智犹或可得而及也。至于昏乱之朝,则国势倾危,人心疑忌,忠君为国之深意,既难以自明,扶危定乱之微权,又难于先泄,最人之所难处者。武子之愚,乃能上济其君,下保其身,正是他善藏其用的妙处,非天性忠义,而才足以运之者,不能如此,人岂可得而及哉?”盖处常易,处变难,用其智以立功者易,藏其智而成功者难。所以说其智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夫自人之分量而言,知固不如愚,然时乎无道,乃使君子不敢用知而用愚,则岂国家之幸哉!【原文】子在陈曰:“归与!归与!吾党之小子狂简,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译文】孔子在陈国说:“回去吧!回去吧!我家乡的学生有远大志向,但行为粗率简单;文采可观,但还不知道怎样来裁处节制他们。”【张居正讲解】陈,是陈国。党,是乡党。小子,指门人之在鲁者说。狂简,是志大而略于事的意思。斐,是有文采。裁,是裁正。昔孔子周流四方,至于陈国淹留既久,知道之终不能行,乃发叹说道:“吾之初心本欲行其道于天下,今周流至此,而竟不一遇,是世终无用我者矣。我其归于鲁国欤?我其归于鲁国欤?然我之道虽不行于当时,犹当传于后世。今吾乡党后生中,尽有识见高明,志趣远大,不拘于小节的人,看他规模体段,已是斐然有文理之可观。但其志愿太高,学力未至,不知以中正之道自裁,而时出于规矩之外耳。若就其才性之所近者,因而抑其过,矫其偏,以归于中,则皆可以任斯道之重,而寄吾欲行之心,又何必栖栖遑遑以求用于世哉!此吾之所以欲归也。”是可见圣人为当时计,固欲其道之行,为后世计,又欲其道之传,其心真有视天下为一家,通古今为一息者。此所以继往圣开来学,而教万世无穷也欤!【原文】子曰:“伯夷、叔齐,不念旧恶,怨是用希。”【译文】孔子说:“伯夷、叔齐两人不惦记着以往的恶事,所以心里很少有怨恨不满。”【张居正讲解】伯夷、叔齐,是孤竹君之二子。长曰伯夷,幼曰叔齐。念,是追念。怨,是恨。希字,解作少字。孔子说:“伯夷、叔齐,古之至清介者也。大凡清介的人,疾恶太甚,其中多褊狭而不能容物,故人亦多有怨之者。惟伯夷、叔齐,持身虽介,处心甚平,人有不善,固尝恶而绝之矣。然只是恶其为恶,而非有心以绝其人也。若其人能改而从善,则止见其善,而不复追念其旧日之恶,其好恶之公,度量之广如此,所以人皆尊敬而悦服之,就是见恶的人,亦乐其后来之能恕,而谅其前日之无他。怨恨之心,自然少矣。”此可见疾恶固不可以不严,而取善尤不可以不恕。古圣贤处己待人之道,莫善于此。若人君以此待下,尤为盛德。盖凡中材之人,孰能无过,惟事出故为,怙终不悛者,虽摈斥之,亦不足惜,然或一事偶失,而大节无亏,初时有过,而终能迁改,以至迹虽可议,而情有可原,皆当舍短取长,优容爱惜,则人人乐于效用,而天下无弃才矣。虞舜宥过无大,成汤与人不求备,皆此道也。此可以为万世人君之法。【原文】子曰:“孰谓微生高直?或乞醯焉,乞诸其邻而与之。”【译文】孔子说:“谁说微生高这个人直率?有人向他讨点醋,他(不直说没有,却暗地)到他邻居家里讨了点儿给人家。”【张居正讲解】鲁人有微生高者,素以直见称于时。人但慕其名而不察其实,故孔子举一事以断之说:“人皆以微生高为直,如今看来,谁说他是直人。盖所谓直者,必诚心直道,有便说有,无便说无。无一毫矫饰,而后谓之直。今微生高者,人曾问他求醋,其家本是没有,却不肯直说,乃转问邻家求来与他,这是曲意徇物,掠人之美以市己之恩矣。即此一事推之,则其心之私曲,行之虚伪可知,焉得谓之直乎?”夫微生高之直,人皆信其行,而孔子独断其非,所谓众好之必察焉者如此。然当时似是而非,虚名无实者,不止一事,利口之人乱信,乡愿之人乱德,孔子皆深恶而痛绝之。盖欲人致谨于名实之辨也,然则用人者岂可徒采虚名而不考其实行哉!【原文】子曰:“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匿怨而友其人,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译文】孔子说:“花言巧语,装出好看的脸色,摆出逢迎的姿式,低三下四地过分恭敬,左丘明觉得这样可耻,我也觉得这样可耻。把怨恨装在心里,表面上却装出友好的样子,左丘明觉得这样可耻,我也觉得这样可耻。”【张居正讲解】巧言,是言词工巧。令色,是颜色和柔。足恭,是过于恭敬而不中礼者。左丘明,是当时贤人。耻,是羞愧。丘,是孔子的名。匿,是藏。怨,是恨。孔子说:“人莫善于诚心直道,莫不善于谄媚奸险。盖人之相接,词色体貌,本自有个正礼。若乃巧好其言,务以悦人之听,令善其色,务以悦人之观,足过其恭,务以悦人之意,是谄媚之人也。左丘明为人方正,尝耻之而不为,我亦耻之而不为焉。人之相交,恩怨亲疏自有个真心,若心里本是怨恨其人,却深藏不露外面,佯与交好,是奸险之人也。左丘明存心诚笃,尝耻之而不为,我亦耻之而不为焉。”夫观此二者为圣贤之所共耻,学者可不省察乎此,而立心以直哉!然此等人不止可耻,尤有害于国家。盖谄媚之人,阿谀逢迎,非道取悦,人情易为其所惑。奸险之人,内怀狡诈,外示恭谨,人情易为其所欺。若不识而误用之,则其流祸有不可胜言者,所以古之圣王,远佞防奸,如畏鸩毒而避蛇虺。盖为此也。【原文】颜渊、季路侍。子曰:“盍各言尔志?”子路曰:“愿车马、衣轻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颜渊曰:“愿无伐善,无施劳。”子路曰:“愿闻子之志!”子曰:“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译文】颜渊、子路侍立在老师身边,孔子说:“你们何不说说自己的志向?”子路说:“我愿意把自己的车、马、衣、裘(皮衣)与朋友共同享用,就是用坏了,也不会怨恨、遗憾。”颜渊说:“我希望自己有善事也不张扬,有功劳也不夸张。”子路说:“我们也想听听老师的志向!”孔子说:“我希望老年人能得到安养,朋友之间能诚信相待,少年人都能得到照顾。”【张居正讲解】盍,是何不。志,是心之所向。昔颜渊、季路尝侍于孔子之侧。孔子向他们说道:“二子学于吾门,都各有个志向,何不各言尔之志于我乎!”

衣,是着衣。裘,是皮服。敝,是坏。憾,是恨。子路因孔子问其志,遂对说道:“人不可以自私,且如乘的车马、着的轻裘,虽是我之所有,然天下之物当为天下用之,不得专之以为己私也。我若有此车马轻裘,则愿与朋友共之,虽至敝坏亦无所恨焉。”盖子路勇于为义,识见高明,不屑为鄙吝之事,故其言如此。

伐,是矜夸。善,是有德。施,是张大的意思。劳,是有功。颜渊因孔子问其志,遂对说道:“人不可以自足,且如人能修德,虽有善可称,然亦不过复吾性分之所固有而已。我若有善,不欲矜夸于人,而自以为善焉。人能立功,虽有劳可表,然不过尽吾职,分之所当为而已。我若有劳,不欲张大于人,而自以为劳焉。”盖颜子几于无我,气象浑厚,无一毫满假之心,故其言如此。

安,是安逸。怀,是抚恤的意思。子路问于孔子说:“吾二人之志,已各言于夫子矣。但不知夫子之志何如?愿有闻焉。”孔子答说:“吾之志无他,只愿天下之人各得其所而已。盖天下之人不同,有老者焉,有朋友焉,有少者焉。老者当安,吾愿养之以安,而使之各享其逸。朋友当信,吾愿与之以信,而使之各全其交。少者当怀,吾愿抚恤之以恩,而使之各适其性。随其心之所欲得,而与之以理之所本然。此则吾之志也。”合而观之,子路公其物于人,而有难于兼济。颜子忘其善于己,而犹出于有心。惟夫子之志兼利万物而不知其功,仁覆天下而不见其迹,真与天地之量一般,又岂二子之所能及哉!使得君师之位,以行其政教,则时雍风动之化,当与尧舜比隆,惜乎不得其位,徒有志而未遂也。【原文】子曰:“已矣乎!吾未见能见其过,而内自讼者也。”【译文】孔子说:“算了吧!我从来没有见过发现自己有过失而在内心里自责的人。”【张居正讲解】已矣乎,是绝望之辞。内自讼,是心里自家悔责。孔子说:“人不能以无过,而能改则可为君子。然必自知其过,而内自讼责,则即其悔悟深切,而能改可必矣。我尝以此望于天下之人,自今看来,凡人有过,不是饰非以自文,便是委靡以自安,并未见有自家知所行的不是,而内自悔责者也。然则欲求其能改过,岂可得乎!昔之所望于人者,今则已矣。”这是孔子欲人悔过迁善,故为是绝望之辞,以激励天下人的意思。大抵悔之一字,乃为善之机。《易》曰:“震无咎者存乎悔。”太甲悔过,自怨自艾,故终为有商之令主。然能居敬穷理以预养此心,则自然邪念不萌,动无过举。圣人所以能立无过之地者,其要在此。若待其有过而后悔之,不亦晚乎?孔子之言,盖为中人以下者发也。【原文】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学也。”【译文】孔子说:“哪怕只有十户人家的小村子,也必定有人像我这样讲忠信,只是不如我那样好学而已。”【张居正讲解】十室之邑,是十家的小邑。忠信,是资质纯实,可进于道者。丘,是孔子的名。孔子说:“人之造道,固在于天资,而尤须乎学力。我之得闻斯道,非徒以资质之美而已,实由好学以成之也。若但以资质言之,则岂必天下之广,就是那十家的小邑,也必有纯朴笃实,可进于道如我者焉。则天下之如我者,可胜言乎!但人皆恃其美质,不如我之勤敏好学以扩充其资,所以不能闻道,而有成者鲜也。”夫人乃不咎其学之不至,而徒诿于资之不美,岂不过哉!盖美质易得,至道难闻,故君如尧舜,必孳孳于精一,圣如孔子,犹汲汲于敏求,况其他乎!欲法尧舜孔子者当知所以自勉也。

雍也第六

【原文】子曰:“雍也可使南面。”【译文】孔子说:“冉雍这个人,他的才能可以去治理一国。”【张居正讲解】雍,是孔子弟子冉雍。南面,是人君之位。冉雍素以德行著名,故孔子称许他说:“吾门弟子如冉雍者,其器宇识量,恢恢乎有人君之度,就使之居南面之位,以总理众务,统驭庶民,亦无不可者。”盖仲弓为人宽洪简重,惟宽洪则不失之苛刻,而有容物之量,惟简重则不失之琐碎,而得临下之体,故孔子称之。昔皋陶称帝舜临下以简,御众以宽,文王罔兼知于庶狱庶慎,亦是此意,读者合而观之,可以知君德矣!【原文】仲弓问子桑伯子。子曰:“可也,简。”仲弓曰:“居敬而行简,以临其民,不亦可乎?居简而行简,无乃大简乎?”子曰:“雍之言然。”【译文】仲弓问孔子:子桑伯子这个人如何。孔子说:“此人为人尚可,处事简约。”仲弓说:“立身庄重而行事简要,像这样来治理百姓,不是也可以吗?(但是)自己马马虎虎,又以简要的方法办事,这岂不是太简单了吗?”孔子说:“冉雍的话说得对。”【张居正讲解】仲弓,是冉雍的字。子桑伯子,是鲁人。简,是不烦琐的意思。仲弓知孔子许己南面之意,盖因其器度之简重而取之,而疑子桑伯子之为人,亦有与己近似者。故问说:“子桑伯子之为人如何?”孔子答说:“凡人立身行事,多有过于琐碎,自为烦扰者。伯子为人,简易不烦,盖亦有可取者焉。”按《家语》记伯子不衣冠而处,是乃率意任情,轻世傲物之徒。而孔子以为可者,毋亦以其真率简略,独超于流俗而取之欤?斯仲弓之所以致疑也。

仲弓因孔子许子桑伯子之简,而不能无疑于心,乃遂评论之说:“居上临下之道,固贵乎简,然有简当简,有苟简之简,不可不辨也。若能自处以敬,兢兢业业,无一怠惰放肆之心,则中有主而自治严矣。如是而行简以临其民,凡事只举大纲,存大体,不至于琐屑纷更,则事有要而不烦,民相安而不扰,这才是简当之简,岂不为可贵乎!若先自处以简,恣意任情,无矜持收敛之意,则中无主而自治疏矣。而所行又概从简略,不分缓急,不论重轻,一味只是纵弛,则事无可据之规,民无可守之法,是则苟简之简而已,岂不失之过甚而为太简乎!”仲弓此言,盖以伯子为太简,而疑孔子之过许也。

然字,解作是字。当时孔子许子桑伯子之简,特就其所可取者而许之,盖亦未暇深论。而仲弓之言则精确至当,诚居上临下不易之定论,故孔子深许之说:“雍也以居敬之简为可,以居简之简为过,其言岂不诚然乎!”此可见仲弓平日盖能居敬而行简者,孔子许其可居南面,其意正在于此。为人君者,若能详味仲弓之言,而知敬简之义,则所谓笃恭而天下平者,亦不外是矣。【原文】哀公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未闻好学者也。”【译文】鲁哀公问孔子:“你的学生中哪个最好学?”孔子回答说:“有一个叫颜回的学生好学,他从不迁怒于别人,也从不重犯同样的过错。不幸短命死了。现在没有那样的人了,没有听说谁是好学的。”【张居正讲解】迁,是移,本怒此人,而又移于他人,叫作迁怒。贰,是重复,已先差失了,后来重复差失,叫作贰过。昔鲁哀公问于孔子说:“夫子之门人弟子甚众,不知谁是好学的人?”孔子答说:“人之为学,必是潜心克己,深造有得,然后谓之能好。吾门弟子中,独有颜回者,是个好学的人。何以见得他好学?夫人意有所拂,孰能无怒,但血气用事的,一有触发,便不能禁制,固有怒于此而移于彼者。颜回也有怒时,但心里养得和平,容易消释,不曾为着一人,连他人都嗔怪了,何迁怒之有乎!夫人气质有偏,不能无过。但私欲锢蔽的,虽有过差,不知悔改,固有过于前而复于后者。颜回也有过失,但心里养得虚明,随即省悟,不曾惮于更改,致后来重复差失,何贰过之有乎!回之潜心克己如此,岂不是真能好学的人,惜其寿数有限,不幸短命而死。如今弟子中,已无此人,求其着实好学如颜回者,吾未之闻矣。岂不深可惜哉!”夫颜回之在圣门,未尝以辩博多闻称,而孔子乃独称之为好学,其所谓学者,又独举其不迁怒、不贰过言之。是可见圣贤之学不在词章记诵之末,而在身心性情之间矣!然是道也,在人君尤宜深省。盖人君之怒,譬如雷霆之震,谁不畏惧,若少有迁怒,岂不滥及于无辜。人君之过譬如日月之食,谁不瞻睹,若惮于改过,岂不亏损乎大德,故惩忿窒欲之功,有不可一日而不谨者。惟能居敬穷理涵养此心,使方寸之内,如秤常平,自然轻重不差,如镜常明,自然尘垢不深,何有迁怒贰过之失哉!所以说,圣学以正心为要。【原文】子华使于齐,冉子为其母请粟。子曰:“与之釜。”请益。曰:“与之庾。”冉子与之粟五秉。子曰:“赤之适齐也,乘肥马,衣轻裘。吾闻之也:君子周急不济富。”【译文】子华出使齐国,冉求替他的母亲向孔子请求补助一些谷米。孔子说:“给他六斗四升。”冉求请求再增加一些。孔子说:“再给他十六斗。”冉求却给他八十斛。孔子说:“公西赤到齐国去,乘坐着壮马驾的车子,穿着又暖和又轻便的皮袍。我听说过,君子只救急难,不助富有。”【张居正讲解】这一章是门人记圣人用财的道理。子华,是公西赤,字子华。冉子,是冉有。粟,粟谷。釜,是六斗四升。庾,是十六斗。秉,是十六斛。门人记说:夫子用财,惟视义之可否。如子华为夫子出使于齐国,时有母在,冉有恐其缺于养赡,乃为之请粟于夫子。夫子说:“与他一釜。”与之甚少者,所以示不当与也。冉有未达,又请增益。夫子说:“与他一庾。”益亦不多者,所以示不当益也。冉有犹未达,而终以为少,遂自以其粟与之五秉。一秉十六斛,五秉共为八十斛,则与之过多而伤惠矣!

适,是往。裘,是皮服。周,是周济。急,是贫穷窘急。继,是续。夫子因冉有之过与,乃教之说:“我非吝于财而不与之也。盖赤之往齐国也,所乘者肥壮之马,所衣者轻暖之裘,则其家之富足可知。吾尝闻之,君子但周济那贫难窘急之人,不继续那富足的人。今以赤之富足,而汝乃为之请粟,又多与之,是继富非周急也,夫岂用财之道哉!”这是不当与而与者,夫子教之以义如此。【原文】原思为之宰,与之粟九百,辞。子曰:“毋,以与尔邻里乡党乎!”【译文】原思给孔子家当总管,孔子给他俸米九百,原思推辞不要。孔子说:“不要推辞。(如果有多的,)拿去送给你的乡亲们吧。”【张居正讲解】原思,是原宪,字子思。宰,是邑长。粟,是宰的俸禄。门人又记说:“夫子为鲁司寇时,弟子原思为属邑之宰。夫子与之粟九百,乃其常禄所当得者也,原思却乃辞而不受焉。”盖其素性狷介,故虽常禄亦辞而不受,则过于廉而非理之中矣。

毋,是禁止之词。五家为邻,廿五家为里,万二千五百家为乡,五百家为党。夫子因原思之辞禄,乃教之说:“尔毋辞也,盖官有常禄,乃国家之定制,安得以私意辞之。若俸禄有余,则尔之邻里乡党有贫乏者,推以与之,不亦可乎!”而何以辞为也,这是不当辞而辞者,夫子教之以义如此。大抵人之取与辞受,都有个当然的道理。当与而不与,固失之吝;不当与而与,则失之滥;当辞而不辞,固失之贪;不当辞而辞,则失之矫。夫惟圣人,一酌之于义理之中,而自不致有四者之失,视世之私恩小惠,小廉曲谨者,只见其陋而已。善用财者,当一以圣人为准可也。【原文】子谓仲弓,曰:“犁牛之子骍且角。虽欲勿用,山川棒舍诸?”【译文】孔子在评论仲弓的时候说:“杂色牛的牛犊长着纯色的红毛,角也长得整齐端正,人们虽想不用它做祭品,但山川之神难道会舍弃它吗?”【张居正讲解】仲弓,是孔子弟子冉雍,字仲弓。犁,是杂色。骍,是赤色。角,是头角周正。周人尚赤,故牛之赤色而又头角周正者,乃用于祭祀,若杂色之牛,则贱之而不用也。山川,是山川之神。昔者仲弓之父贱而行恶,仲弓却为圣门高弟,以德行著名,当时有以其父病之者,故孔子取譬之说道:“牛之杂色者,固不可用为祭祀之牺牲,若其所生之子,纯然赤色,而又头角周正,则正祭祀之所须者。人虽以其为犁牛所生,要不用它,然那山川之神,岂能舍此而他享乎。今雍父之恶就如犁牛一般,雍之贤就如牛之骍且角的一般,人虽以其父恶而欲勿用,然有如此之德,自当见用于世,又岂能终废之哉!”是可见圣贤之生,不系乎世类,用人者但当取其才德,而不必问其世类之何如。古之帝王,立贤无方,盖为此也。【原文】子曰:“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其余则日月至焉而已矣。”【译文】孔子说:“颜回这个人,他的心可以长期不背离仁德,其余的学生则只能在短时间内做到仁而已。”【张居正讲解】回,是孔子弟子颜回。离此至彼,叫作违,从彼来此叫作至。孔子说:“仁乃吾心之全德,必纯乎天理而无私欲之累者,乃足以为仁。若有一私之杂,一息之间,皆非仁也。吾门弟子有志于仁者多矣,其中独有颜回,天资既高,学力又到,真能克去己私,复还天理,至于三月之久,而其心之所存所发未尝有一毫私欲之间杂,盖庶几乎中心安仁者焉。其余众弟子,一般也去求仁,也有到得仁的时候,但已得而复失,暂明而复蔽。或一日之内能至于仁,不能日日如此。或一月之内能至于仁,不能月月如此,欲如回之三月不违,岂可得乎!”观孔子此言,不惟知圣门弟子之优劣,亦可以见仁道之难成矣!然孔子他日又言,我欲仁,斯仁至矣。则亦岂言难以沮人之进者哉!盖仁具于心,故欲之而即至,心惟易放,故舍之而即失,欲求仁者先收放心可也。【原文】季康子问:“仲由可使从政也与?”子曰:“由也果,于从政乎何有?”曰:“赐也可使从政也与?”曰:“财也达,于从政乎何有?”曰:“求也可使从政也与?”曰:“求也艺,于从政乎何有?”【译文】季康子问孔子:“仲由这个人,可以让他从政吗?”孔子说:“仲由做事果断,从政有何不可呢?”季康子又问:“端木赐这个人,可以让他从政吗?”孔子说:“端木赐通达事理,从政有何不可呢?“又问:“冉求这个人,可以从政吗?”孔子说:“冉求有才能,从政有何不可呢?”【张居正讲解】季康子,是鲁大夫。从政,是为大夫而从事于政治。果,是有决断。达,是通事理。艺,是多才能。何有,是说不难的意思。季康子问于孔子说:“夫子之门人若仲由者,可使为大夫而从政也与?”孔子答说:“凡人优柔不断者,不足以从政。由也,勇于为义,是刚强果毅的人,使为大夫,必能决大疑,定大计,当断即断,有振作而无废弛矣!其于从政,何难之有。”季康子又问说:“如端木赐者,可使为大夫而从政也与?”孔子答说:“凡人执滞不通者,不足以从政,赐也闻一知二,是明敏通达的人,使为大夫,必能审事机,通物理,斟酌处置,有变通而无窒碍矣!其于从政,何难之有?”季康子又问说:“如冉求者,可使为大夫而从政也与?”孔子答说:“凡人才力空疏者,不足以从政,求也长于政事,是多才多艺的人,使为大夫,必能理繁治剧,区画周详,随事泛应,绰乎其有余裕矣!其于从政,何难之有?”夫三子之才,各有所长而皆适于用如此。使季康子能劝鲁君尊信孔子,委任群贤,则何东周之治不可复哉!惜乎其不能用也。【原文】季氏使闵子骞为费宰,闵子骞曰:“善为我辞焉!如有复我者,则吾必在汶上矣。”【译文】季氏派人请闵子骞去做费邑的长官,闵子骞(对来请他的人)说:“请你好好替我推辞吧!如果再来召我,那我一定跑到汶水那边去了。”【张居正讲解】季氏,是鲁大夫。闵子骞,是孔子弟子闵损,字子骞。费,是季氏的属邑。辞,是言词。复是再来。汶,是水名,在鲁之北境上。昔季氏为鲁大夫,专执国政。一日使人召闵子骞,着他做费邑之宰,闵子骞是个有德行的人,心恶季氏,不肯入于其党,而又不敢显言,乃对使者说:“大夫虽欲用我,然我之心,不愿仕进,汝其为我从容委曲,善为说词,以达吾不仕之心,而止其用我之意,必不可再来召我也。若不肯见信,而再来召我,则吾当逃避于汶水之上,而不复居于鲁国矣。大夫岂能强我之必仕乎!”夫闵子隐而不仕,既不失身于权臣,其言逊而不阿,又能免祸于乱世,真可以为贤矣!然以闵子之贤,鲁君不能用之以匡公室,而使季氏欲引之以为私人,此鲁之所以微而不振也。【原文】伯牛有疾,子问之,自牖执其手,曰:“亡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译文】伯牛病了,孔子前去探望他,从窗口握着他的手说:“很难活了,这是命里注定的吧!这样的人竟会得这样的病啊,这样的人竟会得这样的病啊!”【张居正讲解】伯牛,是孔子弟子冉耕,字伯牛。牖,是窗。古之病者,卧于北窗下,若人君来视,则暂时移在南窗下,使人君得以南面视己,所以尊君也。亡,是丧亡。命,是天命。昔者伯牛有疾,孔子往问之,伯牛乃迁于南牖下,使孔子南面视己。盖以尊君之礼尊之也。孔子不敢当,故不入其室,但自牖中执其手,而与之诀曰:“病势危笃如此,其丧亡必矣,然此乃天之所命,非由于人者也。”何则?人而无德,或不能谨疾,或有以召灾,固不足言矣。今以如此之贤人,而何乃有如此之恶疾也。以如此之贤人,而何乃有如此之恶疾也。岂非莫之致而至者耶!信乎其为命也已!盖夫子痛惜之深,故重言以叹之如此!【原文】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译文】孔子说:“颜回贤能啊!只吃一箪饭(盛饭的圆形竹器),只喝一瓢水(以瓠剖成两半用来盛水),住在粗陋的小屋之中,别人是忧愁得难忍其苦,颜回却仍然不改其乐,颜回贤能啊!”【张居正讲解】贤,是有德之称。箪,是竹器。食,是饭。不堪,是受不得的意思。孔子称许颜回说:“凡人学道者多,得道者少。我看颜回是个有德的贤人。如何见得?盖人莫难于处贫,而回则贫之至者。他的饮食不过是一箪之饭、一瓢之饮,又居处于荒陋的巷中,其困穷一至于此。若使他人处之,有不胜其愁苦者。然颜回之心自有乐处。但见其优游自得,不以身之困穷而遂改其乐也。这是所见者大,故中心自无不足,所得者深,故外物自不能移,非贤而有德者能如是乎?所以说贤哉回也!”大抵处富贵而佚乐,居贫贱而忧戚,乃人情之常。圣贤之所乐,盖有超于贫富之外者,舜禹有天下而不与,孔子饭蔬饮水,乐在其中;颜子箪瓢陋巷,不改其乐:其心一也。善学者当自得之。【原文】冉求曰:“非不说子之道,力不足也。”子曰:“力不足者,中道而废,今汝画。”【译文】冉求说:“我不是不喜欢老师的道,实在是能力不足啊!”孔子说:“能力不足的人,顶多在中途休息一些时候再前进,至于你现在则是划地自限。”【张居正讲解】说,是喜悦。中道,是半途。废,是止。画,是自家限量的意思。冉求自言于孔子说道:“夫子之道高矣美矣,我非不欣慕而求以至之,但资禀昏弱,心虽欲进,而力有所不足,故不能至耳!”孔子教之说:“所谓力不足者,非不用其力也,乃是心诚向道尽其力以求之,至于中道,气力竭了,莫能前进,而不得不废,这才叫作力之不足。今汝本安于怠惰,不肯用力向前,譬如画地以自限的一般,乃能进而不欲,非欲进而不能者也,奚可自诿于力之不足哉!”大抵人之勇往力行,生于真知笃好,盖志之所至,气必至焉。若冉有者,还是不曾真知道中之味而悦之。使其果悦之深,则必如颜子之欲罢不能矣,而岂以力不足为患哉!学者不可不勉也。【原文】子谓子夏曰:“女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译文】孔子对子夏说:“你要成为君子之儒,不要做小人之儒。”【张居正讲解】儒,是学者之称。孔子尝教门人卜子夏说:“如今为学的人,都谓之儒,不知儒者亦有分辨。有一样君子之儒,有一样小人之儒。所谓君子儒者,其学道固犹夫人也,但其心则专务为己,不求人知,理有未明,便着实去讲求,德有未修,便着实去体验,都只在自己身心上用力,而略无干禄为名之心,此君子之儒也。所谓小人儒者,其学道亦犹夫人也,但其心专是为人,不肯务实,知得一理,便要人称之以为知,行得一事便要人誉之以为能,都只在外面矫饰而无近里着己之学,此小人之儒也。汝今但学那君子之儒,而专务为己,不可学那小人之儒,而专务为人。能审乎此,则趋向正而心术端,自然日进于高明,而不流于污下矣,可不谨哉!”这君子、小人之儒,不但学术所关,亦世道之所系。人君若得君子之儒而用之,则必能守正奉公,实心为国,而社稷苍生皆受其赐,若用了小人之儒,则背公营私,附下罔上,而蠹国殃民之祸,有不可胜言者。故用人者,既观其行事,而又察其心术,斯得之矣。【原文】子游为武城宰。子曰:“女得人焉尔乎?”曰:“有澹台灭明者,行不由径,非公事,未尝至于偃之室也。”【译文】子游做了武城的长官。孔子说:“你在那儿得到人才没有?”子游回答说:“有一个叫澹台灭明的人,从来不走小路,没有公事从不到我屋子里来。”【张居正讲解】子游,是孔子弟子,姓言,名偃,字子游。武城,是鲁国的邑名。宰,是邑长。人,指贤人。澹台,是姓。灭明,是名。径,是小路。公事,是官府中公举的事,如乡饮、乡射、读法之类。昔者子游为武城宰。孔子问说:“为政以人才为先。武城一邑之中,必有德行道谊可以表正风俗者。汝今为宰,亦曾得这样人与之相处否乎?”子游对说:“有个澹台灭明者,乃武城之贤人也。其存心正直,制行端严,寻常行路,必由坦然之正途,而捷径之小路则不肯由。岁时谒见,必是为邑中的公事,而非公事,则未尝轻至于偃之室。夫行不由径,则动必以正,而无欲速见小之心可知。非公事不见邑宰,则有以自守而无枉己徇人之私可见。此灭明之所以为贤,而偃之所知者,唯斯人而已。”夫子游以一邑宰,其取人犹若是,等而上之,宰相为天子择百僚,人主为天下择宰相,必以此类观焉,则刚方正大之士进,而奔竞谄谀之风息矣!【原文】子曰:“孟之反不伐,奔而殿,将入门,策其马,曰:非敢后也,马不进也。”【译文】孔子说:“孟之反不喜欢夸耀自己。败退的时候,他留在最后掩护全军。快进城门的时候,他鞭打着自己的马说,‘不是我敢于殿后,是马不走啊。’”【张居正讲解】孟之反,是鲁大夫。伐,是矜夸。奔,是败走。殿,是居后。策,是鞭。孔子说:“凡人但有功劳未有不矜夸自足者。我看鲁大夫孟之反,是个谦退不伐的人。大凡进军,则以当先者为勇;军退,则以殿后者为功。当时齐与鲁战,鲁师败绩。众人都往前奔走,孟之反独在后面堵截敌人,保全士卒,可谓有功矣!他却不自以为功,及将入国门之时,正众人瞩目之地,乃鞭策其所乘之马,向众人说:‘我不是敢于拒敌,故意在后,只为马疲乏不能前进耳。’”盖归罪于马,正所以自掩其功,非有功而不伐者乎!此可以为贤大夫矣。大抵不伐二字最为美德,盖谦虚乃能受益,盈满必然招损。颜渊无伐善、无施劳,故孔子许之。大禹不矜不伐,故帝舜称之。读者所宜深玩也。【原文】子曰:“不有祝骍之佞,而有宋朝之美,难乎免于今之世矣。”【译文】孔子说:“没有祝鮀那样的口才,仅有宋朝的美貌,那在今天的社会上就很难立足了。”【张居正讲解】祝骍,是卫大夫。佞,是有口才。宋朝,是宋国的公子名朝。美,是容色之美。难免,是说不免为人所恶。孔子说:“方今世道不古,人情偷薄,不好直而好谀,不悦德而悦色。故必言词便佞如祝骍,容色美好如宋朝,然后可以取人之悦。若不有祝骍之佞口、宋朝之美色,则无以投时俗之好,人将厌而弃之,求免于今世之憎恶,亦难矣。”夫巧言令色本尧舜之世所深恶者,而春秋之时,乃以为好,则习俗之浇漓可知,圣人所以伤叹之也。有世道之责者,可不谨其所好尚哉!【原文】子曰:“谁能出不由户,何莫由斯道也?”【译文】孔子说:“谁能不经过屋门而走出去呢?为什么没有人走(我所指出的)这条道路呢?”【张居正讲解】户,是门户。道,是人伦事物日用之理。人所当共由者也。何莫,是怪叹之辞。孔子说:“事必有道,譬如室必有户一般。人若能出不由户,则其行不由道可也。然天下之人,其谁有能出不由户者乎?何故乃不由此道也。”盖为人之道,各在当人之身,既非有所禁而不得由,又非有所难而不能由,则夫人独何为而不由乎?是诚可怪也已。圣人警人之意莫切于此,人能反而求之,道岂远乎哉!【原文】子曰:“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译文】孔子说:“质朴多于文采,就会流于粗俗;文采多于质朴,就会流于虚伪、浮夸。只有质朴和文采配合恰当,才是个君子。”【张居正讲解】质,是质实。文,是文采。野,是村鄙的人。掌管文书的,叫作史。彬彬,是匀称的意思。孔子说:“凡人固要质实,也要文采。二者可以相有,而不可以相胜。若专尚质实,胜过乎文,则诚朴有余,而华采不足,就似那村野的人一般,一味是粗鄙简略而已,岂君子之所贵乎!若专尚文采,胜过乎质,则外虽可观,而中无实意,就似那掌管文书的一般,不过是虚浮粉饰而已,亦岂君子之所贵乎?”惟是内有忠信诚恪之心,外有威仪文词之饰,彬彬然文质相兼,本末相称,而无一毫太过不及之偏,这才是成德之君子。德至于君子,则岂有野与史之弊乎?盖周末文胜古道尽亡,孔子欲矫其偏而归之正,故其言如此。但当时之君,安于弊政,而不能变更,公卿大夫习于流俗,而不知救正,此周道之所以日衰也。有挽回世道之责者,其念之哉!【原文】子曰:“人之生也直,罔之生也幸而免。”【译文】孔子说:“一个人的生存是由于正直,而不正直的人也能生存,只因为他侥幸地避免了灾祸。”【张居正讲解】直,是真实公正的意思。罔,是虚罔不直。幸,是侥幸。孔子说:“人得天地之正理以生,其是是非非、善善恶恶存之于中,发之于外者,都有个本然的公心,当然的正理,所谓直也。人能全此道理,则生于天地之间乃为无愧。若使存心虚妄,行事私邪,或作伪以沽名,或昧心而徇物,则是矫罔不直,而失其有生之理矣!生理既失,便不可以为人,就是生在世间,不过侥幸而得免于死耳!岂不深可愧哉!”譬之草木,或夭或乔,畅茂条达者,乃其生理也。今乃矫揉造作,或扭直以为曲,或移此以接彼,则戕其有生之理,其不死者幸耳。人之不直,何以异于是哉!孔子深恶不直之人如此。故圣王在上,举用正直之士,斥远骍邪之徒,则举措当而人心服矣。【原文】子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译文】孔子说:知道它如何,不如喜好它,喜好它不如参与它,乐在其中。【张居正讲解】知之,是知此道。好之,是好此道。乐之,是乐此道。孔子说:“人之造道,有浅深之不同,然必到那至极的去处,乃为有得。彼不知道者,固不足言,若能识其为当然不易之理,而不可以不求,是固胜于不知者矣!然这只是心里晓得,未能实用其力也,不如好之者,悦其义理而爱慕之深,玩其旨趣,而求为之力,然后可以进于道也。岂徒知者之可比乎?所以说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夫好固胜于知,然这才是用力进修,未能实有诸己也。不如乐之者融会于心,而充然自得,全体于身,而浩然自适,然后乃为学之成也。岂徒好者之可比乎!所以说好之者不如乐之者。”夫是三者以地位言,则知不如好,好不如乐。以工夫言,则乐原于好,好原于知。盖非知则见道不明,非好则求道不切,非乐则体道不深。其节次亦有不可紊者。学者诚能逐渐用功,而又深造不已,则斯道之极,可驯至矣!此圣人勉人之意也。【原文】子曰: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译文】孔子说:中等资质以上的人,可以和他谈高深的道理,中等资质以下的人,难以和他谈论高深的道理,只能谈浅近的道理。【张居正讲解】中人,是中等的人。语,是告语。上,是上等精微的道理。孔子说:“凡人资质有高下,学问有深浅。教人者,要看他力量如何?若是中等以上的人,其资禀既不凡,功夫又精熟,已是有上达之机了。然后告以精微的道理,则言者适当其可,而听者不苦其难,就似登山的一般,将到高处,才说与高处的景象,便理会得,所以说可以语上也。若是中等以下的人,资质既是寻常,功夫又未积累,但当就其力之所及而引进之。若遽告以精微的道理,不惟强其所不能,亦终茫然而无得,就似行路的一般,才在近处,便说与远处的路途,如何知道,所以说不可以语上也。”然则君子之教,但当因人而施,岂可躐等而进乎!然此为施教者言耳。若学者之学,又当自加勉励,盖奋发勇往,则下学皆可以上达。因循怠惰,则中人亦流于下愚,是在人立志何如耳。孔子他日告鲁君说,果能此道矣,虽愚必明,虽柔必强,此又进学者所当加意也。【原文】樊迟问知,子曰:“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可谓知矣。”问仁,曰:“仁者先难而后获,可谓仁矣。”【译文】樊迟问孔子怎样才算是智,孔子说:“专心致力于(提倡)老百姓应该遵从的道德,尊敬鬼神但要远离它,可称为智了。”樊迟又问怎样才是仁,孔子说:“仁就是先承担责任后获取,可称为仁了。”【张居正讲解】樊迟,是孔子弟子。务,是专用其力的意思。民义,是人所当为的道理。难,是切己难尽的工夫。获字,解作得字。樊迟问于孔子说:“如何叫作智?”孔子答说:“所谓智者,见理之明而已。盖人生日用,自有当为的道理。若鬼神之福善祸淫,虽与人事相为感通,然其事则幽昧而难知者也。不可知而谄事以求之,惑之甚矣。今惟用力于人道之所宜,凡伦理所当尽,职分所当为者,一一着实去做。至于鬼神,则惟敬以事之而已,却不去亵近,而谄渎祷祀以求福也。这是他心有定见,故祸福之说不足以动其念,幽远之事不足以眩其明,岂不可谓之智乎?”樊迟又问:“如何叫作仁。”孔子答说:“所谓仁者,存心之公而已。盖为人之道,本是难尽,若为之而有所得,虽功效相因,理之自然,然不可有心以预期之也。有心以期之,则涉于私矣。今惟先其事之所难,凡身心之所切,性分之所关者,只管上紧去做。至于后来的效验,则惟俟其自至而已,却不去计较,而有意以期必之也。这是他心有定守,故能纯乎正谊明道之公,而绝无计功谋利之念,岂不可谓之仁乎。”按夫子此言,虽是分言仁智,其实只是一理,盖媚神之念,即是望效之心。先难之功,即是务民之义,人能用力于人道之所难,而祸福得失,皆置之于不计,则仁智之道,兼体而不遗矣。此又学者之所当知。【原文】子曰:“智者乐水,仁者乐山。智者动,仁者静。智者乐,仁者寿。”【译文】孔子说:“智者喜好水,仁者喜好山。智者活跃,仁者娴静。智者优游,仁者长寿。”【张居正讲解】知者,是明理的人。乐,是喜好。仁者,是全德的人。孔子说:“天下有明智之人,有仁德之人。人品不同,则其性情亦异。大凡知者之所喜好,常在于水,仁者之所喜好,常在于山。盖知者于天下之理,见得明白,其圆融活泼,无一些凝滞,就似水之流动一般,此其所以乐水也。仁者于吾心之德养得纯粹,其端凝厚重,不可摇夺,就似山之镇静一般,此其所以乐山也。夫人惟心有拘系,所以多忧。知者既流动不拘,则胸次宽弘,遇事便能摆脱。凡世间可忧之事,皆不足以累之矣!岂不乐乎!人惟嗜欲无节,所以损寿。仁者既安静寡欲,则精神完固,足以养寿命之源。凡伐性丧生之事,皆不足以挠之矣!岂不寿乎?”夫人情莫不欲乐,亦莫不欲寿,而惟有知仁之德者,为能得之,则反身修德之功,人当知所以自勉矣!【原文】子曰:“齐一变,至于鲁;鲁一变,至于道。”【译文】孔子说:“齐国一改革,可以达到鲁国的水平,鲁国一改革,就可以达到先王之道了。”【张居正讲解】齐、鲁是二国名。变,是变易而作新之。道,是先王文武之治道。孔子说:“我周初有天下,封太公于齐,封周公于鲁。二国皆被圣人之治,其政教风俗固纯然文武之盛也。至于今日,则齐、鲁皆与旧时不同,然齐经桓公霸政之后,其习俗相传,遂急功利,喜夸诈,而太公之治已荡然无存。鲁则无所变更,至今犹知重礼教,崇信义,而周公之遗风尚在,但人亡政息,不能无废坠耳。若齐之君臣,能变其政而作新之,则仅可如今日之鲁,盖功利既革,方可望于礼教,夸作既去,方可望于信义,而文武之盛,固难以遽复也。若鲁之君臣能变其政而作新之,则便可至于先王之道。盖礼教信义莫非先王之旧,但修举其废坠则纪纲制度焕然维新,而文武之盛可复见于今日矣!所以说齐一变至于鲁,鲁一变至于道耶!”此可见夫子经纶的次第,使二国能用之,则虽至道有难易,而一变再变之余,治功无不成者,惜乎其不能也。【原文】子曰:“觚不觚,觚哉!觚哉!”【译文】孔子说:“觚不像个觚了,还是觚吗?还是觚吗?”【张居正讲解】觚,是木简。古时未有纸札,唯削木为数方,书字其上。用以记事,以其器有棱角,故谓之觚。觚哉!觚哉!言不得为觚也。孔子发叹说道:“天下的事物有其实,乃可以称其名,如器之所以名为觚者,本内其有棱角故名为觚也。若为觚而去其棱角,则失其觚之本制矣!既失其制,则名虽存而实已废,尚得谓之觚哉!尚得谓之觚哉!”然圣人之意,非为一觚,盖见世之有名无实者多因感于觚而发叹也。故君尽君道,而后可以为君,臣尽臣道,而后可以为臣,不然亦皆觚而不觚者也。若其所关系则又岂特一器之小而已哉!【原文】宰我问曰:“仁者,虽告之曰:‘井有仁焉’,其从之也?”子曰:“何为其然也?君子可逝也,不可陷也;可欺也,不可罔也。”【译文】宰我问道:“假如告诉仁者说:‘井里有个人啊!’他会跟着下去吗?”孔子说:“怎么能这样做呢?君子会去救人,却不会自己陷进去;可以欺骗他,却不可以愚弄他。”【张居正讲解】宰我,是孔子弟子宰予。井有仁的仁字,当作人物的人字。从,是随。逝,是往救。陷,是陷溺。欺,是欺诳。罔,是诬罔。宰我有志于仁,而不知为仁之道,乃问于孔子说:“仁者既以爱人为心,则闻人有难便当往救,虽是人告他说,有人溺于井中,亦当随之入井而救之乎?不救,则无恻隐之心;救之,则有沉溺之患。然则为仁岂不难哉!”孔子答说:“仁者虽切于救人,然必己身得生而后可以救人之死,若从人入井,则无益于彼,而先丧其身,愚亦甚矣!仁者何为而若此乎?大凡仁人君子闻人有难,便有恻然哀怜之心,使之奔走而往救则可,若使之入井而自陷其身则不可。盖凡事自有个道理须要斟酌,若是理之所有的,人虽欺诳他,也要信了。若是理所必无的,人虽欲诬罔而使之轻信,岂可得乎?然则井中有人,理之所有也,故可使之往救;入井救人,理所必无也,故不可使之陷溺。子欲为仁,亦详审于轻重缓急之间而已。”盖利济兼爱者,仁之心也。揆度事理者,智之事也。有智以行仁,而后仁为无蔽,宰我忧为仁之陷害,其不智可知,故孔子晓之如此。【原文】子曰:“君子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亦可以弗畔矣夫。”【译文】孔子说:“君子广泛地学习经典,又以礼来约束自己,也就可以不离经叛道了。”【张居正讲解】博,是广。文,是《诗》、《书》六艺之文。约字,解作要字,是敛束的意思。礼,是天理之节文。畔字,解作背字。孔子说:“君子之学,将以求道也。然道散于万变,而文则所以载之,使非博之以文,则闻见浅陋,而不能旁通。道本于身心,而礼则所以检之。若徒博而不能约之以礼,则工夫汗漫而无所归宿,便与这道理相背了。所以君子之学,务要旁搜远览,凡天地民物之理,《诗》、《书》六艺之文,一一去讲习讨论,以广吾之闻见,这是博学于文。然又不徒务博而已,必收敛约束,举凡视听言动之间,都守着天理之节文,不敢少有放肆,这是约之以礼。夫博学于文,则闻见曰多,既不病于孤陋;约之以礼,则身心有据,又不涉于支离。如此用工,虽未必便能与道为一,然由此进之,则亦可以至于道矣!何相背之有乎?”圣人示人为学之方莫切于此。若就君道上说,则凡亲贤纳谏,读书穷理,即是博文的工夫,以其所闻所见者,而检束其身心,体验于政事,即是约礼的工夫。人主务此,则二帝三王之治可几而至矣!【原文】子见南子,子路不说。夫子矢之曰:“予所否者,无厌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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