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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09 11:19: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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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清)蒲松龄 著

出版社:华夏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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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

聊斋志异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聊斋志异作者:(清)蒲松龄 [著]排版:昷一出版社:华夏出版社出版时间:2013-04-01ISBN:9787508075020本书由华夏出版社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前  言《聊斋志异》,简称《聊斋》,俗名《鬼狐传》,清代短篇文言小说集,全书共有短篇小说491篇,是蒲松龄的代表作。“聊斋”是他的书斋名,“志”是记述的意思,“异”指奇异的故事,指在聊斋中记述奇异的故事。《聊斋志异》多数作品通过谈狐说鬼的手法,对当时社会的腐败、黑暗进行了有力批判,在一定程度上揭露了社会矛盾,表达了人民的愿望。

蒲松龄(1640-1715)字留仙,一字剑臣,号柳泉居士,世称聊斋先生,自称异史氏,现山东省淄博市淄川区洪山镇蒲家庄人,汉族。出生于一个逐渐败落的中小地主兼商人家庭。19岁应童子试,接连考取县、府、道三个第一,名震一时。补博士弟子员。以后屡试不第,直至71岁时才成岁贡生。为生活所迫,他除了应同邑人宝应县知县孙蕙之请,为其做幕宾数年之外,主要是在本县西铺村毕际友家做塾师,舌耕笔耘近42年,直至61岁时方撤帐归家。1715年正月病逝,享年76岁。

据说作者蒲松龄在写这部书时,专门在家门口开了一家茶馆,请喝茶的人给他讲故事,讲过后可以不付茶钱,听完之后再作修改写到书里面去。该书题材非常广泛,内容极其丰富,艺术成就很高。具体说来,它的内容大致可以分为以下几类:一是才子佳人式的爱情故事;二是人与人或非人之间的友情故事;三是不满黑暗社会现实的反抗故事;四是讽刺不良品行的道德训诫故事。在《聊斋志异》一书中,蒲松龄成功地塑造了众多的艺术典型。由于人物形象鲜明生动,故事情节曲折离奇,结构布局严谨巧妙,文笔简练,描写细腻,《聊斋志异》堪称中国古代短篇小说之巅峰。

历来对《聊斋志异》的评价都非常高。蒲松龄的同乡好友王士祯为《聊斋志异》题诗“姑妄言之姑听之,豆棚瓜架雨如丝。料应厌作人间语,爱听秋坟鬼唱时”。他对《聊斋志异》甚为喜爱,给予极高评价,并为其作评点,甚至欲以五百两黄金购《聊斋志异》之手稿而不可得。纪晓岚称赞:“才子之笔,莫逮万一。”鲁迅评论《聊斋志异》:“《聊斋志异》虽亦如当时同类之书,不外记神仙狐鬼精魅故事,然描写委曲,叙次井然,用传奇法,而以志怪。变幻之状,如在目前;又或易调改弦,别叙崎人异行,出于幻灭,顿入人间;偶叙琐闻,亦多简洁,故读者耳目,为之一新。……明末志怪群书,大抵简略,又多荒诞不情;《聊斋志异》独于详尽之处,示以平常,使花妖狐魅,多是人情,和易可亲,忘为异类,而又偶见鹘突,知复非人。”郭沫若评价说:“写鬼写妖高人一等,刺贪刺虐入骨三分。”老舍评价说:“鬼狐有性格,笑骂成文章。”

但此书也有不合常理之处,如《医术》中载:“有病伤寒者,言症求方。张适醉,误以疟剂予之。醒而悟,不敢以告人。三日后有盛仪造门而谢者,问之,则伤寒之人,大吐大下而愈矣。”根据现代医学,伤寒最忌腹泻。另外,书中也夹杂着一些封建伦理观念和因果报应的宿命论思想,需要我们在阅读时加以注意。《聊斋志异》完成于清康熙十九年(1680年),在蒲松龄生前多以抄本流传,到乾隆三十一年(1766年)才第一次由赵起杲在浙江严州刻印。后世著名的版本有铸雪斋抄本(乾隆十六年)、青柯亭刻本(乾隆三十一年)等。《聊斋志异》在清代风行一时,模仿之作大量涌现,代表作有沈起凤的《谐铎》、袁枚的《子不语》(又名《新齐谐》)、纪晓岚的《阅微草堂笔记》等。高  序

志而曰异,明其不同于常也。然而圣人曰:“君子以同而异。”何耶?其义广矣、大矣。夫圣人之言,虽多主于人事,而吾谓三才之理,六经之文,诸圣之义,可一以贯之,则谓异之为义,即易之冒道,无不可也。夫人但知居仁由义,克己复礼,为善人君子矣;而陟降而在帝左右,祷祝而感召风雷,乃近于巫祝之说者,何耶?神禹创铸九鼎,而山海一经,复垂万世,岂上古圣人而喜语怪乎?抑争子虚乌有之赋心,而预为分道扬镳者地乎?后世拘墟之士,双瞳如豆,一叶迷山,目所不见,率以仲尼“不语”为辞,不知鷁飞石陨,是何人载笔尔尔也?倘概以左氏之诬蔽之,无异掩耳者高语无雷矣。引而伸之,即“阊阖九天,衣冠万国”之句,深山穷谷中人,亦以为欺我无疑也。余谓:欲读天下之奇书,须明天下之大道。盖以人伦大道淑世者,吾人之所以为木铎也。然而天下有解人,则虽孔子之所不语者,皆足辅功令教化之所不及;而《诺皋》、《夷坚》,亦可与六经同功。苟非其人,则虽日述孔子之所常言,而皆足以佐慝;如读南子之见,则以为淫辟皆可周旋;泥佛肸之往,则以为叛逆不妨共事;不止《诗》、《书》发塚,《周官》资篡已也。

彼拘墟之士多疑者,其言则未尝不近于正也。一则疑曰:政教自堪治世,因果无乃渺茫乎?曰:是也。然而阴骘上帝,幽有鬼神,亦圣人之言否乎?彼彭生觌面,申生语巫,武曌宫中,田蚡枕畔,九幽斧钺,严于王章多矣。而世人往往多疑者,以报应之或爽,诚有可疑。即如圣门之士,贤隽无多,德行四人,二者夭亡;一厄继母,几乎同于伯奇。天道愦愦,一至此乎?是非远洞三世,不足消释群憾。释迦马麦,袁盎人疮,亦安能知之?故非天道愦愦,人自愦愦故也。或曰:报应示戒可矣,妖邪不宜黜乎?曰:是也。然而天地大矣,无所不有;古今变矣,未可舟膠。人世不皆君子,阴曹反皆正人乎?岂夏姬谢世,便侪共姜;荣公撤瑟,可参孤竹乎?有以知其必不然矣。且江河日下,人鬼颇同,不则幽冥之中,反是圣贤道场,日日唐虞三代,有是理乎?或又疑而且规之曰:异事,世固间有之矣,或亦不妨抵掌;而竟驰想天外,幻迹人区,无乃为《齐谐》滥觞乎?曰:是也。然子长列传,不厌滑稽;卮言寓言,蒙庄嚆矢。且二十一史果皆实录乎?仙人之议李郭也,固有遗憾久矣。而况勃窣文心,笔补造化,不止生花,且同炼石。佳狐佳鬼之奇俊也,降福既以孔皆,敦伦更复无,人中大贤,犹有愧焉。是在解人不为法缚,不死句下可也。

夫中郎帐底,应饶子家之异味;邺侯架上,何须兔册之常诠?余愿为婆娑艺林者,职调人之役焉。古人著书,其正也,则以天常民彝为则,使天下之人,听一事,如闻雷霆,奉一言,如亲日月。外此而书或奇也,则新鬼故鬼,鲁庙依稀;内蛇外蛇,郑门踯躅,非尽矫诬也。倘尽以“不语”二字奉为金科,则萍实、商羊,羊、楛矢,但当摇首闭目而谢之足矣。然乎否耶?吾愿读书之士,揽此奇文,须深慧业,眼光如电,墙壁皆通,能知作者之意,并能知圣人或雅言或罕言或不语之故,则六经之义,三才之统,诸圣之衡,一一贯之。异而同者,忘其异焉可矣。不然,痴人每苦情深,入耳便多濡首。一字魂飞,心月之精灵冉冉;三生梦渺,牡丹之亭下依依。檀板动而忽来,桃茢遣而不去,君将为魍魉曹丘生,仆何辞齐谐鲁仲连乎?康熙己未春日谷旦,紫霞道人高珩题唐  序

谚有之云:“见橐驼谓马肿背。”此言虽小,可以喻大矣。夫人以目所见者为有,所不见者为无。曰,此其常也,倏有而倏无则怪之。至于草木之荣落,昆虫之变化,倏有倏无,又不之怪,而独于神龙则怪之。彼万窍之刁刁,百川之活活,无所持之而动,无所激之而鸣,岂非怪乎?又习而安焉。独至于鬼狐则怪之,至于人则又不怪。夫人,则亦谁持之而动,谁激之而鸣者乎?莫不曰:“我实为之。”夫我之所以为我者,目能视而不能视其所以视,耳能闻而不能闻其所以闻,而况于闻见所不能及者乎?夫闻见所及以为有,所不及以为无,其为闻见也几何矣。人之言曰:“有形形者;有物物者。”而不知有以无形为形,无物为物者。夫无形无物,则耳目穷矣,而不可谓之无也。有见蚊腹者,有不见泰山者;有闻蚁斗者,有不闻雷鸣者。见闻之不同者,盲瞽未可妄论也。自小儒为“人死如风火散”之说,而原始要终之道,不明于天下;于是所见者愈少,所怪者愈多,而“马肿背”之说昌行于天下。无可如何,辄以“孔子不语”之词了之,而齐谐志怪,虞初记异之编,疑之者参半矣。不知孔子之所不语者,乃中人以下不可得而闻者耳,而谓《春秋》尽删怪神哉!

留仙蒲子,幼而颖异,长而特达,下笔风起云涌,能为载记之言。于制艺举业之暇,凡所见闻,辄为笔记,大要多鬼狐怪异之事。向得其一卷,辄为同人取去;今再得其一卷阅之。凡为余所习知者,十之三四,最足以破小儒拘墟之见,而与夏虫语冰也。余谓事无论常怪,但以有害于人者为妖,故日食星陨,鷁飞鹆巢,石言龙斗,不可谓异;惟土木甲兵之不时,与乱臣贼子,乃为妖异耳。今观留仙所著,其论断大义,皆本于赏善罚淫与安义命之旨,足以开物而成务;正如扬云《法言》,桓谭谓其必传矣。康熙壬戌仲秋既望,豹岩樵史唐梦赉拜题聊斋自志

披萝带荔,三闾氏[1]感而为骚[2];牛鬼蛇神,长爪郎[3]吟而成癖。自鸣天籁[4],不择好音,有由然矣。松[5]落落秋萤之火,魑魅[6]争光;逐逐野马之尘[7],罔两[8]见笑。才非干宝[9],雅爱搜神;情类黄州[10],喜人谈鬼。闻则命笔,遂以成编。久之,四方同人,又以邮筒相寄,因而物以好聚,所积益夥[11]。甚者:人非化外[12],事或奇于断发之乡[13];睫在眼前,怪有过于飞头之国[14]。遄[15]飞逸兴,狂固难辞;永托旷怀,痴且不讳。展如之人,得毋向我胡卢[16]耶?然五父衢[17]头,或涉滥听;而三生石[18]上,颇悟前因。放纵之言,有未可概以人废者。

松悬弧[19]时,先大人梦一病瘠瞿昙[20],偏袒入室,药膏如钱,圆粘乳际。寤而松生,果符墨志。且也:少羸[21]多病,长命不犹。门庭之凄寂,则冷淡如僧;笔墨之耕耘,则萧条似钵。每搔头自念:勿亦面壁人[22]果是吾前身耶?盖有漏根因[23],未结人天之果[24];而随风荡堕,竟成藩溷[25]之花。茫茫六道[26],何可谓无其理哉!独是子夜荧荧,灯昏欲蕊;萧斋瑟瑟,案冷疑冰。集腋为裘,妄续幽冥之录[27];浮白[28]载笔,仅成孤愤之书[29];寄托如此,亦足悲矣!嗟乎!惊霜寒雀,抱树无温;吊[30]月秋虫,偎阑自热。知我者,其在青林黑塞间[31]乎!

康熙己未[32]春日。

[1]三闾氏——指屈原,战国时楚国诗人,曾官三闾大夫。

[2]骚——即《离骚》,此指以《离骚》为代表的“楚辞文体”。

[3]长爪郎——指李贺,唐代诗人,喜欢以荒诞不经的鬼怪作为诗歌的题材。

[4]天籁(lài)——泛指自然界声音。

[5]松——指作者本人。

[6]魑魅(chī mèi)——传说中的山林妖怪。

[7]野马之尘——喻指污浊的现实社会。

[8]罔两(wǎnɡ liǎnɡ)——即“魍魉”,传说中的怪物。

[9]干宝——东晋文学家,著有《搜神记》一书。

[10]黄州——指苏轼,宋代文学家,曾被贬谪黄州(今湖北黄冈县)。

[11]夥(huǒ)——通“伙”,多。

[12]化外——泛指中国封建统治所管辖不到的周边边远地区。

[13]断发之乡——泛指古代吴越地区(今江苏南部、浙江、福建一带)。

[14]飞头之国——传说中人头会飞的国家。

[15]遄(chuán)——快,瞬间。

[16]胡卢——笑声,此指嘲笑。

[17]五父衢(qú)——原是春秋时鲁国都城中繁华街道,此泛指热闹之处。

[18]三生石——今杭州天竺寺后的山石,此泛指人的过去、现在、未来(“三世”,或“三生”)的因缘前定。

[19]悬弧时——指男孩出生时。

[20]瞿昙(qú tán)——佛门僧人。

[21]羸(léi)——瘦弱。

[22]面壁人——泛指和尚。

[23]漏根因——佛教用语:漏,烦恼;根、因,产生烦恼的根本原因。

[24]果——佛教用语,果报。

[25]藩溷(hùn)——藩,篱笆;溷,粪坑。

[26]六道——佛教用语,指人在所谓的“天”、“人”、“阿修罗”、“饿鬼”、“畜牲”、“地狱”六道中生死轮回,永无休止。

[27]幽冥之录——即《幽冥录》,南朝宋刘义庆著。

[28]浮白——饮酒。

[29]孤愤之书——借《韩非子•孤愤》,喻自己的作品是发愤之作。

[30]吊——悲伤。

[31]青林黑塞间——指阴间。

[32]康熙己未——即公元1679年。卷 一考 城 隍

予姊丈之祖,宋公讳[1]焘,邑廪生[2]。一日,病卧,见吏人持牒,牵白颠马[3]来,云:“请赴试。”公言:“文宗[4]未临,何遽得考?”吏不言,但敦促之。公力疾[5]乘马从去。路甚生疏。至一城郭,如王者都。移时入府廨[6],宫室壮丽。上坐十余官,都不知何人,惟关壮缪[7]可识。檐下设几、墩各二,先有一秀才坐其末,公便与连肩。几上各有笔札。俄题纸飞下。视之,八字云:“一人二人,有心无心。”二公文成,呈殿上。公文中有云:“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诸神传赞不已。召公上,谕曰:“河南缺一城隍[8],君称其职。”公方悟,顿首泣曰:“辱膺宠命[9],何敢多辞?但老母七旬,奉养无人,请得终其天年,惟听录用。”上一帝王像者,即命稽母寿籍[10]。有长须吏,捧册翻阅一过,白:“有阳算[11]九年。”共筹躇[12]间,关帝曰:“不妨令张生摄篆[13]九年,瓜代[14]可也。”乃谓公:“应即赴任,今推仁孝之心,给假九年,及期当复相召。”又勉励秀才数语。二公稽首[15]并下。秀才握手,送诸郊野,自言长山[16]张某。以诗赠别,都忘其词,中有“有花有酒春常在,无烛无灯夜自明”之句。公既骑,乃别而去。及抵里,豁若梦寤。时卒已三日。母闻棺中呻吟,扶出,半日始能语。问之长山,果有张生,于是日死矣。后九年,母果卒。营葬既毕,浣濯入室而没。其岳家居城中西门内,忽见公镂膺朱[17],舆马甚众,登其堂,一拜而行。相共惊疑,不知其为神。奔讯乡中,则已殁矣。公有自记小传,惜乱后无存,此其略耳。

[1]讳——不直称其名。

[2]廪生——习称“秀才”。

[3]白颠马——白额头的马。

[4]文宗——清代省级学官的誉称。

[5]力疾——强支病体。

[6]府廨(xiè)——官署。

[7]关壮缪(mù)——关羽,三国时蜀汉大将,死后追谥壮缪侯。

[8]城隍——古传说中守护城池的神。

[9]辱膺宠命——古时接受命令或任务时的感谢词。

[10]寿籍——传说中的“生死簿”。

[11]阳算——阳寿,寿算。

[12]筹躇——同“踌躇”。

[13]摄篆——代掌印信。

[14]瓜代——“及瓜而代”的略称,意指接任。

[15]稽(qǐ)首——伏地叩头。

[16]长山——旧县名,辖境为今山东省邹平县东部。

[17]镂膺朱(fén)——喻马饰华美。耳 中 人

谭晋玄,邑诸生[1]也。笃信导引之术[2],寒暑不辍,行之数月,若有所得。一日,方趺坐[3],闻耳中小语如蝇,曰:“可以见[4]矣。”开目即不复闻;合眸定息,又闻如故。谓是丹[5]将成,窃喜,自是每坐辄闻。因俟其再言,当应以觇[6]之。一日,又言。乃微应曰:“可以见矣。”俄觉耳中习习然,似有物出。微睨[7]之,小人长三寸许,貌狞恶如夜叉[8]状,旋转地上。心窃异之,姑凝神以观其变。忽有邻人假物,扣门而呼。小人闻之,意张皇,绕屋而转,如鼠失窟。谭觉神魂俱失,复不知小人何所之矣。遂得颠疾[9],号叫不休,医药半年,始渐愈。

[1]诸生——在学儒生。

[2]导引之术——中国古代的一种养生术,后被道教吸收为迷信法术之一。

[3]趺(fū)坐——即“结跏趺坐”的略称,佛教徒坐禅的一种姿式。

[4]见(xiàn)——同“现”。

[5]丹——道教法术之一。

[6]觇(chān)——窥视。

[7]睨(nì)——斜眼看。

[8]夜叉——古诗文小说中常指丑恶凶暴之人或鬼。

[9]颠疾——疯癫病。尸  变

阳信[1]某翁者,邑之蔡店人。村去城五六里,父子设临路店,宿行商。有车夫数人,往来负贩,辄寓其家。一日昏暮,四人偕来,望门投止[2],则翁家客宿邸[3]满。四人计无复之,坚请容纳。翁沉吟思得一所,似恐不当客意。客言:“但求一席厦宇[4],更不敢有所择。”时翁有子妇新死,停尸室中,子出购材木[5]未归。翁以灵所室寂,遂穿衢导客往。入其庐,灯昏案上;案后有搭帐衣[6],纸衾[7]覆逝者。又观寝所,则复室[8]中有连榻。四客奔波颇困,甫就枕,鼻息渐粗。惟一客尚蒙眬,忽闻灵床上察察有声,急开目,则灵前灯火,照视甚了:女尸已揭衾起;俄而下,渐入卧室。面淡金色,生绢抹额[9]。俯近榻前,遍吹卧客者三。客大惧,恐将及己,潜引被覆首,闭息忍咽以听之。未几,女果来,吹之如诸客。觉出房去,即闻纸衾声。出首微窥,见僵卧犹初矣。客惧甚,不敢作声,阴以足踏诸客;而诸客绝无少动。顾念无计,不如着衣以窜。裁起振衣[10],而察察之声又作。客惧,复伏,缩首衾中。觉女复来,连续吹数数[11]始去。少间,闻灵床作响,知其复卧。乃从被底渐渐出手得裤,遽就着之,白足[12]奔出。尸亦起,似将逐客。比其离帏,而客已拔关出矣。尸驰从之。客且奔且号,村中人无有警者。欲扣主人之门,又恐迟为所及。遂望邑城路,极力窜去。至东郊,瞥见兰若[13],闻木鱼声,乃急挝[14]山门。道人[15]讶其非常,又不即纳。旋踵,尸已至,去身盈尺。客窘益甚。门外有白杨,围四五尺许,因以树自幛[16];彼右则左之,彼左则右之。尸益怒。然各寖倦[17]矣。尸顿立。客汗促气逆[18],庇树间。尸暴起,伸两臂隔树探扑之。客惊仆。尸捉之不得,抱树而僵。

道人窃听良久,无声,始渐出,见客卧地上。烛之死,然心下丝丝有动气。负入,终夜始苏。饮以汤水而问之,客具以状对。时晨钟已尽,晓色迷蒙,道人觇树上,果见僵女。大骇,报邑宰。宰亲诣质验。使人拔女手,牢不可开。审谛之,则左右四指,并卷如钩,入木没甲。又数人力拔,乃得下。视指穴如凿孔然。遣役探翁家,则以尸亡客毙,纷纷正哗。役告之故。翁乃从往,舁[19]尸归。客泣告宰曰:“身四人出,今一人归,此情何以信乡里?”宰与之牒,赍[20]送以归。

[1]阳信——县名,今山东省北部。

[2]望门投止——投宿。

[3]邸(dǐ)——旅舍。

[4]一席厦宇——廊檐下一席之地。

[5]材木——棺木。

[6]搭帐衣——灵堂中障隔灵休的帷幛。

[7]衾(qīn)——被子。

[8]复室——套房中的里间。

[9]抹额——以巾束额。

[10]振衣——穿衣。

[11]数数(shuò shuò)——多次。

[12]白足——光脚。

[13]兰若——全称“阿兰若”,佛寺。

[14]挝(zhuā)——敲。

[15]道人——指和尚。

[16]幛——遮蔽。

[17]寖(jìn)倦——渐渐疲倦。

[18]气逆——直喘粗气。

[19]舁(yú)——共同抬东西。

[20]赍(jī)——以钱或物送人。喷  水

莱阳宋玉叔[1]先生为部曹[2]时,所僦第[3],甚荒落。一夜,二婢奉太夫人宿厅上,闻院内扑扑有声,如缝工之喷水者。太夫人促婢起,穴窗窥视,见一老妪,短身驼背,白发如帚,冠一髻,长二尺许,周院环走,疏急作鹤步[4],行且喷,水出不穷。婢愕返白。太夫人亦惊起,两婢扶窗下聚观之。妪忽逼窗,直喷棂[5]内;窗纸破裂,三人俱仆,而家人不之知也。东曦既上,家人毕集,叩门不应,方骇。撬扉入,见一主二婢,骈死[6]一室。一婢鬲[7]下犹温。扶灌之,移时而醒,乃述所见。先生至,哀愤欲死。细穷没处,掘深三尺余,渐露白发;又掘之,得一尸,如所见状,面肥肿如生。令击之,骨肉皆烂,皮内尽清水。

[1]宋玉叔——即宋琬,清初著名诗人,莱阳人。

[2]部曹——泛指京官。

[3]僦(jiù)第——租房。

[4]鹤步——如鹤飞行一样快的脚步。

[5]棂(línɡ)——窗格。

[6]骈死——同死。

[7]鬲(ɡé)下——胸腹之间。瞳 人 语

长安[1]士方栋,颇有才名,而佻脱[2]不持仪节。每陌上[3]见游女,辄轻薄尾缀之。清明前一日,偶步郊郭,见一小车,朱茀绣[4],青衣[5]数辈,款段[6]以从。内一婢,乘小驷[7],容光绝美。稍稍近觇之,见车幔洞开,内坐二八女郎,红妆艳丽,尤生平所未睹。目炫神夺,瞻恋弗舍,或先或后,从驰数里。忽闻女郎呼婢近车侧,曰:“为我垂帘下。何处风狂儿郎,频来窥瞻!”婢乃下帘,怒顾生曰:“此芙蓉城[8]七郎子新妇归宁[9],非同田舍娘子[10],放教秀才胡觑[11]!”言已,掬辙土飏[12]生。

生眯目不可开。才一拭视,而车马已渺。惊疑而返。觉目终不快。倩人启睑拨视,则睛上生小翳[13];经宿益剧,泪簌簌不得止;翳渐大,数日厚如钱;右睛起旋螺,百药无效。懊闷欲绝,颇思自忏悔。闻《光明经》[14]能解厄[15]。持一卷,浼人[16]教诵。初犹烦躁,久渐自安。旦晚无事,惟趺坐捻珠。持之一年,万缘俱净。忽闻左目中小语如蝇,曰:“黑漆似,叵耐杀人[17]!”右目中应云:“可同小遨游,出此闷气。”渐觉两鼻中,蠕蠕作痒,似有物出,离孔而去。久之乃返,复自鼻入眶中。又言曰:“许时不窥园亭,珍珠兰[18]遽枯瘠死!”生素喜香兰,园中多种植,日常自灌溉;自失明,久置不问。忽闻此言,遽问妻:“兰花何使憔悴死?”妻诘其所自知,因告之故。妻趋验之,花果槁矣。大异之。静匿房中以俟之,见有小人自生鼻内出,大不及豆,营营然[19]竟出门去。渐远,遂迷所在。俄,连臂归,飞上面,如蜂蚁之投穴者。如此二三日。又闻左言曰:“隧道[20]迂,还往甚非所便,不如自启门。”右应云:“我壁子厚,大不易。”左曰:“我试辟,得与而俱[21]。”遂觉左眶内隐似抓裂。有顷,开视,豁见几物。喜告妻。妻审之,则脂膜破小窍,黑睛荧荧,如劈椒[22]。越一宿,幛尽消。细视,竟重瞳也,但右目旋螺如故,乃知两瞳人合居一眶矣。生虽一目眇[23],而较之双目者,殊更了了[24]。由是益自检束,乡中称盛德焉。

异史氏曰[25]:“乡有士人,偕二友于途,遥见少妇控驴出其前,戏而吟曰:‘有美人兮!’顾二友曰:‘驱之!’相与笑骋。俄追及,乃其子妇。心赧气丧,默不复语。友伪为不知也者,评骘殊亵[26]。士人忸怩,吃吃[27]而言曰:‘此长男妇也。’各隐笑而罢。轻薄者往往自侮,良可笑也。至于眯目失明,又鬼神之惨报矣。芙蓉城主,不知何神,岂菩萨[28]现身耶?然小郎君生辟门户,鬼神虽恶,亦何尝不许人自新哉。”

[1]长安——今陕西省西安市。

[2]佻(tiǎo,音挑)脱——轻佻。

[3]陌(mò)上——郊野路上。

[4]朱茀(fú)绣(xiǎn)——大红车帘,绣花车帷,女子出嫁时所乘。

[5]青衣——代指婢女。

[6]款段——骑马慢行。

[7]驷——马。

[8]芙蓉城——传说中的仙境。

[9]归宁——回娘家探视。

[10]田舍娘子——乡下妇女。

[11]觑(qū)——专注地看。

[12]飏(yánɡ)——飞扬,飘扬。

[13]翳(yì)——目疾。

[14]《光明经》——佛教经典之一。

[15]厄——灾难。

[16]浼(měi)人——请人。

[17]叵(pǒ)耐杀人——令人不可忍耐。

[18]珍珠兰——一种常绿小灌木。

[19]营营然——往来飞声。

[20]隧道——暗道。

[21]得与而俱——如果启门成功,我和你共同使用。

[22]劈椒——裂开的花椒籽。

[23]眇(miǎo)——眼瞎。

[24]了了——清楚。

[25]异史氏曰——《聊斋志异》所用的一种论赞体例,以发表作者自己的议论。

[26]评骘(zhì)殊亵——评论得十分下流。

[27]吃吃(jī jī)——说话结巴。

[28]菩萨——“菩提萨埵”的略称,佛教用以指自觉本性而又善度众生的修行者,地位仅次于佛。画  壁

江西[1]孟龙潭,与朱孝廉[2]客都中。偶涉一兰若,殿宇禅舍[3],俱不甚弘敞[4],惟一老僧挂搭[5]其中。见客入,肃衣出迓[6],导与随喜[7]。殿中塑志公[8]像。两壁画绘精妙,人物如生。东壁画散花天女[9],内一垂髫[10]者,拈花微笑,樱唇欲动,眼波将流。朱注目久,不觉神摇意夺,恍然凝想。身忽飘飘,如驾云雾,已到壁上。见殿阁重重,非复人世。一老僧说法座上,偏袒绕视者甚众。朱亦杂立其中。少间,似有人暗牵其裾[11]。回顾,则垂髫儿,冁然[12]竟去。履即从之。过曲栏,入一小舍,朱次且[13]不敢前。女回首,举手中花,遥遥作招状,乃趋之。舍内寂无人,遽拥之,亦不甚拒,遂与狎好。既而闭户去,嘱勿咳,夜乃复至,如此二日。女伴共觉之,共搜得生,戏谓女曰:“腹内小郎已许大,尚发蓬蓬学处子耶?”共捧簪珥[14],促令上鬟[15]。女含羞不语。一女曰:“妹妹姊姊,吾等勿久住,恐人不欢。”群笑而去。生视女,髻云高簇,鬟凤低垂,比垂髫时尤艳绝也。四顾无人,渐入猥亵,兰麝[16]熏心,乐方未艾。忽闻吉莫靴[17]铿铿甚厉,缧锁[18]锵然;旋有纷嚣腾辨之声。女惊起,与生窃窥,则见一金甲使者,黑面如漆,绾锁絜[19]槌,众女环绕之。使者曰:“全未?”答言:“已全。”使者曰:“如有藏匿下界人,即共出首,勿贻伊戚[20]。”又同声言:“无。”使者反身鹗[21]顾,似将搜匿。女大惧,面如死灰,张皇谓朱曰:“可急匿榻下。”乃启壁上小扉,猝遁去。

朱伏,不敢少息。俄闻靴声至房内,复出。未几,烦喧渐远,心稍安;然户外辄有往来语论者。朱局蹐[22]既久,觉耳际蝉鸣,目中火出,景状殆不可忍,惟静听以待女归,竟不复忆身之何自来也。时孟龙潭在殿中,转瞬不见朱,疑以问僧。僧笑曰:“往听说法去矣。”问:“何处?”曰:“不远。”少时,以指弹壁而呼曰:“朱檀越[23]何久游不归?”旋见壁间画有朱像,倾耳伫立,若有听察。僧又呼曰:“游侣久待矣。”遂飘忽自壁而下,灰心木立[24],目瞪足耎[25]。孟大骇,从容问之,盖方伏榻下,闻扣声如雷,故出房窥听也。共视拈花人,螺髻翘然[26],不复垂髫矣。朱惊拜老僧,而问其故。僧笑曰:“幻由人生,贫道何能解。”朱气结而不扬,孟心骇叹而无主。即起,历阶而出。

异史氏曰:“幻由人作,此言类有道[27]者。人有淫心,是生亵境;人有亵心,是生怖境。菩萨点化愚蒙,千幻并作,皆人心所自动耳。老婆[28]心切,惜不闻其言下大悟,披发入山也。”

[1]江西——清代省名,略与今同。

[2]孝廉——举人。

[3]禅(chán)舍——僧舍。

[4]弘敞——宽阔明亮。

[5]挂搭——行脚僧暂住之处。

[6]迓(yà)——迎接。

[7]随喜——佛教用语,原指随己所喜做善事,此处指游观寺院。

[8]志公——保志,南朝僧人,有“神僧”之誉。

[9]散花天女——佛经故事中的神女。

[10]垂髫(tiáo)——未束发的少女。

[11]裾(jù)——衣服的前大襟。

[12]冁(chǎn)然——笑的样子。

[13]次且(zī jū)——同“趑趄”,进退无主。

[14]簪珥(ěr)——发簪和耳环。

[15]上鬟——俗称“上头”,女子出嫁时的梳妆。

[16]兰麝——兰草和麝香。

[17]吉莫靴——皮靴。

[18]缧(léi)锁——拘系犯人的锁链。

[19]絜(xié)——持。

[20]勿贻伊戚——不要自招罪罚。

[21]鹗(è)——通称鱼鹰。

[22]局蹐(jú jí)——恐惧的样子。

[23]檀越——佛教用语,施主。

[24]灰心木立——心如死灰,形似槁木。

[25]耎(ruǎn)——同“软”。

[26]螺髻翘然——已婚妇女的发式。

[27]有道——深明哲理。

[28]老婆——佛教用语,指亲切教导学人的修行者。山  魈[1]

孙太白尝言:其曾祖肄业[2]于南山柳沟寺。麦秋旋里,经旬始返。启斋门,则案上尘生,窗间丝满。命仆粪除[3],至晚始觉清爽可坐。乃拂榻陈卧具,扃扉[4]就枕,月色已满窗矣。辗转移时,万籁俱寂。忽闻风声隆隆,山门豁然作响。窃谓寺僧失扃。注念间[5],风声渐近居庐,俄而房门辟矣。大疑之。思未定,声已入屋;又有靴声铿铿然,渐傍寝门。心始怖。俄而寝门辟矣。急视之,一大鬼鞠躬塞入,突立榻前,殆与梁齐。面似老瓜皮色;目光睒闪[6],绕室四顾;张巨口如盆,齿疏疏[7]长三寸许;舌动喉鸣,呵喇之声,响连四壁。公惧极,又念咫尺之地,势无所逃,不如因而刺之。乃阴抽枕下佩刀,遽拔而斫之,中腹,作石缶[8]声。鬼大怒,伸巨爪攫[9]公。公少缩。鬼攫得衾,捽[10]之,忿忿而去。公随衾堕,伏地号呼。家人持火奔集,则门闭如故,排窗入,见状,大骇。扶曳[11]登床,始言其故。共验之,则衾夹于寝门之隙。启扉检照,见有爪痕如箕,五指着处皆穿。既明,不敢复留,负笈[12]而归。后问僧人,无复他异。

[1]山魈(xiāo)——即“山臊”,传说中的山怪。

[2]肄(yì)业——修习学业。

[3]粪除——扫除。

[4]扃(jiōnɡ)扉——插门。

[5]注念间——凝思时。

[6]睒(shǎn)闪——像闪电一样。

[7]疏疏——稀落。

[8]缶(fǒu)——一种口小腹大的盛器。

[9]攫(jué)——抓。

[10]捽(zuó)——揪扯。

[11]曳(yè)——拖。

[12]笈(jī)——书箱。咬  鬼

沈麟生云:其友某翁者,夏月昼寝,蒙眬间,见一女子搴[1]帘入,以白布裹首,缞服麻裙[2],向内室去。疑邻妇访内人者;又转念,何遽以凶服入人家?正自皇惑,女子已出。细审之,年可三十余,颜色黄肿,眉目蹙蹙[3]然,神情可畏。又逡巡不去,渐逼卧榻。遂伪睡,以观其变。无何,女子摄[4]衣登床,压腹上,觉如百钧重。心虽了了,而举其手,手如缚;举其足,足如痿[5]也。急欲号救,而苦不能声。女子以喙嗅翁面,颧鼻眉额殆遍。觉喙冷如冰,气寒透骨。翁窘急中,思得计:待嗅至颐颊[6],当即因而啮[7]之。未几,果及颐。翁乘势力龁[8]其颧,齿没于肉。女负痛身离,且挣且啼。翁龁益力。但觉血液交颐,湿流枕畔。相持正苦,庭外忽闻夫人声,急呼有鬼,一缓颊,而女子已飘忽遁去。夫人奔入,无所见,笑其魇[9]梦之诬。翁述其异,且言有血证焉。相与检视,如屋漏之水,流枕浃席[10]。伏而嗅之,腥臭异常。翁乃大吐。过数日,口中尚有余臭云。

[1]搴(qiān)——掀。

[2]缞(cuī)服麻裙——古时丧服。

[3]蹙蹙(cù cù)——愁苦的样子。

[4]摄——提起。

[5]痿(wěi)——肢体麻痹。

[6]颐(yí)颊——脸的下部。

[7]啮——同“咬”。

[8]龁(hé)——咬。

[9]魇(yǎn)——噩梦。

[10]流枕浃(jiā)席——流遍床席。捉  狐

孙翁者,余姻家清服之伯父也。素有胆。一日,昼卧,仿佛有物登床,遂觉身摇摇如驾云雾。窃意无乃压狐[1]耶?微窥之,物大如猫,黄毛而碧嘴,自足边来。蠕蠕伏行,如恐翁寤。逡巡附体:着足足痿,着股股耎。甫及腹,翁骤起,按而捉之,握其项。物鸣急莫能脱。翁亟呼夫人,以带絷[2]其腰。乃执带之两端,笑曰:“闻汝善化,今注目在此,看作如何化法。”言次,物忽缩其腹,细如管,几脱去。翁大愕,急力缚之,则又鼓其腹,粗于碗,坚不可下;力稍懈,又缩之。翁恐其脱,命夫人急杀之。夫人张皇四顾,不知刀之所在。翁左顾示以处。比回首,则带在手如环然,物已渺矣。

[1]压狐——俗称“压狐子”,即做噩梦。

[2]絷(zhí)——拴缚。[1] 中 怪

长山安翁者,性喜操农功。秋间荞熟,刈[2]堆陇畔。时近村有盗稼者,因命佃人,乘月辇[3]运登场;俟其装载归,而自留逻守,遂枕戈露卧。目稍瞑[4],忽闻有人践荞根,咋咋作响。心疑暴客[5],急举首,则一大鬼,高丈余,赤发须[6],去身已近。大怖,不遑[7]他计,踊身暴起,狠刺之。鬼鸣如雷而逝。恐其复来,荷戈而归。迎佃人于途,告以所见,且戒勿往。众未深信。越日,曝麦于场,忽闻空际有声。翁骇曰:“鬼物来矣!”乃奔,众亦奔。移时复聚,翁命多设弓弩以俟之。翼[8]日,果复来。数矢齐发,物惧而遁。二三日竟不复来。麦既登仓,禾秸杂遝[9],翁命收积为垛,而亲登践实之,高至数尺。忽遥望骇曰:“鬼物至矣!”众急觅弓矢,物已奔翁。翁仆,龁其额而去。共登视,则去额骨如掌,昏不知人。负至家中,遂卒。后不复见。不知其何怪也。

[1]荍(qiáo)——同“荞”。

[2]刈(yì)——割。

[3]辇——手推车。

[4]瞑——合眼。

[5]暴客——盗贼。

[6](nínɡ)须——凶恶的样子。

[7]不遑——来不及。

[8]翼——同“翌”。

[9]禾秸(jiē)杂遝(tà)——荞麦秆杂乱堆放。宅  妖

长山李公,大司寇[1]之侄也。宅多妖异。尝见厦有春凳[2],肉红色,甚修润。李以故无此物,近抚按之,随手而曲,殆如肉耎。骇而却走。旋回视,则四足移动,渐入壁中。又见壁间倚白梃[3],洁泽修长。近扶之,腻然而倒,委蛇[4]入壁,移时始没。

康熙十七年[5],王生俊升设帐其家[6]。日暮,灯火初张,生着履卧榻上。忽见小人,长三寸许,自外入,略一盘旋,即复去。少顷,荷二小凳来,设堂中,宛如小儿辈用粱秸心[7]所制者。又顷之,二小人舁一棺入,长四寸许,停置凳上。安厝[8]未已,一女子率厮婢数人来,率细小如前状。女子衰衣,麻绠束腰际,布裹首;以袖掩口,嘤嘤而哭,声类巨蝇。生睥睨[9]良久,毛森立,如霜被于体。因大呼,遽走,颠床下,摇战莫能起。馆中人闻声毕集,堂中人物杳然矣。

[1]大司寇——官名,指李化熙,历仕明清两朝,官至司寇。

[2]春凳——一种长条形木凳。

[3]白梃——白色木棒。

[4]委蛇(wēi yí)——曲折而进。

[5]康熙十七年——公元1678年。

[6]设帐其家——在他人家中设馆授徒。

[7]粱秸(jiē)心——高粱秆心。

[8]厝(cuò)——停柩待葬。

[9]睥睨(bì nì)——窥察。王 六 郎

许姓,家淄[1]之北郭,业渔。每夜,携酒河上,饮且渔。饮则酹地[2],祝[3]云:“河中溺鬼得饮。”以为常。他人渔,迄无所获,而许独满筐。一夕,方独酌,有少年来,徘徊其侧。让之饮,慨与同酌。既而终夜不获一鱼,意颇失。少年起曰:“请于下流为君驱之。”遂飘然去。少间,复返,曰:“鱼大至矣。”果闻唼呷[4]有声。举网而得数头,皆盈尺。喜极,申谢。欲归,赠以鱼,不受,曰:“屡叨[5]佳酝,区区何足云报。如不弃,要当以为长耳。”许曰:“方共一夕,何言屡也?如肯永顾,诚所甚愿,但愧无以为情。”询其姓字,曰:“姓王,无字[6],相见可呼王六郎。”遂别。明日,许货鱼,益沽酒。晚至河干[7],少年已先在,遂与欢饮。饮数杯,辄为许驱鱼。

如是半载。忽告诉曰:“拜识清扬[8],情逾骨肉。然相别有日矣。”语甚凄楚。惊问之。欲言而止者再,乃曰:“情好如吾两人,言之或勿讶耶?今将别,无妨明告:我实鬼也。素嗜酒,沉醉溺死,数年于此矣。前君之获鱼,独胜于他人者,皆仆之暗驱,以报酹奠耳。明日业满[9],当有代者,将往投生。相聚只今夕,故不能无感。”许初闻甚骇,然亲狎既久,不复恐怖。因亦欷歔,酌而言曰:“六郎饮此,勿戚也。相见遽违,良足悲恻,然业满劫脱[10],正宜相贺,悲乃不伦[11]。”遂与畅饮。因问:“代者何人?”曰:“兄于河畔视之,亭午[12],有女子渡河而溺者,是也。”听村鸡既唱,洒涕而别。明日,敬伺河边,以觇其异。果有女人抱婴儿来,及河而堕。儿抛岸上,扬手掷足而啼。妇沉浮者屡矣,忽淋淋攀岸以出,藉地少息,抱儿径去。当妇溺时,意良不忍,思欲奔救,转念是所以代六郎者,故止不救。及妇自出,疑其言不验。抵暮,渔旧处。少年复至,曰:“今又聚首,且不言别矣。”问其故。曰:“女子已相代矣。仆怜其抱中儿,代弟一人,遂残二命,故舍之。更代不知何期,或吾两人之缘未尽耶?”许感叹曰:“此仁人之心,可以通上帝矣。”由此相聚如初。数日,又来告别。许疑其复有代者。曰:“非也。前一念恻隐,果达天帝。今授为招远县邬镇土地[13],来日赴任。倘不忘故交,当一往探,勿惮修阻。”许贺曰:“君正直为神,甚慰人心。但人神路隔,即不惮修阻,将复如何?”少年曰:“但往,勿虑。”再三叮咛而去。

许归,即欲治装东下。妻笑曰:“此去数百里,即有其地,恐土偶[14]不可以共语。”许不听,竟抵招远。问之居人,果有邬镇。寻至其处,息肩逆旅[15],问祠所在。主人惊曰:“得无客姓为许?”许曰:“然。何见知?”又曰:“得勿客邑为淄?”曰:“然。何见知?”主人不答,遽出。俄而丈夫抱子,媳女窥门,杂沓而来,环如墙堵。许益惊。众乃告曰:“数夜前,梦神言:淄川许友当即来,可助以资斧[16]。祗候[17]已久。”许亦异之,乃往祭于祠而祝曰:“别君后,寤寐不去心,远践曩[18]约。又蒙梦示居人,感篆中怀[19]。愧无腆物[20],仅有卮酒[21];如不弃,当如河上之饮。”祝毕,焚钱纸。俄见风起座后,旋转移时,始散。夜梦少年来,衣冠楚楚,大异平时。谢曰:“远劳顾问,喜泪交并。但任微职,不便会面,咫尺河山,甚怆于怀。居人薄有所赠,聊酬夙好[22]。归如有期,尚当走送。”居数日,许欲归。众留殷勤,朝请暮邀,日更数主。许坚辞欲行。众乃折柬抱襆[23],急来致赆[24],不终朝[25],馈遗盈橐。苍头[26]稚子毕集,祖送[27]出村。歘[28]有羊角风[29]起,随行十余里。许再拜曰:“六郎珍重!勿劳远涉。君心仁爱,自能造福一方,无庸故人嘱也。”风盘旋久之,乃去。村人亦嗟讶而返。许归,家稍裕,遂不复渔。后见招远人问之,其灵应如响云。或言:即章丘石坑庄。未知孰是。

异史氏曰:“置身青云,无忘贫贱,此其所以神也。今日车中贵介[30],宁复识戴笠人[31]哉?余乡有林下者[32],家綦贫[33]。有童稚交,任肥秩。计投之必相周顾。竭力办装,奔涉千里,殊失所望,泻囊货骑[34],始得归。其族弟甚谐,作月令[35]嘲之云:‘是月也,哥哥至,貂帽解,伞盖不张,马化为驴,靴始收声。’念此可为一笑。”

[1]淄——县名,今山东淄博市。

[2]酹(lèi)地——浇酒于地以祭鬼神。

[3]祝——祷告。

[4]唼呷(shà xiā)——群鱼吞食、呼吸声。

[5]屡叨(tāo)——多次受到(好处)。

[6]字——据本名而相应另起别名。

[7]河干——河岸。

[8]清扬——丰采。

[9]业满——佛教用语,业报已满。

[10]劫脱——劫难已尽。

[11]不伦——不合情理。

[12]亭午——中午。

[13]土地——古称“社神”,土地神。

[14]土偶——泥塑神像。

[15]息肩逆旅——住在旅馆里。

[16]资斧——路费。

[17]祗候——恭候。

[18]曩(nǎnɡ)——以往,从前。

[19]感篆中怀——感激之情,铭刻在心。

[20]腆(tiǎn)物——丰厚的礼物。

[21]卮(zhī)酒——一杯酒。

[22]夙(sù)好——旧交。

[23]折柬抱襆——拿着礼帖,抱着礼品。

[24]致赆(jìn)——送赠礼。

[25]朝(zhāo)——早晨。

[26]苍头——老者。

[27]祖送——饯行送别。

[28]歘(chuā)——象声词,喻风起之快。

[29]羊角风——旋风。

[30]贵介——高贵的大人物。

[31]戴笠人——贫贱时的故交。

[32]林下者——乡居不仕之人。

[33]綦(qī)贫——十分贫困。

[34]泻囊货骑(jì)——花空钱袋,卖掉坐骑。

[35]月令——《礼记》篇名,以“月令”文式描写林下者的遭遇。偷  桃

童时赴郡试[1],值春节[2]。旧例,先一日,各行商贾,彩楼鼓吹赴藩司,名曰“演春”[3]。余从友人戏瞩[4]。是日游人如堵。堂上四官[5],皆赤衣,东西相向坐。时方稚,亦不解其何官。但闻人语哜嘈[6],鼓吹聒[7]耳。忽有一人,率披发童,荷担而上,似有所白,万声汹动,亦不闻为何语。但视堂上作笑声。即有青衣人大声命作剧。其人应命方兴[8],问:“作何剧?”堂上相顾数语。吏下宣问所长。答言:“能颠倒生物[9]。”吏以白官。少顷复下,命取桃子。

术人声诺,解衣覆笥[10]上,故作怨状,曰:“官长殊不了了!坚冰未解,安所得桃?不取,又恐为南面者[11]所怒。”奈何!”其子曰:“父已诺之,又焉辞?”术人惆怅良久,乃云:“我筹之烂熟。春初雪积,人间何处可觅?惟王母[12]园中,四时常不凋卸[13],或有之。必窃之天上,乃可。”子曰:“嘻!天可阶而升乎?”曰:“有术在。”乃启笥,出绳一团,约数十丈,理其端,望空中掷去;绳即悬立空际,若有物以挂之。未几,愈掷愈高,渺入云中,手中绳亦尽。乃呼子曰:“儿来!余老惫,体重拙,不能行,得汝一往。”遂以绳授子,曰:“持此可登。”子受绳,有难色,怨曰:“阿翁亦大愦愦[14]!如此一线之绳,欲我附之,以登万仞之高天。倘中道断绝,骸骨何存矣!”父又强呜拍[15]之,曰:“我已失口,悔无及。烦儿一行。儿勿苦,倘窃得来,必有百金赏,当为儿娶一美妇。”子乃持索,盘旋而上,手移足随,如蛛趁丝,渐入云霄,不可复见。久之,坠一桃,如碗大。术人喜,持献公堂。堂上传示良久,亦不知其真伪。忽而绳落地上,术人惊曰:“殆矣!上有人断吾绳,儿将焉托!”移时,一物堕。视之,其子首也。捧而泣曰:“是必偷桃,为监者所觉。吾儿休矣!”又移时,一足落。无何,肢体纷堕,无复存者。术人大悲,一一拾置笥中而合之,曰:“老夫止此儿,日从我南北游。今承严命,不意罹[16]此奇惨!当负去瘗[17]之。”乃升堂而跪,曰:“为桃故,杀吾子矣!如怜小人而助之葬,当结草以图报耳。”坐官骇诧,各有赐金。术人受而缠诸腰,乃扣笥而呼曰:“八八儿,不出谢赏,将何待?”忽一蓬头僮,首抵笥盖而出,望北稽首,则其子也。以其术奇,故至今犹记之。后闻白莲教[18]能为此术,意此其苗裔[19]耶?

[1]郡试——指济南府童试。

[2]春节——立春日。

[3]演春——立春前一天的迎春活动。

[4]戏瞩——游玩观看。

[5]四官——指总督、巡抚、布政使、按察使。

[6]哜嘈(jì cáo)——喧闹。

[7]聒(ɡuō)——声音嘈杂,使人心烦。

[8]方兴——刚刚站起。

[9]颠倒生物——能按颠倒季节生长的植物。

[10]笥(sì)——盛装食物或衣物的方形竹器。

[11]南面者——堂上长官。

[12]王母——古神话中的女神。

[13]凋卸——凋谢。

[14]愦愦(kuì kuì)——糊涂。

[15]强呜拍——极力抚拍哄劝。

[16]罹(lí)——遭遇。

[17]瘗(yì)——埋葬。

[18]白莲教——元明清时的民间秘密宗教组织。

[19]苗裔——远末子孙。种  梨

有乡人货梨于市,颇甘芳,价腾贵。有道士破巾絮衣,丐于车前。乡人咄之,亦不去;乡人怒,加以叱骂。道士曰:“一车数百颗,老衲[1]止丐其一,于居士[2]亦无大损,何怒为?”观者劝置劣者一枚令去,乡人执不肯。肆中佣保者[3],见喋聒[4]不堪,遂出钱市一枚,付道士。道士拜谢,谓众曰:“出家人不解吝惜。我有佳梨,请出供客。”或曰:“既有之,何不自食?”曰:“我特需此核作种。”于是掬梨大啖[5]。且尽,把核于手,解肩上[6],坎地深数寸,纳之而覆以土。向市人索汤沃灌。好事者于临路店索得沸渖[7],道士接浸坎处。万目攒[8]视,见有勾萌[9]出,渐大;俄成树,枝叶扶苏;倏而花,倏而实,硕大芳馥,累累满树。道士乃即树头摘赐观者,顷刻向尽,已,乃以馋伐树,丁丁[10]良久,方断;带叶荷肩头,从容徐步而去。

初,道士作法时,乡人亦杂立众中,引领[11]注目,竟忘其业。道士既去,始顾车中,则梨已空矣。方悟适所俵散[12],皆己物也。又细视车上一靶[13]亡,是新凿断者。心大愤恨。急迹之,转过墙隅,则断靶弃垣下,始知所伐梨本,即是物也。道士不知所在。一市粲然[14]。

异史氏曰:“乡人愦愦,憨状可掬,其见笑于市人,有以哉。每见乡中称素封[15]者,良朋乞米,则怫然[16],且计曰:‘是数日之资也。’也劝济一危难,饭一茕独[17],则又忿然,又计曰:‘此十人、五人之食也。’甚而父子兄弟,较尽锱铢[18]。及至淫博迷心,则顷囊不吝;刀锯临颈,则赎命不遑。诸如此类,正不胜道。蠢尔乡人,又何足怪。”

[1]老衲(nà)——原是僧人自称,此指道士自称。

[2]居士——佛教居家弟子。

[3]肆中佣保者——店铺雇用的杂役人员。

[4]喋聒(dié ɡuō)——没完没了地讲。

[5]啖(dàn)——吃。

[6](chán)——掘土工具。

[7]渖——汁水。

[8]攒(cuán)——聚。

[9]勾萌——弯曲的幼芽。

[10]丁丁(zhēnɡ zhēnɡ)——伐木声。

[11]引领——伸长脖子。

[12]俵(biào)散——分发。

[13]靶——车把。

[14]粲然——大笑露齿的样子。

[15]素封——无官爵俸禄而十分富有的人家。

[16]怫(fú)然——气愤的样子。

[17]饭一茕(qiónɡ)独——施给一个孤苦人饭食。

[18]锱铢(zī zhū)——古时极小的重量单位,喻指小气精细。劳山道士

邑有王生,行七,故家子[1]。少慕道[2],闻劳山[3]多仙人,负笈往游。登一顶,有观宇[4],甚幽。一道士坐蒲团上,素发垂领,而神光爽迈。叩而与语,理甚玄妙。请师之。道士曰:“恐娇惰不能作苦。”答言:“能之。”其门人甚众,薄暮毕集。王俱与稽首,遂留观中。凌晨,道士呼王去,授以斧,使随众采樵。王谨受教。过月余,手足重茧[5],不堪其苦,阴有归志。

一夕归,见二人与师共酌,日已暮,尚无灯烛。师乃剪纸如镜,粘壁间。俄顷,月明辉室,光鉴毫芒。诸门人环听奔走。一客曰:“良宵胜乐[6],不可不同。”乃于案上取壶酒,分赉[7]诸徒,且嘱尽醉。王自思:七八人,壶酒何能遍给?遂各觅盎盂[8],竞饮先釂[9],惟恐樽[10]尽;而往复挹注[11],竟不少减。心奇之。俄一客曰:“蒙赐月明之照,乃尔[12]寂饮。何不呼嫦娥来?”乃以箸[13]掷月中。见一美人,自光中出。初不盈尺,至地遂与人等。纤腰秀项,翩翩作“霓裳舞[14]”。已而歌曰:“仙仙乎,而还乎,而幽我于广寒[15]乎!”其声清越,烈如箫管。歌毕,盘旋而起,跃登几上,惊顾之间,已复为箸。三人大笑。又一客曰:“今宵最乐,然不胜酒力矣。其饯我于月宫可乎?”三人移席,渐入月中。众视三人,坐月中饮,须眉毕见,如影之在镜中。移时,月渐暗;门人然[16]烛来,则道士独坐而客杳矣。几上肴核[17]尚故。壁上月,纸圆如镜而已。道士问众:“饮足乎?”曰:“足矣。”“足宜早寝,勿误樵苏[18]。”众诺而退。王窃欣慕,归念遂息。

又一月,苦不可忍,而道士并不传教一术,心不能待,辞曰:“弟子数百里受业仙师,纵不能得长生术,或小有传习,亦可慰求教之心,今阅[19]两三月,不过早樵而暮归。弟子在家,未谙[20]此苦。”道士笑曰:“我固谓不能作苦,今果然。明早当遣汝行。”王曰:“弟子操作多日,师略授小技,此来不负也。”道士问:“何术之求?”王曰:“每见师行处,墙壁所不能隔,但得此法足矣。”道士笑而允之。乃传以诀[21],令自咒毕,呼曰:“入之!”王面墙,不敢入。又曰:“试入之。”王果从容入,及墙而阻。道士曰:“俯首骤入,勿逡巡!”王果去墙数步,奔而入;及墙,虚若无物;回视,果在墙外矣。大喜,入谢。道士曰:“归宜洁持[22],否则不验。”遂助资斧,遣之归。

抵家,自诩[23]遇仙,坚壁所不能阻。妻不信。王效其作为,去墙数尺,奔而入,头触硬壁,蓦然而踣[24]。妻扶视之,额上坟起,如巨卵焉。妻揶揄[25]之。王惭忿,骂老道士之无良而已。

异史氏曰:“闻此事,未有不大笑者,而不知世之为王生者,正复不少。今有伧父[26],喜疢毒[27]而畏药石,遂有舐痈吮痔[28]者,进宣威逞暴之术,以迎其旨,绐[29]之曰:‘执此术也以往,可以横行而无碍。’初试未尝不小效,遂谓天下之大,举可以如是行矣,势不至触硬壁而颠蹶不止也。”

[1]故家子——世家大族之子。

[2]道——道教的道术。

[3]劳山——即今青岛市东北的崂山。

[4]观宇——道教庙宇。

[5]重(chónɡ)茧——一层层老茧。

[6]胜(shènɡ)乐——美乐盛事。

[7]赉(lài)——赏赐。

[8]盎盂——盛汤水的容器。

[9]釂(jiào)——满饮一杯。

[10]樽——酒壶。

[11]挹(yì)注——倒酒。

[12]乃尔——如此。

[13]箸——筷子。

[14]霓裳舞——唐代中期盛行的一种宫廷舞蹈。

[15]广寒——月宫名。

[16]然——通“燃”。

[17]肴核——菜肴果品。

[18]樵苏——砍柴割草。

[19]阅——经历。

[20]谙——熟习。

[21]诀——施行法术的口诀。

[22]洁持——以纯洁心地保持。

[23]诩——夸耀。

[24]踣——跌倒。

[25]揶揄(yé yú)——讥笑嘲讽。

[26]伧(cānɡ)父——鄙贱匹夫。

[27]疢(chèn)毒——灾患。

[28]舐(shì)痈吮痔——吸痈脓,舔痔疮。

[29]绐——骗。长 清 僧

长清[1]僧,道行高洁。年七十余犹健。一日,颠仆不起,寺僧奔救,已圆寂[2]矣。僧不自知死,魂飘去,至河南[3]界。河南有故绅子,率十余骑,按鹰猎兔。马逸,堕毙。魂适相值,翕然[4]而合,遂渐苏。厮仆还问之。张目曰:“胡至此!”众扶归。入门,则粉白黛绿[5]者,纷集顾问。大骇曰:“我僧也,胡至此!”家人以为妄,共提耳悟之。僧亦不自申解,但闭目不复有言。饷以脱粟则食,酒肉则拒。夜独宿,不受妻妾奉。

数日后,忽思少步[6]。众皆喜。既出,少定,即有诸仆纷来,钱簿谷籍,杂请会计。公子托以病倦,悉卸绝[7]之。惟问:“山东长清县,知之否?”共答:“知之。”曰:“我郁无聊赖,欲往游瞩,且即治任[8]。”众谓新瘳[9],未应远涉。不听,翼日遂发。抵长清,视风物如昨。无烦问途,竟至兰若。弟子数人见贵客至,伏谒[10]甚恭。乃问:“老僧焉往?”答云:“吾师曩已物化。”问墓所。群导以往,则三尺孤坟,荒草犹未合也。众僧不知何意。既而戒[11]马欲归,嘱曰:“汝师戒行[12]之僧,所遗手泽[13],宜恪守,勿俾损坏。”众唯唯。乃行,既归,灰心木坐,了不勾当[14]家务。

居数月,出门自遁,直抵旧寺,谓弟子:“我即汝师。众疑其谬,相视而笑。乃述返魂之由,又言生平所为,悉符。众乃信,居以故榻,事之如平日。后公子家屡以舆马来,哀请之,略不顾瞻。又年余,夫人遣纪纲[15]至,多所馈遗[16]。金帛皆却之,惟受布袍一袭[17]而已。友人或至其乡,敬造之。见其人默然诚笃,年仅而立,而辄道其七十余年事。

异史氏曰:“人死则魂散,其千里而不散者,性定故耳。余于僧,不异之乎其再生,而异之乎其入纷华靡丽之乡,而能绝人以逃世也。若眼睛一闪,而兰麝熏心,有求死而不得者矣,况僧乎哉!”

[1]长清——县名,今属山东省济南市。

[2]圆寂——佛教用语,对死亡的美称。

[3]河南——约略今同。

[4]翕(xī)然——迅疾的样子。

[5]粉白黛绿——妇女的妆饰。

[6]少步——略微走一下。

[7]卸绝——拒绝。

[8]治任——置办行装。

[9]瘳(chōu)——病愈。

[10]谒——通名进见长者。

[11]戒——备。

[12]戒行——佛教用语,指出家人在身、语、意三方面须恪守戒律。

[13]手泽——先人遗墨。

[14]勾当——办理。

[15]纪纲——泛指管家。

[16]馈遗(wèi)——赠送。

[17]一袭——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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