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品烟师的秘密(罪推理事务所)(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9-09 18:3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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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朱晓翔

出版社:浙江出版集团数字传媒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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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品烟师的秘密(罪推理事务所)

女品烟师的秘密(罪推理事务所)试读:

第一章

当卢蕴光彩照人地走进刑警大队接待室时,毫无例外又引起一阵骚动。走廊上来来往往的刑警纷纷以各种表情或目光询问肖汝宏,主题只有一个:

复合了吗?

没有。肖汝宏用咂嘴、苦笑、摇头回答他们,历经千辛万苦将卢蕴——曾经的女朋友带进办公室,擦擦额头沁出的一层细汗,松了口气,道:“来点茶?还是咖啡?”

她蹙起眉头:“都不要,你先说我来干什么?为何不在电话里说清楚?”“有桩案子遇到点麻烦,想请你帮帮忙。”“我?”她侧过脸疑惑道,秀丽的脸庞在晨曦的映衬下格外白皙动人,“我只会品烟,其它都不懂的。”“是这样,昨天夜里有位本市名人被发现死在自家书房里,房门反锁,初步尸检结果为心肌梗塞,但家属反映死者心脏从无问题,身体非常健康,倒是最近受到过几次死亡威胁,”肖汝宏愁容满面,“经过缜密调查,发现一个疑点,那就是死者生前烟不离手,现场也弥漫着浓浓的烟味,可搜遍整个书房,愣是没发现一根烟,因此……”

卢蕴接着道:“因此你们认为有人把毒剂混在香烟里让死者抽,从而诱发心肌梗塞?”“真聪明,阿蕴真是冰雪聪明,玲珑剔透,集美貌与才智与一身。”肖汝宏赶紧猛拍马屁,奉上高帽数顶。“少来这一套,不过提到香烟方面的专业知识我倒有把握,”她瞪了他一眼,“据我所知,南美有种植物叫蒙什罗,其果实挤出的汁液对心脏有深度麻痹作用,极易诱发心肌梗塞等疾病,这个思路不错,可以继续追查下去。”“昨晚有三位客人上门拜访过死者,其中两位抽烟,凑巧的是他们俩以及死者分别抽三种牌子的香烟,我的想法是……”“到现场闻一下烟味,分辨出死者最后时刻抽的哪一种烟,继而锁定嫌疑人,对不对?”她摆摆手,“别再夸我了,很简单的逻辑推理,不是吗?”

肖汝宏叹了口气,艰难地说:“因为通风透气需要,门窗四敞,书房已基本没有烟味,而根据常识,死者口腔和衣服上残余的气味是最可靠的……”“什么?”卢蕴惊叫道,“你,你,你叫我去闻死人?”

想想都觉得恶心,她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肖汝宏又叹了口气:“我也觉得难以启齿,可是,可是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不等他说完,卢蕴寒着脸转身就走。“等等,”他忙不迭跑到门口堵住她,“其实这位死者……你也熟悉,所以,所以你有义务提供这个……这个帮助……”“谁?”

她毫不客气问,手臂已经抬起准备推开他。“你们光达卷烟厂的老板。”“邝总?”她惊呼道。

他沉重地点点头:“案情重大,目前局里严密封锁消息,注意保密。”“既然是单位领导,而且对我有知遇之恩,只能勉力一试了,”卢蕴无奈道,脑海里陡然闪过一个念头,问道,“昨晚哪三位客人?”

肖汝宏略一踌躇:“你的任务是辨别邝总生前最后一根烟是什么牌子,其它就别多问了。”

卢蕴也不说话,抱着拎包坐到椅子上,低头垂目。

肖汝宏知道前女友的脾气,一旦拗上劲牛都拉不回,在办公室里转了几圈无奈道:“得,我告诉你名单,不过……”“注意保密。”“唉,真没办法你。”

三位客人——也是刑警队秘密认定的嫌疑人分别是:光达卷烟厂生产部老总郑经天,邝总的高中同学、市最大的烟草分销商胡老板,以及华宇公司老总陶治平。拜访时间依次为七点十分、八点四十、九点半。陶治平是最后一位客人,距法医推定的死亡时间不到一个小时。

问题就在这里。

陶治平是卢蕴的现任男朋友,两人从去年起交往,彼此感觉不错,并获得双方家长认可,差不多已进入谈婚论嫁阶段。

以肖汝宏的精明,不可能不掌握这一讯息。

但以肖汝宏的精明,又不可能不知道,作为首批通过美国权威机构DFG认证、亚洲排名居于前十位A级品烟师、光达卷烟厂品烟中心主任,无论如何都不会背叛自己的嗅觉。

第二章

停尸间里,邝总孤零零躺在冰冷的操作台上,平时威严霸气、叱咤风云的卷烟业巨子,看起来跟斫板上的猪羊没什么区别,白花花的,毫无生机。呆板的脸部在荧光灯下显得格外狰狞。

卢蕴下意识避开目光,定定神,跑到外间连喝两大口绿茶,再深呼吸数次。这是品烟前固定准备程序,绿茶能保证口腔滋润,消除异味,兼提神醒脑;深呼吸可以排出浊气,慑收心神。“没问题吧?”肖汝宏担心地问。

卢蕴没理他,再次进了停尸间,静静站在操作台边。肖汝宏见她肃穆庄重的样子,不敢打扰,伸手在邝总下巴处熟练地一捏一顶,使其嘴巴张开。卢蕴凑上前深吸一口气——

一股瘆人的、浑浊夹着腐臭的味道经过舌尖、舌面、舌边、舌根、上腭、喉部和鼻腔,直冲脑腹,搅得五脏六腑翻江倒海,昨晚吃的食物惊涛拍岸般汹涌逆流,几乎喷射而出!

抵御住尖锐的呕吐感,卢蕴固守意念,努力捕捉住嗅觉最为敏感的烟味,用心体会其香气、余味和刺激性,继而在庞大的资料库里搜索辨别其香料特征、烟叶产地和产品特色。

隔夜余烟,在已死亡的体内闷了八九个小时,如同新鲜食物腐烂变质一样,发出令人无法忍受的味道。这是卢蕴从事品烟以来,遭遇的最难熬、最艰巨的考验!

她的脸忽儿涨得通红,忽儿变得苍白,肖汝宏目不转睛盯着她,拳头捏得格格直响,手心全是汗,比干苦力活还累。

突地她捂住嘴急步冲向洗手间,一阵狂吐后有气无力折回来,道:“再来一次。”“啊?”肖汝宏呆住,“你,你吃得消?不如到外边闻一下他的衣服作为佐证?”“不同的烟味微尘会叠加在衣服表面,混杂的烟味无从分辨吸入顺序,”她低声道,“你说得对,口腔气味是最有效的。”

于是再来一遍,几分钟后卢蕴再度冲进洗手间狂吐,出来时站立不稳,须得扶着墙走路。“都是我不好,把你折腾成这样,对不起。”肖汝宏愧疚道。

卢蕴想说什么,胃里又一阵翻腾,又捂着嘴跑进洗手间,隔了好一会儿才出来,脸已惨白如纸。

肖汝宏忙不迭递上绿茶、毛巾、面纸,站在旁边惶恐得直搓手,不知说什么才好。“你是报复我当初与你分手吧?”向来不苟言笑的她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这种方式太阴险了,还打着工作的幌子。”“不是,不是,”他愈发困窘,“天地良心,我半点报复的意思都没有,只是没,没想到你这么难受……”“老实说,两年来你恨不恨我?”

怎么说呢?

好端端被人一脚踹了,就是泥菩萨也有脾气。不过刑警这一行属于自己的空间太少太少,以至于根本没时间认真地恨。连轴转地办案、勘查、走访,做梦都在分析案情,排查嫌疑人,好不容易结了案大醉一场,接下来又有新任务。感情方面虽说有同事朋友牵线搭桥,也相过几次亲,然而听说是刑警,难得约会又总是爽约,或者刚坐下就被叫走,大概无须人家女孩子开口,自己也会知难而退吧。“我……我们不是和平分手嘛,不然哪来的交情一个电话就把你叫来?”他巧妙地转移话题,“怎么样,邝总最后一根烟到底是哪种牌子?”“很奇怪。”她眉头紧锁。“嗯?”“从气味和香型分析,邝总抽的……应该是假烟。”“什么?”肖汝宏惊讶得下巴差点掉下来,“堂堂一级卷烟厂老总,烟草行业资深专家,居然抽假烟……没,没搞错吧?”“怀疑我的水平?”卢蕴冷冷道,“知道我考品烟师时一天抽多少烟?我熟知世界各地几百种烟叶、数千种香料香精的特点特征,更不夸张说,普通国产烟只要抽一口,猜到哪家卷烟厂不算本事,我能说出哪个车间,用什么型号机器生产的!何况区区假烟?”

他赔笑道:“别生气好不好?我的意思是以邝总的身份,晚上在书房里抽假烟,非常,非常那个不可思议。”“你们刑警不就是从不合逻辑的现象中抽丝剥茧,最终抓到真凶吗?”卢蕴将了他一军。

肖汝宏苦着脸说:“话虽这样说,但假烟……就意味着三位客人都基本排除嫌疑,兜了一大圈还是密室奇案。”

因为郑经天是卷烟厂资深员工,陶治平做的香料生意与卷烟生产有关,胡老板从事多年烟草分销,又是抽了几十年老烟鬼,于情于理,这三人都不可能误带假烟;而邝总虽不是专业品烟师,凭着在烟草行业浸淫多年的基本功,香烟拿在手里就能辨出真假,无须再抽。

两人默默坐了会儿,卢蕴起身道:“我的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该你伤脑筋了,告辞。”“等等,”他脑中一闪念,“抽了粗制劣造的假烟会不会致命?”

她不假思索道:“不排除这个可能性,但更可怕的是生不如死,比如脑坏死、失明、呼吸道方面的慢性病甚至癌症等等……”“有没有能瞬间致命的?”“香烟不过是媒介,关键在于下什么毒,至于导致瞬间致命的毒,你应该比我更了解。”“就是说凶手有可能在假烟里下毒——以邝总对烟的熟悉,倘若在真烟中下毒容易暴露,凶手索性用假烟来掩盖毒素方能得逞,我的想法对不对?”“理论上行得通,但谁能让邝总心甘情愿抽下那根假烟?”“这是问题所在……”

肖汝宏还想说什么,卢蕴已走出办公室,只得苦笑一下将她送到大门外。

虽然警方严密封锁消息,没到中午邝总的死讯已传遍整个卷烟厂,员工们议论纷纷,流言蜚语满天飞,大小干部们则各怀心思,神情诡秘地窜来窜去。卢蕴在办公室坐了半天,耳边全是同事们对案情的揣测,越听越气闷,头也晕乎乎的,心想横竖没事,干脆回家歇会儿。

骑着电动车出了厂区,拐弯处突然有人叫她:“卢小姐,卢小姐!”

转头一看,原来是师范学院化学系方定国讲师,一个坚定环境保护者兼禁烟主义者,专门跟卷烟厂和烟草公司唱对台戏,凡有香烟宣传、销售的场合,必定会出现他挥舞吸烟有害标语的身影。一年前卢蕴荣获美国DFG认证,跃升亚洲A级品烟师前十名时,卷烟厂为她举行声势浩大的新闻发布会,并打算搞一系列庆祝活动顺便推介新品香烟,遭到了方定国为首的民间禁烟组织踢馆,最终双方不欢而散。

不打不相识,卢蕴也因此结识了他。道不同不相为谋,尽管立场截然相反,但卢蕴很欣赏他的不合时宜和螳臂当车的勇气。“听说邝总去世了?”他气喘吁吁跑过来问。

她敏感地扫了他一眼:“你想表达什么?天道循环,还是因果报应?”“嗨,卢小姐把我想成什么了,谈到恩怨,以前是跟邝总闹过几次不愉快,但我向来是对事不对人,从来没有把烟草泛滥,假烟横行的账算到邝总一个人身上,”他忙不迭解释道,“我是觉得吧,邝总这件事儿有点蹊跷。”“怎么个蹊跷法?”“他不该在这个时候死。”“莫名其妙,人又不是化学元素,随你在实验室怎么玩。”卢蕴没兴趣跟他聊下去,推车欲走。“邝总绝非自然死亡,应该死于凶杀。”

卢蕴心一跳,目光定在他脸上,过了半晌道:“我知道附近有家咖啡馆。”

第三章

轻慢柔和的音乐在大厅里流淌,鹅卵石铺成的地面上随意镶嵌了几片绿叶,仿真木质窗户、秋千式坐椅、透明桌面下的红色玫瑰花,以及优雅别致的西班牙风情屋,构成浪漫独特的异国情调。“谈谈凶杀。”卢蕴迫不及待说,全然不顾大煞风景。

方定国也是技术男,不以为怪扶扶眼镜,梳理一番思路后道:“为了掌握卷烟厂污染环境的数据,我们在厂区十四个排水口秘密安置了检测设备……”“这是盗窃企业运营数据,属于违法行为。”“污染企业主动向社会公布其污水处理流程和排放数据,在欧美是通行法则,”方定国道,“可惜光达将其列入内部机密,我们只好自己想办法了……这不是关键,关键是今年以来很多数值发生令人担忧的异常变化,个别数值偏离度突破安全上限,要在欧美早就勒令停产……”

卢蕴呛道:“欧美又不是世外桃源,没你想象的那么完美……你说的数值具体指什么?”“专业性很强,一时半刻解释不清,简单地说相当于我们做血常规,有白细胞、红细胞什么的,医生根据数值大小能判断身体有哪方面问题,”他打着手势比划道,“以污染度为例,去年光达的平均值是8.69,与标准值6相比是偏高了,但低于上限值9,还属于可控范围,但今年情况发生变化,数值一路飙升——股市有这么牛就好了,三月份就突破9,截至上月底已达到11.76!卢小姐,这是个可怕的数字,它每升高一个点,对周围环境污染是呈几何级数增长的,倘若升至20,卷烟厂跟诺贝尔核电站没两样了。”“这么严重?”卢蕴悚然,“你应该向环保局等相关部门反映,或者直接与邝总沟通。”

方定国颓然摇摇头:“没用,我已成了光达市臭名昭著的反面人物,那些环保官员见了我躲都来不及,谁肯坐下来听我谈污染的危害?卢小姐,很多情况你,包括广大市民都被蒙在鼓里的,一是光达市胎儿早产、畸形率,癌症发病率连续三年上升,二是居民饮用水里重金属超标,被省里亮了黄牌,三是……”“环境污染的板子不能都打在卷烟厂身上,”她忍不住辩解,“化工厂、不锈钢企业、农药厂才是重污染之源,相比之下卷烟厂已在这方面做了很多努力。”“如果一个小偷说我一年只偷两万块,其他小偷偷地更多,所以不应该抓我,你认为这个逻辑是否成立?”方定国质问道。“你是偷换概念,污染跟行窃半点关系都没有,”卢蕴皱眉道,“别争论这个,继续说凶杀。”

他连连点头:“嗯,跑题了。我们发现数值异常后,跑了不少部门都无济于事,只得直接找光达,不过邝总一直对我有成见,拒绝见面,没办法,我就天天蹲到他家门口守着,好容易等他出门硬是挤进车里,将一叠数据和分析材料递给他,当时邝总不以为然,让司机把我赶下车,隔了两天却主动打电话约我过去面谈。”“邝总认可你的数据?”“只纠正了一个统计错误,十四个排污口中十二个排放值正常,出现异常的只有两个,不应该算平均值,然后他一个劲地追问有多少人知道此事,涉及面有多广,并恳请我暂时别向社会公布,邝总保证只是个案,会严厉追查决不姑息。”“完了?”“万一我把事情捅出去,能使邝总身败名裂,还不够?”

卢蕴摇摇头:“身为禁烟领军人物,你对卷烟行业的了解太肤浅,须知卷烟生产产生的污染与地方获得的巨大利益相比不值一提,高额税收、人员就业、卷烟带来的知名度等等,至于污染,老百姓反响太狠的时候警告一下,开张罚单,从来没有人为此负责,况且官至厅级的邝总?别乱说,小心引火烧身。”“但是……”

方定国还要辩解,卢蕴已挎着包离座,淡淡说:“我有点事,以后再联系。”说着便离开了。

邝总的死在光达市掀起轩然大波,自杀、情杀、仇杀,什么猜测都有。葬礼那天两个面容姣好的黑衣女人大闹灵堂,要求参与瓜分遗产,询问后得知竟是邝总在外面包养的二房、三房,其中三房还生了个儿子。

又过了两天,省烟草公司下派的检查组驻厂审计,本来只是新老总履任前的常规审计,可第二天就查出账务有问题,检查组把财务部邱总叫过去问了几句,当晚邱总就跳楼自杀,未留任何遗言。

风尖浪口中负责调查的刑警队副队长肖汝宏压力山大,几天几夜没睡,香烟不离手,咖啡不离口,脸熏得跟矿工似的。

这天下午,忙得头昏脑涨的他从财务室出来,信步来到卷烟品鉴中心。卢蕴不在办公室,同事说她正给新招收的品烟人员培训,遂轻轻上了二楼培训部,刚到后门就听到她清亮悦耳的声音:“为什么看起来都差不多的香烟,口味价格有天壤之别?学问就在烟丝配比和香精混合上。任何一种香烟烟丝都不可能是单一产地烟叶,而是由产于不同地方、不同级别的几十种甚至上百种烟丝混合而成,每种烟丝都有优缺点,香气值、香气量、刺激性、口感和杂气等各不一样,有的感觉很舒服却香味不够,有的香味够足却没有刺激性,还有的很香很舒服却缺乏醇厚感……品烟师的任务就是从几百种烟丝中挑选出几十种优缺点互补的,按照不同量配比成香烟,当然说来容易,往往一种新品香烟从试验到成功需要数千次实验,品烟师就得吸数千支香烟。虽然当前科技已发达到相当程度,但无法替代品烟师那种极其细微的感觉,感觉,是人与机器最本质的区别……”

结束培训,卢蕴轻掠额前碎发走出培训室,迎面是肖汝宏疲倦的微笑和鼓掌:“讲得太精彩了,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以前我们俩拍拖时怎么从未听你说过?”“因为你是男朋友,他们是学生,”卢蕴漫不经心说,“案情有进展吗?”“谈何容易。”“那你四处乱跑干嘛?”“放松一下,换换脑子,”肖汝宏四下一扫,将她带到空旷无人的地带,道,“请教两个专业问题行不行?”“又是协助破案?”“也能理解为私下交流,”他笑道,“如你刚才所说,一种新品须经过品烟师反复品尝、配比,那么试验成功并生产出来的香烟,出厂前要不要品烟师检测,相当于抽样检查?”“新品香烟正式投放市场之前有个推广阶段,通常提供给经销商、黄金客户、重要合作伙伴等等,然后将他们试吸后的意见汇总给我们,在成品基础上进行微调,倘若正式投放市场就无须检测了。”“也就是说,香烟从生产到出厂销售,没有任何检测程序?”“不是有质检员嘛。”“噢,”肖汝宏顿了顿,“烟厂里财务老总的权力大不大?”“所有费用都要他批准,你说大不大?但权利和义务是对等的,邝总一死,很多问题他浑身长嘴都说不清,只好一死了之了,不奇怪,大凡国企都是如此。”

两人说着话,信步来到二楼右侧平台,习习凉风掠起她的长发和衣袂,使他心头泛起曾经熟悉而亲密的感觉。“阿蕴,我觉得以前对你了解太少,”他犹豫一番还是说出心里话,“也不能全怪我,当初在一起时你很少说话,不像现在滔滔不绝。”

她浅浅一笑:“事关专业嘛。”“或许是我的问题,缺乏沟通技巧,不能真正走进你内心,两年来我也在反省,在学习,就是不懂如何讨好女孩子。”“与你无关,”卢蕴轻叹道,“身为一名品烟师,我应该划为奇特人群,无法融入社会,加之我性格孤僻,不喜热闹,两人自然合不来。”“陶治平呢?他在这方面做得很好?”

她轻轻“唔”了一声,没再说话。

关于陶治平,打开始起她的感觉一直是未来老公,而非男朋友。事业有成的陶治平,擅长处理人际关系和温情公关,每逢生日、重大节日必定手捧鲜花等候在厂门口,时装、名表、钻戒、项链层出不穷,至于假日旅游、烛光晚宴更是家常便饭,而他最成功的是游说卢蕴的父亲到华宇公司做挂职顾问,既让老人家发挥余热,又不露痕迹地笼络人心。

淡然如卢蕴都觉得没有比陶治平更好的人选了。

正陷入微妙的尴尬之际,一名刑警上气不接下气跑到楼下,大声叫道:“肖队长,有重大发现——成品仓库发现三百箱假烟!”

卷烟厂仓库居然有假烟?

肖汝宏和卢蕴吃惊地对视一眼,匆匆下楼。

第四章

卷烟厂仓库安装有独立的温控、抽湿、防火、防盗的电子巡检系统,无处不在的摄像头覆盖仓库每个角落,更有隐蔽的红外线报警和110联防装置。

成品烟进库有一套严格缜密的检查问责机制,确保每箱烟都有据可查,追溯到生产车间、质检员甚至当班操作人员。进库需要进库单,上面有车间和仓库双方负责人、操作人员签名,具体注明箱数、品种、入库时间等事项。出库手续更复杂,一般都有行管人员在场监督,不定期开箱抽检。

按说防范措施已做到万无一失了,为何突兀冒出三百箱假烟呢?

仓库主管脸都绿了,黄豆般大的冷汗滚滚直落,立即封锁仓库,指挥手下调阅录像,复查进库查,筛选近期可疑行为和可疑人员,然而一无所获。三百箱假烟好像凭空冒出来的,突然间堂而皇之堆在仓库里,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是否只有三百箱?假烟从何而来?有没有其它假烟从仓库直接送达销售商流入到市场?

这些问题如同千钧巨石压在烟厂所有高管的心头,更令他们沮丧而尴尬的是,此事居然不是本厂专业人员,而是一名刑警无意中发现的。当时刑警们正排查邱总自杀那天的行踪,其中有一条是到仓库视察四十分钟。通常财务老总不涉及业务的,刑警们便来到仓库,仓库主管介绍说那天邱总到各个仓储室看了看,询问抽湿设备的运行情况,言谈举止并无异常——以前邱总也偶尔来仓库,基本是了解与设备采购和费用有关的情况。正说着,有位刑警眼尖,看出其中一堆烟箱的包装与其它略有差别,便开箱检查,结果值班品烟师发现烟丝质量、口感、绵软度等多项指标与正品有差异,应该是仿制程度很高的假烟。

肖汝宏并未深究假烟事件,他的任务是调查邝总命案,给高度关注的公众一个交待,不想牵扯太多。

卢蕴也无暇顾及。

品烟中心新招的一批学员频出状况。一位姓李的男孩急于求成,没按照卢蕴循序渐进的要求,两天内抽了四十二根烟,结果出现严重醉烟的症状——连续不断地呕吐、大小便失禁、精神轻度混乱。医生诊断为尼古丁中毒,有可能神经麻痹致死,赶紧采取洗胃、注射阿托品和鞣酸蛋白、上呼吸机等急救措施。卢蕴始终守在急救室门外,等到他脱离危险才回去。

刚到办公室,有位姓欧阳的女孩递上辞职报告,理由是成天泡在品烟室浑身烟味,才两周时间手指已熏得焦黄,牙齿也稍稍变色,而且按规定品烟人员不得饮酒、吃辛辣刺激食物、嚼口香糖等等。“还有不准喝咖啡,不准用香水,连最普通的洗手液、香皂和护手霜都不能用,叫我怎么拍拖?哪个男孩子敢要我?”欧阳委屈地说。

卢蕴试着说服她:“品烟是一门很深的学问,要想入门,成就自己的事业,就必须有所付出有所牺牲,舍得,有舍才有得。”“我宁愿舍所谓的事业,”欧阳无所谓道,“事业,说穿了不就是养家糊口的手段嘛?为了它舍弃自由和快乐,我认为不值得。”

看着她转身决弃的背影,卢蕴深深叹了口气,觉得与现在的年轻人代沟越来越大。

这是衰老的标志啊。想到这里她不由一惊,拥起莫明其妙的危机感。

下班出了厂门,远远看到陶治平的奔驰车停在路边。由于他是邝总生前会见的三位客人之一,这几天被刑警队反复盘问每个细节、每句话,就差在他额头上贴“嫌疑人”三个字了。“没问题吧?”上车后卢理问。

他笑嘻嘻道:“顺利过关,不然今晚怎能陪你共度良宵?”

说着右手伸到她大腿并慢慢滑上去,卢蕴拿包挡住他进一步行动,淡淡道:“那天你告诉我到码头接货,怎么跑到邝总家了?”“确实是接货,不过刚到码头就接到邝总电话,叫我立即去他家谈点事。”“什么事?”

陶治平缩回手,冷不丁刮一下她的鼻子,笑道:“瞧你,这么紧张严肃,跟那班刑警审问的语气差不多……邝总是想通过华宇公司走一笔账,之前郑副总找过我,被我一口拒绝了,于是邝总想亲自出面摆平这件事。”

卢蕴默默想了会儿:“走什么账需要邝总出面协调,而且把你叫到家里?”“你呀,简直能到刑警队工作,问话的顺序跟他们一模一样,”陶治平拍拍她的肩大笑,“卷烟厂是国企,要接受审计部门和省公司查账,有些费用支出和福利不能从正常渠道走,通常就以业务往来的名义从我们这些单位的账上过渡一下,有时直接付现金,有时再转到其它公司,多兜几个圈子谁都查不出。”

卢蕴惊讶地说:“这,这不是洗钱吗?说明财务制度方面存在漏洞。”“你以为你们厂每年中秋春节发的红包是按国家规定发的职工福利?”陶治平反问道,“还不是财务部和邝总统尽脑汁,这儿挪一点,那儿攒一些,过节时整个厂才能皆大欢喜,此外各个科室、车间都想方设法悄悄再发点儿,当然品烟中心除外,你们是清水衙门,没有进项。”“那么……这些钱从何而来?虚抬进价,还是空进空出?”“这里面学问很深,你没学过财务,不懂其中的诀窍。”“哼!”

卢蕴生气地偏过头,街道两侧霓虹灯在她脸上投下变幻莫测的色彩,使古波不兴的神情增添了几分神秘。“阿蕴……”

陶治平看得入迷,忍不住紧紧握住她的手,她一怔,嗔怪着甩开,道:“注意开车。”

驱车来到市中心新开的西餐厅,甫一落座陶治平不看菜单直接点了加州小牛排、法国鹅肝、意大利通心粉和英国香槟,一副轻车熟路的样子。换别的女孩子肯定要追问他何时来过,和谁一起来的,卢蕴却安之若素,好像他就该事先来过,就该知道餐厅有这些菜。

香槟端上来了,冰到恰到好处,高脚酒杯也在冰柜里镇过,外壁蒙了一层白汽,“嘭”打开瓶塞,晶莹剔透的香槟倒入杯中,“滋滋”声中泛起粉末般的细泡,抿一小口,甘美香甜的味道一直沁到心脾。“阿蕴,我们的婚事该提上日程了。”陶治平低声道。“为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昨天陪你家老爷子聊天,他也迫不及待等着抱外孙了。”

卢蕴脸颊抹过一丝红晕,低头不语。

陶治平见有戏,继续说:“新房已经装修好了,只等你挑选家具,一个月内全部到位,接下来就是买钻戒、拍婚纱照,其它事情无须你操心,一切由我安排,保证做得滴水不漏!”“可是……”

才说了两个字,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来,一接却是肖汝宏打来的,粗喉咙大嗓门地嚷道:“人民医院那个什么宣医生曾经追求过你吧?快过来帮我摆平他!”

声音之响连邻座都听得见,卢蕴脸一阵发烧,慌乱跑到洗手间旁边,掩住嘴责怪道:“嚷什么,人家在吃饭呢,有事明天再说。”“不行啊不行,宣医生明天要到北京培训七天,我们的案子可拖不起,”肖汝宏喘了口粗气道,“赶紧过来帮我说服他,我需要真相。”“你的案子关他什么事?”“情况是这样的,经过法医解剖分析,怀疑财务老总并非自杀,而是被杀后从楼上推下去的,这关系到医学鉴定和骨伤鉴定问题,”肖汝宏解释道,“宣医生是市骨科权威,他的意见能基本确定刑警队侦查方向。”“请他协助调查不就行了吗?你就是这样要求我的。”“唉,以前为了追你,我跟他私下打过架……”“什么?”

卢蕴惊叫起来,顿时吸引附近几桌客人的目光,她赶紧拐进洗手间,低声责怪道:“你,你们怎能这样?”

肖汝宏低声下气道:“是,我做得不对,虽然打赢那一架但最终还是失去了你,关键是仇人相见格外眼红,他拒绝与我合作。”“活该,我也懒得理你。”

卢蕴啪地挂掉手机,没过几秒钟他又打过来,急切地说:“阿蕴,求求你了,今晚宣医生正好值班,你的面子大,他一定会松口的。”“未必。”“听他的朋友说,有一回他喝多了,醉醺醺宣布倘若你回心转意,他立马离婚娶你。”

卢蕴默然,过了会儿冷冷道:“那我更不能出面。”

见她又要挂电话,肖汝宏苦苦央求道:“阿蕴——看在我们有过花前月下浪漫故事的份上,帮我这一回好不好?”“在你心目中,事业终究大于爱情的,对不对?”“不,的除外。”“现在才说这句话已经迟了,”卢蕴顿了顿,“也罢,我过去一趟,万一宣医生坚持不肯配合我也没办法。”“谢谢,谢谢。”肖汝宏欣喜若狂。

卢蕴回到座位,说明要到医院请宣医生协助破案,陶治平眉头都没皱一下就表示开车送她,然后爽快地买单走人。

这就是陶治平的大度包容之处,尽管才吃了口菜,尽管涉及前男友及追求者,尽管最重要的婚事还没说完。作为奇特人群,或许就需要找这种极品老公吧。卢蕴不无歉意地想。

第五章

“我们俩进去,他在外面等。”

这是宣医生抵达停尸间后唯一的要求,饶是肖汝宏急得跳脚也无可奈何,只得乖乖守在门外。

反手关好门,宣医生笑道:“早就期待与你单独相处,没想到在停尸间,还好,至少没人打扰我们——除非死人复活。”

这个笑话有点冷,卢蕴耸耸肩没说话。

揭开尸布,宣医生细细扫了几眼,戴上手套道:“头盖骨粉碎性骨折,脑部完全损伤,应该有六七层高吧?”“七楼。”“腿部有道深黑色伤痕,应该是坠楼时被栏杆之类挡了一下?”“三楼的晾衣架。”卢蕴有点佩服他了。

宣医生将尸体翻过来,像研究艺术品似的摸着后脑勺、脊椎和胯关节,尤其在头部碎裂部位反复琢磨,道:“出血点有点奇怪,骨骼裂纹也有问题,不像是坠楼后的自然死亡。”“为什么?”“太专业了,一两句话很难解释,”他说,“比方说一头猪和一块猪肉从七楼掉下去,落地后的情况能相同吗?”“我不喜欢这个倒胃口的比方。”“在外人看来没有区别,可真正的屠夫一眼就能发现细微处的差异,如血液、血管和猪肉表面的颜色,还有很多用语言无法表达、纯粹靠感觉的细节,”宣医生叹了口气,“这是我拒绝肖汝宏的原因,感觉就是感觉,不能形成文字。”“法医认为致命伤在头部。”

宣医生耐心解释道:“凶手非常狡猾,懂得人体下坠必定是头部先着地,刻意重击死者后脑勺,这样坠地后的伤口正好掩盖致命伤,但由于撞击力度相差甚远,导致头盖骨裂纹不一样,好比西瓜,自然坠地与用拳头砸,裂口形状当然有细微的区别。”

卢蕴微微摇头:“别再打比方了,估计三天内我不敢吃猪肉和西瓜。”“我陪你吃三天素斋。”“你明早去北京。”

宣医生从怀里掏出机票就要撕,卢蕴皱皱眉:“别闹了。”

他松开手笑了笑,道:“你对所有人——包括肖汝宏和陶治平都这样冷漠吗?这个世上,有没有值得你抛开一切,毫无顾忌去爱的男人?”

沉默半晌,卢蕴垂下眼睑道:“也许,我是那种面冷心冷的女孩子……”

这时肖汝宏在外面迫不及待地敲门,然后急切地问:“怎么样?能断定是他杀?”“可以按他杀调查,但我不能出具任何书面证明。”“不行不行,立案得有依据!”“那是你的事,跟我有何关系?”宣医生双手插在兜里神情悠然道,“若非看在阿蕴的份上,才懒得理你。”“小心眼!”肖汝宏嘀咕道。“哼,你才小心眼,我不过多瞟了阿蕴几眼,在朋友面前扬言要追她,你就跑到医院非跟我决斗,还说什么只能有一个活着离开……”“阿蕴是你叫的?我是她男朋友,我才有资格叫。”“现在好啦,我们俩都能叫,但男朋友却是开奔驰的,服不服气?”宣医生成心沤他。

肖汝宏气呼呼咕噜了一句,转而道:“你凭什么说是他杀?为何法医看不出来?”“以光达市的命案率,法医一年解剖的尸体还没有我一周的手术量大,经验积累与境界有天壤之别……再说你爱信不信,反正跟我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

听到这儿卢蕴才岔道:“谢谢你,”又转向肖汝宏道,“任务完成,我也该回家了。”“我送你。”肖汝宏和宣医生异口同声道。“不必,”卢蕴略一踌躇解释道,“他在下面等。”“噢。”

两人失望地说,呆呆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电梯里,宣医生冷不丁说:“你可真够混蛋!”“你说什么?”肖汝宏双拳紧握,充满敌意地问。“竟然把这么优秀的女孩子从手心放跑,你说你不是混蛋?”“唉——”肖汝宏长叹一声,“说来话长,总之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究竟什么原因导致分手?”“我……”

手机响起,是医院急诊室打来的,说一名男子在市郊龙霞山遇袭,小腿骨折,需要立即动手术。与此同时肖汝宏也接到内部通报,说遇袭者名叫方定国,可能与环保行动有关。

坚定的禁烟主义者。肖汝宏突然想到邝总一直致力于卷烟厂规模化、产业化,上任以来不断扩张厂区占地面积和生产车间,产量、销售额、市场份额成倍提高,引起方定国等环保人士的忧虑,将邝总作为终极目标,千方百计搜集不利于他的材料,想把他赶下台。

听听方定国的想法,或许能为调查提供新思路。

第二天早上,肖汝宏与负责笔录的民警来到医院,看得出昨晚的手术比较成功,方定国已缓过劲来,平静地叙述了遇袭的经过。

昨天下午,方定国接到环保志愿者组织的光达市每月环境检测通报,指出今年以来龙霞山空气污染指标急剧上升,附近河流漂浮物增多,水质明显下降,晨练指数已由原来的“非常适宜”调整到“不适宜”。方定国很吃惊,因为龙霞山北临长江,山势雄伟壮观,向来是旅游休闲的好去处,光达市业已制定了开发龙霞山旅游资源的十年计划,打算把它打造成夺目的城市名片。

城市名片怎能沦落为污染之源?他当即和两名志愿者来到龙霞山,实地查看几处监测点的情况。只见山脚下村庄附近的河水不再像往日那般清澈,微微呈淡黄色,水面浮着大片白色泡沫。有名志愿者掬起一捧水要尝尝味道,被方定国阻止,拿随身携带的试纸一测,酸度严重偏高:山里有污染源!

可能是躲在深山生产的无证化工厂或造纸厂之类的重污染企业!

三人溯流上行,想进山搜出肇事者。边走边查,大约过了两个多小时,在山腰处密林边缘,陡地遭到雨点般碎石块袭击,他们情知不妙,急忙顺原路撤退,跑至一处急弯时山崖背面蓦地冒出几个蒙面人,手持铁棍搂头就打,慌乱中方定国不慎摔倒,在陡峭的山坡上翻滚了三四十米,昏迷不醒,幸亏被一群路过的游客发现并送到医院。“等腿伤好了我还要去,一定得找到污染源头!”方定国恨恨道。“另外两名志愿者呢?”肖汝宏问。

方定国脸色一黯:“我滚下山坡时只听到他们俩惨叫,后来就没见到。”

民警补充道:“我们已组织人员到事发地点搜寻过,一无所获。”“一整夜工夫足够那些人毁匿证据,这事儿警察不管、环保部门不管,我自己干!”“胡闹!”肖汝宏道,“少耍个人英雄主义,该政府部门管的事多沟通、多反映,别意气用事……”等方定国在笔录上签完字,民警离开病房,他关好门道,“听说为了反对卷烟厂扩地增量,你跟邝总闹得很僵?”

方定国警惕地说:“仅仅是理念方面的分歧,不涉及私人恩怨,犯不着跑到人家家里杀人。”“别误会,就是随便聊聊,侧面了解些情况,”肖汝宏笑道,“之前听到的都是肯定赞美之辞,人无完人,我很想知道作为企业老总,烟草行业权威,邝总存在哪些缺点。”“好大喜功,冒进蛮干,不计后果,”方定国给出十二个字评语,“五年前他刚上任时,卷烟厂正在低谷徘徊,设备陈旧老化,技术骨干大量流失,效益差得一塌糊涂,邝总对内以铁腕治军,整顿纪律,对外大力开发新品,拓展市场,两年时间就将卷烟厂拉出泥潭,成为光达市和省烟草行业的头号功臣,但卷烟厂经营步入正轨后,他没有及时调整思路,还停留在依靠盲目扩大规模、强行抢占市场来推动企业发展,从而引发一系列负面影响,环境污染是其中最突出的恶果……”“据我所知卷烟厂有进口污水处理设备。”“奥拓发动机,能装在奥迪车上吗?”方定国比划道,“进口污水处理设备还是邝总的前任购置的,当时卷烟厂只有六个车间,其中四个车间正常生产,如今扩充到十一个车间,且设备全开没日没夜地生产,产量是五年前的四点七倍,你想想,五年前那点污水处理能力够不够?况且由于操作人员不足,技术支持跟不上,邝总创造性提出‘车间外包’的概念,使安全生产、环保检测、质量抽检更形同虚设……”“‘车间外包’什么意思?”肖汝宏真是头一回听说。“光达卷烟厂是国企,职工编制是经主管部门核定的,未经批准无权自主招工,从而成为制约邝总大规模扩张的瓶颈,针对有车间、有设备,无人员的窘境,他提出‘车间外包’,即将车间和设备承包出去,提供必要的人员培训和技术支持,并下达生产指标,承包方负责招收操作工,完不成生产指标则扣除保证金,超额八成任务则参与分成,这样卷烟厂与操作工无直接雇佣关系,解决了头疼的编制问题。”“听起来不错,可……”肖汝宏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是的,最关键的一点是承包方和操作工以快速生产为目的,无须考虑安全、环保、噪音和相关的社会责任,从而带来很多管理上的弊端,近期我向他反映的污染指标严重超标就是一例,估计他也头疼得很,但一时半刻无法根本解决——除非他放弃追求业务经营指标持续增长。”“依你看,邝总最有可能死于谁之手?”

换一般人即使知道也会旁顾左右而言他,方定国却不同。象牙塔里养成的学究气质,以及多年从事环保禁烟行动,使他具有一往无前、绝不瞻前顾后的性格,想了想道:“经济利益纠纷引发血案的可能性比较大,涉及卷烟厂利益输出的有三块,一是原料,包括烟叶、烟丝、香料香精等等,二是卷烟分销,如何分配市场热销烟的配额,如何平衡各大分销商的利益,三是刚才提到的车间外包,包给谁,标的多少,下达多少指标,每个环节都包含着外人难窥其道的巨额利润。”

这方面情况肖汝宏在卷烟厂走访时也有耳闻,但对缩小调查范围并无益处,因为案发当晚几位客人正好代表三方面利益:陶治平是香料香精供应商,胡老板是烟草分销商,而外包车间恰好是生产部老总郑经天管辖。

立案快一周了,别说凶手,连嫌疑人都没确定,委实是肖汝宏从事刑警工作以来的头一遭。

第六章

原想周日上午睡个懒觉,陶治平非拉着到家具城逛逛,卢蕴好静不喜动,说颜色、款式、价格都随便,充分信任你的眼力。卢父看不下去,将女儿叫到书房训斥说布置新房是桩大事也是喜事,要双方参与,要高高兴兴地办,况且治平叫你一起选是尊重你的意愿,冷冰冰将人家拒之门外成何体统?

不好拂父亲的好意,胡乱洗完脸拖了件衣服出门,先在家俱城转悠了三四个小时——陶治平不愧经商多年,门槛很精,明明一眼看中的家具偏不急于决定,反复比较、杀价,再用手机上网查询,然后再谈送货上门、安装以及售后服务,卢蕴在旁边累得不行,瞅准有凳子就坐下来休息。然后到装饰城选实木地板、窗帘、灯具,同样跑了一家又一家,数百种型号款式把她弄得头晕眼花,而陶治平却能准确辨认出其中差别,兴致勃勃与商家讨论装修效果。

本以为从装饰城出来直接回家,谁知陶治平还有安排,车子七绕八拐来到光达最大的汽车城。“帮你买辆汽车,省得成天骑电动车,速度慢又不安全,”陶治平笑道,“本人反对日货,建议买别克或雪佛兰,大众系列也可以。”

卢蕴一愣,下意识拒绝道:“就三四公里路哪里要汽车?再说我都不会开。”“人的需求是呈倒逼机制,没车时你的活动半径以电动车为中心,有车后就以汽车为中心,原来双休日到街心公园,将来可以去江边、去城郊,学车也是这样,没车时懒得学,有车后必须学,不会也会。”“真不需要,我觉得电动车挺好,方便,环保。”

卢蕴依然坚持,不肯下车,陶治平了解她的脾气,劝道:“要不这样,我们随便看看,有中意的先记下来,省得以后你想开车时再跑一趟,到时我全权负责采购,如何?”

两人在汽车城逛了一遍,陶治平不厌其烦讲解每种品牌、每款车型的优缺点,卢理对车完全是外行,听得如堕雾中,意识到再不表态将没完没了,随手一指说那一款不错。陶治平顿时松了口气。

回去途中他建议去西餐厅,她已累得全身散架,说哪儿都不去,赶紧回家睡觉。

送至她家楼下时夜幕降临,他特意下车绕到对面,一把揽过她欲吻,她歪过头避开。他不甘心,手臂间加了点力气,终于印在她冰凉的嘴唇上,几乎在瞬间,她捕捉到一丝淡淡的、若有若无的香气。

她一把推开他,噔噔噔转身上楼,他在身后叫道:“下周家具全部到位,到时我接你过去看效果。”“嗯。”

吃晚饭时无意中提到拒绝买车的事,父母亲惊讶地眼睛圆瞪,像不认识似的呆呆看她好一会儿,之后卢父长叹一声慢慢踱回书房,卢母也默不作声到厨房洗碗。

看了会儿电视,卢蕴回房休息,刚铺好被子,卢母甩着湿漉漉的手进来,强笑道:“睡这么早?妈想跟你聊聊。”“噢。”“阿蕴,婚礼日期确定下来没有?”“还没,他说让算命先生算几个日子,再从里面挑选。”“新房布置好了?”“应该下周吧,我也不太清楚。”卢蕴随口道。

卢母伸手抚摸女儿的长发,良久才说:“你今年已经二十九岁,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听出母亲话里的意思,卢蕴皱眉道:“我知道,这不快都快要结婚了吗?我累了。”“瞧你又任性了,都怪我和你爸不好,从小到大太娇惯,把你培养成不食人间烟火,不懂得体贴别人的性格,平心而论汝宏那孩子真不错,厚道本分,人又勤快,可惜……唉,幸亏治平也很好,就拿房子来说没叫我们操一点心,悄悄地买并在房产证上写你的名字,悄悄地地装修……”“打着灯笼也难找,对吧?”卢蕴抢白道,“我真要睡了。”“阿蕴!”卢母脸沉下来,“妈是想告诉你,为人处世别太过分,人家治平也是有头有脸的企业家,大公司老板,凭什么对你低三下四?是你的职业,还是你的地位?无非看你长得漂亮而已,但女人能漂亮一辈子吗?顶多撑到三十五就走下坡路了,以后怎么办,你想过没有?尽管你不爱听,妈还得老调重提,那就是……”

卢蕴双手捂着耳朵:“不听不听,我睡觉了!”说着一翻身钻进被子里,头闷在里面再也不出来。

卢母嘴唇嚅动还待说什么,见女儿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在床边站了会儿后熄灯离去。

听到关门声,又隔了几分钟卢蕴才慢慢伸出头,黑暗中脸上一片潮湿,也不擦,就这么睁着泪眼默默看着虚无的漆黑,很久很久都睡不着。

因为睡眠不好,第二天早上上班比平时迟了些,不过连续两起命案使得厂里人心惶惶,考勤制度也流于形式。到了品烟中心门口,就听里面嘤嘤的哭泣声,一看竟是小师妹,省级品烟师小宋。“怎么了?”卢蕴诧异地问。

小宋见是她,扑到她怀里连哭带泣道:“我毁了,我成没用的废人了!”“啊……你冷静点,慢慢说。”“我当不成品烟师了,我……全完了……”

昨天小宋和几个小姐妹聚会,原计划下午打牌晚上聚餐,不料期间有两位被单位叫过去加班,她们大为扫兴,遂取消聚餐各自回家。打开家门,小宋见向来懒惰的老公在拖地,床上被子凌乱,桌上有咖啡杯和吃剩的水果,不禁起了疑心,细细盘问,老公支支吾吾回答得牛头不对马嘴。她一怒之下冲进房间抓起床单、被子、毛巾一样样闻,发现香水味居然与楼下离异少妇的一模一样!老公见状只得如实交待,而令小宋抓狂的是,老公的偷情史竟长达两年之久!

小宋崩溃了,躺在床上一天两夜不吃不喝,直到今早才勉强起来上班,可一进门,她发现自己再也感受不到熟悉的烟味,不管闻什么都是那个离异少妇的香水味!

神经性嗅觉功能紊乱。卢蕴记得一本国外杂志上介绍过类似病例,通常是由于心理压力大、情绪焦躁以及突如其来的打击造成,香水味是某种象征性符号,被记忆投射到脑神经反应系统上,使患者固执地相信所有气味都是它。

这种病例至今未研究出有效的治疗手段,来无影去无踪,也许两三天就能恢复,也许会伴随患者终老。

卢蕴暗暗心惊,神情却冷静如昔,给小宋倒了杯水,安慰道:“烟味闻太多了,清净几天也好,这段日子适逢厂里多事之秋,我帮你开病假条,回娘家安心静养,顺便把家里的事处理妥当再上班。”

好不容易劝走几乎情绪失控的小宋,回首瞥见窗外挤满等待培训的学员,个个脸上写着惊愕、失望和说不出的东西,略一沉吟,拿着笔记来到培训室。

教室里静得出奇,所有学员的目光都盯在她脸上。“品烟是一项需要付出身心健康的职业,如果没有做好面对困难的准备,最好打消成为品烟师的念头,”卢蕴开宗明义道,“国内标准品烟程序是深深吸入一口烟,充满口腔的80%,在口腔停留20秒,再慢慢咽到肺部,停留片刻后经鼻腔喷出来,往往一支烟吸3口就燃到尽头,说明品烟师每口烟吸进的烟量是普通烟民的10倍,相应地,身体内脏承受的负担也会成倍增加,因此咽喉炎、支气管炎等是品烟师的常见职业病,严重的还有鼻癌、肺癌,对女孩子而言,最困扰的还有不能化妆和摆脱不掉的烟瘾,对每天至少抽三包的品烟师而言,手边一刻没有香烟是不可想象的,然而大家想想看,有多少男孩子喜欢烟不离手的女孩?在座的有吗?”

教室里鸦雀无声。“然而有什么理由让我们对品烟如此痴迷?”她的目光缓缓掠过每个学员,“因为品烟不仅仅是一门职业,是谋生的工具,它其实是艺术,需要用心去感受,只有真正入门的人才能体会到那种细微至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喜悦,每当配合开发出一种新品,那种成就感、职业自豪感,是再多金钱也换不到的,虽然我们为之付出更多,虽然我们经受现实生活的困扰。每位以品烟师为目标的学员,在确定自己的人生坐标前都要咀嚼我说的话,明白自己追求什么,只有热爱,才能投入……言归正题,今天我们练习品味单品种卷烟,俗称裸烟,大家要按照标准程序进行品吸,然后在写出判断的各项指标……”

回到办公室,她疲倦地伸伸懒腰,开始伏案批改学员们的作业。写品烟评语比高考作文还难,没有规定格式,没有统一标准,全凭自身感觉和香味把握程度的判断。批改品烟评语并非简单的对错之分,而是从中挖掘有灵气的人才——品师烟不是工匠,光靠勤奋刻苦未必有用,需要先天具备的天分,正如天赋聪明才气过人的苏东坡,自诩琴书画诗无所不精,唯一遗憾就是围棋,穷尽一生终不得入门,最终写诗自嘲“胜固欣然败亦可喜”。“砰”门被猛地推开,卢蕴吓了一跳,抬头看却是肖汝宏。“阿蕴,请教一个问题。”“当然可以,不过拜托你下次进来前先敲门。”她慢腾腾说。“不好意思,这个问题很重要,”肖汝宏擦了下汗,“香烟配方确定后,车间技术人员有无权限自行修改?”

卢蕴瞠目结舌,怔了半天道:“那怎么可以?哪个车间胆敢这么做?”

第七章

一个新品种从构思到试验成功,不仅品烟师需要品吸上千支,付出大量心血,还有调香师、卷烟师等相关人员配合,烟厂在烟叶、烟丝、香料香精、推广前试吸方面也有巨额投入,所以香烟配方与可乐配方一样,既是知识产权,又是列入企业核心机密的生存之本,一旦泄密后果不堪设想。

为防止配方外泄,卷烟厂通常借鉴兵工厂的生产流程,即操作工只知道怎么做,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做,决定卷烟品质的关键技术掌握在极少数人手中。而且按卷烟厂内部管理规定,每个批次第一批装箱的香烟,都必须随机抽几支交由品烟师品吸,合格后方可继续生产。可以说从制度和管理流程上堵住了车间自行修改配方的可能。

听罢卢蕴介绍,肖汝宏沉思片刻问:“掌握配方的极少数人都是谁?”“邝总,钱总工程师,还有技术总监老胡,参与配制香烟的品烟师或许也道一些。”“也就是说如果配方被修改了,嫌疑人就是这四个。”

卢蕴皱眉道:“你总是无限上纲上线,我没法与你交流。”“阿蕴,你品一下这两根烟。”

肖汝宏取出两根香烟,上面用黑笔标着一号和二号。卢蕴也不推辞,接过来后“啪”地弹开打火机,点燃香烟后纤细的手指间腾起一缕轻烟。先喝了绿茶漱口,然后依次吸完两根烟。“怎么样?”肖汝宏问道。

她闭上眼理了理思绪,道:“首先两根烟的配方基本一致,香型、烟味、舒适度都差不多,其次它们又有细微的区别,感觉二号烟的整体制作和用料比一号不止高出一个档次,还有就是香料香精方面,虽然味道几乎一样,但一号烟的香味缺乏层次感,有单薄、急促和稍稍刺口之感,估计是使用品质较次的烟叶,然后利用相对浓烈的香气来掩盖杂味……总之一号烟有问题,要么是次品,要么是调试过程中的实验品。”“太神奇了!”肖汝宏竖起大拇指,“从昨晚到今早我至少抽了十七八根,嘴都抽麻了,还是觉得没区别,你轻轻一吸就能发现这么多问题,到底是专业水平!”“少奉高帽,这两根烟哪来的?”“一根是车间刚生产出来的正品,另一根取自上次搜出的三百箱高仿烟,当时值班品师烟品烟后评价与你一样。”“啊!”

卢蕴震惊万分:“你在颠覆我对假烟的印象!要知道一号烟的制作水平已达到烟厂标准,若非我们这些经过特殊训练的品烟师,即便几十年老烟鬼都没法辨出真伪。”“是很奇怪,幸亏外包装纸有明显色差,否则流入到市场根本无从察觉,哼,表面风光的光达卷烟厂实则疑云重重,我是越来越感兴趣了。”

将一号烟蒂剖开来揉揉烟丝,又仔细闻了闻,卢蕴道:“从产本效益分析,如果假烟严格按照正品流程生产,假烟就不算假烟,也不可能牟取暴利,另一方面配方问题,谁胆敢把事关企业生存的配方泄露给外人?”“卷烟纸质量如何?”“绝对正宗,差异就在烟丝和香精香料的配制上,”卢蕴烦恼地叹了口气,双手托腮沉思道,“唉,从没遇过这种怪事,怎么都解释不通呢。”

肖汝宏看着她轻颦淡愁的样子,绝美时古代画卷里的仕女,真应了“浓抹淡染总相宜”那句诗,一时竟忘了说什么,呆呆出神。“喂!”

她嗔怪道,脸微微有些红。肖汝宏这才惊醒过来,忙不迭道:“能否分解出假烟里面的香料香精成分以及比例?”“目前为止技术上无能为力,只能凭品烟师的感觉,不然大熊猫、红中华那些畅销烟早就被破解并仿制了。”“一号烟与邝总生前抽的假烟相比如何?”“起码高出两个档次,一号烟好比高仿烟,能以假乱真,而邝总嘴里的烟味,”想起那次恶心的品烟经历她又泛起呕吐的感觉,“是正宗假烟,口感、余香、醇和度明显不对。”“噢——”肖汝宏长长应了一声,冷不丁问,“生产部老总有无可能知道配方?”“你说郑经天?”卢蕴略一思忖,“按权限是不知道,但他具体负责卷烟生产,督查各车间生产情况和进度,若有心打听或分析,应该能窥知一二……那天晚上他找邝总干吗?”“这个……”肖汝宏面有难色搔搔头。“你问的问题我坦诚相告,你却遮遮掩掩,不打算合作?”“内部侦查资料,还处于保密阶段嘛,”肖汝宏道,“其实那天他也接到死亡威胁,心里很慌,特意跑到邝总家商量对策——之前邝总也接到几次死亡威胁,他怀疑是一拨人。”“邝总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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