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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09 21:04: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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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杨晓敏

出版社:现代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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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中国年度作品·小小说

2016中国年度作品·小小说试读:

小小说读写与大众文化崛起

杨晓敏

当代小小说已蓬勃发展三十年,对其存在的理由,应该无可置喙了。不仅如此,它还以事实证明,由于参与小小说写作的人成千上万,遍布社会各界,小小说的阅读热潮持续升温,仍有方兴未艾之势,正带动着精短文学(故事叙述、哲理小品等)领时尚阅读之先,并拉长了相关文化产业链条,它所呈现出来的民间性的大众文化意义,使小小说现象成为现当代文学史上自白话文运动以来重要的文学现象之一。

在相当长的时间里,由于众多的原因,文学创作只是属于少数文化精英的事,大众只能处于被动接受的状态。对于造成这种现状的原因,我们是否可以这样认为:一是全民族大多数人的文化素养、审美鉴赏水平未能得以普遍提升,能够从事写作的人概率小,文学的“小众化”使文学产品不能大量生产;二是发表园地的匮乏,制约着更多具有文学天赋的人登上写作舞台。当然还应该有体制方面的因素和游戏规则的导向问题。所以,从文化意义的角度讲,文学写作一直未能完成从“金字塔结构”到“橄榄球形状”的转变。也可以说,我国的文学乃至文化的“中产阶级”未能迅速形成,一个缺乏文学读写训练和缺失中等文化程度教育的庞大群众基础,迟滞了我们从文化大国迈向文化强国的步伐。

历史进入新的社会转型期,这种现状得以不断调节和趋于改观。经济全球化和文化多元化,使人们生活的形式和内容日渐发生变化。我国经济建设的腾飞带动并刺激着文化事业的极大进步,而文化软实力的增长,又为经济跨越式发展提供着强势的智力资本的支持。图书、报刊、广播、音像、影视、网络等,给精英化、大众化、通俗化的多种文化形态,营造出互动共荣的多元化格局。加上大众的积极参与,文学读写的空间被瞬间放大,变得愈加斑斓多彩,逐渐成为一种能够流通普及于文化市场、被更大的社会群体所消费实用、参与创造的精神产品大众文化崛起的意义非同凡响,可以预期,在未来的几十年间,它必定会像改革开放之于中国经济变革一样,引起中华民族人文精神的提速升值。

新时期自然也滋生出新的文学样式,来抒发、表达写作者们的思想情怀、艺术追求和认知生活的能力。小小说应运而生,顺应着历史选择的时尚读写的文化走向。小小说是现实生活中的直接对话,它虽不是“大菜”,但方便可口,色香味俱佳,又有足够的营养。它似乎是无力的,但却是真诚的,因为它是一种近距离的诱惑,能开掘出平淡人生中隐藏的生活秘密来,充实人生的阅历和识见。小小说的读写不仅能为徘徊在文学边缘的人,拓宽了文化参与和消费的渠道,圆了其文学梦的情结,而且自身就携带着具有相当亲和力的文化权益。

当今社会,已形成精英文化、大众文化、通俗文化的多元格局,各自有着自身的特点与作用。引导和重铸着人类灵魂、支撑社会文化建筑高度的精英文化诚然不可缺;迎合一部分人休闲、消遣的通俗文化需要加以引导和提高。而春风化雨、滋润心灵的大众文化,则本身兼有精英文化质地又有通俗文化市场,能够惠泽普通民众,引领社会文明的主流。大众文化具有强大的兼容性,最活跃也最有亲和力。现在的理论界和评论界,喜欢两分法,要么谈精英文化,要么谈通俗文化,或者谈纯文学(严肃文学)和通俗文学,似乎忽略或回避了这么一个庞大的中间地带的契合点,即介于它们之间的大众文化形态。

一种文化,仅靠少数精英的呐喊和觉醒是远远不够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缺乏大众热心参与和大面积流通消费的文化,不能真正具有“接地气”的力量,只能是一种“小众”或“弱势”的文化。一个文化大国走向文化强国的标志应该是,把原始的文化资源型积累和受众的被动型接受,逐渐转化为大众的主动参与生产和选择性消费,转化为精神产品的活力创造和国际化的文化输出。文化强国首先要文化繁荣,而真正的文化繁荣不是单指“精英文化”即科研式的开掘利用,其实大众文化形态与通俗文化形态亦有自己的经典化标准,文化繁荣从根本上涵盖了精英文化、大众文化和通俗文化的多元文化之融会贯通、相辅相成。

小小说文体简约通脱、雅俗共赏的特征,就决定了它是属于大众文化的范畴。我有一个观点,作为小小说文体,它的文化意义大于它的文学意义。一篇小小说,要求它承载非常高端非常极致的文学技巧,或者要求它蕴含很大的精神能量,是非常难的,也会限制它旺盛的生命力。如果延伸一步,小小说的教育学意义又大于它的文化意义。小小说是众多文学体裁中,一种非常受社会各界读者青睐的文学读写形式。对于提高全民族大众的文化水平、审美鉴赏能力,提升整体国民素质,会在潜移默化的孕育中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我国大专以上文化水平的人,与发达国家比起来,比例要小得多,做好基础的或中等程度的文化普及教育,应该是一个重中之重的大前提。小小说能让普通人长智慧,对传统的文化读写活动无疑是一种有益的补充。仅以《小小说选刊》《百花园》为例,三十年来的发行量已逾亿册,培养和成就了成千上万的写作者,影响了两代读者,所以还可以认为,小小说的社会学意义又大于它的教育学意义。

当然,对于一个作家来说,坚持精英化写作并能够创造阳春白雪式的经典以此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茅盾文学奖、鲁迅文学奖等也很重要,文学作品不能没有皇皇巨著和传世的示范性标本,作家不能没有这种理想情结和执着追求。从另一个层面来讲,同样应该理解更多的人,去热爱一种质朴平易、言近旨远,并能启蒙文学鉴赏入门的文体,以有限的时间和有效的读写,在浮躁和逼仄的世俗生活中,来张扬自己内心深处永不褪色的青春浪漫情怀,以及对于高质量之诗意生存的神往与钟情;因为精神产品所携带的意识形态因子以及独特的使用价值、美学价值,会从不同的精神层面影响人们的人生观、价值观和行为方式,如果多一些独立思考生活和多维认知事物的方法,健全人格和丰富想象力,本身就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

我国有数千年的人类文明史,积淀的文化瑰宝和文学典章不胜枚举。从《四书五经》到孔孟老庄,四大名著,唐诗宋词,《阿Q正传》等。让我们引为骄傲和自豪的同时,也许还会有些许惆怅与遗憾。因为不可否认,我们和发达国家比起来,在社会文明程度上还有一定的差距,起码还是一个发展中国家。究其根源恐怕除了物质文明所体现的硬性指标外,还因为整体的国民文化素质、大众生存的文明美育水平没有提升到相应的高度。譬如我们有的人群是没有能力去欣赏《红楼梦》、去理解卡夫卡的,从务实的角度讲,总得有一种循序渐进的文化滋润,来弥补这么一个相当漫长的过程。从拥有文化资源到开发文化产品,再到进入大众生活的自觉文化诉求,直至转化为强大的社会生产力,这中间有着复杂而系统的精密工艺,本身就是一道科学的智力资本投入和物质资本投入过程,充满创新意味。

我坚持认为,精英化、大众化、通俗化三种文化形态就好像三原色,共同构成了文学天空的斑斓色彩。当代文坛之所以显得单调和窘迫,很大程度就在于我们文学的主流话语权把基调定在了“精英化”的一根琴弦上,而一根琴弦又如何能奏响气势如虹的交响乐章呢?小小说注重思想内涵的深刻和艺术品质的锻造小中见大、纸短情长,在写作和阅读上从者甚众,无不加速文学(文化)的中产阶级的形成,不断被更大层面的受众吸纳和消化,春雨润物般地为社会进步提供着最活跃的大众智力资本的支持。

似乎这样的设计更趋于合理,文学的少数精英化带动、拓展大众化,大众化提升、改善底层的通俗化,使文学(文化)成为一个互补互动且科学和谐的链条只有这样,才能夯实现代文明进程的基础。所以从广义上讲,小小说的社会学意义便超出了它的艺术形态意义。小小说作家除了文学写作的追求外,他们还具有文学启蒙、文化传播和普及教育的作用,这种自觉服务社会的功能理应属于公益事业的范畴。由于种种原因,小小说作家长期处于体制关怀的边缘,但其创作热情却不减,所以我认为,坚持小小说写作并持之以恒的人,是应该得到社会和受众的理解、尊敬的。

当代文坛名家和有识之士多有对小小说情有独钟者,而专写小小说的可谓蔚为壮观,有成就者数以百计。因为中国社会的这一独特的文化现象:立足民间的业余小小说创作队伍,各类报刊的小小说栏目设置,星罗棋布的小小说学会、沙龙和巧立名目的奖项、征文,五花八门的精选图书,小小说经营的产业链等,使小小说所彰显出来的文体意义、文学意义、大众文化意义、教育学意义、产业化意义和社会学意义,已在更大范围内被有识之士褒扬和关注。小小说文体、小小说作家在世界范围内,凸显为一个创新性的字眼。小小说带动的精短大众文化系列读物,以自己平民化的姿态融入时尚阅读的主流。大众参与,为大众写作,大众阅读受益,三十年过去,小小说依然是英俊少年。

张果老

冯骥才

好好的一套老东西失去一件,不成套了,这不成套的东西叫作失群。失群原本是令人惋惜又没辙的事,失群东西的价钱本应大打折扣,到了天津卫的古玩行反倒能拿它赚钱。怎么?不信?

今儿天好,索七来到估衣街,逛一逛他最欢喜的宜宝轩古玩店。运气不错隔着临街的玻璃窗,他一眼就瞧见里边木架立着一排五彩瓷人。索七玩瓷器绝对到家,那一排瓷人在他眼前一过,立时看出是嘉庆官窑五彩八仙人。进门就径直朝这东西奔去,走近一看果然极好,色气正,包浆好,人物有姿有态,神情各异个头又大,个个近一尺高,最难得的是没一点儿残缺。瓷人最易伤残的是手指这几个瓷人没一根手指断尖。那股子富丽劲儿、沉静劲儿、滋润劲儿、讲究劲儿,就甭提了,大开门的嘉庆官窑!可是再盯一眼,问题就出来了。八仙人是八位,这怎么是六位?他细看一下,这儿站着的是汉钟离、铁拐李、曹国舅、吕洞宾、何仙姑、蓝采和,还缺着吹笛子的韩湘子和倒骑驴的张果老啊。没等他找老板问,只听一个声音响在耳边:“您别看东西失群,价钱也失群了呢。”再瞧,掌柜辛居仁笑嘻嘻地站在他身边。辛掌柜个子矮,嘴唇上边长几根花白的鼠须,仰头对他笑着脸说:“这套嘉庆官窑八仙要是整套的,品相这么好,还不得八根条子一根条子一个人儿,现在您只出半价——”他用手比画个“四”,笑着说:“一半价!您就抱走了。这点儿钱您到哪买去?实话告您,您索七爷走运了,人家等着用钱!”

古董是死的,卖古董的能把它说活了。“这是谁家的东西?”索七问。“瞧您问的,干我们这行能说东西是谁的吗?不过这家可不一般,天津卫无人不知,只是我不能连名带姓地告诉给您。再说,东西这么好,您管它是谁家的干吗?”

索七爷再仔细看看这六个瓷人,真是没挑儿:瓷人是手工活儿,每个瓷人都捏得好,画得好,烧得好,太难得!可要是整套齐全,花十根条子他也会狠下心来买。现在失了群,差大事了。辛掌柜好赛明白他想的是嘛,对他说:“嘉庆成套的东西哪有不失群的?您要摆在家里,别像我这样全都摆出来,您可以单摆一两个。单摆显得珍贵,隔一阵儿再换换,更新鲜。”

索七爷动了心。做买卖的比当大夫的还会察言观色,辛掌柜说:“老实跟您说,您要错过了,甭想再碰上。这东西今儿一早才摆出来,就叫您迎头撞上了。东西好,又这么贱,说不定下晌就叫人抱走了。”

于是索七回去取钱,来把款付了。辛掌柜给他包瓷人时说:“您索七爷是福运当头的人,往后多留神,说不定碰上失群的那两个,那您就发大财了。”这几句话把索七说得心花怒放,高高兴兴地把这六位神仙抱回家。

打这天起,索七几乎天天逛古玩店。天津卫是商埠,来天津做生意的有钱人多,洋人也多,自然少不了古玩店,从租界马家口到老城内外,大大小小总有几十家。索七每五天就把所有古玩铺子跑一圈。

索七这种人天津卫挺多。祖上有钱,本人无能,吃喝之外,雅好古玩,天天在城中转悠。一个月后,索七又转到估衣街的宜宝轩,这个月已经来三次了,次次落空。这次不一样,他又是隔着玻璃窗一眼看到古玩架站着一个瓷人,同时还看到辛掌柜朝他弯着眼笑嘻嘻地招手呢。

他急忙跨进去,辛掌柜赶忙迎上来,说:“我说上天不负有心人嘛。您看,这东西可是自己找您来的。”索七定睛一瞧,没错,嘉庆官窑五彩瓷人,和他那六个是一套的——双手执笛横吹的韩湘子,按捏笛孔的十根手指根根都有姿有态,小脸斜扭,红唇上翘,神情已入笛声之中。这瓷人做得似乎比那六个还好。这就要掏钱买。辛掌柜却说:“您先别急,价钱咱还没说呢,上回叫您买到便宜了,这回不行了。”开口就要两根条子。

索七说:“怎么这一个顶那三个的价?”辛掌柜说:“您别还价,就这价钱,顶多三天准出手。单卖单说,按品相说价钱,您手里那六个虽然都好,可都没法儿和这个比。这套八仙,这个最好!极品!”两人争了半天,最后辛掌柜搭上一个带款的宣德炉要了两根条子,才把这韩湘子给了索七。索七问他这东西是不是还是上次那家的货。辛掌柜说:“谁还会分两次拿出来卖?这件韩湘子是庚子闹义和团八国联军屠城后,人家在护城河边地摊上买的,人家可爱这件东西了。等着用钱,才拿出来卖。再告诉您吧,这东西刚上了架,已经有两位想要,我没卖,就等着您来。我不想再叫这套瓷人失群,失了群再想合群只有等下辈子了。”

索七说:“还差一个张果老。你还得给我留神。”辛掌柜听了,露出笑容,说:“那您可得天天烧高香,古玩行里还没遇见过这种事呢。”

索七把这韩湘子拿回家,和先前那几位神仙排成一排,别提多美,也别提多别扭了。没这韩湘子,只当是几个失群的古董,有了韩湘子,反觉得是一堆残品索七的一位朋友说,八仙是八卦五行之象,缺一不可。索七就像着了魔似的满城寻找张果老。三天去一趟北城外估衣街的宜宝轩,回回落空。急得他恨不得买条驴自己坐上去。

一天后晌回家,打西北城角走进太平街——他天天回家就走这条道,看见街口一边围着十来个人,兴致勃勃看着什么。他过去往人中间伸脑袋一瞧,有个人手里拿件东西在卖。再瞧,眼睛登时花了;待定住神瞧,竟然就是他想掉了魂儿的那个瓷人张果老!没错,不用细瞧,就是自己那套八仙,那个张果老!这是老天爷派人送到他手上来的吗?再瞧瞧卖东西这人,五十来岁,模样像个小生意人穿得不错,但脸上透着穷气。索七问道:“你是打哪来的?”没料到头一句话就把对方问火了:“你是买东西还是买人?你想说我是偷来的?”索七赶紧解释,愈解释对方愈冒火,后来干脆从腰里掏出块布,把张果老一裹,夹在胳肢窝里就要走不肯卖了。索七赶紧拦住他,说好话,赔不是,说自己真心要买这件东西。对方听了,带着气说:“你要真要,六根条子!”这是天价,不沾边了,可是索七却不敢说个不字;死磨硬泡往下拉价,他愈拉对方把价咬得愈死,最后干脆说:“没工夫跟你饶舌,我扔了砸了也不卖了。”

索七只好认了。回去取钱买了。

围观的人看不明白,明摆着成心刁难人的价钱也买?是买他爹他娘的灵牌吗?拿黄金当黄土了。

张果老抱回家,八仙终于凑齐了,也算各显了“其能”。

一天,索七一位上海的朋友来津,上门做客,看到摆在正中条案上的嘉庆官窑五彩八仙,这友人也好古瓷,懂行懂眼,连声称绝,说道:“这东西得值六根条子。你花了多少请回来的?你买到便宜了吧?”

索七用心算一算,前前后后加在一起,竟是十二根。自己怎么会花这么多钱呢?他再把买这八仙前前后后的故事连起来一想,忽然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了——他钻进了人家早做好了的圈套!栽跟头的事不能对外人说,嘴上说着:“不多不多。”却觉得条案上的八仙人都在咧嘴笑他这个傻瓜。

老街剃家

刘建超

老街把一些手艺活做得精湛的人称为家。你字写得好,写家;你戏唱得好唱家;你头剃得好,剃家。被称为家的就是最高赞誉了,你手艺好,还德行高。在老街东关开理发店的老陆就是个剃家。

小说故事里写剃头匠的传奇多了,老陆却是个没有传奇故事的人。论长相,普通得没有任何特点,扔在人堆里就找不着了。论身世,从小在老街流浪,十几岁跟着个剃头师傅打杂,师傅过世,他就接了理发店,平平淡淡。非要说出点绝活,那就是老陆左右手都会用剃刀,使推子,能给自己理发,那得有多么好的手感啊。

有一年夏天,老街许多人得了角膜炎,老陆也染上了。生意不能停,不能传染了客户,客户找上门来也不能怠慢。老陆就用毛巾捂着双眼,凭着经验和感觉给客户做活,发茬齐整,与平时手艺没有什么两样,惊得客户啧啧称奇。剃家的名声由此传开。

老陆几十年在老街开着理发铺,童叟无欺,随叫随到。有的客户半夜要外出进货,需要打理,会去敲老陆的门。老陆屋里的灯就会亮起,他一丝不苟给客户理发刮脸梳洗干净,不多收一分钱。有时客户过意不去,多放下几块钱,老陆也会记在心里,下次你来理发就不会收钱。

老街的买卖更新换代快,就是理发剃头的行当,没出几年也都换了门面,大大的霓虹灯映衬着美发厅、发型设计中心、美发会所,门口站立着的都是年轻的孩子,发型古里古怪的还染着各种颜色。

老陆的招牌没换。老街人,尤其是上了些年纪的人还是喜欢来老陆店里理发剃头刮脸。老街人还是愿意听理发推子咔哧咔哧的质感声音,还是享受剃刀在脸颊上游龙走蛇的舒坦感觉。

老街人理发爱扎堆,越是人多越来凑热闹,在等候当中抽烟喝茶,便把老街近几天发生的奇人怪事数落一遍,评论一番。

有人说,老陆啊,你也招个小姑娘来给撑撑门面啊,洗个头什么的,你没有见几个老主顾都被有妹子的发廊给拉走了。那双嫩白的小手在头上抓搓着,比你这老爪子可舒坦多了。

老陆只会憨憨地笑,说,我可雇不起。要享受,你们也去。

临近过年,老街热闹起来,大商场小店铺生意也多了。

西大街一家大商场忽然失火了,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几十号人逃生不及,在火烟中丧生。老街一下子就冷清了,被巨大的伤痛笼罩住了。

街道人处理事故的人找了几家理发店,请去给过世的几十个人修面整容,打理干净了好让死者家里人来认领。给死人理发梳头,没有一家发廊愿意干,这种晦气的事情会影响生意的。

街道人找到了老陆。

老陆闷头吧嗒吧嗒地抽烟,烟雾弥漫着老陆没有表情的脸。

街道的人很着急,说价钱好商量,价钱好商量啊。

几个老客户说,老陆啊,你这招牌立起来几十年,能做成剃家可是不容易啊。想好了,接了这趟活,你的店就开到头喽。老街人都讲究个运气,谁还来你这店里找晦气啊。

老陆看看门店的招牌,说,死者为大啊。咱不能让这些不幸的人,走了也憋憋屈屈的吧。

老陆烟抽足,收拾好工具,说,走吧,做活。

老街人后来说,当时夕阳西下,老陆离去的背影很是悲壮呢。

老陆跟随街道的人,走进了一个大仓库,火灾遇难的人并排躺了一地。

老陆就从眼前的第一个人做起,烧热水,洗脸,洗头,修面,理发,一丝也不马虎。老陆把一个一个的逝者抱在怀中,禁不住泪流满面,实在不忍观之,他索性闭着眼睛,用盲剃的技艺给逝去的生命细细打理。一个女孩,头发烧焦了纠结在一起,如果梳理就会掉光了。老陆第一次给女孩做起了发型,那发型做得和女孩的仪态非常熨帖,街道的人都禁不住打出敬佩的手势。所有的活计做停当了,老街迎来了第一缕曙光。老陆收拾好工具,推辞了街道人递给的报酬,踉跄着走出仓库。

老陆的事在老街流传着,人们敬佩老陆,可是却没有人愿意来老陆的店里理发刮脸了。

老陆索性关掉了店铺,摘掉了招牌,去丽景门下看看别人下棋,到茶馆里泡壶茶,听听戏。

老陆每次路过发廊,总是禁不住停下脚步,伸长脖子往店里瞅瞅,看着年轻孩子们在店里忙活,他的手就不由自主地活动着,仿佛手中还拿着理发推子。

春节过后,老陆不见了,老街的巷头街尾再也没人见到过老陆。

后来有人说,在新疆某个牧场见到过老陆,老陆正兴高采烈地剪羊毛呢。

老街再无剃家。

中国式英雄

申平

傍晚,崔爽吃完饭,又开始沿着铁路散步。

夕阳的余晖还留在天际,笔直的铁轨反射幽光。崔爽边走边欣赏铁路两侧的风景。作为一名铁路职工,他对与铁路有关的一切事物都充满热爱。

忽然,崔爽看见两个十来岁的孩子在铁轨上玩耍。他立刻快走几步,大声喊道:喂,小朋友,赶快离开铁轨。那里危险啊!两个孩子听见喊声,抬头看了看他。大概见他穿着铁路制服,就乖乖地跳下铁轨,很快走进铁路对面的树林里。

崔爽继续散步。大约过了十多分钟,一列火车轰隆隆地驶过。崔爽心想,要是两个孩子还在铁轨上玩,就有点悬了。接着,崔爽就回家去看电视了。

第二天,崔爽到单位上班,无意间说起昨晚有小孩在铁路上玩被他赶走的事情,恰巧被铁路机务段的报道员龙一听到了。龙一正愁没完成每月3篇的写稿任务呢,他就问了崔爽一些细节,然后写了个小稿发出去顶缸。

这篇小稿就这样到了省城铁路分局报社编辑黄羊的手里。黄羊马上打电话给龙一,他说,这么好的新闻素材,让你给写瞎了。你就不会进行一些适当加工,把它弄得生动感人一点吗?!你听着,按我的思路马上改,你要这样这样……

过了几天,《铁路人报》上刊登出了龙一的特写,题目是:《儿童铁路玩耍遇险,铁路职工奋勇相救》。文章写道:……两个孩子只顾低头在铁轨上玩,全然不觉一列火车在高速驶来。500米、300米……越来越近了!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正在铁路旁散步的铁路职工崔爽几个箭步冲上去,把两个孩子一手一个夹在腋下,然后翻身滚下路基,火车就贴着他们的身子飞驰而过……

龙一是第一个看到报纸的,他觉得有点心虚,就把单位的几张报纸都藏了起来,也没敢对崔爽说。好在这是铁路内部的报纸,发行量不大,看的人也不是很多,这件事情好像就要这么过去了。

又是黄羊多事!不知道是为了赚稿费还是为了出名,他把那篇稿子又做了一些修改加工,然后署上他自己的名字,发给了地方的省报。省报就是省报,马上跟黄羊联系,并派出著名记者阚峰和他一起奔赴崔爽所在的市,要深入挖掘,大做文章。阚峰对黄羊说:你的新闻敏感性很好,但是你的高度不够。你还不知道吧,崔爽救孩子的地点和欧阳海当年拦惊马的地方离得很近,不用拔高,这就是当代的欧阳海啊!黄羊听了连连咋舌:哎呀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长话短说。他们驱车到了崔爽所在市,通过龙一很快找到了崔爽。崔爽听说记者要采访他救人的事情,感到莫名其妙。继而他坚决拒绝,拂袖而去。

偏偏阚峰却不罢休。他说:这种情况我见得多了,我们要树立一个正面典型,学习楷模,往往不是那么容易的。一起做做工作吧。

于是就找机务段的领导跟崔爽谈,帮他树立集体荣誉感,并诱以“官禄德”。最后,崔爽只好接受采访。阚峰不但采访他救人的事情,还采访他从小到大的许多事情。甚至他小时候帮人推车背伙伴过河的事情都问得非常仔细。单位领导也把一些是他不是他做的好事统统安在他的身上。阚峰还给他拍了不少照片,还翻拍了他以前的许多照片,然后走了。

几天以后,省报以整版的篇幅,刊登了长篇通讯《当代欧阳海之歌》,把一个普普通通的铁路职工崔爽,写成了从小就不断做好事、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的英雄很快,多家报纸、电视台的记者蜂拥而至,长枪短炮对他轮番轰炸,宣传崔爽的报道铺天盖地。崔爽一遍遍地述说着救人的过程、成长的经历,最后竟然连他自己也有点相信,他的确是个真正的英雄了。

崔爽的事迹,立即引起铁路和地方领导的高度重视。果然,各种光环和荣誉滚滚而来。他经常外出参加各种会议,到处去作报告,嘴皮子练得越来越溜,脾气也越来越大了。

这天,崔爽竟为一点小事和恩人龙一大吵大闹,出言不逊。龙一气不过,立刻在单位公布了当年事情的真相,并写信给报社和有关部门,揭露崔爽是个假英雄。

经调查核实,组织上准备对崔爽进行处理。但是他本人不服,到处申诉。他说:当初并不是我自己要当英雄的,而是你们非逼我当的。帮我弄虚作假的人很多,要追究的话就应该一并追究,包括龙一等人。

崔爽觉得自己很委屈。

高道天

张晓林

高道天(1900—1959年),书法以《石门颂》为宗,掺以于右任笔意,大气磅礴。

高道天原是陕西城固人氏,为陕南高姓大族。他31岁来到夷门,那时他是一个狂热的诗歌爱好者,成为一个诗人是他那时最大的理想,书法仅仅是饭后的余事。他曾向河南大学教授邵次公讨教写诗秘诀。邵次公告诉他,写诗就像练书法得临帖。对于作诗来说,读书就是临帖,而读书的多寡,决定了你在诗歌道路上到底能走多远!

邵次公的一番言语让高道天茅塞顿开,从而动了定居夷门的念头。他去铁塔寺里租了一间僧舍,在昏黄的豆油灯下阅读各类诗歌书刊,还成了邵次公“金梁吟社”的常客。这个时候,他浓密的头发开始一根根脱落,短短月余,头顶上已是寸毛不存。

这种好学的态度让邵次公大为动容,尤其是高道天在书画方面又有着极高的天赋和良好的家学渊源,使他认识到这是个可造之才,于是,1933年初春,他写了一封长达十余页的信函,推荐高道天到北京张恨水创办的北华美术学校深造,进修书法和绘画。在北华求艺这段时间里,他结识了诗词大家吴心谷——忍庵先生。吴心谷先后做过袁世凯和徐世昌两任大总统的秘书官,专意给他们讲解古今诗词。吴心谷精通古音韵六书,还与齐白石交往颇深,著有《历代画史汇传补编》。

吴心谷曾为武学大师孙禄堂的《形意拳学》作跋,是孙家的座上客。孙氏太极拳传人孙剑云那时才十余岁,经吴心谷介绍,拜在高道天门下学习书法。若干年后,因为著作归属一事,孙禄堂与吴心谷之间起了一点波澜,在坊间产生了一些误传。孙剑云曾让高道天出面著文澄清了事情的原委。

一年后,高道天在北华学业期满,重新回到了夷门。这个时候,在河南执政的是冯玉祥将军。吴心谷托人出面,把高道天介绍给了冯玉祥。冯玉祥这个时期非常喜爱书法,尤其对魏碑情有独钟,他早听说过高道天的书名,就把他留在了身边,和他一起探讨书法技艺。有很多次,冯玉祥对外人介绍高道天说:“这是我的书法老师!”

高道天很快在夷门书法界站稳了脚跟。

1934年,河南省书画展在开封大相国寺开幕。夷门书画界名流诸如许钧、关幼调、关百益、张乐天等悉数参加了这次展览。高道天在这次展览中大获丰收,他的一副行书“赏心欲辩”四尺对联、一幅仿文徵明《积雨连村图》和一幅仕女《文姬归汉图》入展,并赢得夷门书画界好评。

这次展览过后,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高道天的艺术生涯陷入了迷惘徘徊期,他感到很苦恼。恰在这个时候,吴心谷写信来让他去北京一趟,帮他校勘《历代画史汇传补编》。书稿校毕,正要返回夷门,于右任忽来拜会吴心谷。于右任身材高大魁伟,长髯飘拂,颇有仙风道骨。喝茶闲谈间,得知高道天是陕西同乡,又善书法,且与自己的书法风格相仿佛,感到很是亲近。次日,书法大家王世镗、文伯子来相聚,几人商定同游石门山,谒先贤,访石刻。

石门山是孔子撰写《易经·系辞》处,此地自是卜卦算命者云集。来到山脚下,但见卜卦的幌子一个紧挨一个,幌子下大都是一张年老的脸孔,见几个人走过来,纷纷仰起花白的脑袋,朝他们喊:“客官,卜一卦!”几个人避开这些算卦者,往大山深处走。

山半腰有一片柏树林,如墨一般黑,荫翳蔽日。高道天内急,喊声:“先走!”钻入柏树林。头顶上“哗啦啦”有一只大鸟飞过,高道天不禁打了一个寒战。走出林子,已看不见于右任几人,高道天忽然感到迷失了方向,看太阳,太阳蛋黄一样挂在中天,东西南北依然无可辨识。他静静神,四周看了看,就见一山坳避风处有一个卖茶水的摊子。

高道天觉得口渴得厉害,到茶水摊前坐下,要碗茶喝着,想问问那几个人的去向。

卖茶人是个老者,一袭灰色长衫,衣袂落落,竟遮掩住了双脚,很高的个子鬓发斑白,留着长及腰间的胡须,额头突兀,眼睛却深深地凹陷进去,内蕴精光他将茶碗递给高道天,突然说话了,声音喑哑。他说:“客官是翰墨场上人物!高道天吃惊地去看灰衣老者,问:“你怎么知道的?”老者不答,诡异地笑了。又说:“最近遇到难迈的坎了!”高道天愈加吃惊,不由喊道:“奇了!”便将茶碗放下,问老者这道坎有多长?老者告诉他:“短者三五年,长者就不可预测了!”高道天再次注视着相貌奇古的卖茶人,心想,遇到高人了,何不讨个破解之法?

于是,高道天摸出两枚铜圆,放在茶桌上,小声问道:“可有破解之法?”

老者迟疑,眼角的余光扫一下桌上的那两枚铜圆。高道天会意,又掏出两枚铜圆放在桌上。灰衣老者咳嗽一声,喑哑着说:“你得小心一个高个子留长髯的人他会像蛇精一样吸干你艺术的脑髓!”说着,灰衣老者不由得伸了一下腿,双脚从衣摆下露了出来。高道天霎时感到毛骨悚然,头发梢根根竖起,他紧紧盯住了老者的双脚。茶桌下的那双脚上,穿着一双粉红色的绣花鞋!

高道天落荒而逃。

1939年,高道天在开封大相国寺搞了一次个人书法展。于右任为他题写了展标,并发来了贺信。贺信中说他的书法已得《石门颂》真髓!

谁也不与鸡同眠

非鱼

娘说,那时还没有我。炕上躺着的是大姐,奶奶背着的是哥。

在这个故事里,父亲一直是缺失的。用娘的话说,那几年他只顾跑。跑什么呢?不知道。父亲后来说,他在西安待过半年,和一次运动有关。一个地道的农民,除了十几岁的时候被抓壮丁给国民党军队运过一次粮食,除了他三哥当过保安队大队长,什么运动能运动到他头上呢?这一直是个谜。

还是说娘。父亲不在家的时候,娘私自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下一座院子。

她头一次没有和父亲商量,没有听奶奶的话,像一头倔牛,铁了心要下一座自己的院子。

我一直认为那些千疮百孔的窑洞都是自然长出来的,像笨笨牛的窝一样,到处都是,随便住。

娘说,不是。都是有家的,咱家住的那眼窑,是借来的。

我脑补了一个画面。奶奶和姑,娘,父亲,还有哥和大姐,这么多人,住在一眼借来的窑洞里,还有鸡和猪。哥和大姐肯定是要睡在炕上的,那么姑会不会和老母鸡同眠呢?

细节娘从来不说。她总是从吵架开始说起。

窑借了十几年,当娘已经忘了这是借来的窑洞,还要还的时候,娥婶提醒了她。

娥婶先是在她的窑门口哭,说猪拱翻了案板,碟子碗都打碎了,下顿吃饭一家人得趴锅里吃了。娘是去安慰她的,说谁家猪都拱过案板和灶火,再来小炉匠了锔一下还能用。

娥婶一把鼻涕摔在娘的袄襟上:锔碗不要钱啊,我笑一个小炉匠就给白锔啊。

娘这时应该带着那串鼻涕及时离开的,但她就是热心,还劝娥婶:哭也没用啊,赶紧想个法子。

娥婶一双大手拍在地上,仰着脸号啕大哭:就你会说,一眼窑借了十几年,要还了我还用猪一群人一群搁一块挤啊,早晚挤死一疙瘩。

娘这回听明白了,也想起来了,这眼窑是我那死去的爷爷从他堂兄手里借的,老一辈认亲,没人说还,可小一辈记着呢。

娘扭身回窑抱着哥哭,一边哭一边骂父亲,奶奶和姑跟着哭。

娘说,那天一家人都没吃饭,连平时老是喊饿的姑也没吃。娥婶的窑里倒是传来奎叔打娥婶的声音,笤帚疙瘩打得娥婶吱哇乱叫。

第二天,娘对奶奶说:咱下座院。

奶奶抱着哥,她的眼睛几乎都透不进一点光,她说:老天爷,你让娥子气疯了。下院,空嘴白牙说说就能下了,他爹又不在家。

娘说:我说下就下。你别管。

奶奶又开始哭:我不管,把你能耐的,我要死了就不管了。我咋还不死哩,阎王小鬼咋还不来收我啊……

那个早晨,娘走出猪粪和鸡屎味道混合的窑洞时,她已经坚定了下一座属于自己的院子的决心。

在豫西的某个地方,存在着一种叫地坑院的民居,有人叫地下四合院。平地上挖一个长方形的深坑,深坑的四周挖几眼窑洞,就是一座院子了。娘要下的,就是这样的一座地坑院,而且要三丈深转圈六眼窑的大院子。

地是现成的,村子里没有坑的地方,都能挖。娘看中的,是一棵老柿子树旁边的那块地。

箍窑的人请来,罗盘对对方位,铁锨  头筐,工具一摆,娘开始了她造一座大院子的宏伟计划。

娘像一只钻洞的老鼠,手挖肩挑,天天撅着屁股和箍窑人一起,在地上慢慢刨着坑,越刨越大,越刨越深,几个月后,终于刨成了一个三丈深四丈宽六丈长的大坑。娘说,仰脸坐在那个平展展的坑里,别提有多美气。

坑挖成了,接着就是箍窑。娘非得要转圈六眼窑,还要大窑。奶奶说:老天爷,你挣死鬼托生的哇。有个坑窝住没雨处就行了,挖那么多窑等我死了往里埋啊。

娘不搭理奶奶,她有她的计划。一眼是她和父亲的,一眼是哥的,一眼是奶奶和姑的,还有一眼喂猪。

奶奶用一个破手巾把眼角抹得通红,她说:我哩憨子啊,咋算都还多两眼。

娘也许知道,她后来还会生了我二姐还有我。一群娃娃,都要睡在大窑里睡在大炕上,谁也不能跟猪和鸡挤在一起。

奶奶后来说娘那会是又疯了。

我不知道奶奶为什么说又,但她就是这么说的。

箍窑用的时间远比下院子用的时间多,那是技术活,一不小心,挖塌了,就前功尽弃了。窑腿得稳,窑面得平,渗坑要深,窑里还得用麦秸泥抹得光光堂堂箍窑人说:下茬了,箍这么多窑,这院子是真下茬了。

进院的斜坡就在老柿树下,一级一级台阶转一个圈,就下到院里。

娘一手抱着大姐,一手拉着哥,姑拽着奶奶的拐棍,老少一家人排排场场进了院。奶奶看不见,问姑院啥样,窑啥样,姑只顾咧着嘴笑,给奶奶说不清,奶奶都急哭了。

娘对哥说:去,挨窑去尿一泡。

鞋掌

邓洪卫

走廊上响起“嚓嚓嚓”的声音,值夜班的人都精神起来。不用问,老彭来了嚓嚓嚓,是老彭特有的声音。这声音来自水泥地面。是老彭的皮鞋摩擦地面的声音。

老彭的皮鞋跟上,钉了掌,铁掌。

老彭个头不高,脸膛红亮,嗓门粗大,衣着朴素。老彭是我们的老领导。

那时刚建厂不久,为保证生产安全,老彭经常夜间查岗,弄得我们心惊肉跳,睡不踏实。后来,我们都不怕了。因为,老彭一来,就会发出信号,那就是鞋掌落地的声音。“嚓嚓嚓”,仿佛在说,我来啦。

老彭喜欢穿钉了铁鞋掌的皮鞋。早些时候,皮鞋还算是奢侈品,为了尽量减轻摩擦对鞋底造成的损坏,一般人买了皮鞋总会在脚后跟和前脚心分别钉一块半月形的铁皮,这铁皮就是鞋掌。穿着钉了鞋掌的皮鞋,走在路上嚓嚓有声。这嚓嚓声,似乎在向所有人宣告:看看,我穿了双皮鞋!

可是,我们上班那会儿,皮鞋已算不得什么,谁还去钉鞋掌啊?那声音,难听死了。但似乎老彭的每一双鞋子都钉了铁鞋掌。白天,铁鞋掌的优势并不突出,到了夜间,万籁俱寂,鞋掌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尖锐刺耳,能把人的心刺出荆棘来。因此,老彭来查岗时,往往人未到,铁鞋掌刮擦地面发出的“嚓嚓”声早已把我们惊醒了。哎呀,查岗了!我们赶紧装模作样,正襟危坐。

一般情况下,老彭不过是到各岗位例行公事地晃一圈,并不会真查到几个违纪睡觉的。私下里,我们经常讨论老彭的鞋掌,他这究竟是特意为我们钉的呢,还是为了保护鞋底?

我们都因这鞋掌,略略对他心怀感激。

老彭的老婆也是我们厂的,在食堂工作,做饭,洗菜,样样都来。她矮胖,皮肤挺白的,喜欢化妆,嘴唇总是涂得红红的,脸擦得白白的,头发烫得卷卷的,身上总是喷香喷香的,耳朵上常年挂着两个金光闪闪的大耳环,还特别喜欢穿大红大绿的衣服。名字也很好听,姓什么忘了,名字叫翠翠。

翠翠喜欢把食堂的东西往家里带。厂区离家属区不远,过了条马路就到。有一回,翠翠把食堂里的油倒进热水瓶里拎回家,拎到厂门口,瓶塞掉了下来,油顺着瓶嘴,哗哗地流出来。看门的老张头儿看到了,喊,翠翠,热水洒了嘿!

翠翠赶忙把瓶塞塞上,红着脸离开了厂门。

你想想,油都带,还有什么不带的。食堂里,有些剩饭剩菜,翠翠都会想办法带回家。剩饭弄点儿油炒炒,剩菜热一热。两口子吃得有滋有味。兴致来了,老彭还喝两盅。喝完酒,老彭红光满面,穿上钉上掌的皮鞋,嚓嚓嚓,查岗来了。

所以,老彭家从来不买菜。老彭总是那么红光满面。

后来,老彭不再红光满面,反而发黄。因为老彭生病了。胃病。疼得厉害。

查了一下,只是普通的胃炎。医生开了药,吃几天,缓解了。过几天,又疼得不行。就这么忽疼忽好,老彭的脸色越来越差。

老彭的死是个意外。按理,他不该死。哪有胃炎死掉的,何况,那时的他才刚过五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身体其他方面也没问题。但是,突然有一天就听说老彭死了。咋的?七窍流血,中毒而亡。太恐怖了吧,难道是他杀或是自杀?都不是。

据说,老彭深为胃病困扰,到中医院看病。医生开了方子,让他到药房抓药。他揣着方子,在中医院的药房转了转,却径直到外面的一个小药店抓药。

他嫌医院的药贵。中药很便宜的,能贵多少?老彭偏偏要省这个钱。

偏偏小药店的药不全,只差一味。老彭又到另一个药店配药,这药店的工作人员说,那味药也没有,不过有替代的,与那味药效果一样,有异曲同工之效老彭就相信了。买了,服下。服药不久,就有人指出老彭气色有异常,嘴唇紫黑老彭本人却未太在意,只说是药三分毒,治病嘛,就是以毒攻毒。

如此攻克了一段时间,一日,老彭在家洗澡,洗完从卫生间出来时,突然栽倒在地。家人急慌慌将其送至医院。抢救数日,转危为安,移至普通病房静养。

谁知又是一日,凌晨时分,几至天明,老彭感到胸闷不适,难受异常。当时,老彭之子小彭正服侍一旁,喊值班医生。谁知值班医生睡得正酣,连喊几次都没来。直至凌晨六时,在小彭忍无可忍的砸门声中,才睡眼惺忪地打开门。迟了!老彭已通身血紫,七窍流血,撒手人寰。

有一天,我在报纸上看一篇健康类的文章,说常吃剩饭剩菜,容易得胃病就想,老彭是不是经常吃老婆带回来的剩饭剩菜才得的胃病呢?

有一年,我的鞋坏了。我到小区门口的鞋摊上修鞋。我问修鞋的老头儿,现在还有人钉鞋掌吗?老头儿的眼睛透过老花镜的上面,向我翻了一眼,说:

什么年头了,还钉那劳什子,现在来修鞋的都没几个了!

保姆安苗和朱教授夫妇

陈毓

如果不是老伴得了膝关节滑膜炎,朱教授家里一定不用保姆,安苗就不会来到朱教授家。

朱教授一辈子的家务固定在为夫人择菜以及洗茶杯这两件事情上,所以我们不能说朱教授不做家务。

但是,夫人忽然腿疼。去医院,医生说,慢性滑膜炎。嘱咐少站立,少行动,保守疗法,重要的是养。贴膏药,喝氨糖,静养。

这下,夫人没法去厨房了,一日三餐没人做了。朱教授一辈子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用朱教授儿女的话说,爸这人讲究得跟孔子似的。每顿饭菜要严格掌控数量,绝不能多做。剩饭菜朱教授是反感的,过多的饭菜摆在面前朱教授看着不欢喜。太少也不行,因为要保障摄入营养种类齐全,朱教授的话是,一个全面的菜最好,和菜。他希望有一个在舌尖上滋味明确,营养又相当全面的菜,看着悦目,食有滋味,在一个盘子里实现色香味气俱佳,以及营养的全面。这当然困难,你做一个试试,我学习。朱教授夫人偶尔和朱教授抬杠,这样说。说归说,下一顿她还是该煮煮,该炖炖,该炒炒。他辛苦,每天都是费脑子的事情,看着朱教授伏案的背影,朱教授夫人把门在朱教授身后轻轻关上,愉快地去厨房忙开了。

朱教授呢,他写书,写得顺利了,高兴,来陪夫人说几句话,把葱啊蒜啊姜啊土豆啊笋子啊,拿到客厅里去剥干净弄利索。朱教授的夫人最初是反对朱教授这样做的,说清清爽爽的客厅,被你弄出厨房的味道,要打理就在厨房。但是51年过去了,朱教授也没改过来。到了现在,教授夫人早放弃纠正的心思了,因为一辈子眼看快过完了,算了。

所以你看,训练了几十年,朱教授剥的葱姜蒜是那么的清鲜动人。推广到山药芋头,朱教授更不放心夫人去清理,你性子急,弄不好,剐皮又狠还沾染了泥。方法不对,朱教授说。

好吧,生活就是这样,男女是凹和凸,是阴和阳。一个行的地方,是放任另一个不行的。他们生来就是要互补的嘛。你看我,又不写一个字。我做菜,做饭,我饲养你朱教授。教授夫人乐意呢。

这样的日子他们一过,眼看就过了一辈子。

朱教授继续写他的书,朱教授的夫人还做她的饭,饲养朱教授。本来可以这样,为什么不可以一直这样呢?不是说,朱教授的夫人得了滑膜炎吗,就是关节和关节之间磨损出了障碍,这是时间给人的灰,你都那么老了,不,我们都这么老了,磨损是肯定的。自从夫人腿出了问题,就格外敏感,对老啊衰啊损啊这些词格外不耳顺。朱教授赶紧改变说法,紧急修改,把单数变成复数。

朱教授和夫人当然有儿有女,但他们既不想跟儿子住,也不想跟女儿住,好说歹说,接过去不到一周,就不欢心,朱教授是觉得清静被打破,生活的秩序全乱,哪有他们单独住自在,夫人看着朱教授不欢心,恨不能赶紧搬回他们的宅子住。这样就一定得请保姆,朱教授夫妇都不想要保姆,尤其教授夫人激烈反对,那不等于承认自己老了,不行了吗?儿女们哄着朱教授的夫人开心,你赶紧好,你一好,进得厨房,上得厅堂,我们马上把保姆送走,现在找一个合适的保姆多难啊,你们根本不知道,难得这保姆伶俐还能干,知足吧,感谢好命吧。女儿搂着朱教授夫人的脖子,您老看我忙不忙,心疼一下我,不要捣乱了行不行,将就将就,您一好,马上送保姆走。

我这就老了。朱教授的夫人长叹一声,让保姆先留下。

保姆叫安苗。二十三岁,比朱教授他们的孙女朱可以小三岁。

安苗没考上大学,朱教授就说,考大学也不是多了不得的。朱教授夫人就说,朱可以去英国读研,最初可是你的主意。

朱教授问安苗,谈恋爱了没有?朱教授的夫人马上接嘴,什么,阿苗多大啊,比我们的朱可以小三岁,就谈恋爱了,你说过朱可以三十岁找不到合适的不结婚你也不会反对。

朱教授给安苗讲解《道德经》,安苗问《道德经》是不是朱教授写的?喜得朱教授夫人看笑话。朱教授就把一本简体的、横排的《道德经》取给安苗读,说你读几遍,认不得字也不要紧,我给你讲,保证你听懂,这本书读懂了,别的书不读,也不要紧。

看见朱教授把葱姜蒜收拾得那么整齐,阿苗很感动,觉得朱教授既可敬又可爱。这么大的教授,这么有学问的人,咋还能干这个呀。她看见朱教授坐在客厅里,像打理一个战场那样有条理地收拾那些葱姜蒜,觉得自己像是在欣赏一幅画安苗由衷地夸赞朱教授,想要找到最高级别夸赞朱教授的词,但苦于找不到,于是她说来说去,还是,朱爷爷,你太牛了,你牛人,牛教授,你很牛掰。

就听见嘭嘭嘭地敲击床头柜子的声音,自从朱教授夫人行动不便,朱教授就和夫人约定,夫人需要他做什么,不用呼叫,直接敲几下桌子,椅子,或者墙壁他能听见,听见了,他就会立即赶去。

现在,朱教授的夫人敲击床头边的小柜子,被葱姜蒜占着手的朱教授赶紧嘱咐安苗过去询问,朱教授的夫人要安苗读书,朗读《道德经》。

安苗朗读,却总被不认得的字卡住。

客厅的朱教授就大声地予以提醒,纠正。使得那诵读声虽然磕绊依然能持续下去。

我的吴大姐啊

白小易

她是在我的指引下,由股票市场进入期货市场的。而且一来就比我做得好她退休之后仍然在家操作。每有斩获,就会喜气洋洋给我打电话。故意先问我的战况,然后炫耀战绩。我总是自叹不如。这就是吴姐,我十多年的同事。我们之间没有任何爱恨情仇,只是很熟。她来电话,我老婆都不介意。

但是在她真正做了一件“惊天”大事以后,却没主动告诉我。她留给期货公司的电话是办公室号码,所以他们打通我桌上的电话。他们很迫切地想见吴姐,那口气像要拜神似的。我告诉他我也是他们公司的客户,跟吴姐一样都是小打小闹的散户。可那经理一下子把音量提到了房顶——“小打小闹?她都赚了两百多万了!”我一面惊愕一面不信。但人家似乎很当真,不敢跟我多耽误工夫,催命般地跟我要了吴姐的手机和宅电。

估摸他们通话结束,我按捺不住也打了吴姐家的号。

吴姐的声音跟平时完全不一样,而且似乎也不愿意多说话。可怕的是,这个一天到晚趾高气扬的女人,居然低调了!“没什么,真的,没什么,我就买了点大豆……”

我天天盯着行情,当然知道这些天大豆一直在涨。“你买了?太棒了!买了多少?”“没多少……真的……”吴姐在谦虚地笑!“他们给你打电话干吗?”看来的确是真的。说实话,我心里酸酸的。“他们催我平仓。呵呵,他们害怕呗。”

我真诚了一把,“要是我啊,肯定马上就卖!”“呵呵,要不你咋赚不到钱呢……”

我听出来了,她那“谦虚”的笑声里其实是前所未有的自负啊。我还能说啥啊。

接下来的几天,大豆合约几乎每天都以涨停报收。我坐在电脑前,时时替吴姐估算着财富的增长。现在是我每天主动给吴姐打电话了。我一定得知道她到底卖了没有,不然会比死了都难受。令人无比敬佩的是,吴姐不但没卖,而且每天都把盈余立刻开出新的多头仓位。这就叫驴打滚式的爆发性增长啊。我已经感觉不出我到底是什么感觉了。

这样的情势每天还在延续。我固然形容不了自己的心情,但对现实的认识还是冷静的。我知道大豆不可能永远这么涨。它总有一天会突然掉头向下。所以不管如何遭到她的奚落,我还是要劝她及时了结。她不听我的,我发现我反而感到宽慰。我在痛斥自己心理不健康的同时,也在分析和比较吴姐怎么就能做到如此神奇……她也不是神奇,只是一根筋。我做不到是因为我的思维太发达……呸,这不也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吗?!

我克制了几天,没给她打电话。终于有一天,在我的估算中,她的财富已经超过了五千万。我无奈又跟她通话了。“我的吴大姐啊,你什么时候修炼成了神啊。”“期货公司的总经理刚才对我用了‘跪求’二字——求我卖呢。”“大姐,你不能谁的话也不听啊。快平了吧!”“我要是听他们的,赚几百万的时候就卖了。那我现在不得悔死。”“几百万还不够?那可是真金白银啊。你现在几千万,可都是账面利润啊说没就没啊!”“你乌鸦嘴不会说点儿好听的!瞧你那点见识,我告诉你,我马上就超过一个亿啦!没想到吧?”

我心里的震撼和酸楚自然已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我只好什么也不说了。

几天之后,可以说,完全在我意料之中的事情发生了。大豆跌停板!而且是每天开盘就巨单跌停。吴大姐的纸上富贵正在疾速缩水,而且毫无补救的机会——她根本就卖不掉!

最后的结果,非常具有戏剧性——等到吴大姐终于平仓的时候,她的账面资金又回到了五万多元——老天爷,谁受得了这样的轮回呀!

这当然不是吴大姐告诉我的。现在谁也找不到她了,无论是打电话还是她本人。这是一家财经网站透露的消息。我在替吴大姐扼腕痛惜的同时,也松了一口气。

我是一只狐

刘国芳

那片荒地经常有狐出没,小谢就看到过一只狐。小谢是个漂亮的女孩,住在离荒地不远的一个村子里,那个村的人包括小谢经常会到荒地里砍柴、放牛,秋天的时候捡苦槠,打毛栗。他们在这里看到狐,都会拼命去追。小谢村里的人都认为,狐就是狐狸精,会变成女人,迷男人。这天,小谢没追到狐,狐倏地就不见了。这以后,小谢再没在荒地里见到过狐。再后,荒地里要盖房子了。动工那天,村里人包括小谢都出来看,小谢还问:“做什么呀?”

一个人说:“听说这里要盖一家大酒店。”

又一个人说:“五星级的。”

小谢不信,这里离城那么远,会盖五星级大酒店?但这是真的,过后,那片荒地里盖的房子,便像吹气泡一样,很快就盖好了。随后,那几幢房子一天比一天好看。小谢没见过那么好看的房子,小谢觉得可以用金碧辉煌来形容,当然,也可以用富丽堂皇来形容。大酒店做好了,就热闹了,每天都有很多车来,一辆又一辆,川流不息。小谢也认识一些车,知道那些车有奔驰、有宝马,还有奥迪,甚至还有法拉利。小谢村里的人,也认得那些车,他们看见那些车,总说:“这城里人怎么那么有钱呀?”

小谢说:“太有钱了。”

小谢说过,有人看着她说:“小谢你这么漂亮,以后也嫁个有钱的老公。”

小谢脸一红,走开了。

有时候,小谢会往大酒店方向去,跟前车来车往,一些车开到小谢跟前时,会慢下来,然后问着小谢说:“前面是红楼大酒店吗?”

小谢知道他们明知故问,但小谢还是会用手指一指大酒店,笑着回答人家说:“是。”

有些人更直接,他们看着小谢说:“这女孩真漂亮。”

小谢又笑。

大酒店周围,还有荒地,小谢村里的人包括小谢仍会到荒地里砍柴、放牛,去捡苦槠,打毛栗。一些住在大酒店的人,闲了没事,也会到荒地里转。一天,一个人还在荒地里看到一只狐。这是个看起来有点文质彬彬的书生,书生看见狐,立即去追,但哪里追得到,那狐倏地一下就不见了。小谢这天也在荒地,她在书生找狐时出现在那人跟前。那人很惊喜,那人说:“你是狐吗?”

小谢说:“你说呢?”

那人说:“你就是狐,是狐变的。”

小谢笑了,她是个喜欢笑的女孩。

那人在小谢笑着时又说:“你真好看。”

小谢说:“是吗?”

那人说:“真的好看,我没见过像你这么好看的女孩。”小谢说:“大酒店里的女孩不是更好看吗?”

那人说:“她们没有你好看。”

小谢说:“你哄我。”

那人说:“我不哄你,不信,我带你去看。”

小谢真去了,她一直想进去看一看,但不敢,现在有一个看着文质彬彬的书生带她进去,她敢去了。小谢跟着书生走进了大酒店,还进了书生的房间。但在房里,书生不文质彬彬了,书生一把抱着小谢,还说:“你怎么这么好看呀?”

又说:“你是狐吧?”

小谢拼命挣脱,但没用,书生不放小谢,只说:“你一定是狐。”

书生随后把小谢按在床上,小谢仍挣扎,跟书生说:“不要,不要。”

也没用,小谢挣不脱书生。

小谢在那人起身后呜呜地哭起来,书生被小谢哭烦了,扔给小谢一大沓钱然后说:“我以为你是狐,原来不是。”

小谢拿着钱,不哭了,抹了一把眼泪,小谢走了。

但小谢走了,又来了,天天来。有客人住进来,小谢也像大酒店那些女孩一样,去敲人家的门,门开了,小谢会说:“先生需要服务吗?”

一天,小谢敲开门时,看到书生了。书生见了小谢,一点也不意外,书生说:“你是一只狐了。”

小谢说:“不错,我是一只狐。”

回灌

蔡楠

春上,村长陪着乡长来到陈九炳的苇田里。那时候,陈九炳正猫腰撅腚给半腿高的苇子锄杂草、去杂苇。绿油油的芦苇在春风中抖擞着,歌唱着。几只呱呱鸟扯着嗓子叫着,在陈九炳的脚下跳来跳去。

村长说,九炳,乡长来看你了——

陈九炳直起腰来,用手背抹抹汗,哎呀,乡长啊,有村长看俺就能感到政府的温暖了,你咋还亲自来了呢?

一只呱呱鸟蹦到了乡长的脚面上,乡长呵呵一笑,老陈,都说你是难剃的头,我不来,这头剃不了啊!

陈九炳把锄头往地上一戳,乡长说哪里话?俺们小老百姓不剃头,头发长了随便拿个刀子刮吧刮吧就成了,哪敢劳乡长的贵手呢?

乡长轰走了蹦到脚面上的呱呱鸟,老陈,这里要建一个白洋淀休闲旅游综合体的事你知道吧?

知道!村长都跟俺说好几遍了。

这可是个大项目,市里省里招商引资的大项目呢!

多大?

多大?这三千亩苇田荷塘都要挖掉,水抽干了,建酒店、禅院、会所,还有高尔夫球场呢!那时候,会吸引成千上万的人来这里旅游休闲,给国家能创几个亿的税收呢,你说大不大?

大,确实大!陈九炳说,可俺这五亩半苇田碍着大项目啥事了?这屁股大的地方还能建高尔夫球场?

村长扳倒了戳着的锄头,九炳,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你这屁股大的地方是不能建高尔夫球场,可这屁股正在球场中心,你说碍事不碍事?

陈九炳把扳倒了的锄头又戳了起来,俺自己的地碍谁什么事了?爷爷种苇编席打箔,爹爹种苇储粮打囤。苇田是他们的命呢!再后来就到了俺。都说如今芦苇没啥用场了,不是,俺有。俺也有大项目,俺闺女在北京和外贸定了个合同,收咱这苇子,做芦苇画出口呢!

乡长扑哧一声,笑得差点把痰喷出来,就你这点芦苇,出口?外国人不稀罕!

乡长你怎么笑话俺?你应该支持俺才对嘛!俺这点苇子是少,可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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