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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10 02:55: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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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岑小沐

出版社:百花洲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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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宫太子东宫妃

西宫太子东宫妃试读:

楔子

我获封“景然郡主”这天是个难得的艳阳天。

阴雨连绵一个多月,我在家闷得快发霉了,好不容易等到出太阳,结果被我爹押着去宫里谢恩。

圣上是个看着比我爹还老一点儿,但挺眼熟的伯伯。他坐在龙椅上叫我平身的时候,脸上一点儿笑容都没有,我撇撇嘴,心里想,既然给得这么不痛快,那么不封我当郡主不就好了吗?!

谢完恩之后我爹还要同圣上谈事情,我跟着一个老太监去御花园玩耍,远远地看见一位娘娘打扮的妇人牵着个小男孩走过来。

我在人前最会装乖巧了,有模有样地给妇人行礼,她挺高兴,还叫宫女给我糖吃。那糖我们平阳王府好几年前就不吃了,我有点儿嫌弃,但还是勉强接了下来。

我对他们都这么客气了,妇人身边那个小男孩却朝我翻了个白眼,没听错的话,他还冷哼了一声,极为不屑的样子。

咦?这是什么情况?我都这么哄着他们了,这小子居然还敢看不起我?

他对妇人的态度更冷淡,妇人问十句话,他回答一声“嗯”,已经是极给面子了。

我平时在王府里从来没看过谁的脸色,没想到跑到宫里来反而受这种窝囊气!

说话间,那个臭小子打发妇人替他拿衣服去了,我在他身边坐着,百无聊赖地等我爹过来接我。臭小子拿着根钓竿,盯着池塘里的水一动不动,我看着看着就犯困了,趴在桌子上眯了一会儿,等醒来臭小子的鱼还没上钩。

我打了个哈欠,臭小子用眼角扫了我一眼:“猪。”“你说什么?”我一下子来了精神,“你刚刚在骂我?”

臭小子挺费解的样子,“我骂你,你这么高兴?”“高兴啊!我最喜欢吵架了,可没人敢跟我吵,”我兴奋起来,“你到底是谁?”

他把钓竿往身边一搁,“嗖”地一下站起来,我兴奋地跟着站起来,就等着他开口跟我吵架呢,结果等了半天他扔下一句:“有病。”

我还愣着,他已经转头走了。

回府的路上我跟爹念叨了一路,这才知道我遇见的那个臭小子原来是二皇子,那妇人只是一个不怎么受宠的妃子,根本不是他母妃。如今他时时跟着圣上,天还未亮就得起床上书房,从书房出来又得去围场学骑马、狩猎。我爹跟我说这二皇子比太子还要发奋努力,原意肯定是想激励我好好学习,可被我一句话就挡回去了:“要不怎么说天子贵家少了几分父子亲情呢,还是我爹对我好!”

我爹看着我真是半天都无话可说。

说起来“景然郡主”这个封号其实跟我没多大关系。当今圣上对我爹多有倚重,我爹又只有我这一个女儿,自打我娘过世之后,莫说续弦了,他连个小妾都不肯纳,估计这辈子也就我这么一个骨肉了,圣上对他已经赏无可赏,只好来赏我了。

话说回来,圣上这一招真是高招啊,不过一个虚名罢了,也能安抚臣心。

我爹有没有被安抚或是收服我不知道,我却被这名号所累。这几年外头总有些风言风语,说是这郡主之名就是为将来封太子妃做铺垫的,二皇子我是见过的,有什么本事不知道,脾气倒是十分古怪,太子我就没见过了,听说从小关在东宫里,听着就不像是什么正常人,说不定比二皇子脾气还古怪呢,谁要嫁给他当太子妃啊。

二皇子近些年来在朝堂上风头正盛,我爹都时不时地在王府里夸赞他几句,我听着心里顶不服气了,不过比我虚长了几岁,能成什么气候?说得这么夸张,人心这种东西啊,最不好说了,今日还各种夸赞,明日就能翻脸无情,将你贬到尘埃中去。

我爹先前在朝堂上还有几个看好的后生,就因为一点儿家事,被那些曾经把他们捧上天的同僚参了一本,这事还没过去多久呢,实在是有前车之鉴。如今太子身子弱,总不出东宫,朝臣们便将二皇子捧得比天高,若是有一日太子出山了,二皇子之前的种种大概就成了他司马昭之心的证据了吧。

平阳王府里的日子无聊,平日里总要想办法找点儿乐子,找乐子的同时把整个府里闹得鸡飞狗跳的,我爹也不理会,看起来开明,其实是被朝上那些事烦得没工夫管教我了,我便更肆无忌惮地继续闹腾着。没想到没容我闹腾多久,一道圣旨如同晴空霹雳般降临到平阳王府。不知道圣上这又是唱的哪一出,为何要我上乌龙山拜师学艺?我能学什么艺?

但这也不会困扰到我,不过是换个地方闹腾罢了。二皇子比我先上乌龙山,之前同他交过好几次手,小时候见面他还只是脾气古怪,现在却是一身本事,连口齿都伶俐不少,我同他吵起来虽然吃力,可也没吃亏!

从乌龙山下来便要入宫谢恩了,这恩我怎么都谢得不情不愿,可也没办法,必须得去。我爹唯恐我这冒冒失失的性子进宫了又会惹出什么麻烦事,进宫前特意细细同我说了一番宫中的规矩,听得我越发反感了,只盼着那太子自有心爱之人,主动将婚事退了才好。

入宫前我爹就谆谆教导过:“进了东宫千万要低调,你是去当太子妃的不假,可东宫做主的不是太子妃,甚至都不是太子!”

虽说太子这些年着实有些低调,但他到底是先皇后所出的嫡长子,自幼便被封为太子,只是因身体孱弱才久不出东宫,这样一个人居然都没法子做东宫的主?

我听完感到非常震惊,“东宫做主的不是太子能是谁?”

我爹道:“西宫二皇子。”

我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垂死挣扎地又问了一句:“就是那个每天逼着宫里人跟着他一起早起,不起来就宫规伺候的二皇子?”

我爹翻白眼:“不然还能是哪个二皇子?”

我有预感上山之后的日子不会太好过了,现在摆在眼前的事实是:君臣有别,被他欺压已成定局,那总能让我在自己的想象里过过干瘾吧!看我不写个虐死他的戏本子出来!我眼睛一眯,叫人送来笔墨纸砚,“嘿嘿”一声笑了出来……

第一出 奉旨拜师

己亥年四月初三,微风。

这是平阳王府接到圣旨的第三日。世人皆知平阳王膝下有一独女名嘉信,因平阳王战功赫赫,已赏无可赏,圣上为褒奖其功,早些年特封其女为“景然郡主”,也算是荣宠有加了,谁知这次竟然……“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景然郡主伊氏门著勋庸,地华缨黻,往以才行,选入后庭,为太子妃……”

看起来好像是挺好的事,可平阳王接完旨之后,胡子都揪到一块儿去了,成天唉声叹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圣上下旨要抄了平阳王府呢。“好了好了,”我啃着鸭腿,一条腿跷起来踩在长凳上,没什么诚意地安抚着边上站着的那个既没有当人爹该有的威信,又没有身为平阳王该有的威仪的小老头儿,“不就是让我进宫当太子妃吗?这不是您二十年来的夙愿吗?这都要成事了,您老跟您那胡子过不去干什么?”

平阳王他老人家一点儿都不带装的,那是真愁,他用一种“姑娘你可长点儿心吧”的眼神瞅着我,半天才叹了口气道:“你没听王公公说,让你入宫前还去趟乌龙山吗?”

是了,圣旨后头还有一句:“入乌龙山养心修性,待他日修成归来,入主东宫!”“听见了啊,”我咽下最后一口鸭腿肉,喝了一口水才继续道,“您别当我傻,谁不知道那根本不是皇上的意思,而是您的意思啊。”

这下我爹才终于松开那一小撮胡子,眼睛都眯起来了,像只老狐狸似的,笑嘻嘻地问道:“那你可知,为父为何非让你上乌龙山?”

要是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我也白当这景然郡主了。

说起来,我这个郡主其实还是挺威风的。在我们云国,以我的身份,哪怕是皇帝也没办法逼我做不想做的事,所以如果单纯只是他下圣旨,我是完全不必理会的,还可以大摇大摆地留在平阳王府里吃吃喝喝,问题是,这次想让我上乌龙山的根本不是他,而是我爹!

我爹身为平阳王,根本没有平定南蛮的自觉,这些年招兵买马、笼络人心倒是做得风生水起,很有些谋逆造反的野心在,无奈皇帝现在手里要兵没兵、要钱没钱,只能窝囊地装作不知道我爹的狼子野心了。

他这次非让我上乌龙山,无非是因为二皇子哥舒衍已经在山上学艺了。对于这种想让我嫁太子,又让我去和二皇子套近乎的行为,我觉得简直太没有节操了,根本不能忍!

所以一开始我就拒绝了这个提议,可是我爹这么老谋深算,自然有办法说服我,他是这样告诉我的:“太子长居东宫,你见他出来掌控过朝野没有?没有吧,太子和皇上一样身体不好,朝廷上一直是二皇子说了算,你指望二皇子和太子兄弟情深?别傻了,还是自己跟他搞好关系来得可靠!”

虽然说身为皇家兄弟,太子和二皇子不倾轧阋墙一下都对不起我们这些围观群众,但好像这么些年也没听说他们正面起过什么冲突,就像我爹说的,太子长居东宫,身体又不怎么好,平时也很少出来,朝廷上确实一直都是二皇子说了算,可我爹说的那理由也太奇葩了,这么想跟二皇子搞好关系,为什么不干脆让我直接嫁给他呢?嫁给他的死对头然后再去拉拢他……这么侮辱人家智商不太好吧?况且明知道朝廷上一直是二皇子说了算,还非让我嫁给太子……我心中不由地出现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莫非我爹就是传说中的……太子党?

大概我脑补的时间太长,爹爹不耐烦了,捅捅我的胳膊道:“好好的怎么又发起呆来了?”

我回过神来跟他老人家谈条件:“不去行不行?”

爹爹笑眯眯地摸着胡须:“行啊。”

答应得这么爽快肯定有问题,我机警地问:“有什么条件?”“哈哈,不愧是我的女儿,果真聪明!”爹爹笑得十分奸诈狡猾,“不上乌龙山也行,进宫给皇上当侧妃呀!”

这招简直太不要脸了,我看着眼前笑得满脸褶子的爹爹,忽然觉得我大概是他老人家招兵买马的时候顺手从路上捡回来的!根本不是亲爹的节奏啊!

不过他给我的这两个选择其实也没什么太大区别,要么不上山,进宫当皇帝的小老婆,要么上山拜师,当未来皇帝的大老婆。

当小老婆的辈分高,当大老婆的地位高。

说白了都没什么用,还不如当我现在这个景然郡主来得靠谱呢。“非得上山?”

爹爹斜着眼睛看我,一副“你自己选”的架势。

我想了想,反正这平阳王府也就差被我翻过来了,玩也玩腻了,换个地方玩……也不错?于是我点点头道:“到时候要是我把乌龙山掀翻天了,您可别怪我啊!”

原以为他多少要顾及一下皇帝的面子,谁知道他直接回答道:“你只管掀!”

我一下子兴奋起来,感觉他接下来就要说出那句经典台词:“天塌下来有老子给你顶着!”

结果……“有二皇子在,谅你也掀不翻那天!”

“……”

景然郡主要上乌龙山拜师学艺,为此我爹准备了个挺大的排场,说实话我觉得有些夸张,二皇子好歹是皇家唯一手里有点兵权还有点脑子的,前两天悄没声儿地就出发往乌龙山去了,他尚且如此低调,我却这么高调地闹大排场,知道的会说我爹狂妄大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全家都智商欠缺……

我怀着这种想解释又无从解释的复杂心情上了乌龙山。上山的过程中还发生了个小插曲。

大约是我爹奸臣的形象太深入人心,这几年总有些不知死活的所谓忠臣义士想来挑战他老人家的权威,然而次次都失手,功夫强的跑了,下次不敢再来,功夫差的被抓了,没有机会下次再来,可是我们云国最不缺的是什么?

蠢材……哦不,人才啊!

一个勇士倒下去,无数个勇士站起来!

这次倒是有点脑子了,知道直接围堵我爹讨不着好,改了进攻方向来刺杀我。

但他们实在低估了我爹未雨绸缪的程度,没两下就被收拾了。我蹲在地上看到被踩住脸的刺客时,内心还是有些小激动的,一个没忍住采访了两句:“你们混哪一片的?这次是特意来找我的吗?”

刺客很是有气节,多次试图别开脸来抗争,可惜脸被我的随身侍卫踩住了,多次未果,于是干脆闭上了眼睛。

这么有骨气倒是少见,我又忍不住问了一句:“可你杀我能干什么呢?你认为的奸臣还是奸臣,你认为的昏君还是重用他,你杀我一个弱女子能改变什么?”

这次他睁开眼睛,动了动嘴角想说点什么,但我是什么人?我是景然郡主啊!我是那种你想说,我就得听的人吗?

于是,当我发现他试图说话的那一瞬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起身,然后飞快地吩咐侍卫:“给我堵住他的嘴!”

刺客:“……”

原本我还以为上山之后,以我爹的性格,肯定会里三层外三层地把我当一级通敌罪的犯人一样看管起来,省得丢他老人家的脸。没想到这次他倒是挺上道的,派出来保护我的那些侍卫和伺候我的丫鬟一进乌龙山的地界就都打道回府了,我被扔下的时候整个人都惊呆了!

这是什么情况?

哦,想起来了。

出发前,爹还特意嘱咐我道:“使劲儿闹腾吧,那位二皇子可比你爹我会收拾人!”

那时候我以为他是吓唬人的。

当然现在我也没把他这话太当一回事,什么二皇子啊?想来除了二,也没别的特质了,他会收拾人?难道我还会输给他?

做梦去吧!难得能享受一下自由滋味,我进庙里拜师之前先在山上四处逛了逛。乌龙山上风光好啊,冰雕、雾凇什么的都是我没见过的,因为这次爹爹撤走了所有看着我的人,所以我玩得就比较尽兴,比较尽兴的后果就是……“你是何人?”

一个清冷又好听的男声忽然呵斥道,吓得正在爬树的我直接从树上掉下来,正好……落在了一双脚旁边。

我努力撑着爬起来,对身边这个一身俗家弟子打扮、眉清目朗的大帅哥怒目而视,“你有病啊?看见人家在爬树还故意那么大声,吓死我了算谁的?”

大帅哥保持着高冷的表情,低头俯视我,“你还想算我的?”

我愤愤不平地指着他,“我又不是碰瓷的,不算你的算谁的?”

他将手背到身后去,双眼眯得跟狐狸似的,“哪儿来的野丫头,还敢来这里撒野,你知道这是哪儿吗?”

嘿!我这暴脾气,活了小十六年,还没人敢骂我是野丫头!还是当面骂的!

我捋起袖子就想上手抽他!可手刚举起来还没抽下去,眼前一花,随即听到“咔嚓”一声,然后传来一阵剧痛。

我的手折了。

眼泪鼻涕都痛下来了,我一只手被他反剪到了背后,另一只手几乎折了,双腿被他压着跪在地上,只剩一张嘴可以发挥。

于是我破口大骂道:“疼死我了!你娘给你生了一双眼睛不是让你抛媚眼的!有没有眼力见?知不知道我是谁?你竟然敢打我!我要告诉我爹!你个臭小子!我让我爹揍得你连你亲爹都不认识!”“告状?”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你爹有没有本事揍得我让我亲爹都不认识暂且不谈,野丫头,你还是先担心自己还有没有命去找你爹告状比较务实。再给你一次机会,说!你到底是何人?谁派你来的?上乌龙山有何目的?”

你问我就说啊?又不是玩你问我答!

打不过又跑不了,我只好扯着嗓子开始喊:“师父!师父!我是嘉信啊!我被贼人捉住啦!师父快来救我……啊!”

扣住我的那只手忽然松开,我整个人重心不稳直接趴到了地上,最后那声惨叫那叫一个抑扬顿挫啊……“你是伊嘉信?”头顶上传来那个讨人厌的声音,“奉旨来乌龙山拜师学艺的景然郡主,伊嘉信?”

虽然师父没喊来,但这臭小子总算还不是太孤陋寡闻。我灰头土脸地爬起来,昂起头傲慢地看着他,“怕了吧?现在赶紧跪下给我磕头,大叫三声姑奶奶,我还可以考虑给你留个全尸……”话还没说完,他语气极其不屑地打断我:“原来你就是伊嘉信,你府里的丫鬟平日给你梳妆时你都不照镜子的吗?就你这样还妄想入主东宫?”“你、你、你……”我气得整个人都颤抖起来,“你放肆!”

他再次极其不屑地瞟我一眼:“还没进东宫呢,瞧这太子妃的气派,你娘给你生这一双眼睛是专门让你瞪人的?再瞪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师父等你等得都快睡着了,特意命我出来找你,你……还是先收拾一下再去见他吧,他老人家年纪大了,我怕被你吓晕过去。”

说完一甩袖子就飞走了。

飞……走了。

徒留我在原地手指颤抖地指着他飞走的方向,哆嗦了整整一炷香。

我奉旨前来拜的师父是个叫智光的老和尚,胡子长得都要打结了,听说腿脚也不怎么灵便,一直坐在蒲团上,从我进来开始就没睁过眼,估计从来没收过女徒弟,不怎么有经验,于是就让早我半个月入师门的师兄带着我熟悉熟悉山中事务。

等小和尚将我带进师兄的禅房时,我整个人都要跳起来了。“是你!”

我还当谁有那么大胆子,打完人就跑了,原来他就是二皇子哥舒衍!

可是就算他是二皇子,被他揍了,我也不会心情变好,好吗!

师兄兼那个传说中的二皇子哥舒衍正提着笔写着什么,听小和尚传达完师父的话之后也没什么反应,等小和尚走了都没起身。

到底是连我爹都忌惮几分的二皇子啊,瞧瞧这淡定自若的气质!

我气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就算你是二皇子又怎么样?这里是乌龙山不是皇宫!你这么看不起人是几个意思?”

哥舒衍头都没抬,手里的笔也没停,声音还是那么好听,说出来的话也依然那么欠揍:“莫不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算在乌龙山上我也是你师兄,你这么傲慢无礼又是几个意思?”

“……”“我没时间陪你玩,估摸着你来乌龙山拜师也就是走个过场,你爹应该也没指望你真学点什么本事回去。这几个月我们互不相扰,我只提醒你一点,怎么玩都得有分寸,再搞得灰头土脸就没人烧那么多热水给你洗澡了,敢不听话就让你一直脏到回家!”他终于抬头,看向我的时候眼睛眯起来,怎么看怎么像只狐狸,“我保证,到那时就算我不请旨让父皇打你顿板子,你也一定脏得连亲爹都不认识了,不信只管试试!”

我深深地怀疑哥舒衍上山前曾系统地学过辩论,毕竟我活的这小半辈子里还没有人把我说得哑口无言过!

吵架时说的话都记得这么清楚,等到现在还回来报仇,身为一个男人,还是个皇子,竟然这么斤斤计较!难怪皇帝把国库交给他管!真是只铁公鸡!

大概是经费实在有限,我的房间就在哥舒衍的隔壁,真是让人毫无安全感!但是当我提出“男女授受不亲”的观点时,哥舒衍居然极其鄙夷地瞥了我一眼,“我都没有担心我的清白,你会不会想太多?”

我一口气差点儿没喘过来,再次被他气得浑身哆嗦,还没来得及开口反驳,他又说话了:“你晚上磨不磨牙?打不打呼噜?这里隔音不是很好,如果严重影响到我的睡眠质量,我会考虑让你去睡柴房。”

“……”

我实在是不太理解我爹,为什么会妄想送我上山来和哥舒衍这样一个人培养感情,我觉得我来之后,唯一能达到的效果是加剧太子和二皇子之间的矛盾啊。

红颜祸水什么的,不是我给自己设定的剧本啊!“师兄啊,咱们打个商量呗!”我狗腿地凑上去抱他大腿,“虽然我们相识有一个不那么愉快的开头,但故事的结局……”

然而没有说完就被无情地打断,翩翩谪仙般的二皇子殿下哥舒衍面无表情地开口道:“既然你有这个觉悟,我也不多说什么了,我对你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要打扰我,这点你能做到吗?”

嘿!说你胖吧,你还喘上了!我感觉内心有一万匹马呼啸而过,幸亏我演技好啊,于是我笑眯眯地点点头,“当然!”

然后又不知道他继续写什么去了。

而我在答应他没过几日之后,又给他找了个麻烦。

事情是这样的,我拜的那个师父压根儿没有教我什么的意思,把我托付给的那位师兄又不打算理我的样子,还得在这里待几个月,我总不能天天躺在禅房里睡大觉吧?当然得自己找点儿乐子啦!

我毕竟是个郡主,就算找乐子也必须得从实际出发,眼下来看……我觉得亟待解决的是我的口粮问题。

我爹的理想很丰满,寄希望于我在乌龙山上和二皇子建立起亲密无间的同志关系,现实却很骨感,他压根儿没考虑到我来的是个和尚庙,在这里连点肉沫沫都看不到,我可是个花季少女啊!我还在发育期啊!我在平阳王府可是无肉不欢啊!在这里连肉都没得吃,我很忧愁。

于是我只好上树掏鸟蛋了,一边往上爬,一边思考:鹌鹑蛋几个能管饱?“你在干什么?”

又是这声熟悉的呵斥,我在心里叹了口气,一边不放弃地继续往上爬,一边无奈地回头和我新晋师兄搭话:“我在掏鸟蛋啊!师兄!”

师兄顿了顿,随后道:“你没事跑上树掏鸟蛋干什么?”“当然是肚子饿啊!”我理直气壮地问他,“难道你不饿?这里连肉沫子都见不到,很影响我生长发育好吗?!”

他不愿再和我做任何交流,言简意赅地命令道:“下来!”

我是那么容易妥协的人吗?刚想和他理论几句,结果一脚踏空,从树上掉了下来。

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到来,我好像掉在了一团棉花云上,于是伸手戳了戳身下压着的东西,咦?怎么还软绵绵的?

这一戳不打紧,居然传来了一声闷哼。

这是什么情况?“还不起来?你想压死我吗?!”

我吓得花容失色,赶紧爬起来,“哥、哥……”

哥舒衍!

他还仰躺在地上,嫌弃地瞥了我一眼:“谁是你哥哥?”

哥你大爷!我立马从惊吓模式切换到了愤怒模式!

哥舒衍艰难地坐起来,强行打起精神道:“你无须感激我,一则我是你师兄,二则总归不能让你在此处出事,日后难与你父亲交代,你……”

这次我没再给他机会啰唆,直接尖声打断他的话:“你竟然敢抱我!你竟然敢抱我!‘男女授受不亲’你没听太傅讲过吗?我日后是要当太子妃的,身为二皇子你不知道吗?你竟然敢抱我!”

哥舒衍羞愧地闭上了眼睛。

我双手护在胸前,嚷嚷得更大声了:“长嫂如母的道理你总听说过吧!还不跪下!”

哥舒衍睁开了眼睛,然后捂着胸口站了起来!

我就说我上乌龙山饿瘦了吧!他居然承受住我那一压之后还能如此迅速地站起来!苍天啊!我饿瘦了啊!

哥舒衍居然做起了我的招牌动作,哆嗦着用手指指向我,“你……”“我知道我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美貌得你无法自控,可是长嫂如母啊!更何况这里还是寺院!你身为二皇子总该懂得分寸!”

哥舒衍已经羞愧难当了,我看教训得也差不多了,就大方地表示道:“既然你知错了,那么这次我就不同你计较了,但是你必须想法子给我弄点儿肉来,我都要饿虚脱了……”

至此,哥舒衍终于有机会表态了,当即气沉丹田,呵斥我道:“伊嘉信!我忍你够久的了!若是还想留着你这条命回平阳王府吃肉去,接下来最好给我老实点!长嫂如母这种话若是再让我听一次,我就让你真的去和我母妃当好姐妹……”

我不由得浑身一哆嗦。

哥舒衍的母妃……二十年前就故去了。

我总共才活了十六年,连他父皇的侧妃都没兴趣当,自然更没兴趣同他故去二十年的母妃当好姐妹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

我从小就被誉为俊杰!

于是我立马表态:“二皇子殿下!师兄!我保证!保证不再闹出任何动静来打扰您清修!”哥舒衍还是一脸嫌弃地看着我,我用力眨眨眼,表示这次我是说真的!“这次你最好是真的老实了,否则……”

语气之咬牙切齿啊……

我赶紧追加道:“我保证!我保证!绝不再给你找任何麻烦!我也不吃肉了!我乖乖喝粥去!”

我实在是没想到,我同哥舒衍的关系从最开始的鸡飞狗跳到后来的相视不见,现在居然还能有更进一步的发展。

寅时三刻我被敲门声吵醒,伴随而来的是哥舒衍那原本悦耳现在听了就让我想杀人的声音:“师妹啊,该起来做晨课了!”

一刻钟后,我顶着两个硕大无比的黑眼圈坐在团蒲上昏昏欲睡。

然而师兄的兴致实在是很高,“皈依佛,两足尊。皈依法,离欲尊。皈依僧,众中尊。皈依佛,不堕地狱。皈依法,不堕饿鬼。皈依僧,不堕旁生……”

我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他:“你这么早叫我起来到底想干什么?”

哥舒衍笑得很贱,“前几日不是嚷着没肉吃饿虚脱了吗?我看你是思想觉悟还不到位,先从做早课开始,慢慢你就会习惯了。”

所以现在是没肉吃还剥夺了我睡到自然醒的权利了吗?“我才不要!”我直接拒绝,“我每日都要睡美容觉的,不然肤色会暗沉,就不好看了!”

哥舒衍随手往身旁一指:“师兄弟们都是这个时辰起床,你有发现谁的肤色暗沉吗?”

啊啊啊啊!爹!我要回去!这里的人都是疯子!

然而这并不是我和哥舒衍关系的最终状态,因为没过多久的一次早课时,常常闻名却从未出现过的蒙面杀手集团忽然从天而降了。

老实说我第一反应不是逃而是想上前去摘人家的蒙面布,刚伸手出去就被人从身后狠狠一拉,然后我就直接撞到那人怀里去了。

哥舒衍怒斥我:“你还没睡醒是怎么的?不要命了?”呵斥完也不等我回答,直接又将我推到身后,自己提着剑就冲上去了。

刀光剑影中我也看不清我方与敌方究竟谁占上风,只是眼睛一花,忽然看到有个蒙面人提着刀朝哥舒衍砍过去了,我这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老娘的仇人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砍了!

然后我就扑过去了。

再然后我感觉到背上狠命一疼。

再再然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正趴在自己的禅房里自己的床上,连棉絮都没多给我铺一床,还是那么膈应人。

刚想爬起来,感觉背上一阵剧痛:“啊!”——

似乎是我这声“啊”惊醒了一直趴在我床边打盹儿的人哥舒衍,他刚醒就猛地抓住我的手,“你怎么样?”

语气之关心、之急切,让原本想问候他二大爷的我情不自禁就说了实话:“没、没死。”

他望向我的眼睛亮晶晶的,眼神中还有些我看不太明白的东西,他捏住我的手越来越紧,然后问我:“为何要扑上来救我?”“见义勇为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你可知道……”他顿了顿才继续问,“为这一天我筹划多久了?只要他伤我一分,外围的亲信就会冲进来将他们一举拿下,到时候我身上的伤就是他们谋反的铁证,结果你冲上来了!”

这、这什么情况啊?这年头好人还当不得了?我救你还救错了?

二皇子毕竟是二皇子,人家很快就想到了补救的方法。

不知道他在我后背的伤口上涂了什么药,总之好得很快,等伤口差不多长合,有些发痒的时候,有天他给我把完脉之后忽然解开了衣裳。

我立刻双手抱胸警惕地看向他:“你想干什么?”

他继续脱衣服,我整个人都缩到了墙角边:“你、你、你冷静点啊,那什么,我可是景然郡主啊!以后可是你嫂子啊……”“你敢再说‘长嫂如母’四个字看看!”他语气还蛮严厉的样子,可手里的动作一直没停,还在继续脱衣服。“哥舒衍你怎么回事啊!咱俩不是刚建立革命友谊关系吗?怎么一转眼你又禽兽起来了啊!”

他理都没理我,上前来拔了我头上的银簪,放进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的小瓷瓶里沾了沾,然后……他竟然直接刺进了自己的右胸!

我忍着背后伤口的痒,扑过去把簪子抢回来,他勾起嘴角笑道:“那簪子你最好还是别用了,淬了剧毒,一个不小心划伤了自己可别赖我。”

我低头一看,果然簪头都开始发乌了。哥舒衍似笑非笑地感叹:“想不到景然郡主竟然还有如此朴素的银簪。”

我赶紧扔掉簪子,扑上去骂他:“这不是要上山来拜师吗?我爹让我低调一点啊!谁像你啊!来和尚庙还这么拉风,生怕人家不知道你是二皇子,难怪有人要来刺杀你!”

哥舒衍低头看着我手忙脚乱地找药替他处理伤口,“你就不问问我为何要伤自己?”“你肯定又是因为什么家啊、国啊、天下啊,想将乱臣贼子一网打尽嘛,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话,有什么好问的?”“那你就不好奇,来刺杀我的乱臣贼子是谁?”

我随口问:“那是谁?”

他忽然推开我,指着地上的银簪:“凶器在此,你说是谁?”

我整个人僵住,不敢置信地抬头看着他。“你爹平阳王司马昭之心,如今他女儿又来谋刺皇子,你说论一个诛九族的罪名,过不过分?”

我觉得我大概是老了,看人竟然也有走眼的时候。

没等哥舒衍把“你爹平阳王司马昭之心,如今他女儿又来谋刺皇子,你说论一个诛九族的罪名,过不过分?”这句话说完,我立马做出决断,握着那支淬了毒的银簪,一咬牙朝自己胸口扎了进去。

要不怎么说我这个人实在呢。

刚意识到他想嫁祸给我,顺便害我爹,说时迟那时快,我就把我自己给戳了,力度还不小,伤口比哥舒衍的还深,那会儿我的想法是:你想陷害我?门儿都没有!我伤得比你深,你总没话说了吧?

结果他立刻封住了我几处大穴,看傻子似的看着我问 :“你干什么?”

我虽然被封住了穴位,可这些穴位里不包括哑穴,但因为对自己下手太狠,血滋滋儿地往外冒,还好哥舒衍处理得及时,可还是失了不少血,所以再开口时有些虚弱:“我……我是不会让你得逞的……”

哥舒衍一副“吃了蚊子”的表情,好半天才叹了口气。

我还得意呢,“怎么?没得逞你很失望吧?”“说你蠢你还总是不服气,”他摇摇头,“平阳王聪明一世,不想竟生出你这么个女儿,可悲、可叹啊!”

嘿!我在关键时刻保住了我爹的清白,怎么还给他抹黑了呢?怎么就可悲还可叹了呢?

这次他没再给我问出口的机会,把我打横抱起来,我大惊失色道:“你、你想干什么?”

话音还没落就被他直接丢出去了……

好在门外有人接住了我,我又惊又吓还兼着气愤的情绪,挣扎着要去找他算账,“哥舒衍!你欺人太甚!”

但他已经背过身去,赶苍蝇似的朝后挥了挥手,不知道是在吩咐谁 :“送她回平阳王府。”

然后就听到抱着我的这位……强壮大婶应了一声:“是!”

我:“……”

第二出 上山学艺

我做了个挺伤感的梦。

梦里我被送回了平阳王府,我爹对我躺着回来这件事也就敷衍地表达了一下惊讶,然后吩咐小厨房:“郡主伤口深,不能吃发物,每日做些清粥小菜送来便可。”

我:“……”

哥舒衍我跟你没完!害我们全家也就算了,临上断头台还不让人吃顿饱饭!我要吃肉!

刚想告诉我爹二皇子的阴险,爹爹就叹着气摸了摸我鬓边的散发。

于是气氛一下子就伤感起来了。

怎么说我也在他的庇护下为非作歹、嚣张跋扈地活了十六年,哪怕他是奸臣,就算他不是好人,对我来说,他始终是个好爹爹。

如今落到这步田地,不管别人如何,我总归是要和爹爹同生共死的。

被这悲情气氛感染,我悄悄地就流下了两行清泪,但我很快收拾了心情擦干眼泪,顺便吸了吸鼻子,然后劝慰爹爹:“爹您别担心,黄泉路上总归有女儿陪您,不会孤独,咱们一家人总是在一起!”

然后我爹怜惜的表情就都僵在了脸上,他“蹭”地一下从我床边站起来,胡子都在颤抖,“嘉信啊,你为何如此想不开啊?年纪轻轻竟就有轻生的念头……但是爹爹还没活够啊!你要真下定决心了,爹爹就……不送了!”

我:“……”

我挣扎着撑起上半身:“皇上没发落您?”

爹爹的表情先是莫名其妙,然后颇为忧愁地摸了摸我的额头,“乖女儿,你在乌龙山上吃苦了,多养养,会好的,啊!”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醒来当然还在乌龙山上,先前那个抱着我的壮硕大婶已经壮烈牺牲,我醒来的时候正趴在哥舒衍背上,眼前一片昏暗,居然已经是夜里了。

他的脚步不快,也很平稳,看起来不像是受了重伤的样子,可他明明用我的簪子刺进了自己的右胸啊!簪子上还淬了毒来着,眼下他也不像是中了毒的样子。

我还在琢磨着呢,他就开口了:“别想了,就你那智商是想不出来的,既然毒是我自己下的,当然就会有解药,那一簪子刺进去,不过是皮肉之伤,没有大碍。”

我都动没动他就知道我醒来了?这个人也太可怕了!我想了想,还是决定赶要紧的先问:“那你为什么要自残?”“来人计划周详,我的人都被清理得差不多了,不诈死来个障眼法,现在我们已经是死人了。”

他这么说我才注意到,我们身上的衣服都换成了小沙弥的,装死躺在死人堆里的皇子……他大概是云国开国以来第一个吧。

等等!我身上的衣服怎么换了!谁给我换的!

我刚要挣扎,他就轻飘飘地来了句:“怪不得你总要吃肉,各个方面都发育得不太完全啊……”“你……”“你的衣服不是我换的,你发育得最不完全的应当是你的脑子,看着我轻轻刺一下也不知道学,对自己都下手那么狠,自残得很痛快吧?”“我……”“现在给我闭嘴,引来那些刺客算你的算我的?”

“……”

哥舒衍其人,我对他其实早有耳闻。

早年间我还小,成天就爱在王府里上蹿下跳,那时候哥舒衍比我也就大了个三两岁,可那时候他就已经跟着皇上开始上早朝了,偶尔还能提出个好建议来,一时间风头无两。

听说他十四岁时跟着圣上去祭天,结果迷倒了一大票围观的小姑娘,那时候还传出了一个响亮的口号:天下风流衍,公子世无双!

但是等到他十六岁的时候,这些八卦和热度就都不复存在了,听说是因为圣上觉得此等流言缠身对二皇子身心发育不好,强行给戒严了。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朝廷里出现了一些微妙的声音。

有人说,圣上如此重用二皇子,太子之位恐怕难保。

也有人说,二皇子生母不详,毕竟庶出,如此表现,是否狼子野心?

还有人说,英雄不问出身,既然二皇子有此天赋,说不定比太子更能胜任太子之位!

在这些声音有甚嚣尘上的势头时,圣上并没有出面,二皇子也没有解释,倒是那位一直久居东宫的太子命人在京中四处张榜为二皇子辟谣,还动用了此前一直没动用过的太子印章。

我记得当年爹爹下朝后跟我说起这事儿的时候,我正在池子里摸鱼,闻言也只是耸耸肩,“关我什么事?爹您好烦啊别耽误我摸鱼!”

爹爹只是摇头。

谁知道多年后真的就关我事了。

不管是当年兄友弟恭的太子和二皇子,还是今日兄弟阋墙、争权夺利的太子和二皇子,对我来说,现在就只是……我未来夫君和现任师兄的站队问题。

照我爹的说法,当然是夫君更亲了。

所以我打算找我师兄聊一聊。

要聊天就得找个好的突破口,我忽然想起来我小时候其实和他还有过一面之缘。那一年西北大旱,圣上一边同百官在朝上研究对策,一边命皇子替他老人家去天坛祈福,太子长居东宫且身体不适,于是就只能由二皇子哥舒衍去了,但我会被册封为太子妃的流言那时候已经甚嚣尘上,大有压倒当年最大的八卦“圣上已经不举”之势,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推动这个留言以达到洗白自己的目的,总之圣上最后就命我和二皇子一同去祈福。

到了那日哥舒衍一大早就带着大批人马到了我平阳王府,我爹让香香更早地把我弄起来梳妆打扮,所以他到了之后也没等太久,很快我就上了他带来的马车,大批人马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出发前我爹警告我一路上消停点,所以好不容易忍到出了城,我才掀开车帘探出脑袋四处瞄,哥舒衍大约是在哪个角度刚好看见了我,就骑着马走近马车来,问:“怎么了?想如厕?”

我那时比现在脾气还大,当即就翻了个大白眼,“你才想如厕,你全家都想如厕!”

谁知他居然还一本正经地点头,“父皇的习惯,这时辰确实应当在如厕。”

你这么黑你父皇,你父皇他知道吗!

我一时被噎住没来得及反应,他就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几眼,然后又开口道:“一早我就想说了,你化这样浓艳的妆,看着像只大马猴。”

我立马呛声回去:“我也一早就想说了,你穿得如此华丽也没用!穿了龙袍也不像太子!”

没过脑子就这么说出去了,说完我立马反应过来捂住嘴、瞪大眼睛看着他。

哥舒衍倒是没怎么计较,依然用他那欠揍的眼神瞥了我一眼,然后没带什么感情色彩地“嘁”了一声,“我为什么要像太子?”

吵架的时候不带这样中途大喘气的啊!

他接着说完:“我又不想娶你。”

我:“……”

我:“还是二皇子呢,太傅平日里都教了你些什么?是如何同女子激辩吗?”

谁知他再次用轻蔑的眼神上下看了我一遍,然后直接忽略我的问题,用更加轻蔑的语气反问道:“你是女子?没看出来。”

说完双腿一夹马肚子,就这样走了。

走了……

走了!

我还没来得及骂他!怎么就看不出来我是女子了!我明明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我气呼呼地调整了半天情绪,最后掏出一面小铜镜照了照,不得不承认……他说得也不是全无道理,看来我不带香香上山是对的。

他的审美……真的跟我的气质不怎么搭啊。

还没回忆完呢,哥舒衍就出声打断了我的思绪:“下来歇会儿吧。”

我下意识就想挤对他体力不济,这身体不行啊,但刚被他放在地上坐下,一抬头就看见他的胳膊在流血,他身上竟然还有别的伤吗?

我本想问他什么时候又受伤了,但看他靠在树干上闭着眼休息,又觉得这时候还是让他歇歇好了。

没想到我不开口,他倒是闭着眼也没耽误教训我:“要说也是个侯门千金,怎么会这么蠢,帮不上忙也就算了,关键时刻竟然还拖我后腿!”“那还真是对不住您啊,二皇子殿下,给您拖后腿了,不过您其实完全可以扔下我不管的啊!”我气得差点跳起来,完全忘了最开始想要同他聊天谈心,加深革命友谊的初衷,“说起来还是师兄妹呢,一点儿爱心都没有!”

他也没有半点跟我加深感情的意思,张嘴就答:“我确实可以把你扔在庙里不管你的,但既然被我救了,你就得懂得感恩,以后在我面前给我放老实点儿,即便你是父皇亲封的太子妃,且不说你现在还没正式接太子妃印,就算接了,我依然是皇子,君君臣臣的道理你若是不懂,回你平阳王府好好向你爹讨教讨教。”“哟,这就摆上二皇子的谱啦?”我放松了全身靠在树干上,无所谓地道,“反正我走不动了,你摆谱也没用,真放心的话你就自己先走吧。”

哥舒衍冷笑:“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也是,反正就算我死在这儿,以皇上对你的宠爱程度也不会把你怎么样的,顶多我爹到时候再去东宫闹一闹,太子出面教训你一顿,不影响大局……对吧?”

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你没必要拿话激我,父皇是父皇,太子是太子,你爹是你爹,我是我,虽说看起来都和你有关系,实际上死你一个对大局确实不会有影响,除了你爹会真心实意地伤心一会儿以外,你以为景然郡主真的非你不可?”

嘿!这话可真新鲜!“皇上封我为郡主,就因为我是平阳王的女儿,而我爹就我这么一个女儿,景然郡主除了是我,还能是谁?”

哥舒衍继续冷笑:“你爹虽然只有你一个女儿,可你叔伯们女儿多得很,你若真死了,多得是人愿意将女儿过继到你爹名下,到那时,景然郡主不过是换个人当罢了,你真以为这世上没了你便不行?”

我整个人都呆了。

他蹲下来:“知道怕了吗?”

“……”

他再次冷笑一声,“知道怕了就赶紧起来。”

说完便起身,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我猛地一下子跳起来,直接跳到了……他背上。

双手紧紧箍住他的脖子,双腿紧紧缠在他身上,唯恐他一怒,直接将我摔下去。

哥舒衍整个人都僵住了。

我心里暗暗窃喜:叫你冷笑!

还是冷冰冰的声音:“你干什么!”

我把脸藏进他的领口中,整个人哆嗦起来:“我受伤了啊……我真的走不动……你别丢下我……”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啊!

本以为以我精湛的演技,他一定会上当,谁知他虽然浑身僵着,可声音中的寒度半点都没变:“很好笑?下来!”

咦?竟然发现我哆嗦是因为笑的、不是因为害怕?“演够了就给我下来!”

我伊嘉信也不是被吓大的,立即又将他抱得紧了几分,“我就不!”

然后他就更僵硬了。

纸老虎嘛。“信不信我丢你下去!”“你敢!”

话音还没落,就感觉到后背忽然一麻,眼前一晃,就被提溜到他身前去了,他眼睛眯起来,脸离我越来越近……我拼命挣扎 ,“我跟你讲啊!男女授受不亲啊!你别乱来!”

然后我就被丢下去了……

但是他没想到我居然被丢下去的那一刹那还不忘揪住他的衣领……

于是他也被我带得倒下来了……

就倒在我身上……

由于我们是正对着的姿势……

就……

嘴对嘴了……

要不说哥舒衍是有胆子图谋太子之位的人物呢,人家亲完嫂子之后那叫一个脸不红、心跳不加速、气不带粗喘的啊,而且他在那么紧急出逃的情况下竟然还有闲工夫去打包了两张烙饼藏在胸前的衣服里,这时候摸出来,还大方地分了一张给我。“老实点吃东西,真被刺客杀了也就算了,饿死了我会很麻烦,还有,你用不着担心,此事我不会告诉太子,毕竟……我也要脸面。”

……

谁担心你会不会告诉太子啊!

发生了这种事难道你不该首先跟我道歉并且从此以后羞于再出现在我面前了吗!现在这么坦然还顺便挤对挤对我是什么情况啊!还有他说完就甩下一句“我去看看情况,你老实待这儿等我”就飞走了又是什么情况啊!

然而我还没来得及开口骂他,就突然听到了两声清脆的笑声,居然还有人敢嘲笑我!我立刻横眉朝着声音的来源方向扫过去,然后就……看见不远处的树枝上坐着两个头发朝天竖起来、眼睛下一团乌黑的小男孩,他俩捂着嘴角“嘿嘿嘿”地笑作一团,其中一个嘴都没捂严实,还缺了两颗大门牙!

顿时我天灵盖都要冒烟了,我的个祖师奶奶如来佛啊!我,平阳王独女、景然郡主、未来的太子妃,这都是大家熟知的身份,但谁都不知道,我的母妃……其实是个苗疆蛊女。传闻中苗疆三代蛊女才会出一个阴阳眼,在我的母妃之前,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个传闻而已,然而……她确实就能看到一些旁人都看不到的东西。传闻确实不准确,因为阴阳眼这能力,并非三代才出一个,也并非只能天生,我母妃故去前,居然把这个能力移交给了我。

我其实挺好奇她是怎么移交的,但去问我爹他老人家就只知道捏着胡子愁眉苦脸地对着我说:“乖女儿,你娘离开之后爹已经很伤心了,你还要再一次来伤爹的心吗?”那之后我就不问了,并不是真的相信我问一次爹爹就会难过一次,而是他既然都已经拿这话来堵我了,估计再怎么套,真相也不会被套出来。

不过阴阳眼这种事,放在我身上也就只是个名词而已,估计是因为不是天生的而是被移交过来的能力,我用起来大多数时候不听使唤,或者更直白点儿说,其实就是不会用,这次还逃着命呢,居然把这功能激发出来了,这真是……活见鬼啊!

小阿飘们一点儿都不害怕我,也一点儿都不好奇为什么我能看见他们,两个小娃娃手拉着手跳过来,一只还捂着嘴笑呢,一只就来问我了:“你们是在逃命吗?”

我翻了个白眼。

他接着问:“是要躲开那些穿黑衣服的蒙面人吗?”

我听出几分意思来,“你能带我们避开他们逃出去?”

捂着嘴笑的那只小阿飘一个瞬间漂移到了我身后,跃在半空中倒吊着回答我:“能啊能啊!他们都看不见我!”“……”我忍了忍,最后还是没忍住,“你能别这样直接对着我吗?口水都要流到我身上了!”

另外一只小阿飘明显懂事许多,伸手将倒吊着的那个拉下来,直接同我谈起了条件:“我们都忘记是怎么死的了,所以不能去投胎,在这山上都晃荡好久好久了,你能帮我们弄清楚我们是怎么死的吗?你答应帮我们,我们就带你们避开那些人逃出去!”

忘了自己是怎么死的就不能去投胎了吗?它们阴间的规矩我也不是太懂,但是这买卖眼下听起来还划算啊,我想了想,问它:“你叫什么名字?以前住在哪儿?”

它们俩齐齐摇头,“忘记了!”

我整个人都要抓狂了,“名字都忘了我怎么去查你们的身份?身份都不知道怎么查出你们是怎么死的?”

流口水的那只小阿飘忽然又倒悬起来,小辫子垂下来,眼睛一眨一眨的还挺可爱的,它兴奋地说:“我有个铃铛!上面好像刻了字的,说不定就是我的名字!铃铛就在我的身体上,我带你去找!”

在……它的身体上?

没想到我堂堂景然郡主,居然有挖坟掘墓的一天,还是在阿飘的指引下,去找它尸身上的什么破铃铛,听着怎么这么像在盗墓呢?

小阿飘们还坐在树枝上晃荡腿,“你看她好蠢的,胳膊那么粗都挖不动,啧啧啧……”“……”我把找来的枯枝往土里一扔,“你们俩给我下来!姑奶奶我不干了!”“呀!”缺了大门牙的那只小阿飘突然跐溜一下从树上蹿下来,指着地里兴奋地说,“就是这个!这就是我的铃铛!”

我顺着它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刚刚顺手插进土里的枯枝竟然真的撬出了一个看上去挺有质感的金铃铛,问题是,那金铃铛看着还挺眼熟的……我突然感觉到这件事有些棘手了。

能让我感到眼熟的配饰,主人当然非富即贵,朝廷中若是有哪位亲贵家中的孩子就这样被弃尸荒野还没闹出点动静来,就证明这件事背后一定还有渊源,这渊源……大概不是我能管得了的。

我心里琢磨着怎么跟小阿飘们商量着要不然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吧……忽然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猛地一抬头就看见了一个玉坠子!

哥舒衍的玉坠子!

我居然完全把他忘了!不对,准确地说,是完全把他走之前留给我那句“我去看看情况,你老实待这儿等我”给忘了!

再往上看,果然就看到了他怒气凌人的脸,“伊嘉信你是三天不打就想上房揭瓦了是吧?不是受伤虚弱到走路都困难、必须得我背着吗?我就走了这么一会儿你都到这儿了,是爬过来的?”

我悄悄将金铃铛藏进宽大的沙弥衣服里,开始演大戏了,“我没……好痛……”

说来也真是奇怪,方才跟着小阿飘来挖铃铛的时候当真没觉得伤口疼,这一开始演吧,顿时伤口真的痛了起来……

看着我捂着胸口趴在地上,哥舒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然后不情不愿地在我面前背对着我蹲下来,“再这么不听话,我就真的不管你了,明白了?”“明白了……”我挣扎着爬到他背上,忽然发现一个问题:我是刺伤了自己的胸啊,照理说应该公主抱吧?背我这个姿势我也是会不舒服的啊!不过……考虑到他也受了伤,眼下我也就不打算折腾了,他背着我往前走的时候,我回头望了一眼那棵树,树上空空荡荡,根本没有小阿飘的踪迹了。

难道真是活见鬼?

哥舒衍背着我进了一个很隐秘的山洞,他方才就是来找地方藏身的。

就这样对付着睡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起来我的肚子饿得咕咕叫,哥舒衍听到之后“哼”了一声。这有什么好哼的?

烙饼吃完了,一时半会儿又出不去,摆在眼前最严峻的问题是:没口粮了,会饿死的。

我和哥舒衍大眼瞪小眼,最后决定还是我来打破僵局,“师兄其实你不知道,咱们乌龙山还是有挺多食材的,比如鸟蛋,上树就能掏到,还有好些野兔子什么的,烤一烤一定很香。”“烤一烤?”哥舒衍冷笑了一声,“火光这么打眼,生怕引不来刺客是吧?”

这……我吓得缩了缩,“你不会打算让我生吃吧?”

哥舒衍叹了口气,“算了,我出去看看有什么能吃的,这次我不是开玩笑,老实待在这里,不要再乱跑。”“好的师兄!”

他刚走我就把怀里藏着的铃铛拿出来,对着阳光仔细看了看,铃铛内壁上还真有两个字,但这两个字不是云国的文字,我……不认识。

可是乌龙山就在云国国都的边界上,被葬身在这儿,埋得还如此匆忙,怎么看都不像是被移尸到的此处,但若不是云国人,随身带的配饰上怎么会有别国的文字?

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哎呀,这个字我不认识!”

不用抬头也知道是那两只小阿飘,那只缺了大门牙的还把嘴张得圆圆的,眼睛也瞪得圆圆的,总喜欢倒吊在半空中。我问它 :“你不是说这铃铛是你的吗?怎么铃铛上的字你会不认识?”

小阿飘揪着头发,神情很是懊恼,“不知道!我不知道!”

另一只小阿飘去把它的头发解救出来,低声安抚了两句,然后才对我说:“后山有一条小路,路不好走,挨着峭壁,稍有不慎很可能跌落悬崖,那群人没往那边去,你们可以从那里离开,但是自己要小心。”

哎?这么快就给我指路了?我手里捏着那个金铃铛,总觉得是个烫手山芋,但是现在人家路都指了,这时候撂挑子明显不是我的作风啊!“那这铃铛怎么办?”

小阿飘们手拉着手,异口同声道:“你留着呗!”“那你们怎么找我……”话还没说完就听到洞口有声音,两只小阿飘突然抱在一起剧烈地抖动起来,一眨眼的工夫,它们就消失了!接着哥舒衍从外头走进来,手上拿着捧果子,见到我之后一脸嫌弃地说:“还愣着干什么?等我喂你?”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聪明如我不可能现在还没发现,只要他一出现,我就再看不见小阿飘,难道只要他出现,我这阴阳眼就失效了?这是为什么呢?

难道是因为他是皇族后裔,真……龙?

哥舒衍把果子一股脑全塞给我,“山上只能找到这些,若你还想着回平阳王府吃你的大鱼大肉,就先吃这些对付着。”

我愣愣地接过来,“那你呢?”

他别开头,一副难以忍受的样子:“我从不吃甜的。”

到这时候了还穷讲究!我可没他那么作,三两下把果子都给干掉了,然后才想起来问他:“你出去看见刺客了吗?”“来人不少,一直在搜山,若是正面打斗,赢面太小,”他想了想,“这样,等夜里我再出去探一探,看看哪里有小路能出去。”“不用啦!”我得意地告诉他,“后山有一条小路,虽然路不太好走,还挨着峭壁,但是你功夫好我轻功也还行,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说是说小路,其实都根本不算路,刺客们一定不会到那里去,我们就从那里下山就可以啦!”

他怀疑地看着我,“根本都不算路……那你是怎么知道的?”“我……”我磕巴了一下,然后立刻咋呼起来,“我好动啊,你每天都和师父聊天打坐学功夫,但我一直满山跑着玩儿啊,这种小路当然只有我才能找到!”

然后他就充满着嫌弃地上下扫了我一眼,“也有几分道理,整个乌龙山也就你这么闲。”

“……”

入了夜,哥舒衍背着我往后山悄悄地挺进,这一路果然畅通无阻,并没有半个黑衣人出来,但……小阿飘们也真是很实在,这路确实根本算不上路,纵然哥舒衍这般好身手,背着我也弄得十分狼狈。

这样的月色下,孤男寡女,难免让人有些美好的想象,然后我就一个大意,没有留心抓住铃铛里的珠子,它忽然就剧烈而短促地响起来了,在这安静的夜色里就像是锁魂铃一样,我整个人都被吓得一哆嗦,赶紧重新捏住珠子,但哥舒衍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似的,继续健步如飞地往前跑。

跑了约莫两个时辰,终于到了山脚下,哥舒衍虽然不至于喘粗气,但终于把我放下来的时候还是没忍住感慨了一声:“你也该减减肥了……”

看在他背着我跑了这么久的份上,此刻我没打算同他计较,开口问道:“刺客到底什么来头啊?冲你还是冲我?”

这事儿真不是我自作多情,先前奉旨上山的时候就有不少刺客朝着我来了,只不过战斗力明显不如此次前来的这批,哥舒衍来头大、脾气更大,平日里应该树敌不会少,冲他来的可能性更大些倒是真的,果然他神色平静地回了我一句:“冲我来的。”

啧啧啧,我缩了缩鼻子,“你从小到大这种场面见多了吧?能活到现在也挺不容易的。”“敢对我下手的我敬他们是角色,不过若是没有你的拖累,他们现在已经都趴下了,”哥舒衍平静地往前走,“下山了他们就不敢如此猖獗了。”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个火折子,点了一个信号弹放飞出去,那烟花在空中炸开,漂亮是很漂亮,但动静也太大了,我顿时就被惊呆了,“这么高调不怕把刺客引来?”

然后我看见哥舒衍眼神渐渐凌厉起来,笑容很有几分狂狷霸酷拽的意味,“伊嘉信,不要以为只有你对这乌龙山的地形熟,我从不打无准备之仗,圈子也绕够了,他们该露的马脚也露得差不多了,该收网了。”

人和人之间的距离怎么这么大呢?千钧一发、命悬一线的时候,我乱了阵脚,哥舒衍就能立马想到装死来应对,逃命的时候我双眼一闭什么也不知道了,哥舒衍还能抽空打包吃食,这一路我以为遇到小阿飘找到了逃离乌龙山的路已经是我莫大的功劳了,不想哥舒衍竟然在我一无所知的时候,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着请君入瓮。

和哥舒衍手下的人顺利接头之后,我明显看到那个小头目看着一身沙弥服的哥舒衍和我有些不知措施,不过到底是哥舒衍亲自挑出来能办大事的人,心理素质还是很过硬的,很快就调整好了面部表情,作乖巧聆听状。

他们俩根本没有丝毫避着我的意思,哥舒衍直接就开始吩咐了:“案子的物证准备得差不多了,这次翻案势在必行,牛鬼蛇神都出洞了,”他冷哼一声,“勾结番邦、内通外贼、欺上瞒下、残害忠良,这次居然还敢动到我的头上来,桩桩件件都是死罪,你去通知他们,按计划行事。”“得令!”

小分队训练有素地撤离了,临了竟然也没人想起来给我们两身正常衣服,我实在忍受不了那沙弥帽子了,一伸手给摘下来,月色朦胧中,我看到哥舒衍慢慢回转身来看着我,我们俩在这月夜里对望了一会儿,然后他就开口了:“……你怎么还在?”

真是万万没想到,他开口居然是问这个!

你们聊天的时候我就在啊!他们走的时候也没带上我啊!我不在这能去哪儿?遁地回平阳王府吗?我倒是想啊,师父他老人家没教我挖地洞啊!师兄!

大概是我表情太悲愤,他居然又开口安抚了我一句:“没事,不用害怕,虽然暂时不能送你回平阳王府,但不会再让你只吃果子了,跟我走,有肉吃。”

不愧是二皇子,交流的时候太会抓主要矛盾了,我听到“肉”这个字之后下意识吞了口口水,然后才问他:“那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他笑笑:“刚刚不是说请君入瓮?”

我摸了摸鼻子,迷茫地看着他,“所以呢?我们去瓮里吗?”

哥舒衍再忍不住,高声大笑起来:“即便你想,如此仓促,让本宫去哪儿给你弄个这么大的瓮来?”

……这次我听懂了!他这又是在骂我胖!

他已经率先朝前走去,我想了想还是小跑着追上去,跑起来的时候突然听到了怀里清脆的铃铛声,我这才想起来手里还有个烫手山芋。

我伸手把怀中的铃铛取出来,它在月色下发出妖冶的光亮,在我的掌中被清风拂得摇曳生姿,我一瞬间有些晃神。

第三出 忠臣昭雪

俗话说狡兔三窟,我算是明白了。

圣上并没有在宫外赐府邸给哥舒衍,可人家管着户部呢,没什么别的就是有钱,根本不需要回宫,照样多得是地方落脚。我被带进园子里的时候还挺好奇地问他:“你不回宫,也不让我回去,咱们俩就这么在外头,圣上知道了不好吧?”

其实我真正想问的是,太子知道了不太好吧?毕竟我是他未婚妻啊,就这么跟他弟弟共处一室……

然而哥舒衍给我的回答是:“你和我去乌龙山拜师学艺奉的是圣旨,父皇如何不能知道?”

大家都是聪明人,这话不用说透我自然已经明白了。

乌龙山上那场刺杀,有可能涉及权贵,说不定还牵扯到皇室,在事情查清楚之前不能公之于众,然而山上已经不安全了,身为皇子与未来的太子妃,我们两个是不可能继续在那上头待着的,距离圣旨上定的回宫日子也还早,这么想来确实自己寻个住处是最便捷的解决方法。

可这样一来,我仿佛都看见太子头上那顶帽子冒着绿油油的光了。忍不住在心里为他点上了三根蜡烛。

哥舒衍每天早出晚归的,偶尔在府里也是和一群谋事关在屋子里讨论事情,他在的时候一般只有吃饭的时候能和我打个照面,不在的时候我都差点以为这是我自己的宅子了,这里的丫鬟们比香香审美强多了,每天把我打扮得美美的,即便没有人欣赏,也足够我对镜自夸了,但是这样的日子过久了就不是滋味了,我感觉自己被囚禁了。

最关键的是,这样每天都有人围着我转来转去,根本没有给小阿飘们时间和机会来找我,我低头看了看被挂在腰带上的金铃铛,觉得有些头痛。

阴阳眼这种事,虽然我早就知道,但这功能之前一直没被开发,跟没有也没多大区别,现在一开了吧,上来就遇着个事儿,我现在锦衣玉食过得有滋有味的,但小阿飘们还孤苦伶仃地四处飘荡、没法子投胎呢,既然答应了帮它们查明身份,就得想法子去查才行。

可怎么查,真的是个问题。

哥舒衍作为和我一起受益于小阿飘们的路线指引而逃出来的师兄,我认为他有义务帮我。

于是这一天我赶在他大早出门前将他拦住:“我不管!我不管!我就要出去玩儿!再待在这里我都要发霉了!”“发霉不至于,发胖倒是真的,”哥舒衍不屑地瞟我一眼,“想出去还不回去换衣裳?这么招摇需要我帮你脸上写‘景然郡主’四个大字吗?”

可我不可能这么容易上当,警惕地问他:“若是我回去换衣裳你跑了怎么办?这里的人都听你的,不放我出去怎么办?”“该聪明的时候直犯蠢,这会儿倒知道耍起小聪明来了,”哥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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