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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10 05:37: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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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孔尚任

出版社:知识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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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扇

桃花扇试读:

出版说明

孔尚任(1648—1718),清代戏曲作家。字聘之、季重,号东塘、岸堂、云亭山人,山东曲阜人,为孔子六十四世孙。与写作《长生殿》的洪昇有“南洪北孔”之称。

1699年,孔尚任倾十年之心血,三易其稿,终于写成中国古代戏曲史上唯一一部严格意义上的历史剧——《桃花扇》。这部传奇剧本“借离合之情,写兴亡之感”,真实地刻画了南明灭亡前统治阶层腐化堕落的状态。剧本一经脱稿,就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频频上演于舞台。此剧代表了中国古典戏曲中历史剧的最高成就。《桃花扇》主要讲述了秦淮歌妓李香君与复社名士侯方域的爱情故事。李、侯二人的悲欢离合与当时动荡的历史环境结合在一起,使得两人的爱情相较于和平时代的爱情有着明显的不同之处。全剧以李香君与侯方域的爱情和南明王朝腐败及最终灭亡的过程为主线,着力描写了南明朝廷的腐朽,权奸的误国,李、侯二人爱情的悲欢离合。剧中,作者巧妙地将李、侯二人的爱情融入南明的兴亡斗争之中。李、侯二人的结合始于一场政治阴谋,两人情投意合之后,命运又将他们卷入政治斗争当中。李香君拒绝阮大铖的妆奁,使得李、侯二人的爱情得到了升华。阮大铖对李、侯的政治报复一方面使得二人频频分离,另一方面也让二人得以接触到更为广阔的社会,更加坚定了二人与权奸作斗争的决心。历史的滚轮不断往前推进,于南京建立起来的南明王朝腐朽不堪,国事被一再蹉跎。南明王朝在短暂存在之后便覆亡了。南明王朝覆亡,李、侯的爱情便终结。李、侯二人双双了悟入道,赋予了他们之间的爱情以深刻的政治意义,抒发了强烈的亡国之痛。“《桃花扇》笔意疏爽,写南朝人物,字字绘影绘声。至文词之妙,其绝妙似临风桃蕊,其哀处似着雨梨花,固是一时杰构。”梁启超盛赞《桃花扇》:“以结构之精严、文藻之壮丽、寄托之遥深论之,窃谓孔云亭之《桃花扇》,冠绝前古矣。”

这次《桃花扇》的出版,在编校整理过程中,为了更加符合现代人的阅读习惯,我们对文中的个别字词进行了修改,对剧中的典故、人物、历史事件、难于理解的字词进行了解释说明,以便读者更好地理解原文旨意。同时,我们还为这本书附上了精美的插图,以提升读者阅读此书的视觉感受。希望大家喜欢这本书。编者

《桃花扇》小引

传奇虽小道,凡诗赋、词曲、四六、小说家,无体不备。至于摹写须眉,点染景物,乃兼画苑矣。其旨趣实本于三百篇,而义则春秋,用笔行文,又左、国、太史公也。于以警世易俗,赞圣道而辅王化,最近且切。今之乐,犹古之乐,岂不信哉?《桃花扇》一剧,皆南朝新事,父老犹有存者。场上歌舞,局外指点,知三百年之基业,隳于何人?败于何事?消于何年?歇于何地?不独令观者感慨涕零,亦可惩创人心,为末世之一救矣。盖予未仕时,山居多暇,博采遗闻,入之声律,一句一字,抉心呕成。今携游长安,借读者虽多,竟无一字一句着眼看毕之人,每抚胸浩叹,几欲付之一火。转思天下大矣,后世远矣,特识焦桐者,岂无中郎乎?予姑俟之。康熙己卯三月云亭山人偶笔

《桃花扇》小识

传奇者,传其事之奇焉者也,事不奇则不传。桃花扇何奇乎?妓女之扇也,荡子之题也,游客之画也,皆事之鄙焉者也;为悦己容,甘剺面以誓志,亦事之细焉者也;伊其相谑,借血点而染花,亦事之轻焉者也;私物表情,密缄寄信,又事之猥亵而不足道者也。桃花扇何奇乎?其不奇而奇者,扇面之桃花也;桃花者,美人之血痕也;血痕者,守贞待字,碎首淋漓不肯辱于权奸者也;权奸者,魏阉之馀孽也;馀孽者,进声色,罗货利,结党复仇,隳三百年之帝基者也。帝基不存,权奸安在?惟美人之血痕,扇面之桃花,啧啧在口,历历在目,此则事之不奇而奇,不必传而可传者也。人面耶?桃花耶?虽历千百春,艳红相映,问种桃之道士,且不知归何处矣。康熙戊子三月云亭山人漫书

《桃花扇》本末

族兄方训公,崇祯末为南部曹;予舅翁秦光仪先生,其姻娅也。避乱依之,羁栖三载,得弘光遗事甚悉;旋里后数数为予言之。证以诸家稗记,无弗同者,盖实录也。独香姬面血溅扇,杨龙友以画笔点之,此则龙友小史言于方训公者。虽不见诸别籍,其事则新奇可传,《桃花扇》一剧感此而作也。南朝兴亡,遂系之桃花扇底。

予未仕时,每拟作此传奇,恐闻见未广,有乖信史;寤歌之馀,仅画其轮廓,实未饰其藻采也。然独好夸于密友曰:“吾有《桃花扇》传奇,尚秘之枕中。”及索米长安,与僚辈饮宴,亦往往及之。又十馀年,兴已阑矣。少司农田纶霞先生来京,每见必握手索览。予不得已,乃挑灯填词,以塞其求;凡三易稿而书成,盖己卯之六月也。

前有《小忽雷》传奇一种,皆顾子天石代予填词。予虽稍谙宫调,恐不谐于歌者之口,及作《桃花扇》时,天石已出都矣。适吴人王寿熙春,丁继之友也;赴红兰主人招,留滞京邸。朝夕过从,示予以曲本套数,时优熟解者,遂依谱填之。每一曲成,必按节而歌,稍有拗字,即为改制,故通本无聱牙之病。《桃花扇》本成,王公荐绅,莫不借钞,时有纸贵之誉。己卯秋夕,内侍索《桃花扇》本甚急;予之缮本莫知流传何所,乃于张平州中丞家,觅得一本,午夜进之直邸,遂入内府。

己卯除夜,李木庵总宪遣使送岁金,即索《桃花扇》为围炉下酒之物。开岁灯节,已买优扮演矣。其班名“金斗”,出之李相国湘北先生宅,名噪时流,唱《题画》一折,尤得神解也。

庚辰四月,予已解组,木庵先生招观《桃花扇》。一时翰部台垣,群公咸集;让予独居上座,命诸伶更番进觞,邀予品题。座客啧啧指顾,颇有凌云之气。

长安之演《桃花扇》者,岁无虚日,独寄园一席,最为繁盛。名公巨卿,墨客骚人,骈集者座不容膝。张施则锦天绣地,胪列则珠海珍山。选优两部,秀者以充正色,蠢者以供杂脚。凡砌抹诸物,莫不应手裕如。优人感其厚赐,亦极力描写,声情俱妙。盖主人乃高阳相公之文孙,诗酒风流,今时王谢也。故不惜物力,为此豪举。然笙歌靡丽之中,或有掩袂独坐者,则故臣遗老也;灯灺酒阑,唏嘘而散。

楚地之容美,在万山中,阻绝入境,即古桃源也。其洞主田舜年,颇嗜诗书。予友顾天石有刘子骥之愿,竟入洞访之,盘桓数月,甚被崇礼。每宴必命家姬奏《桃花扇》,亦复旖旎可赏,盖不知何人传入。或有鸡林之贾耶?

岁丙戌,予驱车恒山,遇旧寅长刘雨峰,为郡太守。时群僚高宴,留予观演《桃花扇》;凡两日,缠绵尽致。僚友知出予手也,争以杯酒为寿。予意有未惬者,呼其部头,即席指点焉。

顾子天石,读予《桃花扇》,引而申之,改为《南桃花扇》。令生旦当场团,以快观者之目;其词华精警,追步临川。虽补予之不逮,未免形予伧父,予敢不避席乎。

读《桃花扇》者,有题辞,有跋语,今已录于前后。又有批评,有诗歌,其每折之句批在顶,总批在尾,忖席予心,百不失一,皆借读者信笔书之,纵横满纸,已不记出自谁手。今皆存之,以重知己之爱。至于投诗赠歌,充盈箧笥,美且不胜收矣,俟录专集。《桃花扇》钞本久而漫灭,几不可识。津门佟蔗村者,诗人也。与粤东屈翁山善。翁山之遗孤,育于其家,佟为谋婚产,无异己子,世多义之。薄游东鲁,过予舍,索钞本读之,才数行,击节叫绝!倾囊橐五十金,付之梓人。计其竣工也,尚难于百里之半,灾梨真非易事也。云亭山人漫题

《桃花扇》凡例

——剧名《桃花扇》,则桃花扇譬则珠也,作《桃花扇》之笔譬则龙也。穿云入雾,或正或侧,而龙睛龙爪,总不离乎珠;观者当用巨眼。

——朝政得失,文人聚散,皆确考时地,全无假借。至于儿女钟情,宾客解嘲,虽稍有点染,亦非乌有子虚之比。

——排场有起伏转折,俱独辟境界;突如而来,倏然而去,令观者不能预拟其局面。凡局面可拟者,即厌套也。

——每出脉络联贯,不可更移,不可减少。非如旧剧,东拽西牵,便凑一出。

——各本填词,每一长折,例用十曲,短折例用八曲。优人删繁就减,只歌五六曲,往往去留弗当,辜作者之苦心。今于长折,止填八曲,短折或六或四,不令再删故也。

——曲名不取新奇,其套数皆时流谙习者;无烦探讨,入口成歌。而词必新警,不袭人牙后一字。

——词曲皆非浪填,凡胸中情不可说,眼前景不能见者,则借词曲以咏之。又一事再述,前已有说白者,此则以词曲代之。若应作说白者,但入词曲,听者不解,而前后间断矣。其已有说白者,又奚必重入词曲哉。

——制曲必有旨趣,一首成一首之文章,一句成一句之文章。列之案头,歌之场上,可感可兴,令人击节叹赏,所谓歌而善也。若勉强敷衍,全无意味,则唱者听者,皆苦事矣。

——词曲入宫调,叶平仄,全以词意明亮为主。每见南曲艰涩扭挪,令人不解,虽强合丝竹,止可作工尺字谱,何以谓之填词耶。

——词中所用典故,信手拈来,不露饾饤堆砌之痕。化腐为新,易板为活。点鬼垛尸,必不取也。

——说白则抑扬铿锵,语句整练,设科打诨,俱有别趣。宁不通俗,不肯伤雅,颇得风人之旨。

——旧本说白,止作三分,优人登场,自增七分;俗态恶谑,往往点金成铁,为文笔之累。今说白详备,不容再添一字。篇幅稍长者,职是故耳。

——设科之嬉笑怒骂,如白描人物,须眉毕现,引人入胜者,全借乎此。今俱细为界出,其面目精神,跳跃纸上,勃勃欲生,况加以优孟摹拟乎。

——角色所以分别君子小人,亦有时正色不足,借用丑净者。洁面花面,若人之妍媸然,当赏识于牝牡骊黄之外耳。

——上下场诗,乃一出之始终条理,倘用旧句、俗句,草草塞责,全出削色矣。时本多尚集唐,亦属滥套。今俱创为新诗,起则有端,收则有绪,著往饰归之义,仿佛可追也。

——全本四十出,其上本首试一出,末闰一出,下本首加一出,末续一出,又全体四十出之始终条理也。有始有卒,气足神完,且脱去离合悲欢之熟径,谓之戏文,不亦可乎?云亭山人偶拈

《桃花扇》考据

无名氏《樵史》二十四段

甲申年四月十三日议立福王

四月二十九日迎驾

五月初一日谒孝陵设朝拜相

五月初十日福王监国拜将

五月内阁史可法开府扬州

六月黄得功刘良佐发兵夺扬州

六月高杰叛渡江

六月高杰调防开洛

乙酉年正月初七日阮大铖搜旧院妓

女入宫

正月初十日高杰被杀

二月赐阮大铖蟒玉防江

三月捕社党

三月十九日设坛祭崇祯帝

三月二十五日讯王之明

三月二十七日讯童氏

三月督抚袁继咸宁南侯左良玉

疏请保全太子

三月杀周镳雷祚

四月左良玉发檄兴兵清君侧

四月调黄得功堵截左兵

四月礼书钱谦益请选淑女

四月二十三日大兵渡淮

四月二十四日史可法誓师

四月二十六日弘光帝欲迁都

五月初七日杨文骢升苏松巡抚

五月初十日弘光帝夜出南京侯朝宗《壮悔堂集》十三首

为司徒公与宁南侯书

癸未去金陵与阮光禄书

答田中丞书

赠陈郎序

书周仲驭集后

祭吴次尾文

金陵题画扇

寄宁南侯

寄宁南小侯梦庚

燕子矶送吴次尾

秦淮春兴

哀史阁部

哀吴次尾贾静子《四忆堂诗集》注十二条

九日雨花台

别贺都督

赠张尚书

甲申闻新参相公口号

甲申渡京口

燕子矶送吴次尾

海陵署中

我昔诗

寄扬州贺都督

寄宁南侯

哀吏阁部

哀吴次尾贾静子《侯公子传》钱牧斋《有学集》十一首

题丁家河房亭子

题金陵丁老画像

寿丁继之七十

题杨龙友画册

赠张燕筑

左宁南画像为柳敬亭题

留题丁家水阁绝句

赠侯商邱

金陵杂题绝句

丁老行送继之

为柳敬亭募葬引吴骏公《梅村集》七首

听女道士卞玉京弹琴歌

赠阳羡陈定生

赠寇白门

楚两生行并序

冒辟疆寿序

柳敬亭传

柳敬亭像赞吴梅村《绥寇纪略》杨龙友《洵美堂集》冒辟疆《同人集》二首

得全堂夜宴记

得全堂夜宴后记沈眉生《姑山草堂集》四首

劾杨武陵疏

书陈定生遗像

杨维斗稿序

答刘伯宗书陈其年《湖海楼集》三首

冒辟疆寿序

左宁南与柳敬亭说剑图序

哭侯朝宗龚孝升《定山堂集》二十一首

张瑶星招集松风阁

沈眉生姑山草堂歌

赠方密之序

怀方密之诗八首

寿张燕筑

题丁继之秦淮水阁

清河道上丁继之送别即席口号

口号四绝赠阮怀宁歌者朱音仙

赠柳叟敬亭同诸子限韵

九日邀诸君听张燕筑丁继之度曲

为赵友沂题杨龙友画册

贺新郎词赠柳叟敬亭

沁园春词赠柳叟敬亭《石巢传奇》二种

十错认春灯谜

燕子笺

《桃花扇》纲领

色者,离合之象也。男有其俦,女有其伍,以左右别之,而两部之锱铢不爽。气者,兴亡之数也。君子为朋,小人为党,以奇偶计之,而两部之毫发无差。张道士,方外人也,总结兴亡之案。老赞礼,无名氏也,细参离合之场。明如鉴,平如衡,名曰传奇,实一阴一阳之为道矣。云亭山人偶定

卷一

试一出[1]先声[2]康熙甲子八月【蝶恋花】(副末[3]毡巾、道袍、白须上)古董先生[4]谁似我?非玉非铜,满面包浆[5]裹。剩魄残魂无伴伙,时人指笑何须躲。旧恨填胸一笔抹[6],遇酒逢歌,随处留皆可。子孝臣忠万事妥,休思更吃人参果。

日丽唐虞世[7],花开甲子年[8];山中无寇盗,地上总神仙。老夫原是南京太常寺[9]一个赞礼,爵位不尊,姓名可隐。最喜无祸无灾,活了九十七岁,阅历多少兴亡,又到上元甲子[10]。尧舜临轩[11],禹皋[12]在位;处处四民安乐,年年五谷丰登。今乃康熙二十三年,见了祥瑞一十二种。(内问介[13])请问那几种祥瑞?(屈指介)河出图[14],洛出书[15],景星明,庆云现[16],甘露降,膏雨零[17],凤凰集,麒麟游,蓂荚发,芝草生,海无波,黄河清[18]。件件俱全,岂不可贺!老夫欣逢盛世,到处遨游。昨在太平园中,看一本新出传奇,名为《桃花扇》,就是明朝末年南京近事。借离合之情,写兴亡之感,实事实人,有凭有据。老夫不但耳闻,皆曾眼见。更可喜把老夫衰态,也拉上了排场,做了一个副末角色;惹的俺哭一回,笑一回,怒一回,骂一回。那满座宾客,怎晓得我老夫就是戏中之人!(内)请问这本好戏,是何人著作?(答)列位不知,从来填词名家,不著姓氏[19]。但看他有褒有贬,作春秋必赖祖传[20];可咏可歌,正雅颂岂无庭训[21]!(内)这等说来,一定是云亭山人了。(答)你道是那个来?(内)今日冠裳雅会[22],就要演这本传奇。你老既系旧人,又且听过新曲,何不把传奇始末,预先铺叙一番,大家洗耳?(答)有张道士的《满庭芳》[23]词,歌来请教罢:【满庭芳】公子侯生,秣陵[24]侨寓,恰偕南国佳人;谗言暗害,鸾凤一宵分。又值天翻地覆,据江淮藩镇纷纭。立昏主,征歌选舞,党祸起奸臣。良缘难再续,楼头激烈,狱底沉沦。却赖苏翁柳老,解救殷勤。半夜君逃相走,望烟波谁吊忠魂?桃花扇、斋坛揉碎,我与指迷津。(内)妙,妙,只是曲调铿锵,一时不能领会,还求总括数句。(答)待我说来:

奸马阮中外伏长剑[25],

巧柳苏往来牵密线。

侯公子断除花月缘,

张道士归结兴亡案。

道犹未了,那公子早已登场,列位请看。

注释

[1]出:戏曲术语。传奇剧本结构上的一个段落。

[2]先声:我国南戏在演唱整本故事之前,首先由副末登场对整本戏的故事内容进行概括性的说明,顺带说明作者的创作意图,这就叫“副末开场”或“家门终始”。这里的《先声》与别的传奇里的“副末开场”或“家门终始”具有相同的作用。

[3]副末:戏曲中的角色名,通常扮演剧中次要的年纪稍长的男子。

[4]古董先生:老赞礼自称,比喻像古老文物一样不合时宜。此处用来喻指年纪大而不合时宜的人物。

[5]包浆:铜器、玉器等经过人手的长期抚摩,会变得润泽而有光彩,叫包浆。

[6]一笔抹:一笔勾销的意思。

[7]唐虞世:指唐尧、虞舜的时代,是中国古代的理想时期。

[8]甲子年:指康熙二十三年,即1684年,此年恰逢甲子。甲子,甲是天干的首位,子是地支的首位,干支依次相配,得甲子、乙丑等六十数。

[9]太常寺:管理宗庙礼仪的官署。

[10]上元甲子:中国古代把一百八十年算作一周,分上、中、下三元。上元甲子就是一百八十年里的第一个甲子。这里指的是康熙二十三年。

[11]临轩:皇帝在殿前平台设朝叫作临轩。

[12]禹皋:禹,指的是夏禹。尧舜时洪水肆虐,夏禹疏通九河,治理洪水。皋,指的是皋陶。相传皋陶曾被舜任命为掌管刑法的官。

[13]内问介:内,指后台不出场的人物。介,指戏曲里演员的动作、表情。

[14]河出图:相传伏羲氏为帝期间,有龙马驮着一张图从黄河而出,伏羲氏便据此图画成八卦。

[15]洛出书:相传夏禹治理洪水时,在洛水中发现一只乌龟,此龟背上有许多文字,夏禹便根据它写成《九畴》一书。

[16]庆云现:庆云也称景云,传说它只在天下太平的时候才会出现。

[17]膏雨零:膏雨即甘霖,久旱之后降临。零,雨徐徐而降。

[18]黄河清:黄河浑浊难清,有时忽清,旧以为祥瑞。

[19]从来填词名家,不著姓氏:词具有一定的格式,作词时要按照词调的声律将字句填入进去,以使字句的平、仄与词调的音律相合,这叫作填词。我国宋元以来,正统派文人对戏曲通常持轻视态度,因此作者在发表戏曲作品时,一般都不署自己的真实姓名。

[20]作春秋必赖祖传:相传鲁国的一部编年史书《春秋》是孔子编的。孔尚任是孔子的第六十四代孙,其《桃花扇》又是反映南明政治的历史戏,故有此说。

[21]正雅颂岂无庭训:《诗经》分风、雅、颂三个部分。庭训是父亲对儿子的教训。《论语》记载孔子曾教他的儿子读《诗经》,“正雅颂岂无庭训”就是据此说的。

[22]冠裳雅会:指士大夫的集会。

[23]《满庭芳》:这首词概括了《桃花扇》的全部情节,这是当时传奇的体例。

[24]秣陵:即金陵,今南京。

[25]奸马阮中外伏长剑:指马士英、阮大铖两人内外勾结,暗中使奸谋。第一出听稗[1]崇祯癸未二月【恋芳春】(生儒扮上)孙楚楼[2]边,莫愁湖上,又添几树垂杨。偏是江山胜处,酒卖斜阳,勾引游人醉赏,学金粉南朝模样[3]。暗思想,那些莺颠燕狂,关甚兴亡[4]!【鹧鸪天】院静厨[5]寒睡起迟,秣陵人老看花时;城连晓雨枯陵树,江带春潮坏殿基[6]。伤往事,写新词,客愁乡梦乱如丝。不知烟水西村舍,燕子今年宿傍谁?小生姓侯,名方域[7],表字朝宗,中州归德人也。夷门谱牒[8],梁苑冠裳[9]。先祖太常,家父司徒,久树东林之帜[10];选诗云间,征文白下,新登复社之坛[11]。早岁清词,吐出班香宋艳;中年浩气,流成苏海韩潮[12]。人邻耀华之宫,偏宜赋酒;家近洛阳之县,不愿栽花。自去年壬午[13],南闱[14]下第,便侨寓这莫愁湖畔。烽烟未靖,家信难通,不觉又是仲春时候;你看碧草粘天[15],谁是还乡之伴;黄尘[16]匝地,独为避乱之人。(叹介)莫愁,莫愁!教俺怎生不愁也!幸喜社友陈定生、吴次尾,寓在蔡益所[17]书坊,时常往来,颇不寂寞。今日约到冶城道院,同看梅花,须索早去。【懒画眉】乍暖风烟满江乡,花里行厨[18]携着玉缸;笛声吹乱客中肠,莫过乌衣巷,是别姓人家新画梁[19]。(下)(末[20]、小生儒扮上)【前腔】王气金陵渐凋伤,鼙鼓旌旗[21]何处忙?怕随梅柳渡春江[22]。(末)小生宜兴陈贞慧是也。(小生)小生贵池吴应箕是也。(末问介)次兄可知流寇[23]消息么?(小生)昨见邸抄[24],流寇连败官兵,渐逼京师。那宁南侯左良玉,还军襄阳。中原无人,大事已不可问,我辈且看春光。(合)无主春飘荡,风雨梨花摧晓妆。(生上相见介)请了,两位社兄,果然早到。(小生)岂敢爽约!(末)小弟已着人打扫道院,沽酒相待。(副净[25]扮家童忙上)节寒嫌酒冷,花好引人多。禀相公,来迟了,请回罢!(末)怎么来迟了?(副净)魏府徐公子要请客看花,一座大大道院,早已占满了。(生)既是这等,且到秦淮水榭,一访佳丽,倒也有趣!(小生)依我说,不必远去,兄可知道泰州柳敬亭,说书最妙,曾见赏于吴桥范大司马、桐城何老相国。闻他在此作寓,何不同往一听,消遣春愁?(末)这也好!(生怒介)那柳麻子新做了阉儿阮胡子[26]的门客,这样人说书,不听也罢了!(小生)兄还不知,阮胡子漏网馀生,不肯退藏;还在这里蓄养声伎,结纳朝绅。小弟做了一篇留都防乱的揭帖[27],公讨其罪。那班门客才晓得他是崔魏逆党,不待曲终,拂衣散尽。这柳麻子也在其内,岂不可敬!(生惊介)阿呀!竟不知此辈中也有豪杰,该去物色的!(同行介)【前腔】仙院参差弄笙簧,人住深深丹洞[28]旁,闲将双眼阅沧桑[29]。(副净)此间是了,待我叫门。(叫介)柳麻子在家么?(末喝介)唗!他是江湖名士,称他柳相公才是。(副净又叫介)柳相公开门。(丑小帽、海青、白髯,扮柳敬亭上)门掩青苔长,话旧樵渔来道房。(见介)原来是陈、吴二位相公,老汉失迎了!(问生介)此位何人?(末)这是敝友河南侯朝宗,当今名士,久慕清谈,特来领教。(丑)不敢不敢!请坐献茶。(坐介)(丑)相公都是读书君子,甚么《史记》《通鉴》,不曾看熟,倒来听老汉的俗谈。(指介)你看:【前腔】废苑枯松靠着颓墙,春雨如丝宫草香,六朝兴废怕思量。鼓板轻轻放,沾泪说书儿女肠。(生)不必过谦,就求赐教。(丑)既蒙光降,老汉也不敢推辞;只怕演义盲词[30],难入尊耳。没奈何,且把相公们读的《论语》说一章罢!(生)这也奇了,《论语》如何说的?(丑笑介)相公说得,老汉就说不得?今日偏要假斯文,说他一回。(上坐敲鼓板说书介)问余何事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桃花流水杳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31]。(拍醒木说介)敢告列位,今日所说不是别的,是申鲁三家欺君之罪,表孔圣人正乐之功。当时鲁道衰微,人心僭窃[32],我夫子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那些乐官恍然大悟,愧悔交集,一个个东奔西走,把那权臣势家闹烘烘的戏场,顷刻冰冷。你说圣人的手段利害呀不利害?神妙呀不神妙?(敲鼓板唱介)

〔鼓词一〕自古圣人手段能,他会呼风唤雨,撒豆成兵。见一伙乱臣无礼教歌舞,使了个些小方法,弄的他精打精[33]。正排着低品走狗奴才队,都做了高节清风大英雄!(拍醒木说介)那太师名挚,他第一个先适了齐。他为何适齐?听俺道来!(敲鼓板唱介)

〔鼓词二〕好一个为头为领的太师挚,他说:“咳,俺为甚的替撞三家景阳钟[34]?往常时瞎了眼睛在泥窝里混,到如今抖起身子去个清。大撒脚步正往东北走,合伙了个敬仲[35]老先才显俺的名。管喜的孔子三月忘肉味[36],景公擦泪侧着耳听;那贼臣就吃了豹子心肝熊的胆,也不敢到姜太公家里[37]去拿乐工。”(拍醒木说介)管亚饭的名干,适了楚;管三饭的名缭,适了蔡;管四饭的名缺,适了秦。这三人为何也去了?听我道来!(敲鼓板唱介)〔鼓词三〕这一班劝膳的乐官不见了领队长,一个个各寻门路奔前程。亚饭说:“乱臣堂上掇着碗,俺倒去吹吹打打服侍着他听;你看咱长官此去齐邦谁敢去找?我也投那熊绎[38]大王,倚仗他的威风。”三饭说:“河南蔡国虽然小,那堂堂的中原紧靠着京城。”四饭说:“远望西秦有天子气,那强兵营里我去抓响筝。”一齐说:“你每日倚着塞门桩子使唤俺,今以后叫你闻着俺的风声脑子疼。”(拍醒木说介)击鼓的名方叔,入于河;播鼗[39]的名武,入于汉;少师名阳,击磬的名襄,入于海。这四人另有个去法,听俺道来!(敲鼓板唱介)

〔鼓词四〕这击磬擂鼓的三四位,他说:“你丢下这乱纷纷的排场俺也干不成。您嫌这里乱鬼当家别处寻主,只怕到那里低三下四还干旧营生。俺们一叶扁舟桃源路,这才是江湖满地,几个渔翁[40]。”(拍醒木说介)这四个人,去的好,去的妙,去的有意思。听他说些甚的?(敲鼓板唱介)

〔鼓词五〕他说:“十丈珊瑚映日红,珍珠捧着水晶宫,龙王留俺宫中宴,那金童玉女不比凡同。凤箫象管龙吟细,可教[41]人家吹打着俺们才听。那贼臣就溜着河边来赶俺,这万里烟波路也不明。莫道山高水远无知己,你看海角天涯都有俺旧弟兄。全要打破纸窗看世界,亏了那位神灵提出俺火坑;凭世上沧海变田田变海,俺那老师父只管矇着两眼定六经。”(说完起介)献丑,献丑!(末)妙极,妙极!如今应制讲义[42],那能如此痛快,真绝技也!(小生)敬亭才出阮家,不肯别投主人,故此现身说法[43]。(生)俺看敬亭人品高绝,胸襟洒脱,是我辈中人,说书乃其馀技耳。【解三醒】(生、末、小生)暗红尘[44]霎时雪亮,热春光一阵冰凉,清白人会算糊涂帐。(同笑介)这笑骂风流跌宕[45],一声拍板温而厉,三下渔阳慨以慷[46]!(丑)重来访,但是桃花误处,问俺渔郎。(生问介)昨日同出阮衙,是那几位朋友?(丑)都已散去,只有善讴的苏昆生,还寓比邻。(生)也要奉访,尚望同来赐教。(丑)自然奉拜的。(丑)歌声歇处已斜阳,(末)剩有残花隔院香。(小生)无数楼台无数草,(生)清谈霸业两茫茫。

注释

[1]稗:即稗史,一般指小说野史。这里指的是柳敬亭说书。

[2]孙楚楼:孙楚为西晋文学家。孙楚楼在南京城西,离莫愁湖距离很近。

[3]学金粉南朝模样:金粉南朝,指偏安江南的宋、齐、梁、陈等朝代。当时明朝的统治已经到了崩溃边缘,而南都人物只顾着粉饰太平,寻欢买醉,作者以侯方域的自白方式,对他们学金粉南朝的亡国作风进行讽刺。

[4]“那些莺颠燕狂”两句:莺颠燕狂,暗指不管国家兴亡,只顾个人寻欢作乐的小人物。关甚,管什么。

[5]厨:纱厨,即帐子。

[6]“城连晓雨枯陵树”两句:南京是明朝留都,有明孝陵及明宫殿,陵树、殿基,指代的就是明朝的皇陵和宫殿。

[7]方域:侯方域(1618—1655),明末清初文学家,著有《壮悔堂文集》《四忆堂诗集》。《桃花扇》中的许多人物和情节都有历史根据,但文学作品与真实历史不同,作者塑造人物时可以虚构,因此历史上的侯方域与《桃花扇》中的侯方域不完全相同。

[8]夷门谱牒:谱牒即谱系,是用来记录家族世系的书。战国著名人物侯嬴曾守大梁夷门,侯方域与他同姓,是以在剧中自称夷门谱牒。

[9]梁苑冠裳:本指经常到梁苑做客的士大夫,这里形容侯方域在中州的高贵地位。梁苑,西汉时梁孝王兴建的东苑。

[10]“先祖太常”三句:侯方域的祖父官至太常寺卿,父亲官至户部尚书,这职位大致与古代的司徒相近,因此称他为司徒。东林,即东林党。明末万历年间,为反对宦官魏忠贤的残暴,正义人士顾宪成、高攀龙等结成东林党。侯方域的父亲侯恂参加东林党,因此说“久树东林之帜”。

[11]“选诗云间”三句:这三句主要为侯方域自述少年时的生活。复社是继承东林党的传统而组织起来的社团,侯方域是社中的重要人物。

[12]“早岁清词”四句:这四句是侯方域自述他在文学上的成就。班即班固,宋即宋玉,他们都是中国有名的辞赋家,其文风格富丽,因称“班香宋艳”。苏是苏轼,韩是韩愈,他们都是中国著名的散文家,其文风格豪放,因称“苏海韩潮”。侯方域早年的文风工整富丽,后来又改学韩愈、苏轼等人的古文。

[13]壬午:明崇祯十五年,即1642年。

[14]南闱:明、清科举时,将江南乡试称作南闱,将顺天府乡试称为北闱。

[15]粘天:连接着天,一望无际的意思。

[16]黄尘:扬起的泥尘,这里比喻兵乱。

[17]蔡益所:当时南京著名书商。

[18]行厨:古时富贵人家的子弟外出游玩时,通常挑着用盒子装着的美酒和食物到游览的地方享用,这便是行厨。

[19]“莫过乌衣巷”两句:乌衣巷,地名,在南京城内,晋时贵族王、谢等家,多住在这里。刘禹锡《乌衣巷》:“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20]末:古代戏曲中扮演中年男子的一种角色。

[21]鼙鼓旌旗:鼙鼓,战鼓。旌旗,军用旗帜。

[22]怕随梅柳渡春江:此处暗指当时北方人士渡江南下以避兵乱。

[23]流寇:这里主要指李自成的农民起义军。

[24]邸抄:即邸报。中国古代报纸的通称,是朝廷传知朝政和臣僚了解朝廷政情的工具。主要登载皇帝谕旨、臣僚奏章和朝廷动态等内容。唐代有“报状”“进奏院状报”等称谓,由藩镇驻京进奏院各自抄传。宋代始称“邸报”,继续通行于元、明两代,由中央政府统一发行。明崇祯年间始有活字印本。清代在抄传邸报的同时,印刷《京报》,由报房商人经营。

[25]副净:戏曲里的角色名,与现在京剧中的二花脸角色类似。

[26]阉儿阮胡子:阮大铖曾认宦官魏忠贤做干爹,因此当时人们称他为阉儿。

[27]留都防乱的揭帖:揭帖,公告。《留都防乱揭帖》是吴应箕写的揭露阮大铖罪恶的公告。这是明末代表东南进步势力的文人志士坚决与阉党斗争的表现。

[28]丹洞:即丹房,道士炼丹的地方。

[29]沧桑:比喻时势的变迁。

[30]盲词:民间的一种说唱文学。

[31]“问余何事栖碧山”四句:这四句是李白《山中问答》中的句子。在说书开场时,往往借古诗成句来引起下面的话头。

[32]僭窃:古代社会等级森严,僭窃是指等级低的家族私自釆用比他们等级高一些的家族的礼仪。

[33]弄的他精打精:弄得他精光的意思。

[34]景阳钟:南齐武帝设在景阳楼上的报时钟,这里借指鲁三家的乐器。

[35]敬仲:田敬仲,春秋时齐国大夫,他出奔至齐,被齐桓公任命为工正。后代逐渐强大,终于夺取齐国政权,史称“田齐”。

[36]管喜的孔子三月忘肉味:相传孔子在齐国听到了韶乐,高兴得一连三个月忘了肉味。

[37]姜太公家里:指齐国。

[38]熊绎:周代楚国的开国君主。

[39]鼗:乐器名。一种有柄的小鼓,犹今之拨浪鼓。

[40]江湖满地,几个渔翁:杜甫《秋兴》:“江湖满地一渔翁。”这里借用来表现比较自由的生活。

[41]可教:却叫。

[42]应制讲义:凡是根据皇帝的旨意来写的作品都叫作应制。讲义,即讲解经义的著作。

[43]现身说法:用自身的经验来教育别人。

[44]红尘:富贵繁华的地方。

[45]风流跌宕:风流潇洒,不受约束。

[46]三下渔阳慨以慷:渔阳,古鼓曲名。汉末祢衡击鼓骂曹,击的就是这首曲子,此处用以形容柳敬亭说的鼓词慷慨动人。祢衡击鼓骂曹操的事情,成了与权贵斗争的典型事例。第二出传歌癸未二月【秋夜月】(小旦倩妆扮鸨妓李贞丽[1]上)深画眉,不把红楼[2]闭;长板桥[3]头垂杨细,丝丝牵惹游人骑。将筝弦紧系,把笙囊巧制。

梨花似雪草如烟,春在秦淮两岸边;一带妆楼临水盖,家家分影照婵娟[4]。妾身姓李,表字贞丽,烟花妙部,风月名班[5];生长旧院[6]之中,迎送长桥之上,铅华未谢,丰韵犹存。养成一个假女[7],温柔纤小,才陪玳瑁之筵;宛转娇羞,未入芙蓉之帐[8]。这里有位罢职县令,叫作杨龙友,乃凤阳督抚马士英的妹夫,原做光禄阮大铖的盟弟,常到院中夸俺孩儿,要替他招客梳栊[9]。今日春光明媚,敢待好来也[10]。(叫介)ㄚ鬟,卷帘扫地,伺候客来。(内应介)晓得!(末扮杨文骢上)三山景色供图画,六代风流入品题。下官杨文骢,表字龙友,乙榜县令,罢职闲居。这秦淮名妓李贞丽,是俺旧好,趁此春光,访他闲话。来此已是,不免竟入。(入介)贞娘那里?(见介)好呀!你看梅钱[11]已落,柳线才黄,软软浓浓,一院春色,叫俺如何消遣也。(小旦)正是。请到小楼焚香煮茗,赏鉴诗篇罢。(末)极妙了。(登楼介)帘纹笼架鸟,花影护盆鱼[12]。(看介)这是令爱[13]妆楼,他往那里去了?(小旦)晓妆未竟,尚在卧房。(末)请他出来。(小旦唤介)孩儿出来,杨老爷在此。(末看四壁上诗篇介)都是些名公题赠,却也难得。(背手吟哦介)【前腔】(旦艳妆上)香梦回,才褪红鸳被。重点檀唇[14]胭脂腻,匆匆挽个抛家髻[15]。这春愁怎替,那新词且记。(见介)老爷万福!(末)几日不见,益发标致了。这些诗篇赞的不差。(又看惊介)呀呀!张天如、夏彝仲[16]这班大名公,都有题赠,下官也少不的和韵一首。(小旦送笔砚介)(末把笔久吟介)做他不过,索性藏拙,聊写墨兰数笔,点缀素壁罢。(小旦)更妙。(末看壁介)这是蓝田叔画的拳石[17]。呀!就写兰于石旁,借他的衬贴也好。(画介)【梧桐树】绫纹素壁辉,写出骚人致。嫩叶香苞,雨困烟痕醉。一拳宣石墨花碎,几点苍苔乱染砌。(远看介)也还将就得去;怎比元人潇洒墨兰意[18],名姬恰好湘兰佩。(小旦)真真名笔,替俺妆楼生色多矣。(末)见笑。(向旦介)请教尊号,就此落款。(旦)年幼无号。(小旦)就求老爷赏他二字罢。(末思介)左传云:“兰有国香,人服媚之”,就叫他香君何如。(小旦)甚妙!香君过来谢了。(旦拜介)多谢老爷。(末笑介)连楼名都有了。(落款介)崇祯癸未仲春,偶写墨兰于媚香楼,博香君一笑。贵筑[19]杨文骢。(小旦)写画俱佳,可称双绝。多谢了!(俱坐介)(末)我看香君国色[20]第一,只不知技艺若何?(小旦)一向娇养惯了,不曾学习。前日才请一位清客[21],传他词曲。(末)是那个?(小旦)就叫甚么苏昆生[22]。(末)苏昆生,本姓周,是河南人,寄居无锡。一向相熟的,果然是个名手。(问介)传的那套词曲?(小旦)就是玉茗堂四梦[23]。(末)学会多少了?(小旦)才将《牡丹亭》学了半本。(唤介)孩儿,杨老爷不是外人,取出曲本快快温习。待你师父对过,好上新腔。(旦皱眉介)有客在坐,只是学歌怎的。(小旦)好傻话,我们门户人家[24],舞袖歌裙,吃饭庄屯。你不肯学歌,闲着做甚。(旦看曲本介)【前腔】(小旦)生来粉黛围[25],跳入莺花队,一串歌喉,是俺金钱地。莫将红豆轻抛弃,学就晓风残月坠;缓拍红牙,夺了宜春翠[26],门前系住王孙辔。(净扁巾、褶子[27],扮苏昆生上)闲来翠馆[28]调鹦鹉,懒去朱门[29]看牡丹。在下固始苏昆生是也,自出阮衙,便投妓院,做这美人的教习,不强似做那义子的帮闲么。(竟入见介)杨老爷在此,久违了。(末)昆老恭喜,收了一个绝代的门生。(小旦)苏师父来了,孩儿见礼。(旦拜介)(净)免劳罢。(问介)昨日学的曲子,可曾记熟了?(旦)记熟了。(净)趁着杨老爷在坐,随我对来,好求指示。(末)正要领教。(净、旦对坐唱介)

〔皂罗袍〕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净)错了错了,美字一板,奈字一板,不可连下去。另来另来!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净)又不是了,丝字是务头[30],要在嗓子内唱。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净)妙妙!是的狠了,往下来。

〔好姐姐〕遍青山啼红了杜鹃,荼外烟丝醉软。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得先。(净)这句略生些,再来一遍。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得先。闲凝盼,生生燕语明如剪,呖呖莺声溜的圆。(净)好好!又完一折了。(末对小旦介)可喜令爱聪明的紧,不愁不是一个名妓哩。(向净介)昨日会着侯司徒的公子侯朝宗,客囊颇富,又有才名,正在这里物色[31]名姝。昆老知道么?(净)他是敝乡世家,果然大才。(末)这段姻缘,不可错过的。【琐窗寒】破瓜碧玉佳期,唱娇歌,细马骑。缠头[32]掷锦,携手倾杯;催妆艳句[33],迎婚油壁[34]。配他公子千金体,年年不放阮郎归,买宅桃叶春水。(小旦)这样公子肯来梳栊,好的紧了。只求杨老爷极力帮衬,成此好事。(末)自然在心的。【尾声】(小旦)掌中女好珠难比[35],学得新莺恰恰啼,春锁重门人未知。如此春光,不可虚度,我们楼下小酌罢。(末)有趣。(同行介)(末)苏小[36]帘前花满畦,(小旦)莺酣燕懒隔春堤。(旦)红绡裹下樱桃颗,(净)好待潘车过巷西。

注释

[1]李贞丽:明末秦淮名妓,是李香君的假母。她和复社著名人物陈贞慧交好。

[2]红楼:一般指妇女居住的深闺楼房。

[3]长板桥:即长桥,在南京旧院墙外,是一个两岸种着许多柳树,山清水秀的好地方。

[4]婵娟:此处指美好的女子。

[5]“烟花妙部”两句:我国宋元以来的文学作品中,习惯称艺妓为烟花或风月。部、班是她们演出时的组织。这两句是李贞丽自述她的身份。

[6]旧院:南京秦淮歌妓聚居的地方。

[7]假女:义女,养女。

[8]“温柔纤小”四句:这四句是说李香君长得娇小,性格温柔,已经出来陪客饮宴,但尚未开始接客。

[9]梳栊:娼家处女第一次接客称为梳栊,也叫上头。

[10]敢待好来也:恐怕要来了吧。

[11]梅钱:梅花的花瓣。

[12]“帘纹笼架鸟”两句:透过帘纹看到架子上的鸟,如同它在笼子里一样。花影遮着盆子里养的鱼,好像保护着它一样。

[13]令爱:对别人的女儿的敬称。

[14]檀唇:指女子淡红色的唇。

[15]抛家髻:唐朝末期流行于妇女中的一种椎形发髻。

[16]张天如、夏彝仲:明末复社、几社的领袖人物。

[17]拳石:画家将陈设用的小块岩山称为拳石。

[18]怎比元人潇洒墨兰意:比不上元人画的有着潇洒意态的墨兰。

[19]贵筑:贵阳。

[20]国色:在一国内容貌最美的女子。

[21]清客:旧时指在官僚地主家里帮闲的门客。这里指那些教妓女吹弹歌唱的艺人。

[22]苏昆生:明末清初著名的唱曲家。

[23]玉茗堂四梦:汤显祖撰写的四部传奇——《牡丹亭》《邯郸记》《南柯记》《紫钗记》。

[24]门户人家:指妓家。

[25]粉黛围:妓院的代名词。下文“莺花队”,意思相同。

[26]缓拍红牙,夺了宜春翠:红牙,象牙制的或镶的红色拍板。宜春,指宜春宫,唐玄宗时曾叫后宫几百名女子学习歌舞,她们都住在宜春宫里面,称作梨园弟子。此句意谓李贞丽希望李香君的色艺能够超群出众。

[27]净扁巾、褶子:净,戏曲中的角色名,跟现在京剧中的花脸角色差不多。扁巾,普通人戴的头巾。褶子,戏装里的一种便服。

[28]翠馆:妓院。

[29]朱门:权贵豪富人家。

[30]务头:指曲词中声腔特别动听、唱的时候要特别注意的地方,优伶惯称这些地方为做腔处。

[31]物色:寻访。

[32]缠头:指客人给妓女的赏赐。

[33]催妆艳句:指古代男女成婚的晚上,宾客们写来祝贺新人的诗。

[34]油壁:油壁车,古代妇女坐的一种轻便的车子。

[35]掌中女好珠难比:父母习惯称心爱的女儿为掌上明珠。这里是说连掌上明珠都难以与香君相比。

[36]苏小:即苏小小,六朝时南齐歌妓。第三出哄丁[1]癸未三月(副净、丑扮二坛户[2]上)(副净)俎豆传家铺排户[3],(丑)祖父。(副净)各坛祭器有号簿,(丑)查数。(副净)朔望[4]开门点蜡炬,(丑)扫路。(副净)跪迎祭酒[5]早进署,(丑)休误。(丑)怎么只说这样没体面的话。(副净)你会说,让你说来。(丑)四季关粮[6]进户部,(副净)夸富。(丑)红墙绿瓦阖家住,(副净)娶妇。(丑)干柴只靠一把锯,(副净)偷树。(丑)一年到头不吃素,(副净)醃胙[7]。(丑)啐!你接得不好,到底露出角色[8]来。(同笑介)咱们南京国子监铺排户,苦熬六个月,今日又是仲春丁期[9]。太常寺早已送到祭品,待俺摆设起来。(排桌介)(副净)栗、枣、芡、菱、榛。(丑)牛、羊、猪、兔、鹿。(副净)鱼、芹、菁、笋、韭。(丑)盐、酒、香、帛、烛。(副净)一件也不少,仔细看着,不要叫赞礼们偷吃,寻我们的悔气呀。(副末扮老赞礼暗上)啐!你坛户不偷就够了,倒赖我们。(副净拱[10]介)得罪得罪!我说的是那没体面的相公们,老先生是正人君子,岂有偷嘴之理。(副末)闲话少说,天已发亮,是时候了,各处快点香烛。(丑)是。(同混下)【粉蝶儿】(外[11]冠带执笏,扮祭酒上)松柏笼烟,两阶蜡红初剪。排笙歌,堂上宫悬[12]。捧爵帛,供牲醴,香芹早荐[13]。(末冠带执笏,扮司业[14]上)列班联,敬陪南雍释奠。(外)下官南京国子监祭酒是也。(末)下官司业是也。今值文庙[15]丁期,礼当释奠。(分立介)【四园春】(小生衣巾,扮吴应箕上)楹鼓[16]逢逢将曙天,诸生接武杏坛前。(杂扮监生四人上[17])济济礼乐绕三千,万仞门墙瞻圣贤[18]。(副净满髯冠带,扮阮大铖上)净洗含羞面,混入几筵边。(小生)小生吴应箕,约同杨维斗、刘伯宗、沈昆铜、沈眉生众社兄,同来与祭。(杂四人)次尾社兄到的久了,大家依次排起班来。(副净掩面介)下官阮大铖,闲住南京,来观盛典。(立前列介)(副末上,唱礼介)排班,班齐。鞠躬,俯伏、兴[19],俯伏、兴,俯伏、兴,俯伏、兴。(众依礼各四拜介)【泣颜回】(合)百尺翠云巅,仰见宸题金匾,素王端拱[20],颜曾四座[21]冠冕。迎神乐奏,拜彤墀[22]齐把袍笏展。读诗书不愧胶庠[23],畏先圣洋洋[24]灵显。(拜完立介)(唱礼介)焚帛,礼毕。(众相见揖介)【前腔】(外、末)北面并臣肩,共事春丁荣典;趋跄环佩[25],鹓班鹭序[26]旋转。(小生等)司笾执豆,鲁诸生尽是瑚琏[27]选。(副净)喜留都[28]、散职逍遥,叹投闲[29]、名流谪贬。(外、末下)(副净拱介)(小生惊看,问介)你是阮胡子,如何也来与祭?唐突[30]先师,玷辱斯文。(喝介)快快出去!(副净气介)我乃堂堂进士,表表名家,有何罪过,不容与祭。(小生)你的罪过,朝野俱知,蒙面丧心[31],还敢入庙。难道前日防乱揭帖,不曾说着你病根么!(副净)我正为暴白心迹,故来与祭。(小生)你的心迹,待我替你说来:【千秋岁】魏家干,又是客家干[32],一处处儿字难免。同气崔田[33],同气崔田,热兄弟粪争尝,痈同吮[34]。东林里丢飞箭,西厂里牵长线,怎掩旁人眼。(合)笑冰山[35]消化,铁柱翻掀。(副净)诸兄不谅苦衷,横加辱骂,那知俺阮圆海原是赵忠毅先生的门人。魏党暴横之时,我丁艰[36]未起,何曾伤害一人,这些话都从何处说起。【前腔】飞霜冤,不比黑盆冤,一件件风影敷衍[37]。初识忠贤,初识忠贤,救周魏,把好身名,甘心贬。前辈康对山,为救李空同,曾入刘瑾之门。我前日屈节,也只为着东林诸君子,怎么倒责起我来。春灯谜谁不见,十错认无人辩,个个将咱谴。(指介)恨轻薄新进,也放屁狂言!(小生)好骂好骂!(众)你这等人,敢在文庙之中公然骂人,真是反了。(副末亦喊介)反了反了!让我老赞礼,打这个奸党。(打介)(小生)掌他的嘴,挦[38]他的毛。(众乱采须,指骂介)【越恁好】阉儿珰子[39],阉儿珰子,那许你拜文宣[40]。辱人贱行,玷庠序[41],愧班联。急将吾党鸣鼓传[42],攻之必远;屏荒服[43]不与同州县,投豺虎只当闲猪犬。(副净)好打好打!(指副末介)连你这老赞礼,都打起我来了。(副末)我这老赞礼,才打你个知和而和的。(副净看须介)把胡须都采落了,如何见人,可恼之极。(急跑介)【红绣鞋】难当鸡肋[44]拳揎,拳揎。无端臂折腰[45],腰。忙躲去,莫流连。(下)(小生)(众)分邪正,辨奸贤,党人逆案铁同坚。【尾声】当年势焰掀天转,今日奔逃亦可怜。儒冠打扁,归家应自焚笔砚。(小生)今日此举,替东林雪愤,为南监[46]生光,好不爽快。以后大家努力,莫容此辈再出头来。(众)是是!(众)堂堂义举圣门前,(小生)黑白须争一着先[47]。(众)只恐输赢无定局,(小生)治由人事乱由天。

注释

[1]哄丁:哄,吵闹。丁,丁祭。古代纪年纪日,均使用干支,逢丁的日子,称为“丁日”。封建时代,每年二月、八月的第一个丁日,都要举行春秋二祭来祭孔子,叫作丁祭。

[2]坛户:管理庙产、照料庙宇的人家。

[3]俎豆传家铺排户:俎、豆,祭器,祭祀时用来装祭品的器皿。铺排户指的就是坛户。铺排,摆设祭祀用的祭品。

[4]朔望:农历每月初一称为“朔”,十五称为“望”。按过去的习俗,初一、十五这两天要烧香拜神。

[5]祭酒:指国子监祭酒,国子监的负责人。国子监是封建时期各个王朝培养人才的最高机构。

[6]关粮:指官府发放的粮食。关,支发。

[7]胙:祭祀用的肉。

[8]角色:本义是戏曲中的行当,这里指本来面目。

[9]仲春丁期:每年农历二月第一个丁日的祭期。

[10]拱:即拱手。

[11]外:戏曲中的角色名,通常扮演年纪较大的正派男子,与现在京戏里的须生类似。

[12]宫悬:上古统治阶级悬乐的制度。《周礼·春官·小胥》:“王宫悬,诸侯轩悬,卿大夫判悬。”

[13]“捧爵帛”三句:指奉上各种祭品。爵、帛、牲、醴、香、芹都是祭品。

[14]司业:即国子监司业,国子监的次要负责人。

[15]文庙:孔子庙。

[16]楹鼓:即建鼓,这种鼓木柱从鼓中穿过,可以竖立。

[17]杂扮监生四人上:杂,生、旦、净、丑等角色以外的杂色,通常扮演剧中各种临时上场、无关紧要的人物。监生,在国子监学习的儒生。

[18]“济济礼乐绕三千”两句:形容丁祭孔子时的盛况。

[19]兴:起身、起来的意思。

[20]素王端拱:素王,指孔子。端拱,拱手端坐的样子。

[21]颜曾四座:指配祀孔子的颜子、曾子、子思、孟子四人。

[22]彤墀:殿前的红色阶石。

[23]胶庠:即学宫,古代士子学习的地方。

[24]洋洋:形容祭祀时人们对神灵的想象。

[25]趋跄环佩:趋跄,走得快的样子。环佩,佩戴的玉器,走动时会发出声音。

[26]鹓班鹭序:此处指参加祭礼的人的行列。

[27]瑚琏:瑚、琏是古代祭祀时用以盛黍稷的器皿,此处指国家宝贵的人才。

[28]留都:明成祖迁都北京后,称旧都南京为留都。

[29]投闲:古代做官之人被放置在闲散的地方,叫作投闲。

[30]唐突:冒犯。

[31]蒙面丧心:虽然蒙着人的面皮,却丧失了作为人的良心。

[32]客家干:阮大铖做过魏忠贤的干儿子,又曾经是明熹宗的乳母客氏的干儿子,客氏与魏忠贤狼狈为奸,因此这里骂他“客家干”。

[33]崔田:指崔呈秀、田尔耕,这两人都是阉党的骨干。

[34]粪争尝,痈同吮:借用勾践尝粪、邓通吮痈的故事来形容阮大铖趋炎附势,无耻奉承。

[35]冰山:喻指不能长久依赖的靠山。

[36]丁艰:即丁忧。封建时代,父母过世,三年内,官员要停职守制,读书人不能参加考试,婚嫁筵宴也要停止,这就叫作丁艰。

[37]风影敷衍:捕风捉影,没有根据诬赖人。

[38]挦:扯、拔。

[39]珰子:珰本是宦官的冠饰,这里用来代指宦官。珰子是骂阮大铖拜宦官魏忠贤为义父。

[40]文宣:孔子。

[41]庠序:古代地方办的学校,泛指学校。

[42]吾党鸣鼓传:春秋时期孔子的门人冉求是鲁卿季氏的家臣,他替季氏敛财。孔子便号召自己的弟子,鸣鼓而攻之。此处借指他们要号召大众齐心攻击阮大铖。

[43]屏荒服:古时把离京师两千里至两千五百里的边远地方称为“荒服”。屏荒服就是将其赶出京城的意思。

[44]鸡肋:比喻身体孱弱。

[45]腰:跌坏了腰。

[46]南监:南京国子监。

[47]黑白须争一着先:用围棋比喻政治上的敌对双方的斗争。黑白,指围棋的黑子与白子。第四出侦戏癸未三月【双劝酒】(副净扮阮大铖忧容上)前局[1]尽翻,旧人皆散,飘零鬓斑,牢骚歌懒。又遭时流欺谩[2],怎能得高卧加餐。

下官阮大铖,别号圆海。词章才子,科第名家;正做着光禄吟诗[3],恰合着步兵爱酒[4]。黄金肝胆,指顾中原;白雪声名,驱驰上国。可恨身家念重,势利情多;偶投客魏之门,便入儿孙之列。那时权飞烈焰,用着他当道豺狼[5];今日势败寒灰,剩了俺枯林鸮鸟。人人唾骂,处处击攻。细想起来,俺阮大铖也是读破万卷[6]之人,甚么忠佞贤奸,不能辨别?彼时既无失心之疯,又非汗邪[7]之病,怎的主意一错,竟做了一个魏党?(跌足介)才题旧事,愧悔交加。罢了罢了!幸这京城宽广,容的杂人,新在这裤子裆[8]里买了一所大宅,巧盖园亭,精教歌舞,但有当事[9]朝绅,肯来纳交的,不惜物力,加倍趋迎。倘遇正人君子,怜而收之,也还不失为改过之鬼。(悄语介)若是天道好还,死灰有复燃之日[10]。我阮胡子呵!也顾不得名节,索性要倒行逆施[11]了。这都不在话下。昨日文庙丁祭,受了复社少年一场痛辱,虽是他们孟浪[12],也是我自己多事。但不知有何法儿,可以结识这般轻薄[13]。(搔首寻思介)【步步娇】小子翩翩皆狂简[14],结党欺名宦,风波动几番。挦落吟须,捶折书腕。无计雪深怨,叫俺闭户空羞赧。(丑扮家人持帖上)地僻疏冠盖,门深隔燕莺。禀老爷,有帖借戏。(副净看帖介)通家[15]教弟陈贞慧拜。(惊介)呵呀!这是宜兴陈定生,声名赫赫,是个了不得的公子,他怎肯向我借戏?(问介)那来人如何说来?(丑)来人说,还有两位公子,叫甚么方密之、冒辟疆[16],都在鸡鸣埭[17]上吃酒,要看老爷新编的《燕子笺》,特来相借。(副净吩咐介)速速上楼,发出那一副上好行头[18];吩咐班里人梳头洗脸,随箱快走。你也拿帖跟去,俱要仔细着。(丑应下)(杂抬箱,众戏子绕场下)(副净唤丑介)转来。(悄语介)你到他席上,听他看戏之时,议论甚么,速来报我。(丑)是。(下)(副净笑介)哈哈!竟不知他们目中还有下官,有趣有趣!且坐书斋,静听回话。(虚下)(末巾服扮杨文骢上)周郎[19]扇底听新曲,米老船[20]中访故人。下官杨文骢,与圆海笔砚至交,彼之曲词,我之书画,两家绝技,一代传人。今日无事,来听他燕子新词,不免竟入。(进介)这是石巢园[21],你看山石花木,位置不俗,一定是华亭张南垣的手笔了。(指介)【风入松】花林疏落石斑斓,收入倪黄[22]画眼。(仰看,读介)“咏怀堂[23],孟津王铎[24]书”。(赞介)写的有力量。(下看介)一片红毹铺地,此乃顾曲之所。草堂图里乌巾岸,好指点银筝红板。(指介)那边是百花深处了,为甚的萧条闭关,敢是新词改,旧稿删。(立听介)隐隐有吟哦之声,圆老在内读书。(呼介)圆兄,略歇一歇,性命要紧呀!(副净出见,大笑介)我道是谁,原来是龙友。请坐,请坐!(坐介)(末)如此春光,为何闭户?(副净)只因传奇四种,目下发刻;恐有错字,在此对阅。(末)正是,闻得《燕子笺》已授梨园,特来领略。(副净)恰好今日全班不在。(末)那里去了?(副净)有几位公子借去游山。(末)且把钞本赐教,权当《汉书》下酒罢。(副净唤介)叫家童安排酒酌,我要和杨老爷在此小饮。(内)晓得。(杂上排酒果介)(末、副净同饮,看书介) [25]【前腔】(末)新词细写乌丝阑[26],都是金淘沙拣[27]。簪花美女[28]心情慢,又逗出烟慵云懒。看到此处,令人一往情深。这燕子衔春[29]未残,怕的杨花白,人鬓斑。(副净)芜词俚曲,见笑大方。(让介)请干一杯。(同饮介)(丑急上)传将随口话,报与有心人。禀老爷,小人到鸡鸣埭上,看着酒斟十巡,戏演三折,忙来回话。(副净)那公子们怎么样来?(丑)那公子们看老爷新戏,大加称赞。【急三枪】点头听,击节赏,停杯看。(副净喜介)妙妙!他竟知道赏鉴哩。(问介)可曾说些甚么?(丑)他说真才子,笔不凡。(副净惊介)阿呀呀!这样倾倒,却也难得。(问介)再说甚么来?(丑)论文采,天仙吏,谪人间。好教执牛耳,主骚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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