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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10 19:4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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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五毛

出版社:长江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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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先生说

张先生说试读:

如此独特

2003年,我坐在大学教室里写完《母亲》一文,泣不成声。彼时,母亲离开我已经两年多。那是唯一一篇写给母亲的文章,此后再也不愿触碰。几个月前,当我整理书稿,重读这篇文章,已经没有了眼泪,甚至也没有太多的伤感。

时间如此可怕,它会帮你稀释幸福,也会替你抹去伤痛,它会在不知不觉中,把你雕刻成现在的样子。当然,雕刻我们的不只是时间,还有这个复杂多变的社会。23岁那年,我写完第一部长篇小说。从那时起,便笃定要当作家,一位严肃作家,一位有大气象的作家。

时至今日,我并没有实现梦想,虽然又写了两部长篇,但并没有达到我想象中的高度。现在,我已不再痴迷于这个目标。因为时代在变,文学已经边缘化。无论个体如何努力,读者远离文学阅读的现状都无法改变,至少在短时间内,看不到改变的希望。

写作,终归是要给人看的,终归是要与读者完成共鸣,才有意义。为了追赶读者,我开始在网上写一些杂文。情感、职场、时评以及杂七杂八的生活感悟,既无定位,也无专长。但这些佛系无常的小文章,似乎更能满足读者的阅读需求,它们为我积攒起了一批忠实读者,赢得了一点虚名。

2017年,我的微信公众号上接连出现了两篇爆款文章,全网阅读量过亿。没能成为家喻户晓的严肃作家,倒成了颇有争议的网红。朋友们打趣说:这个时代,不是不让你成功,它只是想让你以它的方式成功。

有点名气之后,随之而来的是商业价值的裹挟,我只好顺流而下,继续在网上码字。但内心里,还是会有抵触,觉得这些文章重技轻道,有商业运营的成分,它们是廉价的一次性消费品,写了也就写了,散了也就散了。

去年,在编辑的劝说下,我开始整理散布于网络各处的小文章,准备将它们结集出版。整理的过程,惊喜伴随着羞愧。每找到一篇好文章,就暗自庆幸:哇,我曾经还这么有才!每找到一篇烂文章,又羞愧难当:我怎么说过这么幼稚的话?

修改这些文章,是一个“去网络化”的过程。那些不雅词汇、情绪表达被剔除之后,这些文字竟也溜光水滑,温润可人。从50多万字里挑出这44篇文章,就像从游击队里整编出一支敢死队,它们经过时间的洗礼,依旧生机勃勃,依旧值得一读。整理完书稿,我暗自感慨:这些文字,配得上一页纸!

这本书的第一部分写的是我老家的人和事,可以看作是我的出处;第二部分是我的生活随笔,可以看作是我的成长;第三部分是一些时评,可以看作是我的世界观。

当我对这些文章做完分类,突然意识到:它竟是如此的独特,简直就是一首秦腔、摇滚和网络音乐组成的混搭交响曲。它记录了我在某一时刻最真实的情感,也见证了我这些年的成长与蜕变,几乎可以看作是我的一张精神名片。

这本书的大多数文章,是在读者的鼓励和催促下完成的,在此表示感谢。因为你们的赞美与批评,我写下了这些文字。因为人世间的所有相遇,我成为现在的自己。在我的长篇小说里,你们能看到一个由我构建的虚拟世界;在这本书里,你们看到的是一个由现实世界锤炼出来的我。2019年3月11日于北京CHAPTER 1故乡是种病世间再无美味

在北京这些年,每年都回陕西老家,每次回去都会有些失落,因为村庄日渐荒芜,很多人渐行渐远,童年记忆里那个生机勃勃的乐园再也不见了。可是,无论它如何凋敝,每过一段时间,总是想回去看看。

思念像水库,随着时间流逝慢慢积蓄,直到有一天,你不得不回去一趟,把思念宣泄出去。回家的细节,大都淡忘了。只有2011年年底的那次回家,因为写过一篇文章,所以记得特别清晰。

那次,坐飞机到咸阳,再开车回商洛。秦岭山中刚下了场大雪,路上结了冰。因为怕父亲担心,走之前没告诉他。父亲还是从姐姐那里得知我要回来,在门前小路上候了一下午。黄昏时分,我把车开进院子,他转身对乡邻们说:“天黑了才回来,也不知道早点走!”

说的是埋怨的话,却是乐不可支的腔调。刚坐下,父亲就端上来一大碗羊肉泡馍,我一口气连汤带水吃了。父亲说,其实,他几天前就知道我要回来。昨天,他骑摩托车去四十里外的集上买了羊肉,给我做羊肉泡馍。

那次回家,本打算在家住几天,后来临时有事,只住了一宿就要返京。父亲说:“不是说好了在家再住两天吗?”

我说:“临时有事,必须回去。”

父亲说:“那你走吧!”

父亲的话里带着哭腔,一路上,无限酸楚,好几次打算掉转车头,回家再住一宿。可是,再住一宿,也还是要走……汽车在泥泞的山路上颠簸,我想象着六十岁的父亲在这山路上骑摩托车的样子。

父亲是个厨师。年轻时修铁路,人家安排他做饭,从此,便无师自通成了厨师。铁路修完了,他又去供销社当临时工,还是做饭;熬了十几年,终于成了正式工,不用再做饭了,供销社却倒闭了。

下岗后父亲开过饭店,出门打过工,都是靠着做饭的手艺养家糊口。虽不是科班出身,却能把简单的饭菜做到极致。

一碗泡馍,在父亲那里要十几道工序。汤一定要用羊骨来熬,不放盐不放料,只把羊骨中的膻味和香味熬出来。羊肉要前一天煮好,放在冰箱里冷冻,吃的时候肉更紧实。最关键的是馍,泡馍馆里大多用死面(未发酵)锅盔做泡馍,耐煮却没有面香。父亲烙锅盔用的是半发面(未完全发酵),烙出来的锅盔在羊汤里煮不烂,吃到嘴里又不至于太硬。

一切食材备好,先舀两大勺羊汤,烧到沸腾。先放肉,再放馍,然后是黄花菜、木耳、粉丝等配料,出锅前,舀一小勺油泼辣子顺着锅边一抹,红彤彤的羊油在锅里瞬间散开,香味四溢。盛到碗里,再撒上几叶香菜,一碗色香味俱全的泡馍就算完成了。

无数次,我站在父亲身边看他做泡馍,无数次被那一碗泡馍滋润得打出饱嗝。我一直认为世界上最好的泡馍在陕西,陕西最好的泡馍在洛南,洛南最好的泡馍在我家里。

陕西人都爱吃泡馍,但我很少在泡馍馆里吃。因为在我心里,饭店里的羊肉泡馍都是赝品,只有父亲做的泡馍才是最正宗的。

父亲不只是会做羊肉泡馍,大到上得了酒桌的红烧肉,小到家常必备的胡辣汤,每一样都可以把我的胃唤醒。有一年夏天,父亲来京。我想吃他做的油包子(用玉米面、猪油和苜蓿做馅),父亲去菜市场转了一圈,没有买到苜蓿。他说:“北京买不到苜蓿,等你下次回家,我给你做。”

这一等,再也没能吃到父亲做的油包子。

2013年5月2日,父亲被确诊为直肠癌晚期。那一天,我在长春出差。听到消息,脑子一片空白。几天前,我还在《三联生活周刊》上看过一篇文章,题目是《癌症家庭的艰难抉择》,看完后,躺在沙发上唏嘘不已,不承想厄运这么快就降临到自己头上。

推了工作,立刻往机场赶。在出租车上就开始找熟人,联系医院。一周后,父亲在西安做了切除手术,两个月后病灶转移到肝上,然后开始化疗。化疗控制不住就做射频,射频不行,再用靶向药物。

2014年7月,犹豫再三,带着父亲在北京做了肝切除手术,术后半月又出现胆管梗阻,医生说病灶又转移到胆管上了,放了支架,退了烧。回老家休养两个月,又是高烧不退,再去西安做导流手术,没出院就开始腹胀,医生确认为肝腹水,已无法医治。

直到生命的最后几天,我还在极力劝父亲去医院,我不愿意他等死。后来,又把父亲拉到县医院,希望医生能帮他抽出腹腔积水,减轻病痛。医生做完检查,告诉我肝已经坏死。抽积水也是白折腾,这才彻底绝望了。

父亲说:“回家吧。这样活着,还不如让我早点走。”

我答应父亲:“回家。”

2015年1月12日,秦岭山中飘雪,从县城开车拉父亲回家。车开得很慢,我知道父亲是最后一次走这条路,我希望能慢一点,让他再看看这熟悉的风景。

回家后,父亲日渐消瘦,很快就滴水不进,嘴巴和舌苔已脱水起痂。他看着我,似乎有什么要交代,但似乎已无力交代。最后的几天,在止痛药的作用下,父亲逐渐失去意识,迷迷糊糊熬了几天,撒手去了。

过去的一年里,我从未如此疲惫,也从未如此清醒,死神像影子一样跟在我身后,我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扑将过来,只知道它会越来越近。从西安到北京,再到商州,奔波于各大医院,大小手术做了十多次,拍的片子足足有三十斤重。

我曾在医生节去给医生送花,希望他能给父亲多说几句宽慰的话;也曾给护士长送去红包,希望她能早一点给父亲安排床位;我曾向每一位医生、护士无比真诚地说“谢谢”……

脸色、拒绝、疲惫,都不曾感到委屈,即便是遇到把药开错,让父亲加倍服用化疗药物的医生,我也没有火气。我接受现状,无力声讨。我知道,没有什么比给父亲治病更重要。

每次从医院出来,都要找个地方歇一会,抽支烟。告诉自己:这一切都值得,我应该有足够的耐力,应该为今天能为父亲所做的这一切而欣慰。

十四年前,母亲去世的时候,我还只是个上高中的孩子。母亲卧床不起的六年,是父亲伺候了她六年。我希望把在母亲身上留下的遗憾,在父亲身上补回来。可是,我愿做一切,却留不住他。

医生说,手术是唯一可能根治的方法,做手术有20%的可能生存五年。现在想来,如果父亲不做肝切除手术,也许还能多活一段时间,至少可以少受些折磨。可是,人生没有如果,面对死亡,只能选择一条路去尝试。

父亲临终前,我想跟他说:也许是我错了,希望他能理解我,原谅我。终归是没能说出口。我不后悔自己的决定,当死神走近,谁能理智到不去放手一搏?不去追求那20%的渺茫希望?

父亲去世后,我一直没哭。直到遗体告别的那一刻,泪水奔涌而出,才放声痛哭。那一刻,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画面:我在父亲怀里蹦跳着,用巴掌在他身上胡乱抽打,他一直微笑着,抱着我。

那是我关于父亲的最早记忆:那一年我五岁,想要一个儿童车,三十块钱,父亲当时的工资只有三十八块钱。他没给我买,任由我把他打了一条街。

父亲去世后,我写了两副挽联。一副是:“慈父无严训,儿女有长情。”父子一场,我打过父亲,父亲没打过我,他没给过我什么严苛的训诫,甚至连一个难看的脸色都不曾给我,他一直微笑着。

写给父亲的另一副挽联,上联是“惯用锅碗瓢盆烹仁爱付儿女”,下联是“尝尽酸甜苦辣树德望传梓里”。家里人看了挽联,觉得不妥。他们说父亲是供销社的正式工,不是个厨师,我这样写有损父亲生平。

我知道在农村人眼里,男人围着锅台转会被人看不起。但我不愿意刻意拔高父亲,他是个普通工人,一生主要靠做饭养家,于国家于社会也确实没做出过什么丰功伟绩。像大多数平凡的父亲一样,父亲一生最大的功劳就是养育了三个儿女,并且言传身教,把一些最朴素的做人品质传授给我们。

他一生朴实,我相信他愿意我用最朴实的词语去总结他的人生。

父亲去世后的第四天,姐姐在台阶上洗脸,找不到香皂,问了一句:“爸,香皂放哪了?”没人应答,我装作没听见,眼泪夺眶而出。

1月23日晚,飞机在北京落地,打开手机,拨通父亲的手机,想给他报个平安。电话拨通的一瞬间,突然意识到这个电话永远无法接通了,他永远不会再问我身在何处,是否平安。秦岭山中,永远不会有人在路边站一下午,殷殷地等我回家;这世上,永远不会再有一碗羊肉泡馍唤醒我的记忆……

父亲走了,真的走了。从此,故乡只剩记忆,人间再无美味。我和姐姐爱吵架“你如果不是我姐,我这辈子都不想和你说话。”

这是我对大姐说过的最狠的话。我一直搞不明白,同一个妈,怎么会生出正负极来。有一次,和大姐吵架,吵到想骂娘,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我有两个姐姐,二姐和我秉性相似,有什么事总能达成共识。大姐也能和我达成共识,只是她总玩两面派:表面上听我的,背地里却按自己的想法行事。

归结起来,我和大姐的冲突主要集中在金钱观上。在大姐眼里,我的大手大脚到了作孽的地步;在我眼里,大姐的抠抠唆唆也接近鸡贼状态。

小时候,父亲教育我们:过日子要开源节流。我记住了开源,大姐记住了节流。我和二姐背地里这样说大姐坏话:她去菜市场买根葱,人家都不愿意卖给她,因为她砍价能把卖菜的人砍哭。

2008年,我组织亲友团来北京旅游,把大家带到长城脚下,我去售票处买票。大姐说:“少买一张票,我在山下看看就行。”

我说:“来都来了,干吗不爬?”

大姐说:“长城有啥好爬的,咱老家到处都是山,天天爬。”

我说:“咱老家那山能跟长城比吗?人家这长城上有好多砖,垒得很整齐,咱老家的山到处都是破石头,乱七八糟的。”

无论我怎么劝,大姐就是不同意爬长城。我没理她,买了票塞给她。结果,她爬得比谁都高。

我说:“你腰不好,爬两步就行了,用不着爬那么高。”

大姐说:“票都买了,不爬就亏啦!”

她在上面爬山,我在下面苦笑,我知道她不是不想看长城,只不过是心疼钱罢了。

2016年,外甥女中考成绩不理想,没考上重点高中。我在西安给孩子找了一所民办高中。学费是贵点,但管理严,老师也还负责。一年下来,孩子的学习进步很明显。

上了一年,大姐突然跟我说:“孩子不在西安念了,要回老家上普通中学。”

我问:“为什么?”

她说:“成器的孩子到哪都能成器,用不着上这种贵族学校。”

我说:“好不容易成绩有进步,不能瞎折腾。孩子不能转学,学费我来出。”

大姐说:“我不花你的钱,我有多大脚就穿多大鞋。”

我说:“你知道北京的父母为了孩子上个好学校,有多努力吗?人家每天跑几十里地送孩子,可以买几十万一平米的学区房。你倒好,有人愿意出学费,你还不乐意,你那点面子比孩子的前途还重要?”

我一通教育,完全没用。大姐还是那句话:“你说的那是人家有钱人,我就是要让孩子回老家上学,我有多大脚就穿多大鞋。”

我被气炸了。我说:“你爱穿啥鞋穿啥鞋,反正你没权利毁了孩子的前途。”

大姐回了我一句:“我的孩子我说了算。”

我直接以扔手机的方式挂了电话。晚上,开始反思:是不是我说话太粗暴?那好吧,我换种方式沟通。又发短信给她,苦口婆心地告诉她,孩子的未来有多么重要,她弟弟的工资有多高,等等。

最后大姐终于松口,回了我一句:“那行吧,听你的!”

第二天把孩子的学费打过去,我才反应过来:“我这钱花得真难呀,差一点人家就不给我机会了!”

前些天,大姐来北京小住,我说:“我想吃酸菜,你给我做点吧。”大姐满口答应,然后去超市买菜。我在家等了一个小时不见回来,怕她迷路,出门去寻。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大姐正在超市菜摊上剥菜叶子。我说:“你干吗呢?不嫌丢人呀?”

大姐说:“有啥丢人的,我又不是偷菜。”

原来,大姐到了超市,没有直接去买菜,而是和卖菜的人拉起了家常,竟然认了老乡。还很快和老乡达成了一项协议:大姐帮人家剥菜叶子,剥下来的菜叶子不要钱,拿回来给我做酸菜。

这项协议从商业上讲,是双赢的。做酸菜确实只能用最外层的菜叶,因为外层的菜叶适合做酸菜。而超市为了让菜的卖相好看一些,也确实需要有人帮他们把外面的叶子剥下来。所以,大姐认为自己干了一件利己利人的好事。但在我看来,这事却很奇葩。

我说:“这大头菜也不贵,你用得着这么鸡贼吗?赶紧回家,太丢人了!”

大姐说:“也没人认识我,丢什么人?”

我一时无语。

我母亲曾说过:钱是靠挣的,不是靠省的。我是这句话的拥护者和践行者,花钱的时候,总是告诉自己:省也省不出个马云来,先花了再说,以后再慢慢挣!

基于这样的消费理念,我一直在花明天的钱,我认为钱是为人服务的。大姐的观念正好相反,她认为人是为钱服务的。为了节约,她愿意把剩下的饭都吃下去;为了省钱,她宁愿坐一夜的硬座来北京,还跟我说,她喜欢坐夜车,能看风景。

在对待钱的问题上,我和大姐是正负两极,搭在一起立马短路。这么多年,她试图教育我勤俭持家,我试图说服她及时行乐。都是徒劳,谁也说服不了谁。一见面寒暄几句,很快就开始吵架。

虽然如此,但每过几个月,还是希望大姐能来北京小住,因为她做的一手好菜,能满足我对美食的所有要求。

父亲是厨师,把我们姐弟三人的嘴巴都惯刁了。一碗简单的油泼面,油重了不行,油轻了也不行;面窄了不行,宽了也不行;没有辣椒不行,没有青菜也不行……在吃饭的问题上,我们有着近乎苛刻的要求。

2014年父亲去世后,再也没人能懂我这些臭毛病,只有大姐继承了父亲的手艺,可以唤醒我的味觉记忆。每次大姐来京,我都会食量翻倍。她做完饭,坐在一旁看我狼吞虎咽,那是我们姐弟俩最温暖的画面。等我吃完,差不多又该吵架了。

这些年,大姐在老家开店,卖点锅碗瓢盆等生活用品。每次回去,我都不愿在她店里待,因为不愿听她和顾客讨价还价。

顾客说:“这个盘子一块五卖不?”

大姐说:“不行,最低一块八。”

顾客说:“一块六,一块六让我拿十个。”

大姐还是坚持一块八,顾客扭头就走,大姐又笑着脸,把人拉回来:“来来来,一块六就一块六,你拿吧!”

在陕西老家,大姐就是这样一毛钱一毛钱往兜里赚。虽然见面就吵架,但在一定程度上,她还是改变了我的消费观念。有时候,出去和人吃饭,一顿饭好几千。我就会想,这些钱我姐要卖多少只碗才能赚回来?买件衣服,我也会想,如果不穿这件衣服,姐姐就可以免去几个月的辛劳。

对大姐而言,省钱已经成为一种本能。遇到事情,她的第一反应是如何省钱,至于会不会因此受累,会不会没面子,都是次要的。这种本能源于生活,因为她知道自己的钱和别人的钱不一样。挨揍记忆

最早的挨揍记忆是在小学三年级。

学校就是村头的几间土房,老师办公室的窗户没有玻璃,用纸糊的。窗户外面有一根电线杆,课间休息,实在没什么娱乐项目,我们就比试砸电线杆。

在地上画一条线,随手捡块石头,站直,瞄准,扔出去,看谁能击中电线杆。由于发育较晚,臂力有限,我专拣那种比较轻的石片扔。

某天,石片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穿越老师的窗户,准确地击中老师额头。同学们瞬间就作鸟兽散了,我一个人站在操场上,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教数学的王老师咆哮着跑出来,一个飞腿,我应声倒地。王老师觉得还不解气,又抓住我衣领,像提小鸡一样把我提起来,发力外推,我再次倒地。

老师说了什么,我已经忘了,但老师揍我的动作还依稀记得。挨完揍,上课铃也响了。我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屁颠屁颠回教室了。

我的挨揍记录大部分是在小学阶段书写的,老师们的功夫千奇百怪,不成体系,难分门派。女老师用手指戳我太阳穴,是点石成金;男老师把我耳朵旋转360度,是耳提面命。这些招式我都淡忘了,记忆最深的还是齐老师的无影腿。

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我表现出了极大的运动热忱。活泼好动,尤喜球类。让人丧气的是我们的体育课一周只有一次,内容是在操场上跑圈,或是扔手榴弹。那种木头做的手榴弹,扔出去捡回来,周而复始,毫无乐趣。

学校有只蔫巴巴的篮球,藏在齐老师床下。每天吃完饭,我们站在教室门口晒太阳,心里惦记着老师床下的那只篮球。都想玩,可没人敢去拿,他们说:“要拿你去拿,反正我玩不玩无所谓。”

现在想来真是有趣,那么点小人儿就懂得欲擒故纵。同学们都能经受住考验,只有我扛不住。大义凛然地走向老师的卧室,身后是同学们敬佩的目光。

那天,我钻到老师床下,刚把篮球抱到怀里,就听到外面有人喊:“齐老师回来啦!”

我吓得差点尿裤子,是躲在床下,还是在老师回来之前抱着篮球逃出去?犹豫之中,齐老师已经踢中屁股,我一头撞在墙上。然后灰溜溜地从床下爬出来,跑了。

齐老师站在门口大声呵斥:“这帮小兔崽子,就知道玩!”

从小学到初中,挨揍无数,但大都和学习无关,唯一一次因为学习挨揍,还是地理老师自摆乌龙。

地理课上,老师发完作业,就开始用课本挨个抽打我们的脑袋。一道很简单的填空题80%的学生都做错了,老师很生气,后果很严重。那道题的内容是:亚洲和北美洲的分界线是_海峡。我们写的是“白令海峡”,老师认为是“白岭海峡”。

揍完人,老师余怒未消,还在喋喋不休。我弱弱地站起来,拿着课本对老师说:“老师你看,书上写的是‘白令’,不是‘白岭’。”

老师拿着课本看了一遍,脸由红变白,又拿出自己的教科书看了又看。好的老师敢于正视自己的乌龙,我的地理老师就是如此。他向我们道歉,说是自己记错了。可是,我们挨过的揍是没法还回来了。

对于那些揍过我的老师,我一直心存感激。他们教我识字说话,也陪我走过了艰苦而快乐的童年,他们扬起的巴掌并没有给我造成心灵创伤,倒是给我留下了很多美好回忆。看电影

多数人都有看动画片的记忆,我至今没有完整地看过一部动画片。其实,看电视的喜好跟吃饭的口味一样,都是儿时养成的。

在秦岭山中长大,因为贫穷落后,我的童年记忆更接近于70后一代。大多数80后在家看动画片的时候,我还在走街串村看电影。电影大都是战争题材,从没看过动画片电影,所以,关于动画片的记忆是空白的。

儿时看电影分两种:一种是免费的包场电影,另一种是卖票的收费电影。包场电影一般由过红白喜事的主家出钱放映,过事情的当天下午,放映员会骑着自行车,带着两个正方形的铁皮箱子哐哐当当进村。

铁皮箱子上用红色油漆写着片名,字迹斑驳得已经看不清了,我们只要能认出一个字便可以猜出片名。因为这些老电影我们已经看过很多遍。

电影在一个空旷的场院里播放,没风的日子就在地上插两根杆子扯开幕布。有风的时候就找一面白墙做银幕。场院上没有座位,人们也不按高低个站立。个高的看全屏,个矮的看半屏,孩子们只能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麦秆堆是最佳位置,视线极佳,坐卧皆宜,那是大孩子们的私家领地,我这样身材矮小的跟屁虫只能另谋出路。

树枝丫也是不错的位置。好处是居高临下,易守难攻。坏处是遇到不好看的片子会睡着,有从树上掉下来的风险。如果树枝丫也被别人占没了,就只能四处搬石头、找砖头,看谁垫得高。

去邻村看电影,近则两三里,远则十几里。看完电影,三五成群往回走。路上永远都在争论两个话题:电影里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到底谁的武功高?

除了免费的包场电影,寒暑假里,也会有收费的电影来放映。看这种电影比较麻烦,不仅要解决地理位置的问题,还要面临如何进场的麻烦。

门票两毛钱,孩子们是断然不会花钱买票的。翻院墙是我们进场的基本套路,大孩子一个冲刺就能登上墙头,小孩子只能群策群力,搭人梯、掏墙洞。我看过很多惨烈的场面:骑在墙头上下不来的,从墙头上摔下来崴了脚的,被放映员从墙上拽下来用皮带抽的……形形色色,教训惨痛。

我个矮胆小,不敢干这种有风险的事。好在我有背景,能走点后门—我们村只有我姨娘家有院墙,收费电影只能在姨娘家院子里放映。

太阳下山,放映员开始清场。清场之前我会钻到床下躲起来,一直躲到夜幕降临,电影开始了再爬出来。有一次因为躲在床下时间太长,实在无聊就吃起了炒黄豆。咯嘣咯嘣的声音被放映员听到,他把我从床下揪了出来,整得姨娘很没面子。

从那以后,我就不再往床下躲了,改躲衣柜了。没过多久,还是被发现了。后来,表哥帮我找了一个绝对安全的藏身地—面缸。

他把家里装粮食的一口大瓮腾空,让我蹲在里面,然后盖上盖。这种办法帮我躲过了多次巡查,也让我看了一遍又一遍的《地道战》和《开国大典》。

大约在我十岁的时候,邻居家买了一台黑白电视。有了电视,首先要干的事情就是找信号。大人们背着电视,我们拿着天线,爬上山头,接上电,调好频道。大人们坐在电视边上看着,我们端着天线在山头上小心移动。

电视里一有画面,大人们就命令我们站着别动。好不容易看到画面了,却没有声音;声音出来了,画面又不清晰。又过了一年,村委会在山上安装了一个能接收信号的装置,我们才看到了有声有像的电视。

电视是每天晚上6点半开台,我们6点就搬着小凳子去占地方,先看几十分钟“雪花”。突然,一个圆球飞进屏幕,伴随着激昂的音乐,《新闻联播》就开始了:领导人去了哪哪哪,哪里又发射了火箭,哪里的农民又增收了……大概就是这些事,我们看不懂也不关心,只盼着8点钟的电视剧快点来。《星星知我心》《乱世香港》《红楼梦》……这些大人们看的电视剧,剧情太复杂,场面太温暾。虽然一知半解,云山雾罩,我还是一集不落地看完了。

最美好的电视剧记忆是《射雕英雄传》。郭靖仰面拉弓的画面激起了我惩恶扬善的英雄豪情。黄蓉小嘴一嘟,撩起了我对异性的审美意识。当然,最让我念念不忘的还是那个最牵肠挂肚的问题:黄蓉她妈到底还能不能活过来?

这就是我小时候的影视记忆,虽然没有动画片,但记忆还算饱满。那贫穷落后的大山里,永远都不缺童趣和诗意。女儿出生记“臭屁唐”,爸爸再也想不出一个更亲昵的名字来唤你了。你出生之前,爸爸就开始给你想名字,憋了仨月,只想出个姓。你那研究生学历的妈妈着急了,眼看孩子就要呱呱坠地,不能没个名字呀。于是乎,你妈妈亲自出马了!

有一天,她拿着个名字来找我报批。我一看:“张筱唐”。眼前一亮,“筱”字不俗,“唐”字有范儿,就它了!

我问你妈妈:“此名如何解释?”

她支支吾吾说不出个子丑寅卯,还是爸爸文采好。我说:“用一副对联来解释这个名字吧。上联是:生于京城却有小竹之气。下联是:根在三秦必承大唐之风。横批:张家闺秀。”

听完我的解释,你妈妈连忙握着我的手说:“知己呀!知己!”

臭屁唐,这便是你名字的由来。

你还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爸爸正在写小说,写得十分艰难。眼看你就要出生了,还未完稿。你妈妈下了最后通牒:“必须在六一儿童节之前写完你那破小说,然后全身心地投入到迎接张筱唐的活动中来。”于是,爸爸不得不在6月1日草草完稿。

爸爸的小说出版后,读者反映收尾太潦草。我只能自认江郎才尽,却不敢归责于你。

那天晚上10点多,我们正准备睡觉,你妈妈突感腹部疼痛,爸爸急得团团转,好在有你姥姥在。她老人家见多识广,临危不乱,有条不紊地指挥我们收拾行李,驱车赶往医院。

到了医院以后,你妈妈进了产房,我和你姥姥在外面待命。产房的门紧闭着,只留一条窄窄的缝。我和姥姥轮流站在门口探望,心急如焚。爸爸着急了就下楼抽支烟,又怕医生叫我的名字,错过了你出生的重要时刻。所以,只是抽两口就赶快回去。就这样熬着,一直熬到凌晨5点多,门终于开了,医生叫我进去安慰你妈妈。

在我眼里,你妈妈很坚强,对她我不是很担心。我进去后,才知道妈妈已经被你打败了。她大汗淋漓,脸色苍白。过去的六个小时一直在剧烈的疼痛中辗转反侧。

你妈妈疼痛难忍,躺不下,站不起。一会咬住被褥,一会咬住我的胳膊。她让我去找医生,请求剖腹产。我给医生说了,被臭骂了一顿。医生说:“我接生的孩子比你见过的都多,你爱人肯定可以顺产。”

在医生面前碰了一鼻子灰,我一点也不生气。又颠颠地跑回来劝你妈妈:“医生说可以顺产的,你再忍忍,再忍忍。”话没说完,你妈妈就咬了我一口。

上午7点25分,一声啼哭响彻产房。几分钟后,医生推着小车来到门口,喊了一句:“谁是张筱唐的家长?”

我一个箭步冲上去,你睁着一双大眼盯着我看,可怜巴巴,似曾相识的样子。那一瞬间,爸爸浑身发软,像一团棉花。我动了动你的小手,你眨了眨眼睛。我想抱你,被护士拒绝了。

你姥姥说你长得太像爸爸了,简直一模一样。说实话,爸爸没看出来,但你躺在小床上,攥紧小手,盯着我看的那一幕,爸爸永远都记得。

二十年后,也可能是十五六年后,会有小男孩对你说,他看你第一眼的时候如何如何。臭屁唐,请相信爸爸,没有哪个男人会像爸爸看到你的第一眼那样:清澈而柔软,如冰川瞬间融化,又像奔腾的河流那样强劲有力。你让爸爸在经历了三十年人生疲倦之后又满血复活:生活原来如此的美好!“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对爸爸而言,唯有你,天天都只如初见。无论你将来美或者丑,乖或者不乖,爸爸永远都想见你,见你的感觉,永远都停留在你出生的那个清晨。

你被护士抱走后,爸爸躲在医院的楼道里发短信、打电话,向你爷爷、你姑姑,还有爸爸的朋友们报喜。等大家都恭喜完了,爸爸回到车里,眼泪哗一下就出来了。

多少年都不曾哭过,那一天爸爸泪如泉涌,为你,也为你奶奶。你出生了,爸爸最想报喜的人是你奶奶。可是,你奶奶已经去世十一年了,我的短信发不到她那里,爸爸止不住地流泪,希望她能知道。如果她在天有灵,应该会和爸爸一样高兴,一样激动。

臭屁唐,你出生的那天,北京城确有润雨临城,祥云罩日。中午前后,我开车回家,给你和妈妈煲鸡汤,行驶在八达岭高速上,天蓝蓝,云白白,城东还有彩虹高挂。爸爸来北京五年,那一天我看到了最美的北京城。

三天后,爸爸把你从医院接回家。一路上,爸爸开车很慢,不敢随意鸣笛,不敢随意变线,不再为别人开车加塞而生气。因为爸爸知道,我的人生因你而改变。未来的日子里,你是我的宝,你是我的天。陕西男人都是半成品

陌生人见面,大都会问:“你是哪里人?”这是一个安全的社交话题,只是问一下籍贯,既不涉及个人隐私,又能通过籍贯对对方的性格有个预判。“你是哪里人?”

当内蒙古人亮出籍贯时,对方会说内蒙古人豪爽。当山东人亮出籍贯时,对方会说山东人好客。当我们陕西人亮出籍贯时,对方大都会“哦”的一声,再无下文。

并非我们陕西人口碑不好,只是大多数外地人不知道该如何定义陕西人。也有刻意示好者,不尴不尬地说一句:“陕西人好呀,陕西人有文化!”

看似在赞美,但这种赞美总让人有些别扭。尤其是在当下,别人说你有文化,怎么听都像是在骂人。事实上,外地人也很难用一个词来定义陕西人。因为我们陕西人实在是太复杂!

陕西地域,东西狭窄,南北绵长。北抵内蒙古,南接川楚。五大地形:山地、丘陵、高原、平原、盆地。我们陕西占齐了。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陕西是五种地貌孕育多种陕西人。

丰富的地貌,造就了陕西人性格特征的多样性和复杂性。说我们陕西人老实吧,你会发现也有很多圆滑的;说我们安于现状吧,又会发现很多躁动不安的;说我们吃苦耐劳吧,又会发现有很多游手好闲的。莫衷一是,不可定义。

复杂归复杂,但你认真总结,还是能发现一些共性的东西,比如陕西男人多愣娃。

我去别的地方见朋友,他们会握手、拥抱,显得极热情。我回陕西见兄弟,他们很少握手,拥抱更是不存在。他们就站在那里看着我,等我走到跟前了,冷冷地扔一句:“你狗日的回来了!”

一句话能把你扔到冰窖里。只有土生土长的陕西人,才能从这话里听出一丝热情和温暖。

每次回西安,同学请我吃饭,问一句:“喝酒不?”

我说不喝。

他们就说:“能喝酒喝酒,不能喝酒坐边上吃菜。”

陕西男人说这句话的时候,总能让我想起十三朝皇帝的口头禅:有事说事,没事退朝。

我曾把一位南方姑娘介绍给陕西老乡,两人第一次吃饭,我也在场。三人落座,饭菜上齐。陕西老乡拾起一个馒头递给姑娘说:“给(四声),吃馍!”

声如洪钟,形似雕木。南方姑娘哆哆嗦嗦地接过馒头,差点吓哭。饭后,南方姑娘对我说:“你们陕西男人都这么吓人吗?吃馍就吃馍,干吗那么大声?你看他那口气,就好像我不吃这个馍,他就要拿馒头砸死我似的。”

陕西男人的直愣,不只是表现在说话的语气上,还表现在日常用词上。一个地道的陕西男人,一生中使用率最高的词语是“锤子”。这个词在陕西男人嘴里,就好比山东男人打保皇时手里拿着的大小王,可以带任何牌。

问:“你吃了没?”答:“吃个锤子!”

问:“今年赚了多少钱?”答:“赚个锤子!”

问:“你爱我吗?”答:“爱个锤子!”“锤子”一词,在陕西男人嘴里,简直是无处不在,随处可插。“锤子”一出口,陕西男人又愣又硬的直男形象立马就树立起来了。

陕西男人的直愣,还体现在那些流传甚广的歌词里。比如“高桌子低板凳都是木头,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乍一听都是废话,但仔细想想还都是真理。直愣愣地扔出来,你连抬杠的机会都没有。

除了直愣,陕西男人还比较土。你去东三省,满大街都是大金链子小手表,腋下再来一个小皮包。不管洋不洋气,至少说明人家知道打扮自己。到了陕西,你会发现男人们穿得非常随意,跟闹着玩似的。

每次看《白鹿原》,我都会盯着陈忠实老先生的肖像看很久。他双手背在身后,褐色的衬衣扎在一条宽大的黑色西裤里。说句不敬的话:这身装扮确实有点土。但对我来说,却是那样的亲切和熟悉,因为我们大多数陕西男人都是这样穿的。

陕西男人的土是写在脸上的。逛商场时,我曾试过一些比较时尚的衣服,都不合适,因为我那张酷似兵马俑的沧桑脸,实在是配不上新潮的衣服。

陕西男人的土,不是不懂时尚,而是我们觉得生活不需要时尚。不是没钱打扮,而是我们觉得钱不应该用来打扮男人,它应该用来打扮女人。

除了愣和土,陕西男人还有一个特点:倔。

认死理,钻牛角。凡事都要分出个是非曲直,遇人喜欢分出个善恶忠奸。上大学时,我带着女友去和高中同学吃饭,三个年轻人在饭桌上高谈阔论,指点江山。

聊着聊着就出了问题。在“要不要抵制日货”的问题上,我同学和我女友意见相左,两人越吵越凶,几乎要大打出手。

我劝同学:“你少说两句,别跟女人一般见识!”

他不依不饶:“女人怎么了?女人也要抵制日货。”

总体说来,陕西男人的性格,像陕西的地貌一样多样而复杂。粗砺豪放又敏感细腻,喜欢交友又不爱抱团,不善言辞又好胜爱辩。

当下社会,女人对男人有着诸多要求,她们要求男人出门是战狼,在家是绵羊,说得了情话,买得起大房。按照现代女性对男人的多重要求,陕西男人是不合格的,我们充其量只能算是优秀男人的半成品。

有的男人是为事业而生的,有的男人是为天下而生的,只有陕西男人是为女人而生的,因为每一个陕西男人,都需要一个懂他的女人来调教、研磨。

陕西男人,像钢筋混凝土,看着冰冷,摸着生硬,但内有筋骨,外有棱角,若能做成房屋,必能防寒保暖。在陕西,女人被称为“掌柜的”,因为男人们天生浪荡爱自由,只有遇到一个拿着钥匙的掌柜的,才能打开男人这把锁。

有了女人,陕西男人能成为打江山的君王;没有女人,陕西男人只能是河边玩沙沙的愣娃。地下诗人

在公众号上看到一篇散文。文字克制、干净,富有生活气息。在那些描写农村生活的文字里,我嗅到了一丝故乡的味道。随着阅读的深入,感觉作者离我越来越近。他在文章里提到的很多地名,我小时候常听村里人提起;他谈到小时候提着火盆去上学,我也有类似经历。

我迫不及待地拉到文末,看到了作者介绍:陈年喜,生于1970年,陕西省丹凤县人。

我们确实是同乡,虽是两个县,但只隔着一座山,有一条乡道相通。很久,不曾为遇见一个人而欣喜。这份欣喜不是因为遇见一位诗人,也不是因为遇见一位同乡,而是因为,遇见了入地三尺的同类。

我们彼此知晓对方的成长史,并可以用文字来咀嚼它。在这之前,我以为只有我,可以用文字来描述那深山里的苦难。“金矿”“死亡”“修庙”“大雪”……这些在我童年生活中经常出现的字眼,已经远去,逐渐淡忘,却在陈年喜的文字里越发清晰,成为越刻越深的生命印记。

看完他的文章,去网上搜他的诗歌,看到了那首在网上流传最广的《炸裂志》。几个小时后,联系到陈年喜,和他在微信上交流。我说:“很多人读过你的诗,也许只有我,下过你工作过的矿井。”

2003年,我上大二。为了供我读书,父亲卖了家里的房子,去秦岭山里给矿工做饭。暑假,我去看父亲,他带我下了矿井。

那是我第一次下矿井,也是唯一一次。在这之前,我无数次听乡亲们提起它。矿井下,灯光昏黄。四周全是突出来的石头,碰到哪里,都会破皮。洞子很低,需要弯着腰走。有些地方,用几根木头支撑着摇摇欲坠的石头。我走了一百多米,就退出来了。实在是太恐怖,几根木头如何撑得起头上的巨石?

我只是去参观,看一眼就退出来了,但陈年喜却在这种环境里工作了十五年。他的诗歌里经常会提到生命、死亡,这不是无病呻吟,而是他生活中的日常。

因为有很多相同的经历,所以,他诗歌里的每一句话,我都能掂清分量。他说:“我的中年裁下多少,他们的晚年就能延长多少。”

写这首诗的前一天,他得到了母亲患癌的消息,但他不能回去,他需要在矿井下继续工作,来赚钱给母亲看病。了解这些背景,才能懂得他诗歌里所说的“炸药三吨”是怎样的况味。

在同一座山里长大,我们的人生有太多的相似。2014年,父亲去世。在那生离死别的痛苦中,我唯一感到欣慰的是,父亲是病死的,不是穷死的。

陈年喜是70后,他少年时,诗歌正兴,所以他中了诗歌的“毒”;我是80后,我少年时,小说最浓,所以我中了小说的“毒”。他想做个诗人,我想做个小说家,但我们都没有全身心地投入创作。因为人生像一块布,我们只用了很小的一角来缝制欢喜,剩下的,都裁成了生活的抹布。

幸运的是,我通过高考,从秦岭山里跳了出来。读书,上学,北漂,一点点挣脱经济的囚牢。而他,一直在新疆、甘肃、河南、青海打工,在深山里漂泊,在险象环生的矿井下讨生活,直到耳朵失聪,无法再做一名爆破工。

今天,我们依旧有很多相通的地方。陈年喜现在在贵州一个风景区做文案,写企业报道稿;我在北京做自媒体,写企业软文。我说:“上帝给了我们写诗的灵气,我们却用它写下了满墙标语。”

他说:“你还好,能写小说,还能赚点版税。我只能写诗歌,连出版都困难。”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是莫名地悲伤!几年前,湖北诗人余秀华凭借一首《穿越大半个中国去睡你》声名鹊起,她的诗里有种歇斯底里的力量,但现实生活中,她却是个弱者。身体有残疾,生活很困难。

几年后,陈年喜凭借《炸裂志》被人们熟知,他的生活同样艰难。诗人的名字每次出现在公众视线里,都伴随着生存的尴尬。我不知道有多少人读懂了他们的诗,又有多少人是因为惊诧于美与苦的强烈反差,才对他们投下潦草一瞥。

那天晚上,在微博上找到陈年喜的微信,已过凌晨,他还没睡,我们一口气聊了三个小时。我们都愿意在微信上用文字交流,在文字的世界里,我们可以一点点剥开生活,用文人的语言去谈论生活。如果在电话里,也许只能用乡音送去一声生硬的问候。

聊天中,了解到陈年喜的一些近况:2015年,因为身体原因,他结束了十五年的爆破工生涯。这一年,诗歌评论家秦晓宇在网上看到陈年喜的《炸裂志》,将其收录在《我的诗篇—当代工人诗典》里,这是陈年喜的诗第一次印刷在纸上。

2016年,吴晓波团队邀请陈年喜拍摄纪录片《我的诗篇》。11月,他跟随电影宣发团队去了美国,在耶鲁、纽约等八所大学做了诗歌交流。

这些经历,是黑暗生活里的一道亮光,让陈年喜看到了更广阔的世界,但他的现实生活并未有太多改变。在北京忙碌一年之后,他去了贵州,在一个风景区谋到一份文案工作,月薪四千。

他说,孩子在上高中,母亲和妻子在陕西老家,身体都不好。他想离家近点,但老家找不到这么高工资的工作。

我问他,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他说,目前还好,不需要帮助。

那天晚上,聊天结束,我继续翻看他的诗歌:“我水银一样纯净的爱人,

今夜,我马放南山,绕开死亡,

在白雪之上,为你写下绝世的诗行。”

二十多年前,陈年喜在新婚之夜,为妻子写下了这首情诗。在他那些悲怆、压抑的诗篇里,这可能是最轻松最浪漫的一首。这首诗让我想起老家的女子。她们的青春太短,只在婚前的短短数年,能散发出迷人的青春气息。婚后,就要投身到艰难的生活中去,辛苦的劳作让她们很快就褪去了青春的光彩。

和大多数农村女子相比,陈年喜的妻子无疑是幸运的。虽然她在深山里日复一日地劳作,像所有农村女人一样容颜易逝。但是,她有一位诗人丈夫,能为她写下如此浪漫的诗篇,也是值了!母 亲

2000年9月,我正读高三。那天中午,二姐来学校找我,怯怯地说:“妈想让你回去一趟。”我心一沉,突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上学期间,母亲从不让我请假。这次要我回去,怕是有什么不好的事。

我去买了母亲最爱吃的肉夹馍,又买了一袋梨,急匆匆地赶回家看母亲。汽车在山上摇晃了三个小时,终于到家。推开门,母亲躺在床上,一条薄被掩着干瘦的身体。“我娃回来啦,快叫你姐给你做饭。”母亲还是那句话,只是声音已经十分微弱。我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母亲安详地躺着,头发有些蓬乱,呼吸短促,肚子里咕咕作响。

母亲看着我,我看着她,过了一会,她说:“妈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话没说完,泪水就顺着眼角往外涌,我跟着母亲一起哭。其他人都站在门口不敢进来,怕大家都哭,母亲会更难受。

母亲说,肚子里像火烧一样痛。她得的是肺结核,肚子里一直作响,我估计是腹水了。她让我给她捶背,我不敢使劲,怕捶疼她。

又过了一会儿,母亲不哭了,开始和我说话,我没意识到这是她最后的话。母亲说:“妈对不住你!你两个姐姐都交代过手了,光景靠她们自己奔。你还小,妈什么都没给你留下,还有一堆烂账。不过,你也十八九了,男子汉,啥事都要顶住,好好把书念出来,光景总会好的,妈对不住你……”

母亲说不下去,哽咽着。我不住地摇头,她又开始流泪,气又喘得急促。姐姐喊我过去吃饭,我吃不下,母亲一直摆手让我去。我坐在厨房里抹眼泪,过了几分钟,母亲开始大声叫喊。我赶忙跑过去,母亲拉着我说:“让妈走吧,妈受不了了……”

我把母亲搂在怀里,她盯着我看。大夫给母亲打了半支杜冷丁,她很快就睡着了。这一睡,再也没有醒来。母亲就这样走了,再也不呻吟了,再也不喝药了,再也不用怕咳嗽声吵着我们,再也不用怕花了钱,没钱给我娶媳妇。

肉夹馍里还散着热气,买回来的梨还没有拆袋,可是,母亲再也不能吃我给她买的东西了。我后悔没给她说一点言语,后悔没来得及给她准备寿衣。

我攥着母亲的手,失声痛哭。姐姐说:“不要握妈的手了,过一会手就拳不住了。”我的手被姐姐拽开……

母亲安睡在用木板支起的灵床上,盖一条薄被。入殓那天,我把身上仅有的五十块钱偷偷塞到她袖筒里。我知道她为人大方,身上少不了零花钱。我知道,母亲真的走了,永远回不来了。纵有一天我腰缠万贯,她也吃不上一点,喝不上一点了。

家里没钱,时间也仓促,我们只给母亲修了一个简单的墓。接连几天,夜幕降临的时候,我去墓地送灯,在母亲坟前打一堆火,守几个小时,怕她冷,怕她孤单。

夜深了,我拿一摞火纸,从山坡上下来,在每一关坟前烧纸磕头,求他们照顾母亲。

农村人穷,家家都拮据,没什么大灾大难,一家人和和气气过日子就算幸福。母亲总想光景过得比别人强,可到头来,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日子过得磕磕绊绊,没过上几天安稳日子,临终前还满腹遗憾。

母亲在娘家做女的时候,兄弟姊妹多,前边一个大哥,下边还有四个妹妹、两个弟弟。母亲说,外公把她当男娃使唤,重活都是她和大舅扛着,上坡拽猪草,回来摘点果子也要留给弟妹们吃,晚上躺在床上饿得睡不着,就舀一勺凉水喝下去。

外公在一个黄昏背回来一袋米,让全家人吃了顿饱饭。第二天,母亲就被送到一个很远的地方,见到一个有些呆滞的男人,母亲才知道自己被卖了。她不认命,跑了几天几夜,脚底掉了一层皮,又跑回来了。后来经人介绍,嫁给了父亲。

父亲常年在外工作,一点微薄的工资养活着我们一家五口。母亲在家种地,拉扯着我们姐弟三个。后来,母亲让父亲从山外拉些米面粮油回来代卖,家里渐渐宽裕。

父亲在供销社工作,认识一些人,母亲靠着那点关系,在家里做起了收购木耳的生意。刚开始,赚了一点钱,后来赔得一点不剩。紧接着父亲就下岗了,要债的人踏破门槛。

父亲经常责怪母亲心野炸了肺,母亲一句话不说,拉东家还西家,说尽好话,看遍脸色。这在我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最重的一笔。这样的日子一直到我上初中。家里还清了外债,母亲该直起腰过几天好日子了,却积劳成疾,得了肺结核。一病就是六年,一直到她去世。

在与病魔的纠缠中,伴着呻吟咳嗽声,母亲走完了她生命中最后的六年,也是最痛苦的六年。其间,有一次治愈,母亲让我们摔了药罐,又开始为儿女操劳。

母亲跟父亲说:“我现在身体好了,咱们再好好干几年,供应孩子上大学,说不准咱还能到城里去享几天福!”母亲渴望着幸福,她是家里的顶梁柱,总把压力压在自己身上,给父亲鼓气,为儿女操劳。

母亲患病的第二年,二姐出嫁了。按农村的风俗,结婚前男方要给女方拿一笔彩礼,但姐夫家里很穷,母亲什么也没要,还拿出家里仅有的一点积蓄,给二姐做了一套家具,在当时很长脸面。

交代完两个姐姐的婚事,母亲的病又复发了。一天吃五六次西药,喝三大碗中药,打一两次针。病却不见好,人一天比一天瘦。

药把母亲的胃闹坏了。她开始吃不下饭,见药就恶心。我和父亲还是督促着她按时吃药。偶尔,母亲会趁我们不注意,把倒出来的药又倒回瓶里。我发现了,就批评她:要对自己负责,只有好好吃药才能康复。

她说:“是妈不好,妈一定好好吃药。”

到现在,我吃几片西药就觉得难受,才理解母亲为了活着,为了把儿女交代过手承受了多少痛苦,在死亡线上做了多少挣扎。

后来,有人埋怨大夫不该给母亲打杜冷丁,说不打那针,母亲还可以多活几天,可我知道,母亲多活几天就多痛苦几天。我不忍心看她皱着眉头喝下大碗的中药,不忍心看她打针时浑身打颤,不忍心看她喝完药、打过针之后,长久地躺在床上,泪水从眼角慢慢滑落……

1997年,我中考,以零点五分之差未考上重点高中,很多比我成绩低的同学,托关系进了重点高中。父亲批评我学习不努力,我顶了一句:“人家比我分数低,不是照样进了重点高中?”

父亲不言语,母亲却哭了,当天就下床,去找在外地干事的亲戚帮忙,到处送礼,可我终归还是没能走进重点中学。

第二年,我以全校第三的成绩考进重点高中,母亲高兴地说:“老子有用怎么了?!我儿子能行,不求人也能上重点高中。”

母亲偎在床上给我做鞋垫,绣出许多花来。家里一来人,母亲就说:“娃要到县里上学了!”那言语中的自豪或许是她一生中最大的幸福。

1998年夏天,也就是我考进重点高中的那个暑假,母亲病情恶化。父亲带她到市里去看病,我在家看门。其间,我和父亲换了一次班,我去医院照顾母亲,父亲在家看门。

那是我第一次去商州,母亲见了我,病像是轻了许多,要我陪她逛街。我扶着母亲,走了很远的路。在商场里,母亲给我买了一个当时比较流行的报时器,那是母亲最后一次给我买东西。

逛完商场回医院的路上,母亲说累了,我让她坐在银行门前的台阶上歇息,我去给她买雪糕。走到商店门口,才发现口袋里只有两毛钱。

我对商店老板说:“叔叔,我只有两毛钱,能给我一支雪糕吗?我明天再给你送三毛钱来。”“没钱还想吃好的?两毛钱就吃冰棍吧!”

我买了一根冰棍朝回走,快到银行门口时,一个打扮入时的女人正对着母亲叫嚷:“银行门口不能坐,快走!”

我在马路中间停了一会儿,看母亲蹒跚地走开,再过去。

母亲说:“地板上有些凉。”

我说:“那边没雪糕了,就买了冰棍。”

她说:“冰棍好,雪糕化得太快。”

一根冰棍,我让母亲吃,她让我先吃。咬一口不行,再咬一口,直到剩了三分之一,她才肯吃。

病房里有个大娘是癌症晚期,她对母亲说:“你多幸福呀!有你娃在身边,我怕是到死也见不到我娃了,他去广州打工,大半年了也没个音信。”

那天晚上,母亲给我十块钱,让我去买一斤水饺。买回来后,母亲把水饺分成三份。我的最多,她的最少,中间一份让我给那个大娘端去。大娘比母亲胃口好,吃饺子一口一个,母亲看了就笑。

晚上,病房里的人都睡了,我和母亲坐在阳台上拉家常,又说起病房里的那个大娘。母亲说:“你爸每次给我端饺子,我吃她看,她一看,我就难过得吃不下。她家日子比咱还难,儿子不在,老伴卖了粮食给她看病,她是癌症晚期,怕是到死也吃不上她儿子给她端的水饺了,咱少吃点,让她多吃点!”

第四天晚上,大娘突然大喊大叫,折腾了几个小时,走了。几天后,父亲来到医院,说老母猪难产,产了一个猪崽就死了,一分钱也没卖到。父亲建议把房子卖了,继续给母亲看病。

母亲一听说要卖房子,就着急:“你胡说啥呀!家里欠了那么多账,再把房卖了,万一将来孩子考不上学,就害他一辈子。我现在没事了,先回去吧,给娃准备钱上学要紧。”

我不想让母亲出院,但我知道家里没钱,能借的都借了。第二天,我们一家三口离开了商州。此后,母亲一直在家里打针吃药,没再去医院接受系统治疗,也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机。

在县城读高中的三年,家里从没苦过我。父亲照顾着母亲,再做点小生意。每次不等我钱花完,就给我送来。我每月回家一次,母亲药吃多了,身上各个关节都疼。我每次回去就坐在母亲身边,给她捶捶背,揉揉脚。

2000年5月11日,母亲的四十八岁生日,我正开始高三的第一轮复习。以前母亲过生日,都不曾在意,这个生日,似乎有些预感。我心想,母亲的生日怕是不多了。就请了假,买了个蛋糕回去给母亲过生日。

蛋糕切开,母亲说她不爱吃甜食,让我们吃。

大姐说:“妈,你尝点吧,你娃大老远拿回来了。”

母亲用小叉子叉了一小块,说:“那就尝一点吧,也省得活了一辈子,连个蛋糕也没吃过。”一家人顿时都不言语。

我说:“妈,我明年还等你送我上大学呢。”

她笑着说:“只要我娃争气,能考上大学,我就是只剩一把骨头,也要送你去上大学。”

话虽如此,可她还是没能战胜病魔,没能送我去上大学。卧病在床的六年里,母亲一日三餐,粗茶淡饭。治疗断断续续,营养也没跟上。临终前的几个月,母亲瘦得皮包骨头,睡在硬板床上硌得疼。她让父亲给她买个床垫。父亲总说买,可赚点钱攥在手里,还没捂热就被讨债的要走了。

我上高三那年,父亲带了八百块钱去给我报名,准备三百块钱交学费,剩下的钱给母亲买个床垫。哪想到学费涨了,交完学费,只剩下二百块钱,连最差的床垫也买不到。

父亲揣着二百块钱回去了,这一走,竟使我们没能满足母亲最后一点要求。母亲去世后,我托同学从市里买了一套保暖内衣,入殓时,放在母亲身边。这是我给她买的第一件衣服,也是最后一件。

母亲是农村妇女。一生短暂,一生劳累。未闻四书五经,不懂琴棋书画,却用言传身教,给了我最好的家庭教育。

母亲去世一年后,我去上大学,有邻居拿了四百块钱给我,说是母亲去世前,他孩子生病住院借不到钱,母亲曾借给他二百块钱,现在他孩子病好了,要加倍还我。

这是母亲留给我的最后一笔钱,也是一笔精神财富。母亲走了,在她平淡的人生中,没有耀眼的光环,没有辉煌的成绩。悄悄地来,承受了很多苦难之后,又带着遗憾悄然离去。

我深爱着母亲,爱她的善良淳朴,爱她的平凡无声,爱她在困难中的坚强,爱她在贫困时依然周济他人。

我不相信人死了会上天堂、下地狱,也不相信母亲会变作一颗星星。苍茫的宇宙里,我再也没机会与母亲相遇,但她一直都在我心里。2003年4月写于烟台从金刚到菩萨

我的童年里,有一项重要的夜生活:跟着父亲去村委会开会。昏暗的灯光下,乡亲们七嘴八舌,吵吵嚷嚷,最后在村长的呵斥下散会。记忆中,听到的最多的词是 “乡统筹”“村提留”“教育附加费”“计划生育”等等。一个懵懂少年理解不了国家大事,不明白为什么要收那么多税。但开会时的那种压抑氛围,我一直记得。

记忆最深的一项税负叫勤工俭学。虽说是项任务,但对我们这群孩子来说,却是极快乐的事。可以停课一周,老师带着我们上山挖药、砍柴。再由老师帮我们统一销售,完成这项税收。如果干得好,交完勤工俭学的税费,还能赚几块钱,买糖吃。

现在,这些税收都取消了。每次回乡,听乡亲们谈论最多的话题是:低保户该如何分配?要不要搬到镇上去住?一口人能补贴多少钱?

2013年,父亲查出直肠癌。我很崩溃,父亲倒挺乐观,他宽慰我说:“别担心,我死不了的。现在家里经济条件好了,还有医保。咱们不会在钱的问题上作难。医学也发达了,应该能治得好。”

随后的一年里,我带着父亲奔波于西安和北京各大医院,前前后后做了十多次手术,父亲受尽磨难,我身心俱疲。2014年7月,做完最后一次大手术,送他回老家休养,我们在门口小路上散步。

我说:“爸,你要有信心。等你看好了病,我带你出去转转。外面好看的地方多着呢!”

父亲说:“你不用担心,我会好好治疗。现在的日子好过了,我还不想死,遭再大的罪也不想死。”

那天傍晚,陪父亲在水泥路上走了很久,他给我讲了很多他年轻时的生活:那时候,村里没有路,父亲去镇上卖木材,只能挑着东西顺着河道走。来回六十多里地,他要走整整一天。那时候,有很多税要缴,农民一年到头都喘不过气。

说了很多“想当年”。最后,父亲感慨了一句:你看现在这路修得多平展,谁能想到水泥路能铺到咱家门口?

2014年冬月,在经历了无数磨难之后,父亲还是走了。但那个傍晚,父亲在山间小路上和我说过的话,我一直都记得。一定程度上,父亲的那句感慨,矫正了我的三观。

父亲去世之后的这些年,我的文章里少了一些戾气,多了一些温和,少了一些针砭时弊,多了一些正能量。有读者说:“张先生,你的文笔没有前几年犀利了!”我说:“社会在变,我也应该变!”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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