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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11 21:2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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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威廉·豪夫

出版社:四川人民文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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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译童书经典:豪夫童话(下)

杨译童书经典:豪夫童话(下)试读:

代译序

威廉·豪夫和德国艺术童话杨武能

十八世纪末,和整个欧洲文学一样,德国文学的发展进入了浪漫主义时期。在文学史上以创作童话著称的威廉·豪夫(Wilhelm Hauff,1802-1827),便是德国后期浪漫派的重要作家之一。他虽然只活了短短的二十五个年头,但以童话和小说为主的成果却相当丰富(创作多集中于其早逝前的一两年内)。特别是被称作“豪夫童话”的前者,更如格林童话一样不但在德国家喻户晓,而且被译成各种语言,受到了全世界的孩子和青少年,甚至也包括成人在内的广大文学爱好者的喜爱。豪夫童话理所当然地被视作了世界儿童文学的经典。在我国,也早已出版和流行过豪夫童话的各种选本。这儿奉献给读者的,则是完完整整的一个全集。

说到格林童话,大家都知道它是德语文学的一大瑰宝,在世界童话之林中与丹麦的安徒生童话一起堪称双璧,占据着最显要的、至高无上的地位。豪夫童话比格林童话晚产生十多个年头,同为重视民间文学搜集、整理的德国浪漫派的重要成果,在整个风格情调上深受追求奇异、重视想象的浪漫主义文风的影响。

不过在豪夫童话和格林童话之间,存在着一个重要的区别:格林童话乃是格林兄弟搜集、整理的民间童话,豪夫童话却系作家所创作,在这点上更近乎安徒生童话,因此在德语文学史上也就被称作艺术童话。由艺术童话这个称谓,我们大致就可知道这类作品的特点。那就是它们一般都更富于艺术性,更讲究谋篇布局,情节也更曲折复杂,人物刻画、环境描写也更深入、细腻,时代精神和社会意义也更浓重、强烈,读者对象也已经不限于儿童。从一定意义上讲,艺术童话实质上就是具有童话特征的小说,即童话小说。

反之,作为民间童话杰出代表的格林童话,则更自然、质朴、单纯和稚拙,就体裁而言,也许就更富于童话的特质,更符合儿童的心理和审美趣味。

不过,艺术童话也好,民间童话也好,都一样地具有想象瑰丽奇特、情节生动有趣、是非善恶分明这样一些共同的优点;除了这些共同点,两者可以讲各有所长。

具体比较格林童话和豪夫童话,前者的内容更加丰富。格林童话多达二百多篇,在世界包括我国也都流传更广,更加受到重视,一些名篇如《白雪公主》《灰姑娘》《小红帽》等受到了一代代小读者的宠爱。豪夫童话总计不超过二十篇,虽然每篇相对长一些,但艺术方面豪夫童话更成熟、精细,特别是其中的《年轻的英国人》《施廷福岩洞》和《冷酷的心》等名篇,则更富于资本主义发展初期的时代特色和社会批判精神,虽说流传远不如格林童话广泛。

艺术童话或者说童话小说,在德语文学中算得上是一种传统久远和独具特色的样式。从歌德开始而迄于当代,许许多多的大作家都进行过艺术童话的创作,特别是在十九世纪上半叶的浪漫主义时期,这种样式更发展到了登峰造极,产生了无数的名篇佳作,如霍夫曼的《侏儒查赫斯》和《金罐》,福凯的《水精昂蒂娜》(旧译《涡堤孩》),沙米索的《彼得·施勒密奇遇记》(亦译《出卖影子的人》)等,都流传至今,闻名遐迩。后来的施笃姆、黑塞、格拉斯等大小说家,同样也在艺术童话的创作方面有所建树。但从这一特殊体裁创作的数量和质量论,像掠过夜空的彗星一样英年早逝的威廉·豪夫,则无疑是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佼佼者。

豪夫1802年出生在德国的斯图加特市,早年在迪宾根大学攻读神学和哲学,毕业后当过家庭教师和报纸编辑。他虽然写过一部开德国历史小说先河的长篇小说《列支登士登》,也成功地创作了一些中篇小说和诗歌,但是,威廉·豪夫这个名字之所以留在文学史上,之所以迄今仍为世人熟知,主要还是因为他把一系列成功、感人的艺术童话奉献给了读者。

豪夫童话可以说是德国艺术童话的杰出代表。它尽管篇数有限,题材内容和艺术风格却称得上丰富多彩。故事不仅发生在他的祖国德意志的城市、乡村和莽莽黑森林(《冷酷的心》和《年轻的英国人》),也发生在遥远的异国他乡,如广袤的阿拉伯大沙漠(《营救法特美》《赛义德历险记》),如荒凉的苏格兰小岛屿(《施廷福岩洞》),等等。在风格上,豪夫童话更是兼收并蓄、广采博取,既富有民间童话善恶分明的教育意义和清新、自然、幽默的语言特色(《鹭鸶国王》《小矮子穆克》和《阿布纳尔,什么也没看见的犹太人》),也不乏浪漫派童话小说的想象奇异、诡谲、怪诞,气氛神秘、恐怖(《断手》《

幽灵船

》和《施廷福岩洞》)。但与此同时,它又有不少区别于,或者说优异于民间童话和一般浪漫派艺术童话的地方。

与民间童话相比,豪夫童话艺术上更成熟、完美,甚至可以讲精雕细刻。它十分讲究情节安排和谋篇布局,对故事套故事的“框形结构”这一源于《十日谈》的传统手法,更是用得纯熟自然,且多有发展创新。十分值得我们玩味和借鉴的是,在豪夫童话中,这种讲故事的“框子”,不只起着交代背景和营造气氛的作用,本身也常常就是一个引人入胜的故事,而且不少时候与包含其中的小故事交织、融合在一起,使情节更加起伏跌宕、紧张曲折,往往叫人一直要读到整个故事的结尾,才悬念顿消,恍然大悟。再有,作者有时也借“框子”中讲故事者之口,或发表自己有关童话创作的美学主张,或对作品反映的世态人情进行评论。可惜,在以往的选本里,这意义很大、用处很多的“框子”,几乎都被删去了,因此也没法让人一睹豪夫童话的全貌。

再者,豪夫童话中的人物已不再如民间童话似的简单化、模式化,而多半有了一个性格形成和发展的过程,因此更加栩栩如生,有血有肉,其行为动机、经历、遭遇和结局也更加令人信服。如《冷酷的心》的主人公年轻的烧炭夫彼得,便是一个塑造得很成功的典型,而民主德国根据这篇童话所拍的同名电影,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在我国放映以后,更把主人公彼得的形象深深地刻在了当时的一代观众的记忆中。

较之一般浪漫派作品,豪夫童话则更富有现实性和社会批判精神。不管故事发生在什么地方,它反映的多半是资本主义发展初期的社会生活,表达了市民阶层对财富和幸福的渴望和追求,当然也批判了他们金钱至上和贪得无厌的丑行乃至罪恶。从总的倾向上看,豪夫童话的基调都比较明朗、欢快,都更富有积极乐观和向上进取的精神。

在这儿也不能不指出,我们的《豪夫童话(上、下)》也包含一篇思想内容和艺术风格都欠佳的作品,就是《阿布纳尔,什么也没看见的犹太人》。它与其说是篇童话,不如说是则笑话,而嘲笑的对象正是主人公犹太人阿布纳尔。这篇原本并不重要但“全集”中似乎又不便随意删掉的作品,反映出欧洲特别是德国长期存在对于犹太民族的成见和偏见;但是,与此同时,只要我们在读的时候稍加分析,也还可以看出犹太人当时完全处于受压迫的无权地位这一历史事实。

豪夫童话和格林童话都诞生在德国,艺术童话这种样式在德国特别发达,绝非什么偶然现象,而是与德意志民族的民族特性及其所处的社会、历史、地理条件,有着密切的联系。我们都讲日耳曼民族特别善于思索。这个特点和优点,在探索自然宇宙的奥秘、认识社会人生的意义等宏观和深刻方面得以发挥,便产生了如歌德、康德、黑格尔等伟大的思想家、哲学家;在抽象玄虚而又气魄宏大的音乐创作中得以发挥,便产生了如巴赫、贝多芬和门德尔松似的交响乐圣手;而在民间,当无数日常的自然和社会现象需要解释,令人感到压抑、窒息的无聊和苦闷需要排解,善于思索这一日耳曼民族的特点就变成爱好幻想,于是产生出了无数的童话和讲童话故事的能手。我们这儿译介的豪夫童话,虽包含着更多的作家创作成分,但追根溯源,其题材内容仍多半来自民间,具体地讲,和格林童话一样是来自德国黑森林地区的民间传说,一样是善于思索和幻想的德国民众的创造。

那么,日耳曼民族为什么特别善于思索呢?

对这个问题,当然非一篇短文可以全面回答。略而言之,笔者认为它是这个民族所处的人文、地理环境和所经历的曲折多难的社会发展过程造成的结果。在人类文明史上,日耳曼民族是个后来者;在近代欧洲,它经历了特别漫长的封建统治和战乱之苦,想改变现状和消除种种社会不公的努力屡遭挫折和失败。于是,在缺少阳光的天空下,在索然寡味的生活中,人们便逃向内心,要么苦思冥想,要么驰骋幻想。这就为大量民间童话和传说的产生,提供了适宜的气候和土壤;就使这些奇丽的幻想之花,在黑森林孤寂的茅舍里,在严寒的冬季的壁炉旁,一朵朵、一束束地竞相开放。

今天我们推出《豪夫童话(上、下)》,除了重视它本身积极的思想意义和高度的艺术成就,除了它确实雅俗共赏、老少咸宜外,还有以下两个着眼点:

一是读过并喜爱格林童话的众多小朋友和文学爱好者,如果再读一读同样产生于十九世纪初的德国,几乎可以看作是它的孪生兄弟的豪夫童话,把两者进行一番对比,一定会有不少新的发现,获得不少意外的惊喜。

二是我们的文学研究家和文学爱好者,读一读似乎不起眼的豪夫童话,同样会有这样那样的收获,举个例子,他们说不定会加深对德国浪漫派乃至后来的一些重要作家和重要作品的认识了解。因为,在德国古今许多大小说家的作品中,如霍夫曼的代表作《熊猫穆尔的生活观》,格拉斯的代表作《鲽鱼》和《铁皮鼓》,都显然可以或多或少地发现艺术童话的痕迹和影响。

总之,豪夫童话也像格林童话一样,会使我们在轻松愉快的阅读中,既增加见识,又获得乐趣。幽灵船

我的父亲在巴索拉开着一家小商店,既不贫穷,也不富有,他属于那种谨小慎微的人,生怕一不小心就会失去本来有的一点点财产。他切实认真地对我进行教育,没有过多久我就已经可以做他的帮手。正当我满十八岁的那年,他做了毕生第一次较大的投机,但也因此一命归西,多半是气恼自己不该把数千金币托付给大海吧。过后我却很快就不得不说死了倒是他的福气,须知没过几个礼拜便传来噩耗,为我父亲装运货物的那条船在海上沉了。然而我年轻气盛,并没就此低头认输。我把父亲遗留下来的一切通通变卖成现钱,为的是动身去异国他乡碰一碰自己的运气,随身只带了父亲留下的一个老仆人作为陪伴。

趁着顺风,我们在巴索拉的码头上了船。我们搭乘的这条船准备驶往印度。船沿着通常的航道已经行驶了十五天,船长突然来报即将出现风暴。他满面愁容,看样子对这一带的水域不太熟悉,没法沉着冷静地应付面临的风暴。他让收起所有的帆,我们的船前进得很慢很慢。夜色降临了,四周明亮而又寒冷,船长已经以为自己说有风暴是发生了错觉。可是忽然间,一艘刚才压根儿没见影儿的船飘忽而来,紧擦着我们的船驶了过去。同时从它的甲板上传来一阵阵粗野的呐喊和吆喝,叫本来就担心风暴降临的我吃惊非小。我身旁的船长更是面如死灰。“咱的船完了,”他失声呼叫,“是死神驾驶着那艘帆船!”

还没等我问他这奇怪的呼叫是何意思,他的水手已一个个惊惊慌慌地冲进舱来。“您瞧见他了吗?”水手们喊,“这下咱们算完啦!”

船长吩咐念《古兰经》中驱邪的箴言,并且亲自动手掌舵。然而没有用!风暴看着看着就咆哮起来,不到一小时,船就搁浅在礁石上了。救生艇纷纷放到水里,最后一批水手刚刚爬到艇上,船就在我们的眼前沉没了,而我也就成了一个漂流在海上的乞丐。可是不幸尚未到此为止。风暴越来越凶猛可怕,救生艇已没法控制。我紧紧抱住我的老仆人,我俩发誓绝不分开。天终于破晓。谁知随着第一抹朝霞的出现,我们乘坐的小艇就被暴风攫住,翻了个底儿朝天。我再也没见到我们的水手。船翻时我晕过去了,等醒来已在我老仆人的怀抱里。他先逃到了翻转的船底上,然后将我也拽了上去。风暴终于平息。我们的船已经什么也没剩下,但在不远处却漂着另外一艘船,我们正被海浪推着慢慢向它靠拢。到了近旁,我认出它就是昨天夜里擦着我们的船舷驶过去的那条帆船,就是那条令我们的船长惊恐万状的帆船。在这条船面前,我不禁毛骨悚然起来。船长说的那些后来可怕地证实了的话,这条船阴森森的情景——我们靠近后大声喊叫,甲板上却不见一个人影——都叫我不寒而栗。然而,它却是我们的唯一生路,于是我们赞美先知,赞美他如此奇迹般地让我们活了下来。

从帆船的前部垂下一条帆布。我们用手和脚一齐划过去抓它,最后终于达到目的。我最后高叫一声,船面上仍旧清风雅静。我们于是抓住帆布往上爬,年轻的我爬在前面。真是可怕呀!我爬上甲板,眼前呈现一幅何等样的惨象啊!整个甲板让血水染红了,二三十个穿着土耳其服装的尸体躺在上面,中间的桅杆前站着一个衣饰华丽的男人,手里握住弯弯的长刀,面孔苍白、扭曲,也已经死了。恐怖拴住了我的双脚,我连气都透不过来。终于我的旅伴也爬上来了,同样被甲板上的惨象吓愣了,须知他眼前毫无生命的迹象,只有许许多多可怕的死人。我们胆战心惊地乞求着先知,然后才壮着胆往前走。每走一步我们都瞻前顾后,看有没有什么新的可怕的情况。一切仍旧是这个样子,四周除了我俩就是茫茫的大海,别无活动的东西。我们连大声讲话都不敢,生怕死了的船长会向我们转过他那凝滞的眼睛。终于,我们走到了一道通向舱房的舷梯前。我们下意识地停住脚步,你望着我我望着你,谁也不敢说出自己想干啥。“噢,少爷,”我忠实的仆人说,“这船上发生了可怕的事情。可是,就算这舱房底下藏着许多杀人凶手,我仍要不顾一切地跟着你下去,而不愿继续待在这上边的死人堆中间。”我和他想法一样,于是就大起胆子,怀着期待往下走。下边也是一片死寂,只有我们的脚踩得舷梯直响。我们站在舱房的门口。我把耳朵贴在门上倾听,一点声音也听不见。我推开门。舱房中一片狼藉。衣服、武器和其他各种器具四处乱放着,毫无一点秩序。船员们或者至少是船长必定是刚刚吃喝过,因为到处是食物和杯盘。我们从一个舱走进另一个舱,从一个房间走进另一个房间,到处都见到大批的绸缎、珠宝、食糖,等等,等等。面对此情景我真个喜出望外,因为船上别无他人,便相信可以把一切占为己有。可是伊卜拉欣却提醒我,咱们看样子离陆地还远着呐,没有他人的帮助,光咱俩根本没法驶拢岸边。

我们发现了大量的食物和饮料,因此美美地吃喝了一顿,然后再回到甲板上。然而一见那死尸遍地的惨象,我们仍旧毛骨悚然。为改变这种处境,于是我们决定把尸体都抛下海去,然而我们是何等骇异哟,我们发现它们竟然没有哪个是挪得动的。尸体一具具跟被魔法钉死在了地上似的,要想搬走它们必须揭掉甲板,而这非有工具不行。还有船长同样没法与桅杆分开,就连那弯弯的长刀也从他僵硬的手中拽不出来。整个白天我们都只能用来考虑自己可悲的处境;夜晚到了,我允许老伊卜拉欣躺下睡觉,自己愿意醒着待在甲板上,瞭望有没有救星出现。可是当月亮升起在夜空,根据星座的位置计算大概到了十一点光景,一阵无法抗拒的睡意也向我袭来,我不知不觉地便倒在了一只立在甲板上的大木桶后边。不过与其说是睡着了,还不如说只是迷迷糊糊,因为我还清楚地听得见一旁的海水在击打船帮,船帆在夜风中发出呼啦呼啦和吱吱嘎嘎的响声。突然,我觉得甲板上传来男人的脚步声和嗓音。我企图坐起来看是怎么回事。然而一种无形的力量拴住了我的手脚,我连眼睛也没法睁开。可那些声音越来越清晰,我觉得仿佛有一伙快活的船员在甲板上奔走忙乎,其间还有一个有力的嗓音在发号施令,船缆和帆篷被扯上扯下的声音同样听得清清楚楚。渐渐地,我终于失去知觉,堕入了沉沉睡梦之中,梦中觉得还听见一阵兵器撞击的响声。等我醒来,太阳已升得老高,阳光正直射着我的脸。我惊奇地环顾四周,风暴、帆船、死尸以及我夜里听见的一切,仿佛都是一场噩梦;可等我一抬眼,又发现一切仍如昨天一个样。尸体仍一动不动地躺着,船长仍死死地钉在桅杆前。我笑自己瞎做梦,爬起来去找我那老爷子。

伊卜拉欣坐在舱房中陷入了沉思。“哦,少爷,”见我走到他跟前,他叫起来,“我宁肯躺在深深的海底里,也不愿再在这中了邪的船上过夜!”我问他如此烦恼的原因,他回答说:“我先睡了几个钟头,后来醒了,就听见头顶上有人在跑来跑去。起初还以为是你,但在上边乱跑一气的至少有二十个人,而且又叫又喊。最后有沉重的脚步声走下舷梯。这一来我全没了知觉,只是断断续续地清醒一会儿,便看见上边原本钉在桅杆上的那个人坐在桌子前面,一边唱歌一边喝酒;另外一个穿猩红色上衣的汉子坐在一旁服侍着他,就是在甲板上离他不远躺着的那一个。”我的老仆人对我这么讲。

亲爱的朋友,你们可以相信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因为看来他没有发生错觉,我不也听见死鬼们在同样地活动吗?和这样的家伙们在一起行船,令我心中怕得要死。我的伊卜拉欣这时重又坠入了沉思。“现在有啦!”他终于叫起来。原来他想起了一段咒语,一段他那见多识广、周游四方的祖父教给他的咒语,据说可以抵挡任何的妖魔鬼怪。他并且讲,那袭击我们的睡魔,今天夜里也有办法降服,只要我们不住地念《古兰经》中的箴言。老人的建议很合我的心意。我们怀着恐惧的期待,迎接夜的慢慢降临。在主舱房旁边有一间小斗室,我们决定藏进里边。我们在门上钻了几个大洞,足以看清整个舱房里的一切情况。然后我们从里边把门锁得牢得不能再牢,伊卜拉欣还在四个屋角写上先知的名字。就这样,我们等待恐怖之夜的到来。又到了约莫十一点光景,我开始瞌睡得要命。我的旅伴建议我念念《古兰经》中的祈祷文,这确实也有效。突然,甲板上看样子又热闹了起来:缆绳嘎嘎直响,脚步声此起彼伏,听得清楚有好几条嗓子在喊叫。我们这么坐了几分钟,既紧张又充满期待。突然,有什么从舷梯上下来了。老人一听见立刻开始念祖父教给他的降魔驱邪的咒语。只听他道:你们来自高高的空中,你们来自深深的海底,你们在黑暗深渊酣眠,你们从烈火中繁衍生息——真主安拉是你们的主宰,魑魅魍魉全听从他旨意。

我必须承认,我并不多么相信这个咒语,因此当门猛地一下打开时,我已经毛发倒竖。走进来的是那个我们看见钉在桅杆上的高大、气派的男人。这会儿,那把长刀他已经插进刀鞘。他背后跟进来另一个汉子,穿着没有他讲究,也是我在上边躺着的人中见过的。船长——一眼就可看出他这个身份——脸色苍白,大胡子漆黑,一双粗野的眼睛滴溜溜转动,巡视着整个舱房中的情况。他从我面前经过的时候,我把他看得一清二楚,可他却似乎压根儿没留意我们藏在背后的这扇小门。两人坐到舱房中央的桌子前面,开始用一种我们陌生的语言大声交谈,或者说甚至是嚷叫。他俩越吵越响,越吵越凶,最后船长猛地捶了桌子一拳,整个舱房都震动起来。另一个家伙狂笑着一跃而起,示意船长跟着他走。船长站起身来,从鞘里拔出长刀,二人随即离开了房间。他俩走后,我们呼吸自如了一些,只是我们的恐惧仍然没到头。甲板上吵得一塌糊涂,越来越响,越来越响。听得见来回奔跑,喊叫,狂笑,吆喝声。最后竟像到了真正的地狱中,叫人觉得整个甲板连同所有的篷帆、桅杆,劈头盖脸地向我们塌了下来,再加上刀剑叮当,杀声震天——可一眨眼又重归死寂!一直过了许多个小时,我们才壮着胆爬上去,发现一切如故,没有谁的姿势有任何变动。所有尸体仍僵硬得跟木头一样。

一连数天船上都是这个情形。船一直向着东方行驶,我估计再走必定有陆地,可是尽管白天船已前进许多海里,夜里却似乎在倒着开,等太阳出来时总又回到了老地方。对此我们无法有别的解释,只能认为是死鬼们夜夜都在趁着顺风,满帆回航。为了防止它们这样干,我们在天黑之前收起了所有帆篷,并用昨晚镇压房门的办法将它们镇住:我们把先知的名字写上羊皮纸,还有伊卜拉欣祖父传授的咒语,把羊皮纸绑在卷起了的篷帆外面。然后我们藏在小斗室里,战战兢兢地等着看这么干的效果。夜里闹鬼的情形似乎比以前更加凶,可是瞧啊,第二天早上帆些仍跟我们离开甲板时一样卷着。到了白天我们也只张起必需的帆,好让大船缓缓前进,如此这般坚持了五天,我们已走了好长一段路程。

终于,在第六天的早上,在离我们不太远的前方发现了陆地,于是感谢真主和他的先知帮助我们奇迹般地获救。一整天和接着的夜晚我们都沿着海岸航行,在第七天的清晨,我们觉得眼前已出现一座城市,于是费尽力气把锚抛下海里,锚很快便触到了底。我们放下一条停在甲板上的小艇,奋力划向眼前的城市。半小时后,我们拐进了一条注入大海的河流,然后靠了岸。在城门口,我向人打听这座城市叫什么名字,了解到它是一座印度的大城,离我本来要去的地区已经不远。我们下榻在一家商队客栈,盥洗吃喝,解除充满惊险的旅程的疲惫。在客栈里,我就近打听哪儿能找到一位通达世情的智者。我明白告诉店主,我需要找的是一位懂得一些魔法的人。他领我进了一条僻静的街道,走到一幢不起眼的房屋前,敲了敲门;他叫我进去后只管打听穆赖得啦。

进屋后迎面碰见个小老头儿,灰白的胡须,长长的鼻头,他问我有何贵干。我说我找聪明的穆赖,他回答他就是。我问他该拿那些个死尸怎么办,可有什么法子从船上弄下来。他答道,那伙人看样子是造了孽,所以被镇在了船上,他相信,只要把他们搬到陆地,震慑即可解除。而要搬他们上陆地,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将他们躺在上边的甲板锯掉。他还讲不管是根据神的旨意还是法律,这条船连同它载的所有货物都该归我所有,因为它差不多是我捡的嘛。只不过呢,我得一切严格保密,并从自己丰厚的收获中分一小部分出来送给他作酬劳。为此,他愿意带领自己的仆人,帮我一起搬运尸体。我保证好好地酬谢他,然后就和他率领五个带着锯子斧头的仆人上了路。半道上,魔法师穆赖对用《古兰经》的箴言包裹帆篷的想法赞不绝口,说我们真是太幸运啦。他讲,这实际上是我们唯一能自救的手段。

我们登上船时天还相当早。大伙儿立刻动手,一小时后已有四具尸体搬上了小艇。几名仆人奉命把它们运到岸边,以便在岸上将它们埋起来。仆人们回来讲,死鬼们免去了他们挖坑埋的麻烦,因为一被放到地上,尸体立刻化成了灰烬。我们继续锯掉甲板,在天晚之前已全部将尸体运上了岸。最后甲板上仅只剩下还钉在桅杆上那家伙,我们怎么也不能移动它分毫。我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总不能为搬他上岸而锯断桅杆吧?仍旧是穆赖想法解除了困境。他吩咐一个仆人马上划船去岸边,取回一罐土来。土送到后,穆赖冲着它念念有词,然后把它泼撒在尸体的脑袋上。这死鬼顿时睁开了眼睛,长长喘了一口气,伤口开始流起血来。被钉伤的船长一头栽进一名仆人的怀里。“谁把我带到了这儿?”他在好像恢复一点后问。穆赖指着我,我走到他面前。“谢谢你,陌生的年轻人,你使我免除了长期的痛苦。五十年了,我的躯体驾着这条船航行在海上,灵魂却受到诅咒,在每天夜里回到体内。可现在我的头触到了泥土,终于能够安宁地去见我的祖先了。”

我请求他说一说,他怎么落到了如此悲惨的境地,他于是道:“五十年前,我还是一个强壮而又体面的男子,住在阿尔及尔;对金钱的贪欲驱使我武装了一条船,干起海盗营生来。在海上为非作歹了已经很长时间以后,一次我带了一名想白搭船的游方修士上赞特岛。我和我的伙计都是些粗人,对这位神职人员一点不尊重,我甚至嘲讽讥笑他。一天晚上,当他热心虔诚地指出我过的乃是一种罪恶的生活,我由于先和舵手已喝了许多酒,便在舱房里大发雷霆。我气得要命,心想连一位苏丹也不敢指责我的话,一个穷修士却当面对我说了出来,于是冲到甲板上,一匕首戳穿了他的胸脯。临死前他诅咒了我和我的船员,叫我们既活不成,也死不了,直至我们的头颅能碰着泥土。修士死了,我们把他的尸体抛进了大海,一边还嘲笑他对我们的威胁,可谁知就在当天晚上,他的话便应验了。我的一部分船员起而反叛我,结果发生一场恶斗,最后我的人打败了,我被钉在了桅杆上。反叛者同样因伤势过重而丧了命,我的船很快变成了一座大坟墓。我也两眼暴突,气息奄奄,以为自己就要死去。哪知控制着我的只是一种僵硬麻木的状态;到了第二天夜里我们把修士抛进海里的同一时辰,我和我的伙计们又苏醒转来,恢复了生命力,但是我们除了重演昨晚的一幕,便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不能说。五十年来,我们就这样不死不活地航行在海上,永远也到不了陆地。白天我们总是兴高采烈,乘风破浪,希望终于能在一处礁石上把船撞碎,以便疲倦的头颅能枕着海底安息。然而事与愿违。可是现在,我可以死啦。再次感谢你,我不知名的恩人,如果财物能作为对你的报答,那就请收下这条船,算作我心意的表示吧。”

说完,船长脑袋一沉,死掉了。马上,和他的水手们一样,他也化作了灰烬。我们把他的骨灰收集进一只匣子里,埋在了岸上。然后我从城里请来一些匠人,帮我把船修理好。同时我用船上的货物去换了另一些货物,从中获利甚丰,并雇用一批水手,大大地酬谢了我的朋友穆赖,便登船向故乡回航。不过我们有意绕一点路,在一些海岛和国家靠了岸,以便把货物运到市场上做交易。完全托先知的福,九个月后我的船驶进巴索拉的码头时,我的财产比那位垂死的船长赠送的又多了一倍。我的老乡们对我的财富和幸运惊讶莫名,只好相信我找到了有名的旅行家辛巴达曾经发现的钻石谷。我也随他们的便。只是从此以后,巴索拉的年轻人一满十八岁就得远走他乡,为的是跟我一样地去碰碰运气。我呢,生活得平静而又满足,每五年都要去麦加朝拜一次,以便在圣地感谢真主赐予我的幸福,并为我那位船长和他的伙计们祷告,求真主让他们进入天国。

断手

我出生在君士坦丁堡,父亲是宫里的翻译,同时经营着一家卖香料和丝绸的店铺,因此收入颇为丰厚。他让我受到了很好的教育,一方面亲自教我,一方面还请一位老师给我授课。开始时他打算让我接管他的商店,可后来我表现出了出乎他意料的才能,他接受亲友们的劝告,便改变初衷,决定培养我成为一名医生。因为只需比那些卖嘴皮子的走方郎中稍微多一点真才实学,在君士坦丁堡做大夫就可以发迹。当时有许多法兰克人在我家进出,其中一个就劝我父亲送我去他的国家,送我去巴黎城学习医术,说在那儿上这种学不但免费,而且效果也最好。他并且愿意顺便带我走,不需要任何报酬。父亲年轻时也曾远游,很快便把事情定了下来,法兰克人告诉我可以用三个月时间做准备。能够去外国看看,我高兴得要死。

法兰克人终于办完了他的事,做好了旅行准备。在动身的前一天晚上,父亲把我领进他的小卧室。只见在室内的桌子上,摆着一些漂亮的衣服和武器。但最吸引我目光的,却是一大堆金币,要知道我有生以来还从未见过这么多钱集中在一起啊。父亲拥抱了我,然后说:“瞧,孩子,我为你备办了旅途穿的衣服。那些武器也归你,它们可是我当年出国远游时,你祖父亲自给我挂在腰间的呵。我知道你会使,可是除非遭到进攻,千万别在任何时候动用它们,要是非用不可,就用出个样子。我的财产不多;你瞧,我把它分成了三份,一份归你,一份留给我维持生活和应急,而还有一份对于我来说就神圣不可侵犯,那是在你危难之时救你急的!”我的老父亲这么说着说着,泪水已经盈满眼眶,也许是预感到了我再也见不着他老人家了吧。

一路顺风,我们很快到了法兰克人的国度,随后又走了六天,便抵达了大都市巴黎。在城里一位法兰克朋友租给我一间房子,并且建议我小心使用我带来的钱,它们总共是两千金币。我在巴黎生活了三年,学到了一个能干的医生必须通晓的一切。可是,如果我说我喜欢在那儿的生活,那我必定是在撒谎,因为我看不惯那里的民风,再说好朋友也很少,虽然它们都是些高尚的年轻人。

我心中的思乡之情终于变得十分强烈,整整三年我一点也没有父亲的消息,于是抓住一个有利的机会便踏上了归途。

这机会就是法兰克王国准备向土耳其宫中派遣使节。我应征当上了随使的外科医生,幸运地回到了君士坦丁堡。然而我发现父亲的房子上了锁,邻里们看见我都很惊讶,告诉我父亲在两个月前去世了。那位小时候教过我的老师给我送来钥匙,我形单影只地走进冷清的家中。一切的摆设仍像我父亲在世时一个样,只是父亲答应留给我的那笔钱没有了。我问老师是怎么回事,这老头鞠了一躬,回答说:“令尊死时成了一位圣人,因为他把自己的钱捐了出来。”

这事我当时不理解,始终不理解,然而不理解又能怎样?我没有任何可以对付他的证词,只得庆幸他还没有把我父亲的住宅和商店也视为给他的合法遗产。

这是我遭遇的第一桩不幸。从此以后便打击接着打击。由于我不像江湖郎中那样卖嘴皮子,我作为医生的名声一直传播不开。父亲不在了,没谁去向那些最有钱和最高贵的人引荐我,他们现在再也想不到可怜的扎罗科斯啦。还有父亲的货物也没了销路,他死后原来的买主跑散了,新的买主迟迟难得上门。在一筹莫展地考虑着自己的处境之时,我突然想起在法兰克王国经常看见一些土耳其老乡,他们在那个国家串来串去,在各处的市集上摆摊卖货,我回忆起法兰克人很喜欢买他们的商品,因为他们是外国来的,而靠这种买卖挣的钱肯定要多一百倍。于是我也很快下定决心,变卖了父亲的住宅,把所得的钱交了一部分给一位经过考验的朋友保管,其余的全用来备办在法兰克王国稀罕的商品,诸如纱巾、丝绸制品、香膏、油脂等,然后在一条船上租了舱位,第二次踏上了前往法兰克王国的旅程。

似乎我一把那些苏丹的宫室抛在身后,命运之神又重新对我好起来了。我们的航程短而顺畅。我穿行于法兰克王国的大小城镇,到处都碰着好买主。我的朋友从君士坦丁堡源源不断发来新货,我一天一天变得更加富有。终于,我积累了足够的资金,相信是干更大事业的时候了,便带着货物前往意大利。可我还必须承认一件事,虽然我挣了不少钱,我并未荒废我的医术。我每到一座城市都散发传单,说是有一位希腊大夫来啦,他已经治好了众多的患者。真的,我的油膏和我的药丸、药粉确实给我赚到了不少金币。

就这样,最后我来到意大利的城市佛罗伦萨。我决定在这座城市多待些时候,一来因为我喜欢它,再有也想解除解除长期往来奔波的疲劳。在城里的圣克罗斯区,我租了一间铺面,在离铺子不远的一家旅社里包了几间朝着阳台的舒适房间。与此同时,我的传单也已散发到各处,传单上宣称我是一位大夫兼商人。我的铺子刚开张,顾客便源源不断,尽管我要的价钱比较高,脱手的货却比别人的多,原因是我对自己的顾客殷勤又和气。在佛罗伦萨,我已开开心心地度过了四天。一天傍晚,我关了铺门,正按老习惯准备再看看油罐里还有多少存货,突然在一只小罐子内发现了一张想不起是什么时候塞进去的小字条。我展开字条,发现是一个邀请,有人要我当晚十二时到当地人称作“老桥”的桥上去一下。我想了很久,这位邀请我去那儿的人到底是什么人呢?要知道我在佛罗伦萨一个熟人也没有啊。我琢磨,也许他要领我秘密去看一个病人吧,这种事情在我身上可是已发生过多次。我决定应邀前往,不过为小心起见,我仍随身带上了父亲赠送的那把长刀。

时近午夜,我动身上路,很快就到了那座老桥。我发现桥上空荡清寂,决定等上一等,相信那邀请我的人终会出现。那是一个寒冷的夜晚,月色青白,我俯视桥下流过的阿尔诺河,只见河水在月光下一闪一闪。这当儿,城市教堂的座座钟楼同时敲响十二点;我挺了挺身子,突然面前站着个高大的男子,整个身体都裹在一件红色斗篷中,还扯起斗篷的一角来遮挡住了脸。

一开始我有点害怕,因为他是冷不丁儿地突然站在我身后,然而,我很快便镇定下来,问道:“要是您邀请我来这儿的,那就请讲有何指教吧。”

红斗篷转过身去,慢慢说:“跟上我!”

单独跟着这个陌生人走,我心中颇不是滋味;我停住脚,告诉他:“这可不行,亲爱的先生,您得先讲清楚上哪儿,并且露出一点您的面孔,让我瞧瞧您对我是否怀着好意。”

红斗篷似乎不理这一套。“你要是不乐意,扎罗科斯,那就请留步!”他一边回答,一边往前赶。

我突然怒火中烧,厉声叫道:“您难道以为,像我这样的汉子可以任随哪个傻瓜戏弄不成?未必在这样的寒夜我愿白白地来这里等候么?”我三脚两步就追上了他,一手拽住他的斗篷,一手捏着刀柄,越叫越厉害。然而只是斗篷留在我的手里,陌生人却转过一个街角就不见了。我的怒气渐渐平息下来,好歹还有一件斗篷嘛,我要让它成为我开启这奇异经历之门的钥匙。

我把斗篷披在肩上,继续往住所走去。还没走出一百步远,一个黑影和我擦身而过,同时用法兰克语悄声说:“留点神,伯爵,今晚上没戏!”

不等我扭过头去,这家伙已走远了,我只见着一道黑影贴着房屋晃过去了。刚才的话是对红斗篷,而不是对我讲的,我心里明白,但它并未使事情清楚半点。第二天早晨,我考虑该怎么办。一开始我打算装作斗篷是捡来的,公开进行招领。可那样一来,陌生人能通过第三者将它领走,我仍旧弄不清事情的真相。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仔细观察斗篷。它的质地是热那亚产的厚天鹅绒,紫红颜色,用阿斯特拉罕产的毛皮绲了边,用金丝线绣着繁复的花饰。斗篷的华贵外观使我产生了一个想法,我决定马上实行。

我把它带进铺子,陈列起来出卖,但却标了一个很高很高的价格,断定绝不可能有真正的买主。我这么做的目的是观察、牢牢盯住每一个来打听斗篷的人,要知道那陌生人在失去斗篷后虽然只匆匆露了一面,但却足够真切,我相信从一千个人里也能认出他来。斗篷异常华贵,它的外观令所有人注目,有意的买主也不少;只是没有一个哪怕勉勉强强像那个陌生人,也没有一个舍得出多达两百金币的高价。其间引起我注意的是,当我问在佛罗伦萨可还有一件相同的斗篷时,所有人的回答都说“没有”,并且保证从来不曾见过做工如此精致、如此高雅的斗篷。

天快要黑了,最后终于出现一个青年。这小伙子经常光顾我的商店,今天也来给斗篷出过几次价,现在把一只装满金币的钱袋往柜上一丢,高声说:“看在上帝分上!扎罗科斯,我非要你这斗篷不可,哪怕为此沦为乞丐!”说着就开始数起自己的钱来。我尴尬极了,我挂出斗篷来只是为了吸引那陌生男子的目光,现在硬是来了一个年轻傻瓜,愿意出高得出奇的价格。然而我还有什么法子呢?我只得让步,加之转念一想,昨天夜里的冒险总算有了可观的补偿,心中也蛮受用。小伙子穿上斗篷走了,可到了门口却转回身来,把一张固定在斗篷上的纸条取下来扔给我,说:“这儿别着什么,扎罗科斯,它显然不属于这件斗篷。”

我漫不经心地接过纸条,一看,谁知上面却写着:今晚按我们知道的时间把斗篷送到老桥,在那儿你将得到四百金币。

我站在店里呆若木鸡。就这样,我不只轻率地放走了自己的幸运,也完全违背了自己既定的目的!不过呢,我稍一考虑,立刻凑足二百金币,飞跑出店门,赶上了那个买斗篷的年轻人,对他说:“请收回您的两百金币,好朋友,把斗篷还给我,我不能卖掉它。”他一开始当我是开玩笑,可马上发现我是当真的,对我的要求就火冒三丈,骂我是个傻瓜,临了儿我们终于动起手来。然而幸运的是,在争执中,我从他手里夺回了斗篷,拿着就想跑回去,而他却叫来警察帮助,把我送进了法院。法官对年轻人的指控非常惊讶,把斗篷断给了他。我呢,答应在他付的两百金币之外,再加二十、五十、八十直至一百金币,只要他肯把斗篷还给我。我用恳求达不到的目的,用金钱却达到了。他拿走了我的宝贝金币,我也带着斗篷胜利而归,但不得不心甘情愿地让佛罗伦萨全城的人都把我当成是个疯子。别人怎么看我无所谓,只有我比他们清楚,我做的仍是有利可图的买卖。

我焦急地等待夜晚的到来。和昨天同一时刻,我携着斗篷,走上了老桥。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刚敲完最后一下,从夜幕中便向我走来一个人。毫无疑问就是昨天夜里那个男子。“斗篷带来了吗?”他问我。“是的,先生。”我回答,“不过它花去了我一百个响当当的金币。”“这我知道,”他说,“瞧这儿,整四百呐。”他和我走近宽宽的桥栏杆,把金币数在上面。确实是四百金币,在月光下闪耀着迷人的光辉,令我心花怒放。可是,唉!我的心哪里知道,这是它最后一次感到欣喜。

我把钱放进口袋,然后想好好观察一下这位大度的陌生人,谁知他却戴着假面具,只看得见两只黑眼睛冲着我可怕地一闪一闪。“先生,我感谢您的慷慨,”我对他说,“请问现在可还有吩咐?只不过我预先声明,任何违法的事我都是不干的。”“多余的担心,”他一边回答,一边披上斗篷,“我需要的是您作为大夫的帮助;不过不是为一位活人,而是为一位死者。”“这怎么可能?”我愕然叫道。“我和我的妹妹来自遥远的异国,”他讲,同时示意我跟上他,“我们客居在本城的一位朋友家中。昨天我妹妹突然患急病死了,亲友们打算明天就将她下葬。可是根据家族的一个古老风俗,所有亡故的人都必须合葬在祖传的公墓里;有的尽管死在异国他乡,尸体也得涂上香膏运回去安葬。就算眼下能把她的躯干留给此地的亲友,我却至少必须把妹妹的头颅带回去给父亲再看上一眼呀。”——这个砍下自己亲人头颅的风俗,尽管叫我觉得有些可怕,但却不敢提出任何看法,担心的是会开罪陌生人。我于是回答他,为尸体涂抹香膏我肯定可以,并请他带我去死者那里。只是我仍忍不住问,为什么这一切都要搞得如此神秘,而且总是在深更半夜?他回答,他的亲友们认为他的做法太残忍,在白天一定会来阻止;可只要头颅一经割下,他们也就没有多少话好说。虽然他也可以把妹妹的头割下来送到我那儿去,但一种自然的亲情却叫他自己下不了手。

说话间,我们已走到一座高大豪华的邸宅前。我的向导告诉我,我们匆匆夜行的目的地到了。我们绕过邸宅的大门,跨进一道小门,陌生人随即小心翼翼地把门掩好,领着我登上了黑暗中的一道旋梯。旋梯口接着一条灯光昏暗的走廊,经过走廊我们进入一间房间;房内只有一盏从天花板上吊下来的灯照明。

房间里摆着一张床,床上躺着尸体。陌生人背过了脸,像是不愿让我看见他在流泪。他指了指床,吩咐我把事情办快办好,说完退到门外去了。

我取出作为医生随时带在身边的手术刀,走到床前。只看得见死者的头颅;可她是那样的美,我不禁产生了深深的怜悯。乌黑的秀发编成大辫子垂在肩上,脸色苍白,双唇紧闭。按照医生在截肢时通常的程序,我先在她皮肤表面划了一道口子。随后我取出更锋利的刀来,一下割断她的咽喉。我的天啊!死者突然睁开眼睛,可马上又闭上了,随着一口深深的叹息,看样子现在才真正断了气。与此同时,从伤口中向我喷出一股热血。我由此断定,是我杀死了可怜的姑娘。因为现在她肯定死了,那样的创伤是根本没法挽救的。我被发生的事情吓呆了,一动不动地站了足有好几分钟。是红斗篷蓄意欺骗我,或者他妹妹也许只是假死?后一种推测在我看来更有可能。但是我不能告诉死者的兄长,我只要下手稍微慢一些,没准儿就还能救醒她,而不至于将她杀死,于是我打算把她的头完全割下来。谁料死者又呻吟了一声,并且极其痛苦地伸了伸手脚,然后才真死了。我不禁吓了一大跳,失魂落魄地冲出了房间。外边走廊上漆黑一片,因为灯已被关闭。陌生人没了踪影,我不得不摸着墙壁往旋梯走去。终于找到了旋梯,便一半是滚一半是梭地下了楼。下边同样没有一个人。我发现门只是掩着,一直等站在了街上,呼吸才自由了一点;在那邸宅中我心里真恐惧极了。

我惊惊慌慌地奔回住所,一头钻进床上的被子里,想要忘记自己刚干的可怕事情。可是睡眠却逃避我,直到早晨光临,才鼓舞我重新镇定下来。可以肯定,那个引诱我去干这桩现在我看来是如此伤天害理的勾当的家伙,他是不会去告发我的。我决定马上照样去铺子做生意,并且要尽量显得无忧无虑。可是,唉!一个新发现的情况增加了我的苦闷。我的帽子,我的腰带,还有我的手术刀通通不见了。我不知是把它们忘记在了死者的房里,还是失落在逃回住所的路上。遗憾的是前一种假设更加现实,也就是说,人家将会发现我是凶手。

我一如往常地准时开了店门。我的邻居是一个爱唠叨的人,又像每天早上似的走过来寒暄。“嘿,对昨天晚上发生的可怕惨案你有什么看法?”他一开口就问。我装出一无所知的样子。“怎么,全城都传遍了,你竟一点儿不知道?不知道佛罗伦萨的市花儿,总督大人的千金比安卡,她在昨天夜里给人谋杀啦?唉,昨天我还看见她坐着马车,跟她未婚夫一起高高兴兴从街上走过,因为她们原定今天举行婚礼啊!”

邻居的每一句话都像匕首一样刺进我心里。而且这样的苦刑在我没完没了。每一位顾客都要向我讲一遍这个故事,而且一个比一个讲得更加恐怖,可是呢,没有哪个讲的比我亲眼所见的更加可怕。大约在中午,法院的一个职员来到我铺子里,请我打发走铺子里的其他人。“扎罗科斯先生,”他随后说,同时取出我丢失了的衣物和器械,“这些东西都是您的吗?”

我沉吟片刻,不知是否该来个完全不认账。可透过半开着的铺门,我看见我的房东和几个熟人站在那儿,他们准会揭发我啊,于是决定别再撒谎,以免弄巧成拙,便硬着头皮承认这些东西确实是我的。法院的职员请我跟他走一趟,把我领进了一座很大的建筑,我一看便知是个监狱。在那儿他让我在一间房里等,听候发落。

一个人冷静地考虑考虑,我的处境十分可怕。尽管不是出自本意,到底还是杀了人——这想法在脑子里反复出现。而且我对自己也不能不承认,是金币的光辉迷惑了我的良知,否则我不会昏头昏脑地受人控制,落入陷阱。

被捕两小时后,我从牢房里被带了出来,走下几道台阶,进了一间大厅。在一张铺着黑台布的长桌前坐着十二个男人,多半是上年纪的老者。大厅的两旁,靠着墙摆了一些长凳,坐满了佛罗伦萨的达官显贵;在地势较高一些的游廊上,则挤挤挨挨地站着无数的观众。我被一直带到了黑色的长桌跟前,这时站起来一位脸色阴沉、忧伤的老人,他就是总督本人。他对与会者讲道,作为被害人的父亲,今天他不便主持审判,因此把这项任务转给其他元老中最年长的一位。最年长的元老是一位少说也有九十高龄的老翁。他弯腰驼背地站在那儿,两鬓垂着稀疏的银发,然而两眼却炯炯有神,嗓音也洪亮而沉稳。他开始问我,可承认犯了谋杀之罪?我求他听我申诉,随后镇定自若地,声音清晰地,讲出了我所做的和所知道的一切。我发现,在我讲述的过程中,总督的脸色一会儿煞白,一会儿通红。我讲完了,他一下跳起来,冲我怒喝道:“什么,你这恶棍!你贪财害命,罪大恶极,现在却想嫁祸于人?”

主持审判的元老请他别打断,因为他是自愿让出了自己的权力;再说,我犯罪似乎也无证据表明是出于贪财。要知道根据刚才总督自己的陈述,死者并没有被偷任何东西嘛。是的,元老继续进行审判,并且告诉总督,他有必要对他女儿被害前的生活情况做一个概括的说明。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得出结论,我的供词是不是真实。接着,他便宣布今天的庭审到此为止,据他说为的是先研究研究总督即将交给他的死者的书信,从中找到可能的线索。我重新被关进了牢房,在里边熬过了提心吊胆的一天,总是热切地渴望着人们能在死者与那红斗篷之间发现什么联系。翌日,我满怀着希望走进了法庭。在那长桌上摆着一些信札。年迈的元老问信上可是我的笔迹。我仔细看了看,发现它们和我曾收到的两张字条都必定出自一个人笔下。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元老们,谁知他们根本没听见,而是回答所有的信函、字条都只能是我写的,必定是我写的。因为在信的末尾都清清楚楚地签着一个Z字,这可正是我姓氏的头一个字母啊。而信上确实对死者有不少威胁,警告她,要她取消正准备举行的婚礼。

看样子,是总督为归罪于我而预先做了特别关照,因为今天审判官们对我更加不信任,更加严厉。为辩清冤枉,我要求取我的文书来做对证,并说它们在我房里是肯定有的。哪知他们回答,已在我那里搜查过了,什么文书也没找着。如此一来,在休庭时我完全没有了指望。第三天,我一被带到法庭,人家就宣读了对我的判决,说什么我是蓄意杀人,因此判处死刑。就这样,我被推到了绝望的边沿:被剥夺了人世间我珍视的一切,孤身一人,远离故乡,正当盛年就得在刑斧下做冤死鬼。

在这决定我命运的可怕的一天,傍晚我独自坐在冷清的牢房里,已经没有任何希望,头脑里只认认真真考虑着死。这时牢门突然开了,一个人跨进门来,一声不吭地打量了我老半天。“这么说真是你喽,扎罗科斯?”他道。

但是在黯淡的灯光下,我却没有认出他是谁,只是他的嗓音唤起了我的回忆:他叫瓦雷提,我在巴黎念书时结交的少数好朋友之一。他告诉我,他偶然来到佛罗伦萨,他的父亲住在此地,是市上一位有声望的大人物。他听说了我的事情,因此来再见我一面,并想听我自己讲讲,我怎么可能犯下如此大罪。我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告诉了他。他显得非常吃惊,恳求我对他,我在此间唯一的朋友,一定要毫无保留,不能让他带着谎言走出这监狱。我对他发了天大的誓言,保证讲的全是真话,还说除了受金钱迷惑而未能识破陌生人本来可疑的胡诌以外,自己问心无愧。“照你讲你根本不认识比安卡?”他问。

我保证我从未见过她。瓦雷提于是说,在这案件背后一定隐藏着某个影响深远的秘密,所以总督才催促着匆匆结案;而且眼下市民中谣传四起,说什么我早就认识比安卡,是怀恨她嫁给了另一个男人,所以将她杀害。我让他注意,这一切完全适合那个穿红斗篷的人,可惜的只是我毫无办法证明他的参与。瓦雷提流着眼泪拥抱了我,答应我尽一切努力,哪怕至少保住我的性命。我觉得希望渺茫。不过我了解瓦雷提,知道他是个聪明而精通法律的人,相信他会尽力搭救我。整整两天,我的心七上八下。终于,瓦雷提出现了。“我给你带来了安慰,虽然是一个痛苦的安慰。你命保住了,并将获得释放,不过得失去一只手。”

我激动不已,感激瓦雷提救了我的性命。他告诉我,总督严酷无情,硬是不让再调查这个案件;但为了不给人有失公正的印象,最后也只好答应:如果能在佛罗伦萨的史书文献中找出一个类似的案例,那对我的惩处也可改成和当初的一个样。于是瓦雷提和他的父亲日夜翻查古籍,终于发现一桩与我一模一样的案子。书上记载的判决是:砍掉案犯的左手,没收他的全部财产,本人处以终身流放。眼下对我的处罚也是这样,因此他要我做好准备,迎接那等待着我的痛苦时刻。我不愿描述当时的惨状,我只记得在露天的集市上,我的手搁上了刑台,我自己的鲜血流满了全身!

瓦雷提把我留在了家中,直至我的创伤痊愈,然后慷慨地送给我盘缠。要知道我辛辛苦苦挣来的一切,现在已成了法院的收获。我从佛罗伦萨动身前往西西里,从西西里搭上找着的第一条船返回君士坦丁堡。我交给故乡一位朋友保管的款子成了我唯一的指望,并且我请求他允许我暂住在他家中。可是叫我多么惊讶哦,他竟然问我,干吗不住进我自己的府上去!他告诉我,一个陌生人以我的名义在希腊人居住区购置了一幢住宅。此人还对邻居讲,我自己很快就回来。我和我的朋友立刻赶到那儿,受到了所有熟人的欢迎。一位老商人交给我一封信,说是那个替我买房子的人留下的。

我念那信:扎罗科斯!有两只手准备不停地工作,以使你不再感觉到失去了一只手的痛苦。你眼前的这幢房子和里边的一切都是你的,而且每年还会给你送足够的钱来,让你能跻身你同胞中的富人之列。但愿你宽恕他,宽恕那个比你更加不幸的人!

我猜得出写信的是谁;经我问起,老商人也讲:那男子他看像一个法兰克人,穿着一件红色斗篷。事情已够清楚,我必须对自己承认,陌生人肯定尚未完全丧失他高贵的天性。我发现,在自己的新居一切都布置得再好不过,同时还开了一家商店,货色比我从前什么时候的都更精美。如此过了十年,更多地出于老习惯,而不是必须,我又开始经常外出做经商旅行;只是那个使我惨遭不测的国家,我永远不曾再见。从它那儿,每年我都得到六千金币;它们让我知道那个不幸的人是位君子,因此也感到一些快慰,但却没法赎买我心灵的伤痛。要知道啊,被惨杀的比安卡可怖的形象,永永远远活在我的心里。

年轻的英国人

老爷!我是个德国人,在您的国家生活的时间很短,还没法给各位讲一则波斯童话,或是一个关于苏丹及其宰相的有趣故事。因此请允许我讲一件发生在我祖国的事情,它也许同样会令各位开心。遗憾的是我们那些故事不如你们的故事高雅,也就是说,它们并不总是讲苏丹或者我们的国王,讲宰相和元帅,在我们那里即所谓司法大臣、财政大臣,还有枢密顾问什么什么的。它们通常谦逊地生活在底层,流传在普通市民中间。

我出生在德国南部一座叫格律恩威塞尔的小城。和所有的德国小城镇一样,它在市中心有块带喷泉的小市集广场,广场边上就坐落着它小小的、古老的市政厅,广场周围则是法院院长和其他有脸面的商人们的宅子,其他人都住在几条狭窄的街巷中。市民们相互认识,人人都消息灵通,哪怕只是牧师或是市长或是大夫的餐桌上多了一道菜,吃午饭时便会传得全城都知道。下午妇女们相互进行所谓“走访”,就一边喝浓咖啡吃甜饼,一边交换对这件大事的看法:结论是牧师看样子中了彩票,发了一笔基督徒不该发的横财;要不就是市长收受了“相处费”,或者大夫开了贵药,从药剂师手里拿了几个金币的回扣。在格律恩威塞尔这样一座井然有序的小城,你们可以想象突然搬来一个谁也不知其来历、意图和靠什么过活的陌生人,市民们会是多么不愉快,尽管市长查验过他的护照,一种我们那儿的人个个都得有的身份证明文件……

是的,市长是查验过他的护照,并且在大夫家喝咖啡时讲,护照上确确实实签的是从柏林来格律恩威塞尔,只不过背后似乎总有点什么,要知道此人看上去颇为可疑。市长在城里威信极高,难怪从此外来者就成了众人眼中的可疑分子。再说他的生活习性,也无助于改变我的乡亲们这种成见。外乡人花几个金币租了一整幢迄今一直空着的房子,雇马车运来满满一车怪里怪气的家什,把火炉啊,酒精灯啊,大坩埚啊什么什么的搬进房子,自此就过着离群索居的生活。是的,他甚至饭也自己做,除了一个受雇替他采购面包、肉食和蔬菜的老头儿,格律恩威塞尔就再没有任何人踏进过他的家门。而且就连这老头儿也只准进入他家的前厅,外乡人在那儿就把买的东西接了过去。

外乡人迁来我家乡时我只是个十岁的男孩。他在小城中引起的不安我还记忆犹新,就像昨天才发生的事情一样。他下午不像其他男人似的去玩九柱戏,晚上也不进酒馆,像别的人那样一边抽烟斗,一边谈论报上的新闻。市长、法院院长、大夫和牧师挨个儿邀请他吃饭或者喝咖啡都不成功,他一概抱歉地谢绝。因此一些人认为他有神经病,另一些人说他是犹太人,还有一些人一口断定他要么是个魔术师,要么是个巫师。我长到了十八岁、二十岁,此人在城里仍旧被市民们叫作外乡佬。

然而,有一天,城里来了些牵着稀罕的动物的人。这是一帮跑江湖的,他们有一头骆驼会冲人鞠躬,有一只狗熊会站着跳舞,有一群穿着人衣服的滑稽可笑的狗和猴子,它们会各式各样的表演。这种人通常都招摇过市,临了儿在一个十字路口或者广场上停下来,用一面小鼓和笛子奏出难听的音乐,让他们的演员些蹦蹦跳跳,然后便挨家挨户收钱。可这次来格律恩威塞尔露脸的一帮人比较特别,他们有一只差不多和人一般高的大猩猩,它能直立着完成各种精彩表演。由狗和猴子等组成的马戏班子也来到了外乡佬的门口,当鼓和笛子奏响,他也出现在已年久褪色的灰蒙蒙的窗户后面,一开始很不高兴的样子。可是不久,令所有人都感到惊讶,他的表情竟变得和蔼起来,望着窗外大猩猩的表演满脸堆笑。是的,他甚至赏给表演者一枚大银币,引得全城议论纷纷。

第二天早上,马戏班离开了,骆驼驮着许多筐子,狗和猢狲都舒舒服服地蹲在筐里,驯兽师和那只大猩猩却跟在骆驼后面。一行人出城去几小时后,谁知外乡佬派人来到驿站,向莫名其妙的站长要了一辆特快专车,坐上车就走马戏班的同一条路追出城去了。全城上下大为恼怒,竟不了解他旅行的目的地。当外乡佬回到城门前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不过他车里还坐着一个人,帽檐压得低低的,嘴和耳朵都包在一条丝巾中。守门人认为有责任盘问一下新来的陌生人,看看他的证件。陌生人的回答却异常粗暴,而且嘟嘟囔囔说着一种听不懂的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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