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序杀局:玄甲卫+天刑劫(套装共2册)(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9-11 22:35: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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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觉仁

出版社:天津博集新媒科技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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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亭序杀局:玄甲卫+天刑劫(套装共2册)

兰亭序杀局:玄甲卫+天刑劫(套装共2册)试读:

总目录

CONTENTS

兰亭序杀局1:玄甲卫

兰亭序杀局2:天刑劫

目录

CONTENTS

楔子 血字

第一章 灭门

第二章 白衣

第三章 暗流

第四章 内鬼

第五章 玄甲

第六章 辩才

第七章 劫杀

第八章 死别

第九章 失踪

第十章 天刑

第十一章 身世

第十二章 世系

第十三章 玄泉

第十四章 羽觞

第十五章 大案

第十六章 宫禁

第十七章 冥藏

第十八章 遇刺

第十九章 秘阁

第二十章 入局

第二十一章 营救

第二十二章 逃亡

楔子 血字

吕世衡战死的那天早晨,朝阳如血,把东方天际染得一片殷红。

战斗是从凌晨开始的。

按事先拟订的政变计划,禁军中郎将吕世衡奉命死守太极宫的北正门——玄武门,以便秦王李世民狙杀太子、齐王并全面控制太极宫。那天的战况混乱而惨烈,东宫与齐王府兵为了入宫救主,集结了三千精锐猛攻玄武门。吕世衡以寡敌众,带着手下弟兄苦战了一个多时辰,身上多处负伤。破晓之际,一支流矢呼啸着射向吕世衡的面门。他下意识地挥刀一挡,把箭砍成了两截——后面的大半截斜飞出去,可前端的箭镞却力道不减,噗的一声没入他的脖子,并自后颈穿出。

吕世衡的喉咙出现了一个窟窿,鲜血汩汩地往外冒,有如泉涌。

他仰面朝天,直挺挺地向后倒下。

一只白色的鹭鸟在空中静静盘旋。吕世衡看着它,感觉周遭的厮杀声忽然变得无比辽远……

唐武德九年六月四日,旭日喷薄,晨光洒遍长安。

玄武门城楼下,尸体枕藉,血流遍地,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

李世民一身铠甲,在一群僚佐和将校的簇拥下大步走来。他神情凝重,目光从一具具僵硬的尸体上扫过,心中隐隐刺痛。片刻前,他的麾下骁将尉迟敬德提着太子和齐王的首级出现在了东宫和齐王府兵面前,当场瓦解了他们的士气。几千人降的降、逃的逃,顷刻间作鸟兽散。战斗就此结束,一场险象环生的政变大功告成。就在李世民长舒一口气的时候,士兵飞报:中郎将吕世衡身负重伤,迫切求见秦王殿下。

李世民的心猛然揪紧了。

玄武门外的一座禁军营房中,吕世衡半躺在床榻上,脖子上的伤口虽已包扎,鲜血仍然止不住地往外冒。一群士兵焦急无奈地围绕在他床边。听见身后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士兵们知道秦王来了,纷纷让开一条道,单膝跪地向秦王行礼。

李世民摆摆手,示意他们起身,同时快步走到床榻边,俯下身来,用双手紧紧握住吕世衡垂在床沿的右手。

这只手冷得像冰,李世民不禁心头一颤。

面白如纸的吕世衡缓缓睁开眼睛。看见李世民的瞬间,他的眼中光芒乍现,张嘴想要说话,但喉咙中只冒出一串含混不清的咕噜声。“吕将军,”李世民更紧地握住他的手,“有什么话,等你伤好了再说,咱们往后有的是时间。”

吕世衡直直盯着李世民,摇了摇头,目光急切而无奈,喉头又发出了一串更响的咕噜声。见此情景,李世民身后的长孙无忌、房玄龄、尉迟敬德、侯君集等人无不诧异,一个个面面相觑。

李世民眉头一蹙,凝视着吕世衡的眼睛:“吕将军,你究竟想告诉我什么?”

吕世衡嘴角动了动,脸上是一种近乎绝望的表情。突然,他把自己的右手从李世民的手掌中挣脱出来,用食指在伤口处蘸了蘸血,然后停下来,看了看满屋子的人。

李世民会意,头也不回道:“无忌,玄龄,你们先出去。”

长孙无忌和房玄龄、尉迟敬德、侯君集等人交换了一下眼色,虽然都是满腹狐疑,但也只能按捺住好奇心,带着众人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反手带上了房门。

屋里只剩下李世民和吕世衡。

吕世衡的食指,开始在灰白色的葛麻床单上颤颤巍巍地写了起来。

李世民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目光一直聚焦在那根食指上。

慢慢地,床单上出现了歪歪扭扭的一个字:兰。

李世民眉头紧锁,目光中满是困惑。

接着,床单上出现了第二个字:亭。

兰亭?!

李世民深望着吕世衡:“你指的,莫非是王右军的书法名帖……《兰亭序》?”王右军即东晋大书法家王羲之,曾任右军将军,后世惯以其职务称之。

吕世衡垂了垂眼睑。“然后呢?”李世民越发困惑,“你告诉我这个,究竟何意?”

吕世衡又艰难地抬起手,刚写了一横,就发现食指上的血干了,只好在伤口处又蘸了蘸,然后慢慢写下一个“天”字,接着又在旁边写下一个“干”的字样。就在李世民全神贯注等着他往下写的时候,吕世衡的手突然顿住。

李世民微微一惊,抬眼去看吕世衡,只见他眼球凸出,表情狰狞,然后猛然吐出一大口鲜血,头往旁边一歪,就再也没有了半点动静。

李世民双目一红,正欲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忽觉身体被什么东西扯住了,低头一看,却见吕世衡的右手居然紧紧抓着他腰间的佩剑。

这只手指节粗大,青筋暴起,虽已无半点血色,却仍硬如钢爪。饶是征战沙场多年,见过死人无数,眼前这一幕还是令李世民有些头皮发麻。

这是吕世衡临死前的一个无意识动作吗?或者是,他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自己传达什么信息?

李世民愕然良久。“安心去吧,吕将军,我会找到答案的。”

他伸出手,轻轻合上了吕世衡圆睁的双眼。

房门打开,李世民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长孙无忌、房玄龄、尉迟敬德、侯君集等人赶紧围拢上来。“殿下……”刚想开口问,长孙无忌眼角的余光就瞥见了屋内的情景,于是下面的话就不用再说了。

站在外围的士兵们也都料到发生了什么,一个个忍不住眼眶泛红。“厚葬吧!”李世民负手而立,目光越过众人,有些空茫地望着远处。“是。”长孙无忌回答。“他家里还有什么人?”李世民问。

长孙无忌正在努力搜索记忆,房玄龄上前一步道:“上有老母,下有妻子和三个儿女,还有几个弟弟妹妹。吕将军在家中……是长子。”

李世民轻叹一声,略加思忖,道:“优加抚恤,追赠官爵,其母其妻皆封诰命,儿女弟妹中,年幼者送入县学,年长者送入太学,适龄者直接封荫入仕!”“遵命。”长孙无忌和房玄龄同声答道。

跟随李世民离开营房之前,长孙无忌实在忍不住好奇,又往屋内深长地瞥了一眼。

他很想知道,吕世衡临死前到底写了什么。

遗憾的是,长孙无忌什么都没发现。

吕世衡依旧僵直地半躺着,身旁的床单被撕掉了一块,有几条似断未断的葛麻布条耷拉在床沿,随着吹进屋中的晨风飘飘荡荡,看上去怪异而凄凉。

被撕掉的那块布,上面肯定写着什么东西。长孙无忌这么想着,蓦然看见李世民扫了他一眼,顿时心中一凛,赶紧低下头,轻轻咳了两声。

武德九年六月四日午后,秦王府的两队飞骑奉命冲进东宫和齐王府,把太子李建成的五个儿子和齐王李元吉的五个儿子全部砍杀。

六月七日,即“玄武门之变”三天后,唐高祖李渊被迫册立李世民为皇太子,并下诏称:自即日起,一切军国政务,皆由太子裁决之后再行奏报。

八月九日,李世民在东宫显德殿登基,是为唐太宗。第一章灭门

深夜,长安城的宽衢大道上阒寂无人。

一队武候卫骑兵提着灯笼从街上慢慢行来,每个人都在警觉地观察着四周。

唐代实行夜禁制度,长安的所有城门及坊、市之门,皆夜闭晨启。每日黄昏酉时,随着宫城承天门上的暮鼓擂响,设于六条主干道上的“六街鼓”随之击八百声,诸门皆闭,夜禁开始;五更二点,承天门上晨鼓擂响,六街鼓击三千声,诸门开启。夜禁期间,无论官吏还是庶民,皆不可无故在街上行走,否则便是“犯夜”,一旦被巡逻的武候卫发现,轻则鞭笞拘禁,重则当场杖毙。

此刻,一个黑影正躲藏在街边一株枝繁叶茂的槐树上,一对森寒的眸子冷冷地盯着从树下鱼贯而过的骑兵队。

很快,武候卫骑兵便渐渐走远了。

黑影从树上纵身跃下,拍了拍沾在身上的几片树叶,然后轻轻一挥手,附近几棵树上同时跃下六七条黑影,迅速聚拢过来,个个身手矫健、悄无声息。

这些人都穿着夜行衣,头上罩着黑色斗篷,脸上遮着黑布,只露出一双双精光四射的眼睛。

最先下来的黑衣人身形颀长,脸上戴着一张古朴而诡异的青铜面具。他背着双手,望着不远处一堵暗黄色的夯土坊墙,沉声道:“是这里吗?”“昭行坊,错不了。”边上一个瘦削的黑衣人躬身答道。

面具人的眼中闪过一道寒光:“上!”

六七个黑衣人立刻蹿了出去,迅捷而无声地跃过那堵一人来高的坊墙。面具人又站了片刻,才不急不缓地走过去,到距离坊墙约一丈远的地方时,双足猛一发力,从容跃过墙头,消失在了黑暗中。

宫中敲响三更梆子的时候,东宫丽正殿的御书房中依旧灯影摇曳。

李世民并未就寝。

李渊退位为太上皇后,仍居太极宫,因而李世民虽已登基、贵为天子,却也只能暂栖东宫。此刻,御书房中坐着五个人,却没人说话,气氛安静得有些可怕。

李世民坐在北首的一张锦榻上,面前是一张黑漆髹面的紫檀书案,左边下首坐着房玄龄和长孙无忌,右边下首坐着尉迟敬德和侯君集。

檀木书案上,赫然放着四块葛麻布片,正是吕世衡在政变当日写下的那四个血字:兰、亭、天、干。因时隔两个多月,布片上的血迹已然泛黑。“怎么,”李世民环视四人,笑笑打破了沉默,“那天不让你们看,你们一个个心里直犯嘀咕,今夜特意召你们入宫来瞧个仔细,反倒都不说话了?”

自从吕世衡留下这个诡异的谜题,李世民便独自一人朝思暮想,反复揣摩,却始终不得要领。因此,今日他终于下定决心,把事发当天在场的四个人找来,希望能够集思广益,在最小范围内破解这个谜题。“回陛下,”面庞方正、肤色白皙的长孙无忌率先答言,“‘兰亭’二字,定是指王右军书法《兰亭序》无疑,蹊跷的是‘天干’二字。吕世衡指的是天干地支、甲乙丙丁的‘十天干’呢,还是别有所指?若是指天干地支的天干,那它跟《兰亭序》又有什么关系?这个哑谜实在是费人思量。”

长孙无忌现任吏部尚书,职位虽在中书令房玄龄之下,但因是长孙皇后之兄,兼有佐命元勋和国朝外戚双重身份,这种时候自然要比别人表现得积极一些。“正因为费人思量,才找你们来。”李世民淡淡道,“‘天干’二字暂且先不理会。你先说说,一个出身行伍、久经沙场的武将,为何会在临终时突然提及一件书法作品,这二者究竟有何关联?”“这说明,《兰亭序》背后应该藏着什么重大的秘密……”长孙无忌思忖道。“这就无须说了。”李世民道,“肯定是有秘密,关键在于是怎样的秘密。”

长孙无忌有些尴尬:“陛下,恕臣愚钝,实在是没有头绪。”“事有反常必为妖!”脸膛黑红、时任右武候大将军的尉迟敬德粗声粗气道,“陛下,书法本是文人雅士玩的东西,吕世衡居然如此看重,那只能说明一点,他的遗言非关文事,而是关乎武事。”

武事?!

李世民心中一凛,眼前猛然闪过吕世衡咽气时死死抓着他佩剑的一幕。“尉迟将军说得对,臣也这么觉得。”脸形瘦削、双颧高耸的侯君集附和道,“一介武夫谈文说墨,确实违其秉性,恐怕吕世衡的秘密,还是与兵戈之事有关。”

在座四人中,时任左卫将军的侯君集职位最低,故而显得较为低调。他自少便当兵打仗,几乎不通文墨,最近才在李世民的劝导下开始习字读书,怎奈读得颇为痛苦,所以这番话虽属附和之词,却也不失为个人感悟。

李世民沉吟了片刻,最后还是把吕世衡临死前抓剑的那个动作跟众人说了。众人莫不惊诧。尉迟敬德却嘿嘿笑道:“陛下,果真让臣说对了吧?吕世衡想说的肯定是武事,否则他抓您的剑干吗?”

长孙无忌被两个武将抢了风头,心中有些不悦,便道:“尉迟将军、侯将军,你们别忘了,吕世衡的遗言是对圣上说的,而圣上肩上所担,莫不是天下大事。既然是天下大事,又岂能狭隘地分什么文事和武事?”

尉迟敬德语塞,挠挠头不说话了。“长孙尚书所言有理。”侯君集怕得罪长孙无忌,赶紧点头赞同,“对于陛下而言,确实都是天下事。”“玄龄,”李世民把目光望向一直沉默的房玄龄,“你有何看法?”

房玄龄面目清癯、相貌儒雅,他捋着下颌的短须,略微沉吟了一下,才不紧不慢道:“回陛下,方才诸位同僚的分析,皆有道理。臣亦以为,无论文事武事,《兰亭序》背后的秘密定然干系重大,但眼下线索太少,殊难推究真相,此事恐怕须从长计议。不过,对于‘天干’二字,臣倒是有些想法。”“什么想法?”李世民眼睛一亮。

房玄龄站了起来,走到檀木书案前,把写着“兰”字和“亭”字的两块布片并排放置,又把“天”字和“干”字并排放在下面,“陛下、诸位同僚,不知你们是否看得出,这四个字的字形有何异同?”

长孙无忌、尉迟敬德、侯君集闻言,赶紧围了过来,盯着那四块布片端详良久,却什么都看不出来。李世民凝神看了半晌,同样一无所获,便困惑地看着房玄龄。“陛下,您仔细看,这个‘干’字,其字形比起另外三个字,是否相对瘦削?”房玄龄耐心地说,“而且,这个‘干’字的一竖,是不是写得稍稍偏左了?”“哎呀我说房相公,你就别卖关子了,这不是活活把人急死吗?!”尉迟敬德不耐烦了,“你到底看出什么了?”

李世民忽然抬手止住尉迟敬德,眼睛盯着那个血字:“朕明白了。”

长孙无忌、尉迟敬德、侯君集都盯着李世民。

房玄龄微笑不语。“吕世衡留下的,其实并非四个字,而是三个半字。”李世民用食指比画着“干”字,“这个字只写了一半,并未写完,右边肯定还有笔画!这就说明,吕世衡想写的不是‘天干’,而是另外一个词。”

房玄龄双手一揖:“皇上圣明!”

长孙无忌、尉迟敬德、侯君集恍然大悟。“若果如此,那这没写完的到底是哪个字?”尉迟敬德瞪着眼睛问。

他这一问,屋里顿时又安静了下来。

笔画中带有“干”的字似乎并不多,众人开始在心中默默罗列相关字眼。就在此时,紧闭的御书房门外,忽然传来内侍的一声轻唤:“大家……”

唐代,宫中内侍、后妃一般称呼皇帝为“大家”。

李世民脸色一沉,对着门口:“朕不是吩咐过,任何人不许来打搅吗?”“大家恕罪!”外面的内侍颤声道,“老奴本不敢打搅,只是……只是长安令来报,昭行坊的一座民宅失……失火了。”

长安城的行政区划以中轴线上的朱雀大街为界,分为东、西两部,东面为万年县,西面为长安县,昭行坊位于长安城的西南角,归属长安县管辖。由于地处京畿重地,万年、长安两县的县令,品秩为正五品,比一般州县的七品县令高得多,职权也大得多,若遇紧急事件,可直叩宫门进行禀报。“一座民宅失火,居然夤夜叩宫惊扰圣上,这个长安令是怎么当的?!”长孙无忌大为不悦,冲着门口道,“叫他立刻回去,派人救火,统计损失,具体事宜明日早朝再奏!”

李世民苦笑了一下,心想这个长安令的确有些拿不准分寸,但民生无小事,既已来奏,自己肯定要过问,便对着门口道:“长安令心系百姓,值得嘉许,传他入宫吧。”“遵旨。”门外的内侍应着,正欲退下。“等等!”长孙无忌喊了一声,回头劝道,“陛下,现在子时已过,您还是赶紧安寝、保重龙体为宜,此等失火小事,就让臣去处置吧。”“民生无小事……”李世民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突然,李世民想到了什么,表情怔住了,手僵在半空,下意识地望向房玄龄。此时房玄龄也意识到了什么,恰好望向李世民。

君臣二人目光交接,瞬间同时醒悟过来。

李世民倏然起身,大踏步走到门口,哗啦一下把门拉开,大声道:“长安令说没说是谁的宅子失火了?”

年近五十的内侍总管赵德全原本弯腰俯首站在门前,被突然出现的皇帝吓了一跳,嗫嚅道:“回大家,是……是前阵子殉国的吕……吕世衡将军。”

李世民浑身一震。

屋内的人除了方才已经猜到的房玄龄,其他三人尽皆目瞪口呆。

昭行坊是长安城最南端的里坊之一,与南面城墙仅一街之隔。当位于昭行坊东面的吕世衡宅悄然起火之际,那七八条身手敏捷的黑影正从南坊墙翻越而出。

他们的行动照旧迅疾无声。

七八条黑影蹿过横街,紧贴着高大城墙的墙根蹲下,每个人各自从腰间的包袱中掏出一把飞钩、一捆麻绳,把飞钩在绳子上系紧,然后用力朝城墙上掷去。七八个飞钩唰唰地飞过城墙,利爪般的钩头齐齐扣在雉堞上。所有人的动作整齐划一,显得训练有素。

众人正准备抓着绳子攀上城墙,为首的面具人蓦然发现了什么,一抬手,所有人立刻停止了动作,静静地看着他。“何方朋友,躲在暗处作甚?”面具人望着不远处冷冷说道。

暗淡的月光下,一个身影慢慢从右侧的城墙阴影处走了过来。此人一路沿着墙根,看不清面目,但隐约看得出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

男子径直走到距面具人两丈开外的地方站定,低声道:“先师有冥藏。”

面具人闻言,眼中的警觉之色旋即淡去,回了一句:“安用羁世罗。”

男子拱手一揖:“见过冥藏先生。”“玄泉,”面具人目光有些狐疑,“你在此做什么?”

被称为玄泉的人似乎苦笑了一下,没有回答,而是把目光转向昭行坊。此时大火渐渐燃起,坊中隐约传出有人奔走救火的杂乱声响。“先生,您终于还是做了。”玄泉的声音中似有无限的伤感和悲凉。“我乃替天而行。”冥藏先生淡淡说道。“是啊,我们每个人都认为自己在替天而行,‘无涯’他何尝不是这么认为的?”“这个逆贼,死有余辜!”那个瘦瘦的黑衣人一步抢到冥藏先生身边,对玄泉怒道,“休在先生面前再提他!”“死有余辜?他一家上下十几口人,也都是死有余辜吗?”“无涯背叛先生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有今天。”“罪不及父母,祸不及妻儿。这是最起码的江湖道义!”玄泉不自觉提高了音量,显然也有些怒了。“你!”瘦黑衣人正待反驳,冥藏先生一扬手止住了他,看着玄泉:“玄泉,听你的口气,是在责怪我?”“属下不敢。”玄泉拱拱手,但还是掩不住内心的愤懑。“你方才说无涯认为自己在替天而行,照你的意思,李世民肯定也认为自己在替天而行。那我问你,李世民的皇位是怎么得来的?莫非弑兄杀弟、囚父逼宫、霸占弟媳,还把十个侄子的脑袋全部砍掉,这些事情通通都是在替天而行?”

玄泉语塞。“你方才又提到‘道义’二字,那我再问你,既然李世民干的这些事情有违道义,那么暂且不提无涯背叛我这一条,单说他去替李世民卖命一事,岂不是为虎作伥,又谈得上什么道义?为何无涯不讲道义的时候你不去劝,却时至今日才来责怪我不讲道义?”

玄泉被驳得哑口无言,干愣在那儿。

昭行坊东面的大火已经在熊熊燃烧,把夜空映照得一片通红,就连吕宅梁木断裂坍塌的声音都已清晰可闻。与此同时,从长街西边传来了杂沓的马蹄声,显然是巡街的武候卫正快速赶来,准备从南边坊门进去救火。

瘦黑衣人的眼中露出惊恐之色:“先生,咱们该走了。”

冥藏先生神色不变,只定定地看着玄泉:“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玄泉回过神来:“什……什么问题?”“你在此做什么?难道你今夜特意等在这儿,就是为了来责怪我吗?”

玄泉赧然,抱拳道:“先生明鉴!属下并无责怪先生之意,属下今夜来此,是想跟先生一起离开长安。”“离开长安?”“是的,正如先生方才所言,李世民不择手段篡夺皇位,属下却要忍辱偷生在其朝中为官,深感耻辱,遂决意随先生远走天涯、驰骋江湖,庶几可畅平生之志!”

冥藏先生冷哼一声:“这是你的真心话?”“当然是真心话,李世民给的乌纱帽,属下早就不想戴了!”“恐怕,你还有一层心思不便明言吧?”

玄泉一怔。

冥藏先生扭头望着火光冲天的夜空,狰狞的火焰在他的瞳孔中燃烧。“无涯跟你一样,原本效命于我,后来又同朝为官,但今日却落得这般凄凉的下场!在你心中,颇有唇亡齿寒之惧、兔死狐悲之伤,二者交织,令你惶恐不安、夙夜难眠,你很怕有朝一日也会遭遇跟他一样的命运,我说得对吗?”

玄泉无奈地垂下了头。

他不得不承认,冥藏先生确实目光如炬,一眼就把他看穿了。

此时,长街那一头的武候卫马队已经越来越近,瘦黑衣人和同伴们交换了一下眼色,个个焦急万分。“先生,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瘦黑衣人再次催促。

冥藏先生依旧没有理他,仍然看着玄泉:“玄泉,你跟随我多年,别的话我就不多说了,我只想告诉你一句——我,相信你的忠诚!所以,我也相信你不会走到无涯这一步。”

玄泉抬起脸,目光中有了感激和振奋之色。“所以,李世民给你的乌纱,你必须戴,而且还要一直戴下去!”“那……那属下该做什么?”“你只管安心当你的官,当得越大越好!”“仅仅如此?”玄泉感到疑惑。“对。你的任务,就是潜伏。”“潜伏到什么时候?”“时机一到,我自然会告诉你,也自然会告诉你该做什么。”

玄泉似乎想明白了,点点头:“属下懂了。先生快走吧!”

冥藏先生又看了他一眼,才回手抓住垂在城墙上的绳索。忽然,他想到什么,又回头道:“对了,有一件事,我还是想跟你说一下。”

瘦黑衣人刚刚才松了口气,一听此言,忍不住又重重跺了下脚。因为武候卫马队更近了,瘦黑衣人甚至可以看到他们灯笼上的“武候卫”字样。“先生要说何事?”玄泉不解。“今夜之事,是个意外。”冥藏先生似乎叹了口气,“我的本意,并不欲将吕家灭门,只是想把他们迷晕之后,找到‘羽觞’……”

羽觞是一种饮酒器具,外形椭圆,两侧有半月形双耳,形似鸟之双翼,故而得名。羽觞起源于战国,流行于南北朝时期,至隋唐年间几近绝迹。冥藏先生此处所指,显然不是酒杯,而是代称某种重要而特殊的物品。玄泉自然知道所指何物,故急切问道:“那您找到了吗?”

冥藏先生摇了摇头:“正因为遍寻不获,我们才将吕家人弄醒,想问个清楚。不料,吕家兄弟几人都有武功,且身手不弱,双方打斗起来,吕家的妇孺和下人也都惊醒了。既然露了行藏,我和弟兄们也只好……”

玄泉终于明白了一切,长叹一声:“先生,属下明白了,您这么做实属无奈。快走吧,武候卫马上就到了。”

冥藏先生颔首:“好,那你我就此别过,保重!”

玄泉抱拳:“先生保重!”

七八个人各自抓着绳索飞快地攀上城墙,转眼便越过城垛,然后迅速收起飞钩和麻绳。玄泉后退几步,仰头目送他们消失在一排雉堞之后,这才闪身躲到一棵树后。

武候卫骑兵队飞驰而来,从玄泉藏身的大树旁边一掠而过。

大火已被扑灭,一座三进大宅此刻只剩下满目焦黑的断壁残垣。

李世民和长孙无忌等四人面对着眼前的废墟,神色凝重。长安令萧鹤年束手侍立一旁,额头上冷汗涔涔。不远处的地上,并排陈放着十几具大大小小的尸体,上面都盖着白布,有一两具尸体的脚露了出来,看上去形同焦炭。“一个活人都没剩下吗?”李世民问。

萧鹤年揩了一把冷汗:“回禀陛下,吕家上下十五口人,无一……无一幸免。”“你适才入宫奏报,说是失火,刚刚又改口说是人为纵火,朕究竟该相信哪个?”“回陛下,应该是纵火。”“应该?”李世民脸色一沉。“不,是……是肯定。”萧鹤年的冷汗又冒了出来,“可以肯定是人为纵火。”“何以见得?”“方才微臣命仵作仔细勘验了一番,发现所有死者的鼻腔、口腔、咽喉气管中均未吸入烟灰炭末,证明起火之时已然没有呼吸,故可断定起火前均已遇害。”

李世民闭上了眼睛:“这么说,凶犯是先残忍地杀害了他们,再焚尸灭迹?”“皇上圣明!”“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别的发现?”“微臣无能,暂时……暂时还没有。”

李世民闭着眼睛,呼吸沉重而急促,胸膛一起一伏。长孙无忌和房玄龄不禁对视了一眼。他们追随李世民多年,都知道这是他在压抑怒气时惯有的表现。“陛下,”长孙无忌小心翼翼道,“更深露重,您还是先回宫安歇吧,善后事宜及追捕凶犯等事,都交给臣等来办。”

房玄龄、尉迟敬德、侯君集三人也同声附和。

李世民又沉默了片刻,呼吸才慢慢平缓下去。“传朕口谕,凡我大唐臣民,皆与此案凶犯不共戴天,人人得而诛之!重金悬赏,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此等罪大恶极之人捉拿归案,明正典刑,以告慰吕卿世衡及一家老小在天之灵!”“臣等遵旨!”在场众人同时朗声答道。

李世民策马狂奔在笔直宽阔的朱雀大街上,心中一片翻江倒海。

那四块写着血字的布片,吕世衡临死前抓住他佩剑的样子,吕宅那一堆焦黑的瓦砾,还有那十五具烧成黑炭的尸体,不断在他眼前交错闪现。

吕世衡究竟想告诉自己什么?《兰亭序》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这个秘密与眼下的灭门惨案有没有关联?究竟是什么人杀了吕世衡一家?他跟吕世衡到底有着怎样的血海深仇,以致在他死后还要将其灭门?还有,吕世衡没写完的那个字到底是什么?

李世民一边焦灼思考,一边挥动鞭子狂抽马臀。马儿吃痛,昂首奋蹄拼命奔跑。尉迟敬德、侯君集和一队禁军骑兵在后面死命追赶,却总是被李世民拉开一截。

一行人飞驰着接近皇城朱雀门的时候,李世民仍然毫无头绪,坐骑的速度也丝毫未减。几个守门甲士眼见皇帝风驰电掣般而来,忙不迭地跑过去推开那两扇沉重的城门。

城门缓缓打开,一把把佩刀在低头推门的那些甲士腰间一晃一晃。

就在这一瞬间,李世民脑中灵光乍现,那个苦思不得的字顿时熠熠生辉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现在他终于知道,吕世衡为何会在临死之前死死抓住他腰间的佩剑了。

长安城外,少陵原。

少陵原地势高耸,北望长安,南接秦岭,浐水和潏水在两侧潺潺流过。

冥藏先生和他的六七个手下策马从一片树林中驰出,身上的黑衣皆已换掉,每个人都是一身商人打扮。冥藏先生也换了服装,但脸上依旧戴着那张青铜面具。此时天已微明,他打马走上一片高岗,然后勒住缰绳,静静地眺望远处的长安城。那个瘦瘦的副手放马过来,与他并辔而立,看了他几眼,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原上的大风猎猎吹动着他们的鬓发和衣袍。“老六,你是不是有话想问?”冥藏先生目视前方,淡淡地道。

老六姓韦,跟随冥藏多年,是冥藏最为倚重的左膀右臂。他嘿嘿一笑:“什么都瞒不过先生。”“你是想问,为何适才要骗玄泉,说我是不得已才杀吕家人的,对吧?”“属下是有所不解。”“你知道玄泉这个人,最大的弱点是什么吗?”

韦老六摇摇头。“他这个人,忠诚,能干,机敏,但是太重感情,说难听点,就是妇人之仁。”

韦老六没说话,静静听着。“所以,我必须让他相信,我是迫不得已才对吕氏一门痛下杀手的。若非如此,他必然会认为我太过残忍无情,然后就会恨我、怕我……”“让他怕有什么不好吗?”老六忍不住插言,“就是要让他怕先生,他才不会重蹈吕世衡那个白眼狼的覆辙。”“你错了,老六。当忠诚源于恐惧,就不可能持久。”

韦老六有些迷糊了:“那依先生看来,忠诚……应当源于什么?”“信任。倘若一个人发自内心地信任你,你还怕他不忠于你吗?”

韦老六似懂非懂:“先生这话,看似简易,实则难解啊……”

冥藏先生目视前方,仿佛是在自语:“人心本就是世界上最难解的东西,你想简单,除非跟死人打交道。”“先生高见!”韦老六赔笑道。

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的时候,奉承话永远是最合适的。“走!”冥藏先生蓦地掉转马头,鞭子一甩,坐骑发出一声长嘶,向原下奔去。韦老六和其他手下拍马紧随其后。

东方天际露出了鱼肚白,又一个朝阳即将喷薄而出……第二章白衣

贞观十六年正月,太极宫,甘露殿。

早晨,大雪初霁。柔和的阳光透过一排雕花长窗和敞开的殿门漫进来,给大殿增添了几许暖意。

此刻,人到中年、略显发福的太宗李世民正专注地伏案临帖,手中一管翡翠雕饰的象牙紫毫在洁白的宣纸上虎步龙行。落墨之处,笔力遒劲,气象宏伟。他所临之帖,正是王羲之留存于世的著名行书《快雪时晴帖》。此帖只有四行,短短二十八字。李世民在铺展开的长纸上一遍遍反复临写,一直写到宣纸末端,才意犹未尽地戛然收笔。“大家,您真是越发深得右军书法之三昧了!”侍立在旁的内侍赵德全一边躬身接过紫毫,搁在笔架上,一边忙不迭地夸赞道,“瞧瞧这字,一个个凤翥龙蟠的,真是倾倒世人、羡杀众生啊!”

李世民欣赏着自己的作品,难掩自得之色,嘴上却道:“‘凤翥龙蟠’是朕给王羲之的赞语,你倒是胆子不小,竟敢拿来对朕说?”

赵德全掩嘴而笑:“老奴笨嘴拙舌,加之胸无点墨,只好借您的赞语一用了,还请大家恕罪!”

李世民瞥了他一眼:“说错了话,自己掌嘴。”“是,老奴该打,老奴该打。”赵德全笑着,作势打了打脸。“把这帖收起来,给朕换一帖草书。”李世民活动着手腕,伸展了几下胳膊。“遵旨。”赵德全小心翼翼地收起书案上的法帖,走向李世民身后的一整排书架。

一整排的楠木书架靠北墙而立,架上整齐陈列着一卷卷精心装裱的法帖,其中相当一部分是李世民自武德九年后不遗余力从全天下搜罗的王羲之书法作品。迄今为止,已收集王羲之楷书、行书二百九十纸,装裱为七十卷;草书二千纸,装裱为八十卷。

然而,令李世民深感遗憾的是,直至今日,他最想得到的王羲之行书代表作《兰亭序》却依然不知所踪。这些年来,他一直被当初吕世衡留下的那个谜题困扰着,既无力破解,也无法摆脱。就连那起惨绝人寰的灭门案,后来也不了了之,成了李世民多年来难以忘却的一个隐痛。“大家,这卷《采菊帖》可好?”赵德全从书架上取下一卷法帖,问道。

李世民正欲回答,一个小黄门快步趋进殿中,躬身道:“启禀大家,魏王殿下求见。”“青雀来了?”李世民脸上泛出喜色,“快传!”

小黄门答应着退下。“青雀”是李世民第四子魏王李泰的小名。李泰时年二十三岁,与二十四岁的太子李承乾、十五岁的晋王李治是一母同胞,都是文德皇后长孙氏所生,因自幼聪明绝伦,才华横溢,故而宠冠诸王,最受李世民喜爱。

赵德全见皇帝今日心情大好,便凑上前来:“大家,看来今儿是个大喜日子啊!”“喜从何来?”李世民闭着眼睛,左手背在身后,右手做握笔状,举在半空用意念写字。此举既能锻炼臂力和腕力,又能训练专注力,善书者最喜为之。

赵德全一笑,知道皇帝是在明知故问:“听说魏王殿下的皇皇大作《括地志》已经编纂完成、功德圆满了,今儿他一定是给大家报喜来了。”

因李泰自少喜爱文学、多才多艺,李世民便特许他在府中开设文学馆,自行延揽天下名士。贞观十二年起,李泰便在一批硕学鸿儒的辅佐下,开始大张旗鼓地编纂《括地志》。该书是一部大型地理学著作,正文五百五十卷,序略五卷,全面记述了贞观时期的疆域区划和州县建置,博采经传地志,旁求故志旧闻,详载各政区建置沿革及山川、物产、古迹、风俗、人物、掌故等,既有很强的学术性,又对当时大唐朝廷的行政治理大有裨益。

历时三年多,此书终于在年前编纂完成。其实,李世民早在数日前便已得到了消息,所以他当然也知道,李泰今日入宫,应该是正式献书来了。“德全,你今年几岁了?”李世民闭着眼睛,冷不防道。

赵德全一怔:“回大家,老奴今年六十有三了。”“你平日养生,都吃些什么补药啊?”

赵德全越发迷糊了:“大家,老奴……老奴除了一日三餐,很少进补。”“哦?”李世民睁开眼睛,看着他,“那就奇了。既然很少进补,你为何到了这把年纪,还能如此耳聪目明呢?”

赵德全终于听出了弦外之音,慌忙跪地:“大家恕罪!魏王殿下之事,老奴也是偶然听闻的,绝非有意打探,还望大家明鉴!”

李世民淡淡一笑:“慌什么?朕又没骂你,不过是夸你身子骨硬朗而已,瞧把你吓得。”

赵德全趴在地上使劲磕头:“老奴托大家洪福,又一心一意侍奉大家,所以上苍垂悯,才让老奴这把贱骨头多活几年,倘若哪天大家不需要老奴了,老奴立马挖个坑把自个儿埋了!”

李世民哈哈大笑:“行了行了,起来吧,你都说今天是大喜之日了,怎么还净说些不吉利的话?”

赵德全这才颤颤巍巍地爬起来,赔着笑脸:“大家说得是,老奴就是嘴欠。”

这时,殿门外响起了魏王李泰中气十足的声音:“儿臣叩见父皇,恭祝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你们都下去吧,朕要跟魏王说说话,任何人不许打扰。”李世民收起笑容,正色道。“遵旨。”赵德全领着殿里的宦官们躬身退下,一滴冷汗从他的额角悄然滑落。

甘露殿内殿,四卷黄绫装裱的帛书整齐排列在书案上,李世民手里另外拿着一卷,正坐在榻上阅读。魏王李泰躬身侍立一旁,一直留意着李世民的表情。“父皇,这五卷是《括地志》总序,儿臣想让您先睹为快,正文五百五十卷,也已送入宫中秘阁,您若想御览,可随时命人呈上。”李泰低声道。他身形魁梧,器宇轩昂,一双大眼炯炯有神,无论身材还是相貌都酷似李世民。“嗯,不急。”李世民仍旧看着帛书,脸上渐渐露出赞许之色。

李泰察觉,心中暗喜。

对于《括地志》的编纂,李世民一直保持了极大关注。在朝野看来,这无非是李世民宠爱魏王,想通过这部书,让李泰提升个人声望和政治威望罢了。然而,朝野上下却很少有人知道,除了这个表面原因之外,李世民让李泰编纂这套书,其实另有一层隐秘的原因,那就是以编书为名,暗中动用大量人力物力来寻找一个人——一个与《兰亭序》密切相关、极有可能知道其下落的人。

片刻后,李世民又翻了翻其他四卷,才放下帛书,欣慰地看着李泰:“青雀,此书纂成,是有功于朝廷的一件大事,朕一定要好好赏你。”

李泰心中大喜,但表情仍克制着:“多谢父皇赞赏!不过,此书得以纂成,上则仰赖父皇天恩,下则依靠群僚辅弼,儿臣不敢居功。”“好了,咱们父子之间,这些客套话就不必说了。”李世民拍拍旁边的御榻,“过来坐吧。”

李泰再也抑制不住喜色,躬身一揖:“谢父皇赐座!”

能与皇帝共坐一榻,显然不是一般的荣宠,别说满朝文武无人有此待遇,就算李世民的十几个儿子,也就只有李泰能得享这份殊荣。而在此刻,“共坐一榻”对于李泰还不仅仅只是一份殊荣,更是一个暗示,暗示他可以向李世民禀报某些更隐秘的东西了。

对此,他们父子自然心有灵犀。“父皇,儿臣还有一件喜报要奏。”李泰坐在一旁,压低声音说。

李世民故意闭上眼睛,用手轻揉太阳穴:“说吧。”“儿臣已经发现辩才的线索了。”

李泰所说的辩才,是一个和尚,也是王羲之七世孙智永和尚的弟子。根据李世民最初的调查,智永本名王法极,是王羲之第五子王徽之的后人,传承家风,工于书法,于萧梁年间在会稽郡山阴县的云门寺出家,此寺后由梁武帝萧衍赐名,改为永欣寺。据可靠情报显示,《兰亭序》真迹一直在智永手中。隋末天下大乱,群雄纷起,萧铣据江陵称帝,智永与弟子辩才忽然离开永欣寺,前往江陵大觉寺,之后便驻锡于此。武德四年,江陵被唐军攻破,萧铣兵败身亡,智永与辩才遂离开大觉寺,不知去向。

上述情报,有一些是李世民从大臣虞世南处获取的。虞世南曾是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是李世民极为欣赏的一位书法大家,年轻时跟随智永学习书法,不止一次见过《兰亭序》真迹。武德九年吕世衡事件发生后,李世民曾多次密召虞世南,问询《兰亭序》及智永之事,可虞世南所知有限,无法提供更有价值的线索。

贞观十二年,虞世南病逝。此时李世民已暗中授意李泰开始了《括地志》的编纂,并通过大量秘密调查得知,智永和辩才于武德四年离开江陵后,便回到了家乡越州,于兰渚山隐居。这座兰渚山,便是永和九年王羲之与数十友人聚会之地。是年三月初三上巳节,王羲之等人在此山间的兰亭溪畔曲水流觞、饮酒赋诗,王羲之更是逸兴遄飞,于酒酣耳热之际援笔写下了千古名作《兰亭序》,后世誉之为“天下第一行书”。

根据李泰接下来的调查,武德九年,也就是李世民登基后不久,智永便于某个夜晚毫无征兆地去世了,享年一百二十岁。智永圆寂之后,一直跟随并侍奉他的弟子辩才也跟着消失了,从此踪迹全无。

李世民和李泰据此判断,辩才很可能携着《兰亭序》真迹潜逃他方了,而且极有可能蓄发还俗、改名换姓,就此泯然于芸芸众生之中。在李世民看来,辩才之所以刻意隐匿行踪,唯一的解释只能是——《兰亭序》隐藏着某个重大的秘密!这个判断,与李世民从吕世衡事件中得出的判断完全一致,所以李世民一直对此深信不疑。

当然,李世民并未与李泰分享这一点。他让李泰编纂《括地志》、秘密寻找辩才,只是以酷爱王羲之书法为由,希望通过辩才找到千古名帖《兰亭序》而已。

此刻,当李世民听李泰说已经查出辩才的线索时,内心顿时颇为激动,毕竟十几年来,这是最接近《兰亭序》真相的一刻,只要找到辩才,就不难从他身上查出所有秘密。

不过,作为一代雄主,李世民的定力还是在这时候发挥了作用。他依旧闭着眼睛,手指轻揉太阳穴,动作不紧不慢,半晌才问:“都查到什么线索了?”“回父皇,”李泰留意着李世民的表情,“儿臣已在幽州、扬州、洛州三地下辖各县中,共锁定了十七个可疑对象,据各种线报综合分析,可以推断,辩才定在这十七人之中!”“十七人?”李世民“嗯”了一声,“还不错,比漫天撒网、大海捞针强多了。”“是的父皇,儿臣打算派出一批最精干的人手,对这些嫌疑对象展开秘密调查,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嗯,你打算派些什么人过去?”

李泰欲言又止。

李世民直到此刻才睁开眼睛:“为何不说话了?”

李泰迟疑道:“父皇,为了尽快查出辩才,儿臣……有一个不情之请。”“说。”“儿臣希望您能下旨,调动……玄甲卫的人。”

李世民微微一怔,沉吟了起来。

玄甲卫是一支特殊部队,直接听命于李世民,人数仅两千余人,却都是精锐中的精锐。该部队是从当年李世民麾下最骁勇的铁骑“玄甲军”演变而来,其中小部分是原玄甲军将校,大部分是近年来严格遴选的青年才俊。

在大唐王朝建国的历程中,玄甲军曾追随李世民扫灭群雄、统一海内,立下了赫赫战功。玄甲军属于重骑兵,由李世民从四方唐军中亲自选拔组建,主要在野战中担负冲锋陷阵之责,人马皆披黑铁盔甲,故名玄甲。该军分为左、右两部,由骁将秦叔宝、程知节、尉迟敬德、翟长孙率领。每逢重大战役,李世民必亲披玄甲上阵,以玄甲军为前锋,无坚不摧,所向披靡,令敌人闻风丧胆。武德三年,李世民围攻洛阳,曾率一千玄甲精锐击破王世充,斩俘六千余人;继而在著名的虎牢关之战中,以三千五百名玄甲骑兵,大破窦建德主力十余万众,生俘窦建德,一举鼎定天下。

李世民登基后,对昔日王牌玄甲军进行了改编,大部分划归李靖麾下,在击败突厥的战争中发挥了关键作用,然后以余下部分精锐为主体,由李世勣担任大将军,组建了玄甲卫。与玄甲军叱咤沙场、高调煊赫有别,玄甲卫低调而神秘,偶尔在皇帝出巡时担负禁卫之责,但主要职责是执行皇帝直接下达的秘密任务,如针对有问题的高官重臣实施监控、调查、缉捕、审讯等,类似于后世的锦衣卫。在当时的大唐,满朝文武及诸道都督、刺史,一听“玄甲卫”三字,莫不闻之色变、心惊股栗。

玄甲卫沿袭玄甲军建制,以大将军为统领,下辖左、右两部,由左、右将军分统,各领一千零八十人;每名将军下辖两名中郎将,各领五百四十人;每名中郎将下辖两名郎将,各领二百七十人;每名郎将下辖三名旅帅,各领九十人;每名旅帅下辖三名队正,各领三十人。因是直属于皇帝的近卫部队,所以玄甲卫虽然人数不多,但品级很高:大将军为正三品,左、右将军为从三品,中郎将为正四品下,郎将为正五品上,旅帅为从六品上,队正为正七品上。

由于玄甲卫身份特殊且职能重大,所以装备也特别精良,其全体官兵一律身着玄武甲,腰佩龙首刀,坐骑均为纯黑的焉耆马。玄武甲是一种铁甲与皮甲复合、以独特工艺制造的多重甲胄,兼具明光铠的华丽、锁子甲的坚固和皮甲的轻便,因材质多样、工序复杂而造价昂贵;龙首刀的刀型源于汉代的环首刀,窄身、长刃、直背,并在汉代“百炼钢”的锻造工艺上进一步采用“包钢”技术,硬度更大,韧性更强,且去掉了柄首的扁状圆环,代之以霸气精美的龙头造型,故以“龙首”命名,总体制作成本十分高昂;焉耆马来自西域,骑乘速度快,负重大,以善走著称,并能入水畅游,故有“海马龙驹”的美誉。

因玄武甲通体黑色,龙首刀的刀柄和刀鞘也是黑色,焉耆马又都选用纯黑,所以玄甲卫一现身,就会有一股阴冷肃杀之气逼人而来,尤其是集体出动时,更有一种黑云漫卷、压城欲摧的夺人气势。

这样的一支特殊部队,一般是不会轻易调动的,故而当李泰乍一提出这个要求,李世民着实有些始料未及,一时沉吟不语。

李泰观察着李世民的脸色,有些心慌,忙道:“父皇,此事是儿臣考虑欠周,玄甲卫实在不宜轻易调动……”

李世民忽然抬手止住了他:“不,好钢就得用在刀刃上,朕准了!”

李泰大喜过望:“父皇圣明!”

洛州,伊阙县。

县城的市廛上车马骈阗、人烟辐辏,街道两旁店肆林立,一派繁华热闹景象。

楚离桑一大早就从家里后院翻墙而出,瞒着爹娘偷偷溜到了街市上。

今天是二月十九,观世音菩萨圣诞,城南菩提寺有一年一度的庙会,吃喝玩乐一应俱全。楚离桑打从正月十五上元节后就盼着这天的到来,一直缠着母亲一起来逛,可母亲总说姑娘家不宜到人堆里抛头露面,硬是没答应。因实在拗不过母亲,心痒难耐的楚离桑索性换了一身男人的行头,天一放亮就从后院翻墙出来了。

此时的楚离桑,头戴青黑幞头纱帽,身穿淡青圆领袍衫,腰束一条白玉革带,脚踏一双乌皮六合靴,英姿飒爽,玉树临风,活脱脱就是一个刚从县学走出来的青年士子。

方才楚离桑换上这身行头时,一看到铜镜中的“男子”,着实吃了一惊,差点没认出自己来。在一旁帮她拾掇的丫鬟绿袖更是看呆了,觍着一张花痴脸道:“我的娘亲,这是打哪儿来的一位俊秀郎君!”

楚离桑得意极了,粗着嗓子道:“这位娘子如此发问,是何用意?”

绿袖冲她抛了个媚眼:“郎君真是明知故问!奴家的意思,就是想问郎君可曾婚娶!”“已婚如何,未婚又当如何?”楚离桑背起双手,学着男人惯有的做派。“已婚且罢。若是未婚,那……”绿袖配合得很好,一副娇羞之状。“那什么?”楚离桑逼近她。

绿袖以袖掩面,侧过身子:“那……君既未娶,妾亦未嫁,何不……何不……”“何不什么?”楚离桑撩起她的袖子,一脸轻薄相。

绿袖看着她色眯眯的样子,终于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楚离桑硬是憋了一会儿,最后也忍不住笑弯了腰。二人嬉闹一阵,直到前院传来母亲楚英娘的说话声,才赶紧捂住了嘴。

楚离桑翻身骑上后院墙头的时候,对站在下面的绿袖道:“记住了,我娘若问起,就说我昨夜做女红做到很晚,三更才躺下,这会儿还没起呢。”“赶紧走吧,再不走,奴婢也要跟你一块儿翻墙了!”绿袖噘着嘴说。

楚离桑冲她眨眨眼:“绿袖乖,下回一准带你去。”说完一个转身,敏捷地从墙头跳了下去。

绿袖看着空荡荡的墙头,一脸怅然。

庙会设在菩提寺前的广场上,虽然天色尚早,这里却已是人声鼎沸、万头攒动。

楚离桑在街边小吃摊买了一包油炸蚕豆,一边在拥挤的人群中游逛,一边咯嘣咯嘣地咬着豆子,还把豆皮啐得老远。她就喜欢这种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感觉,可惜是个女儿身,从小到大都被爹娘调教要温婉贤淑,语默动静都要合乎礼仪,还成天被关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偶尔见人也得低眉敛目、笑不露齿。

凭什么呢?!

楚离桑很不服气。就说当街吃零嘴这事吧,凭什么男人可以,女人就不行?所以这会儿,拿着包蚕豆在大庭广众之下晃悠,还故意把嘴里的豆皮啐得老远,楚离桑就觉得特别带劲,心里甚至有种离经叛道的快意。

庙会上充斥着各种新奇好玩的表演,有走索、角抵、登刀梯、喷火、舞蛇、斗鸡、耍猴、歌舞、说书等,围观人群一个个伸长脖子踮着脚尖,不时爆出阵阵喝彩。楚离桑这里凑一凑,那里瞧一瞧,最后被一摊演皮影戏的吸引住了。

戏里演的是一个落难书生和一个痴情女子的故事,楚离桑小时候跟着母亲看过几回,只觉得那些红红绿绿的皮影好玩,却压根没看懂。没想到今天一驻足,刚听了几句戏文,她就情不自禁地入戏了。

女子与书生历经磨难,终于走到了一起。花前月下,二人互诉衷肠,只听女子用缠绵悱恻的声音唱道:“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刹那间,楚离桑的心猛地被击中了。

究竟是怎样刻骨铭心的情感,才会让一个女子发出如此动人心魄的爱情誓言啊!又该是一个怎样的男子,才配得上这份感天动地的痴情呢?

兀自浮想联翩、心潮起伏之际,忽觉袍衫下摆被扯了几下,楚离桑一低头,只见一个蓬头垢面的小叫花正眼巴巴地看着她,手里高举着一个破碗。他坐在一块装有木轮的滑板上,双腿似有残疾。楚离桑心生怜悯,刚要伸手从怀里掏钱,忽然记起母亲说过,这附近有不少装病装瘸、骗人钱财的乞丐,切勿轻信上当,便把手缩了回来,看着小叫花道:“喂,你成天在这儿装瘸骗钱,也不怕被人戳穿吗?”

小叫花一怔:“你……你胡说,我哪有装瘸?”“别嘴硬了。”楚离桑笑道,“当心哪天被人揭穿,真把你打成瘸子,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小叫花知道骗不过她,便狠狠瞪了她一眼,低声咒骂:“吝啬鬼,留着钱去买棺材吧!”

楚离桑一听就急了:“哎,你这臭叫花子,怎么一张嘴就骂人呢?”

小叫花兀自嘴里骂骂咧咧,双手拄地,撑着滑板想跑。楚离桑快步追上去,一把抓住了他的后脖领子。小叫花拼命挣扎,一阵哇哇乱叫,引得周围人群纷纷侧目。“住手!”身后传来一个男子浑厚低沉的声音。

楚离桑蓦然回头,看见一名年轻男子正站在面前威严地看着她。

我的娘亲,好一个俊秀的郎君!

楚离桑心里怦猛然一动。该男子二十出头,一身儒雅洁净的白色袍衫,剑眉星目,鼻梁端直,嘴唇和下颌的线条刚毅有力,整个人的气质俊逸出尘,只是神情不太友善。“这位兄台,看你也是读书人,何故当街欺凌弱小?”白衣男子盯着她,语气冰冷。

楚离桑赶紧稳住微微摇荡的心旌,撇了撇嘴:“这臭叫花是个骗子,骗人不成就恶语伤人,我为何不能教训他一下?”“你胡说!”小叫花见有人帮腔,顿时有了底气,大喊道,“明明是你小气不肯施舍,还追着我打骂,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见这小子振振有词,楚离桑越发气恼,扬起右手作势要打,白衣男子飞快抓住了她的手腕。楚离桑只觉手腕处传来男子手心的温热,心旌又是一荡,不禁微微红了脸:“你……你放手。”“你先放。”男子沉声道。

楚离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左手仍然抓着小叫花的领子,本想松开,可又想到自己明明占理,现在反倒成了恶人,心中不忿,对白衣男子道:“方才发生什么你并未瞧见,凭什么就帮着他说话?”“方才发生什么,在下是没有看见,不过,你口口声声骂他臭叫花子,还追打人家,我可是耳闻目睹了。”男子缓缓道,“更何况,他只是一个身患残疾的孩子,可怜可悯,而兄台你却衣冠楚楚、道貌凛然,纵然不说你倚势欺人,至少在下得帮他说句公道话吧?难不成还帮着你来打他吗?”

此人说话温文尔雅、有理有据,引得围观人群不住点头称是。楚离桑越发显得理亏,只好愤愤地松开了小叫花。男子见状,也松开了她的手腕。小叫花得意一笑,转身要走。“小兄弟,等等。”男子从怀中掏出一只钱袋,倒出十来文铜钱,想了想,又倒出几文,轻轻放进小叫花的碗中,温言道,“去买些吃的吧。以后行乞也要带眼识人,明白吗?”

楚离桑闻言,登时气得直翻白眼,却又没法发作。

小叫花终日在街上厮混,自是极会“带眼识人”,只瞥了一眼男子的钱袋,便知还有油水可榨,遂双目一红,哽咽着道:“这位大哥有所不知,小的在此行乞,不是要给自己买吃的,而是要给家里生病的老娘。”

男子一听,顿时也红了眼眶,便把袋里的铜钱悉数倒进小叫花的碗中,足有三十几文。“对不住,小兄弟,我手头也不宽裕,只能帮你这么多了。”“多谢大哥,多谢大哥!”小叫花频频点头,一把抓起铜钱塞进怀里,同时还不忘挑衅地斜了楚离桑一眼。

楚离桑怒目而视。小叫花却有恃无恐,居然咧嘴朝她笑了笑。楚离桑愈怒,正待发作,人群中突然蹿出几个小混混,指着小叫花破口大骂:“二赖子,那天赌输了钱就跑,看老子今天怎么收拾你!”

二赖子一惊,立刻从滑板上跳了起来,一双麻秆腿竟然健步如飞,嗖地一下钻进人群之中,转瞬就没影了。几个小混混一路骂着追了过去。白衣男子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手里拿着空空的钱袋子,看了看地上的滑板,又看了看二赖子消失的地方,一脸愕然。

楚离桑看着他,无比畅快地哈哈笑了几声。“这位兄台,你可真是会带眼识人,在下佩服至极!”楚离桑得意地踱到他身边,丝毫不掩饰幸灾乐祸的表情。

白衣男子哑然失笑,朝她拱拱手:“是在下看走了眼,错怪了兄台,还请见谅!”“看你衣冠楚楚、道貌凛然,我还以为你出手会多么阔绰呢,怎么才给二赖子那么点钱?”楚离桑一脸报复的快意,“莫非兄台的大善之心,只值三十几文?”“兄台说笑了。”男子窘迫,“在下最近遇上了难处,手头的确不太宽裕。”“哦?这么说,你若是手头宽裕,便会多给他喽?”“那是自然。在下若真有余裕,自是不会吝惜。”“这好办!”楚离桑眉头一扬,“这一带多的是装病装瘸的大赖子、二赖子,你哪天有钱了,再来充一回大善人,绝对会有很多人捧你的场,我保证。”

男子听着她的冷嘲热讽,却不愠不怒,淡淡笑道:“不瞒这位兄台,即便在下早知二赖子装瘸,也依然会施舍给他。”

楚离桑哈哈一笑,完全不以为然:“行了行了,这位仁兄,你也别死鸭子嘴硬了,偶尔受骗上当没什么错,硬是给自己找理由就不对了。”

男子摇摇头:“兄台也许不信,不过在下所言,并非文过饰非之辞,而是出自本心。”

楚离桑一听,忍不住看着他,只见男子目光真诚,确实不像狡辩,便悻悻道:“这是为何?”“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会沦落到装瘸行骗,想来家中定然困顿,甚至有没有家都不好说。”男子语气淡然,但声音中却有一种让人感觉温暖的东西,“所以即便知道他是骗子,我也不会怪他,更不会感到后悔。在下恨的是,自己没有能力帮助更多的穷苦人……”

楚离桑闻言,顿时心头一热。她自忖平时也算是心善的人,可似乎直到今天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善良。不过她转念一想,男子的话好像也不尽然,因为世人若都像他这般淳朴心善,骗子岂不是更嚣张,好人岂不都变成了傻子?“我说仁兄,你莫不是读圣贤书读傻了?心善是好的,但总得有个原则吧?”楚离桑心里对这男子虽已生出些许好感,嘴上却不愿认同他,“说句不好听的,若世人都如你这般心善,只怕傻子一多,骗子反倒不够用了。”“兄台此言差矣!”男子忽然正色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这是圣贤仁民爱物的襟怀,读书人理当以此自励自勉,岂能视之为傻?兄台奚落我自无不可,但请勿亵渎圣贤!”

楚离桑本是想开个玩笑,缓和一下气氛,不料这个书呆子竟听不懂玩笑话,只会搬弄古人之言,当真是无趣得紧!楚离桑没好气道:“明知是骗子却还送钱给他,这不是傻子是什么?”

男子脸色微愠,双拳一抱:“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你我话不投机,多言无益。兄台请便,在下告辞!”说完便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楚离桑看着他快步离去的背影,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莫名其妙吵了这一场,皮影戏已接近尾声,落难书生不知何故死了,痴情女子哭得肝肠寸断。楚离桑看得心堵,索性拨开人群,想去别处逛逛。

刚从人堆里挤出来,附近就发生了骚动,一个行商模样的老丈跌坐地上,口中大喊:“抓贼啊!那恶贼抢了我的金锭啊——”楚离桑踮起脚尖望去,只见不远处有个络腮胡壮汉抓着一个蓝布包袱,正用力撞开周围人群,飞快奔逃。紧接着,有人扶起那个老丈,匆忙问了句什么,立刻追那个壮汉去了。

楚离桑定睛一看,追贼的正是方才的那个白衣男子。

她不禁苦笑。这个书呆子虽然个头不小,但以他方才抓住自己手腕的力度来看,便知不过是个文弱书生,而那个络腮胡壮汉敢在光天化日下抢劫财物,背后绝对有同伙。这个自不量力的书呆子就算追上了,也铁定要吃亏,搞不好会被那帮恶贼打死。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楚离桑一贯的信条,所以她一边心念电转,一边朝着他们的方向追了过去。

楚离桑的母亲楚英娘出身于武学世家,功夫了得,虽然平时深藏不露、极少示人,但私底下却一直勤练不辍。楚离桑从小就活泼好动,因此死缠着母亲教她练武。母亲拗不过,便教了她一些防身健体的入门功夫,然后说什么都不再教了。楚离桑无奈,便暗中偷学,并把母亲收藏的武学秘籍偷出来抄录了一份,多年来一直背着母亲盲修瞎练,没想到竟凭着聪颖的天资和刻苦的练习学成了,如今的功力至少也有母亲的六七分,平常男子十个八个近不了她的身。

楚离桑一追出庙会广场,便不见了那白衣男子和络腮胡的踪影,而后凭直觉在菩提寺周边转了半天,才在一处偏僻的院落发现了他们。

果不其然,六七个手持棍棒的混混,正把白衣男子围在院子里。那个抢钱的络腮胡好像是个头目,此刻那个蓝布包袱正背在他身上。这座院落显然是贼窝,络腮胡是故意把白衣男子引进来的。

楚离桑施施然走进院子的时候,所有人都有些诧异。

白衣男子一看是她,大声喊道:“你快走,这里没你的事,别管我!”

楚离桑抓了几颗蚕豆扔进嘴里,然后把皮啐得老远:“我才懒得管你,本郎君是来看热闹的,你们继续。”

混混们相顾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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