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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12 10:06: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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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巴西)保罗·柯艾略

出版社:北京出版集团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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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彼德拉河畔,哭泣(2018版)

我坐在彼德拉河畔,哭泣(2018版)试读:

爱就是导引

保罗·柯艾略

一位西班牙传教士在某个小岛上遇到了三位阿兹特克僧侣。“你们怎么做祷告?”传教士问。“我们只有一句祷文,”一位僧侣回答,“我们说,‘神啊,您是三位,我们也是三位。请悲怜我们吧。’”“很美的祷词,”传教士说,“但恐怕不易让上帝注意到。我可以教你们一个更好的祈祷方式。”

于是,这位传教士将天主教的祷告仪式教给三位僧侣,而后便离开了,继续到各地传播福音。几年后,在回西班牙的途中,他的船又停泊在这个小岛。在甲板上,传教士看到那三位僧侣站在岸边,便挥手向他们打招呼。

就在这时,那三人竟踏着水面向他走来。“神甫,神甫!”接近船身时,其中一人喊道,“再教一遍那个可以让神听到的祈祷方法吧,我们已经忘记该怎么做了。”“那不重要。”看到眼前的奇迹后,传教士回答,并立即请求上帝的宽恕,因为之前他竟不能领会,上帝能说各种语言。

这个故事的寓意,正是本书想表达的。我们极少意识到自己身处一个非凡的世界。奇迹就在我们身旁,上帝的指引随处都在,天使也总在恳请我们聆听他们的话语。然而我们却以为,只有通过某些特定的法则或仪式,才能找到上帝,以致对神的无所不在毫无察觉。我们并不知道,只要我们敞开心扉,上帝就会步入其间。

传统的宗教仪式自有其重要之处,让我们得以与他人分享赞美与祈祷的性灵经验。但我们不该遗忘,至高的性灵经验无非得自爱的实践。只要心中有爱,仪式与法则便不再是绝对重要的。有些人试图掌控自身的情感,为自己制订出某些行为准则,也有人借助阅读人际关系专家的书,来为自己提供指导,然而,这些都是不智的。倾听自己心底的声音吧,你的心才是主宰,它明白什么才是真正重要的事。

我们都曾有过这样的经验,某些时候,我们会流泪叹惋:“我正在为一份不值得的爱而受苦。”我们感到愁苦,是因为自以为付出的远比得到的要多;我们感到愁苦,是因为我们的爱正逐渐不为对方察觉;我们感到愁苦,是因为我们无法将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人。

然而,其实我们并没有理由感到愁苦,因为只要去爱,我们的心中就会埋下一颗成长的种子;爱得越多,我们就越接近性灵经验。只有那些真正去爱,灵魂因爱而绽放出光热的人,才能克服一切限制与成见,开怀地去歌唱、欢笑、赞美;也只有他们能婆娑起舞,经历使徒保罗所说的“圣洁的疯狂”的体验。他们体验了极致的喜悦,因为有爱的人能够克服一切,丝毫不害怕失去;真爱是一种完全的放下,完全的顺服。

本书所谈的,正是这种“放下”的重要。派拉和她的男友都是虚构的人物,却代表了我们每个人在寻找真爱的过程中,经历的种种冲突与折磨。终究,我们要克服心中的恐惧,因为只有经由每日爱的实践,才能真正进入精神的最高境界。

托马斯·默顿曾说,性灵生活的本质就是爱。仅仅做慈善事业或为他人提供保护,并不见得是爱,如果只把人当作施恩的对象,以此获得慷慨明智的自许,那根本算不上是爱。爱是与另一个人心灵相通,并通过那个人,找到神的光辉。

但愿派拉在彼德拉河畔的咏叹,能够引领我们走向这种天人合一的境界。

◆ ◇ ◆ ◇ ◆ ◇ ◆ ◇ ◆

我坐在彼德拉河畔,哭泣

。传说,所有掉进这条河里的东西,不论落叶、虫尸还是鸟羽,都会化成石头,累积成河床。假若我能将心撕成碎片,投入湍急的流水,那么,我的痛苦与渴望就能了结,而我终能将一切遗忘。

我坐在彼德拉河畔,哭泣。冬天的空气让颊上的泪变得冰冷,冷冷的泪滴进眼前那奔流的冷冷的河。在某些我看不见也感知不到的地方,它将汇入另一条河,然后,再汇入另一条河,直至流到大海。

愿我的泪真能流到那么远,这样,我的爱人将永远不会知道,曾有那么一天,我为他而哭泣;愿我的泪真能流到那么远,这样,或许我就能遗忘彼德拉河、修道院、比利牛斯山的教堂、那些迷雾,以及我们一起走过的小径。

我终将遗忘梦境中的那些小径、山峦与田野,遗忘那些永远不能实现的梦。

我还记得我的“神奇时刻”,那时,一个“是”或一个“否”就能永远改变人的一生。可那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很难相信就在上个星期,我曾寻回我的爱人,而后,又失去了他。

在彼德拉河畔,我写着自己的故事,手冻僵了,腿也麻了,时刻都想停下笔来。“要想办法活下去。只有老人才不断回忆往事。”他说。

或许爱会让我们早早变老,而当青春已逝,又能使我们变得年轻。然而,教我如何不去回想那些时刻?这也是我提笔的原因——试着将悲伤转成期待,将孤独化为回忆,这样,当诉说完自己的故事之后,我就能将它沉入彼德拉河底。这是那位给我庇护之所的女人教我的办法。正如某位圣者所言,只有那时,河水才会将笔下的火花湮灭。

所有爱的故事都是一样的。

◆ ◇ ◆ ◇ ◆ ◇ ◆ ◇ ◆

小时候,我们俩一起长大。之后他离开了这座小城,一如其他的年轻人。他说,他想对世界有更多的了解,而他的梦想得在索里亚之外的远方才能实现。

几年过去,几乎没有他的消息。偶尔会接到他的来信,可他再未回过我们小时候一起走过的小径与森林。

读完高中,我搬到萨拉戈萨,在那儿,我明白了他的抉择是对的。索里亚真是个小城,正如该城唯一知名的诗人所说,路就是为了让人走到外面世界去的。我进了一所大学,交了一个男友,开始认真读书,希望能获得一份奖学金(当时,为了付学费,我还在做推销员的工作)。结果,奖学金没能得到,之后不久,也和男友分手了。

而后,从我这位童年好友那儿寄来的信开始多了起来,信封上不同国家的邮票让我好生忌妒。他看起来什么都懂,翅膀也已经长成,能够在世界各地遨游;而此时的我,却只是一心想找到安身立命之处。

他从法国某地多次寄来的信里,提到了上帝,其中一封说他想进神学院,终身担任神职。我给他回信,劝他晚点再做决定,在献身如此庄重的事业之前,不妨以自由之身再多经历一些事情。

但重读自己所写的信后,我把它撕了。我懂什么呢?竟敢和他谈“自由”、谈“献身”?和他相比,我对这些事可谓一窍不通。

一天,我发现他已经开始传教。这让我颇感惊讶,因为觉得他还太年轻,无法启迪别人。之后,他又来信说,他将在马德里为一个团体布道,要我届时去听听。

于是,我花了四小时从萨拉戈萨前往马德里。我想再见到他,再听听他的声音,想和他坐在咖啡馆里,回忆从前的时光——从前,我们总认为世界太辽阔,没有人能真正了解。

◆ ◇ ◆ ◇ ◆ ◇ ◆ ◇ ◆

布道会场的布置比我想象的正式;会场里的人数也比我预期的多。这是怎么回事?

他一定很有名,我想。可在信里他对此只字未提。我想去问问那些听众为什么来这儿,却又不敢。

当他走进会场,我更是惊讶万分。他已和当年我熟识的那个男孩大为不同——毕竟那是十二年前,人总是要变的。今晚,他的双眼闪烁着光芒,看起来魅力四射。“他在帮我们把失去的重新找回来。”邻座一个女人说。

听起来真是抽象又难懂。“找回什么?”我问。“被偷走的东西。宗教。”“不,不,他并不是要归还我们什么,”坐在我右首的一个年轻女孩说,“他们无法将一直就属于我们的东西还给我们。”“好吧,那么,你在这儿干什么?”第一个女人反问,显然被激怒了。“我想听他布道,想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从前,他们把我们绑在火刑柱上烧死,现在未必就不会卷土重来。”“他只有一个人,”那女人说,“也只能做他力所能及的事。”

年轻女孩嘲讽地笑着转过身去,中断了谈话。“作为一个神学院的学生,他这样做已经很勇敢了。”另一个女人继续说道,双眼看着我,寻求支持。

我一点儿也不懂,也不想说话。那女人只好放弃。右边的女孩对我眨了眨眼,好像我是她的盟友。

可我的沉默另有其因。我在想:神学院学生?不可能!他应该早告诉我的!

在他布道的整个过程中,我都无法集中心思。我相信,他已从人群中认出了我,我想知道,他会对我怎么想。我看起来怎么样呢?二十九岁的女人和十七岁的女孩,看起来会有多大的差异?

我注意到,他的嗓音并没有改变,但话语的内容显然已经与以往大不相同了。

◆ ◇ ◆ ◇ ◆ ◇ ◆ ◇ ◆

你必须冒险,他说,只有当意想不到的事情真的发生,我们才会完全明了什么是“生命的奇迹”。

每一天,上帝都赐予我们阳光,并让我们在某个特定的时刻,有能力改变所有不快乐的处境。然而每一天,我们却假装并未受到上帝的照拂,认为神奇的时刻并不存在,认为今天和昨天是一样的,明天也不会与今天有任何不同。但是,如果人们重新审视自己的生命,就会发现那个神奇的时刻。它常常出现在某些最平凡的瞬间,例如我们将钥匙插入门孔的那一刻;它还可能悄悄隐藏于午餐时分,或一千零一件看起来似乎一成不变的琐事之中。但不管怎么说,那样的时刻是存在的——在那个瞬间,所有星辰的力量都降临到我们身上,使我们有能力让奇迹出现。

喜乐有时是一种天赐的福分,但通常还是得自于奋战。神奇时刻能协助我们去改变,去追逐梦想。是的,一开始,我们必会感到痛苦,遭遇许多艰难,更会经历不少失望——但这都只是过渡,不会烙下永久的伤痕,而后,我们必将自信而骄傲地回顾这段走过的旅程。

可叹的是,总有人不愿冒险一试。或许他此生永远不会感到失望或幻灭,或许他永远不会经历那些有梦之人遭逢的痛苦,但当他回顾往昔时——每个人都会在某个时刻回顾过去——他将听到来自心底的声音:“当上帝赐予的神奇时刻来临时,你做了什么?你是否善用了上帝赋予你的那些天分?由于害怕失去它们,你竟将自己的一生埋藏于洞穴之中。因此,你必将枉走这一趟人生,这就是你的宿命。”

认识到这一点其实是很可悲的,因为当他们终于能相信奇迹了,生命中的神奇时刻却早已与他们擦肩而过。

◆ ◇ ◆ ◇ ◆ ◇ ◆ ◇ ◆

布道结束后,听众簇拥着他。我在一旁等待着,心里七上八下。这么多年不见,不知今天他对我印象如何。我觉得自己像个孩子,充满了不安全感,一方面是因为不认识他的新朋友而心情紧张,另一方面则因为他更关注其他人而感到忌妒。

当他终于走向我时,他的脸红了。忽然间,他不再是那个传布生命真谛的人,又变回了那个与我一起躲在圣萨图里奥小教室里的男孩,正对我诉说着他环游世界的梦想。(那时,我们的父母都以为我们掉进河里淹死了,还报了警。)“派拉。”他说。

我吻了他的脸颊。原本,我可以找些话来说,例如称许他的布道,告诉他周遭这么多人让我感到厌倦,又或者用幽默的语气谈起小时候的事,也可以让他知道,看到他受到这么多人崇敬,我多么为他感到骄傲。

甚或还可以告诉他,我得去赶最后一班回萨拉戈萨的公交车。“原本可以……”这句话的含义是什么?在我们生命里的每一刻,都有某些原本应该发生却并未发生的事。神奇时刻总是在不为人察觉的时候到来,忽然之间,命运之手便改变了一切。

那时,我的情形正是如此。尽管可以说任何话,做任何事,但当时我只问了一句话。就是这句话让我在这个星期后来到这条河边,就是这句话让我开始写下这一切。“我们可以一起喝杯咖啡吗?”我说。

而他转向我,接受了这个宿命式的提议。“我得和你谈谈。明天我在毕尔巴鄂有个演讲。我有辆车,跟我来。”“可我得回萨拉戈萨。”我回答,还没有意识到这是我逃脱宿命的最后机会。

而我接下来说的话让自己也大吃了一惊——或许因为见到他,我又回到了童年;或许因为我们的命运并非操控在自己手里。我说:“不过,毕尔巴鄂有个无原罪始胎节的庆祝活动,我可以跟你一起去那儿,然后再回萨拉戈萨。”

我想问他关于神学院的事,话未出口,他似乎便读懂了我脸上的表情,很快问道:“你有事要问我吗?”“是啊,在你开讲之前,有位女听众说,你要将原本属于她的东西找回来。她指的是什么?”“哦,那不重要。”“可对我来说很重要。我对你的生活一无所知,甚至对你有这么多听众感到十分诧异。”

他只是笑了笑,准备转身去回答别人的问题。“等等,”我抓住他的手臂,“你还没回答我。”“我想你不会感兴趣的,派拉。”“我就是想知道。”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领我到会场的角落。“所有伟大的宗教——包括犹太教、天主教和伊斯兰教,都是以男性为中心的。男人负责解释教义,制定律法,而通常,传教士也都是男人。”“这就是那个女人所指的吗?”

他迟疑了一会儿才回答:“是的。因为我对此另有看法,我相信上帝也有女性的一面。”

我松了口气。那个女人是错的,他不会是神学院的学生,因为神学院的学生不能有这样不同的想法。“我明白了。”我说。

◆ ◇ ◆ ◇ ◆ ◇ ◆ ◇ ◆

那个对我眨过眼的年轻女孩站在门边等我。“我知道,我们属于同一种人,”她说,“我叫布莱达。”“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当然知道。”她笑着说。

她拉起我的手,不等我开口,就领我离开了那里。那是个冷冷的夜,而除了第二天清早要前往毕尔巴鄂之外,我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干些什么。“我们要去哪儿?”我问。“女神的雕像。”“可我得找家便宜的旅馆过夜。”“待会儿我替你找。”

我想找个暖和的咖啡馆和她聊聊,多了解一些他的事情,可又不想和她争辩。而她领着我来到卡斯特亚纳街,我一路打量着马德里这座城市——已经有好些年没来过这儿了。

在路中央,她停了下来,指着天空说:“她在那儿。”

明亮的月光正从路两旁光秃秃的树梢间流泻下来。“真是太美了!”我赞叹着。

可她没有听我说话,而是张开双臂,手掌朝上,身体呈一个十字,站在那儿凝视着月亮。

我究竟是怎么了?我想着。大老远跑来参加一个布道会,现在又和这个疯女孩站在这儿吹风,明天竟然还要去毕尔巴鄂。“哦,大地女神的镜子,”布莱达闭着眼睛说,“给我们力量,让男人了解我们。你以你的阴晴圆缺,教我们明白种子与果实的循环真理。”

在夜空下,她张开双臂,静立了好久。许多路人都嗤笑她,她却毫不在意。倒是站在她身边的我感觉羞愧欲死。“我必须这么做,”好一阵子之后,她才说,“这样,女神将会庇佑我们。”“你在说什么?”“我说的和你朋友说的是一样的,除真理之外别无他物。”

我真遗憾,方才没有多花心思听他的布道。“我们知道上帝有女性的一面,”布莱达在我们开始往回走时说道,“身为女性,我们了解并深爱圣母。这个充满智慧的体认却让我们遭到宗教上的迫害,甚至被处以火刑。但我们毕竟熬过来了。而今,我们更加了解她的神奥。”

火刑?她是在谈论女巫!

我又仔细地看了看身旁这个女人。她很美,长发垂腰。“当男人外出狩猎时,女人就留在洞穴里照顾孩子,犹如在圣母的子宫。正是在那里,伟大的圣母教给了我们一切。”“男人一直都在行动,而我们却紧靠着圣母的子宫,明白种子是如何长成树苗的。我们把这种体认告诉男人。我们做成了第一块面包,用它喂养家人;我们制成了第一个杯子,才可以喝水。我们更明白造物的循环,因为我们体内重复着月亮的节律。”

她突然停了下来。“她在那儿!”

我望过去。在四周车水马龙的广场中央有座喷泉,设计颇为独特:一座狮子拉车的雕塑,车上坐着一个女人。“这是西比利斯广场。”我说,以示自己对马德里颇为熟悉。以前,我在无数明信片上见过这座喷泉。

可这个年轻女子又一次没有听进我的话。她站在马路中间,打算穿过车流。“来,我们上那儿去。”她站在车流中,朝我挥手喊道。

我决定跟着她,希望这样能让我找到一家旅馆。她的疯狂让我感到疲累,我需要睡个好觉。

我们几乎同时走到那个喷泉前面;我的心怦怦直跳,她的嘴角却漾着甜美的笑。“水!”她喊道,“水正是她存在的宣告。”“拜托,告诉我一家便宜的旅馆吧。”

她将手伸进水中。“你也来啊,”她对我说,“感受一下这水吧。”“不,但我也不想败你的兴。我要去找旅馆了。”“再等一会儿。”

布莱达从背包里取出一支笛子,吹了起来。令我诧异的是,笛声竟有催眠的效果,车流的嘈杂声退去了,纷乱的心开始平静下来。于是,我坐到喷泉边上,倾听着水与笛声的合奏,凝视着高悬于夜空的圆月。不知怎的,尽管我并不十分明了,却感觉月亮多少映照出了我的女性特质。

我不知道她吹了多久。之后,她停下来,转向喷泉,说:“西比利斯,你是圣母的彰显。正是她,管辖农庄的收获,维系城市的文明,并将传道者的角色交还给女性……”“你是谁?”我问,“为什么把我带到这儿来?”

她转向我,“你看我是谁,我便是谁。我是大地宗教的一部分。”“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我能看穿你的眼,读透你的心。你即将坠入情网,并忍受因爱而生的痛苦。”“我?”“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我瞥见他看你的眼神,他爱你。”

这女人真是疯子!“而这正是我要你跟我来的原因——因为他很重要。尽管他说的有些愚蠢,但至少他能辨识圣母的存在。别让他迷失了路径,帮帮他。”“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胡扯些梦话罢了。”我转身快步走入车流,发誓一定要将她的话统统忘掉。

◆ ◇ ◆ ◇ ◆ ◇ ◆ ◇ ◆

我们停下车,打算去喝杯咖啡。“是的,生活教给了我们许多事。”

我试着继续我们的谈话。“它让我懂得了,人们可以学习,人们可以改变。”他回答,“尽管有时候看起来是那么的不可能。”

显然,他想结束这个话题。在抵达路边这家咖啡馆前,我们已经开了两个小时的车,其间却难得说上几句话。

一开始,我试着回忆我们俩小时候的冒险,可他只是礼貌性地回应。事实上,他根本就没有好好听我说话,不时问些我已经告诉过他的事。

事情有点不太对劲。难道时间和距离使他永远走出了我的世界?毕竟,他老是在说什么“神奇时刻”,我寻思着,他有什么必要来关注一个老朋友的前途与事业呢?他活在另一个宇宙,对他而言,索里亚只是一个遥远的回忆,一个冻结在时间里的小城。在那儿,儿时的玩伴仍然是小孩模样,老邻居仍然活着,经年累月做着同样的事。

我开始后悔跟他走这一遭。当他再一次转移话题时,我决定不再把谈话坚持下去了。

到达毕尔巴鄂前的最后两小时车程真是一种折磨。他只顾盯着路,而我看着窗外,两个人都无法掩饰自身的坏情绪。租来的车内偏偏连收音机也没有,我们只能尽力忍受这难堪的静默。“咱们问问公交车站在哪里吧。”车子转下高速公路时,我立刻提议道,“这儿应该有班车去萨拉戈萨。”

当时正是午休时间,街上没什么人。我们遇到一位男士,又遇到几个少年,但他并没有停下车去询问。“你知道车站在哪里吗?”过了一会儿,我忍不住问。“什么在哪里?”

他根本没把我的话听进去。

忽然间,我明白了我们之间的静默是怎么回事。对一个没见过世界之大的女人,他能谈些什么?和一个对未来充满恐惧,只想找份安稳工作、拥有平凡婚姻的女人坐在一起,他能有什么兴致呢?可悲如我,能谈的不过是童年老友和那座小城的陈年旧事。

看起来像是到达市中心时,我说:“你让我在这里下车好了。”我试着让声音听起来很自然,心里却感到自己真是愚蠢、幼稚,并为此深深恼怒。

他没有停车。“我得搭公交车回萨拉戈萨。”我坚持说。“我从没来过这里,”他回答,“不知道我的酒店在哪儿,也不知道演讲地点在哪儿,当然更不知道车站在哪里。”“别担心,我自己会找到的。”

他放慢车速,但还是没有停下来。“我真希望……”他欲言又止,接着又试了一次,可仍然无法完整地说出他的想法。

我能想象出他要说的话:谢谢我一路的陪伴,替他问候老朋友。或许,这样可以缓解我们之间的紧张和尴尬。“我真希望今晚的演讲,你能陪我一起去。”他终于说。

我心里一惊。他是不是想多争取些时间,补偿这一路上难堪的静默?“我真的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去。”他又说了一遍。

或许我是个没经历过什么大事的乡下女孩,没有都市女子的成熟智慧。在乡下成长也许无法让一个女人变得优雅或洞悉世事,但仍然可以让她学会如何倾听心底的声音,相信自己的直觉。

出乎意料的是,我的直觉告诉我,他的话是认真的。

我又松了一口气。我并不是想去听什么演讲,但至少,这个朋友似乎又回来了。他邀请我继续陪伴他旅行,分享他的恐惧和骄傲。“谢谢你的邀请,”我说,“但我没钱住旅馆,而且也必须回学校去上课。”“我有一些钱,你可以和我住一间房,多要一张床就行了。”

我发觉他开始冒汗,而空气是那样冰冷。我心中响起了警报,之前那一瞬间的喜悦转眼变成了迷乱。

突然,他停下车,直视着我的双眼。

当一个人直视另一个人时,他是无法说谎也无法掩藏任何事的。而即使是最不敏感的女人,也能读懂一个深陷情网的男人的眼眸。

我立即回想起喷泉旁那个奇异的年轻女子的话。这不可能——但似乎是真的。

我从来不曾梦想过,在这么多年之后,他仍然没有忘记往日的情感。小时候,我们总是手牵着手走过田野,走过大地。当时我很爱他——即使是个孩子,也能懂得爱是什么。可那是那么多年以前的事了,那是另一段人生,那时的纯真无邪让我可以打开心门,迎接一切美好。

而今,我们已经变成了必须对一切负责的成年人,早已脱去了稚气。

我凝视他的眼睛,不想——又或者不能——相信我所看到的。“我只剩下这一场演讲了,之后,就是无原罪始胎节的假期,我得到山里去。其实,我还想带你去山里看一些东西。”

这个侃侃而谈“神奇时刻”的男人,现在就在我身旁,举止显得笨拙不堪。他行动得太快,甚至无法掌控自己,提出的建议也显得混乱而无条理。看到他这个样子,我感到一阵心痛。

我打开车门下车,倚靠着车身,望着荒凉如沙漠的街道,点起了一支烟。我可以试着掩藏自己的想法,假装听不懂他说的话;或者强迫自己相信,这不过是老友之间的一种邀约。或许是旅途劳顿使他的心绪变得混乱起来。

或许我想得太多了。

他也从车里跳下来,走到我身边。“我真的希望今晚你能陪我去演讲,”他又说了一遍,“但如果答案是不,我也能理解。”

啊!世界转了整整一周,又回到了原点。情况并不是我刚才想的那样:他不坚持了,打算让我走——一个陷入情网的男人是不会这么做的。

我觉得自己真是愚蠢,同时也松了一口气。是的,我至少可以再待一天,和他一起吃顿晚饭,然后小醉一下,做点小时候我们不曾一起做的事。这样,我就能忘掉刚才那些痴念,也能够化解离开马德里后,这一路上我们之间凝起的坚冰。

只是多待一天,不会怎么样的。之后,我至少多了一个可以告诉朋友的故事。“分开的两张床哦,”我开玩笑说,“还有,晚餐你请客,因为我只是个学生,而且已经破产了。”

我们将行李搁在旅馆房间,就出门去找演讲地点。找到后时间还很早,我们就找了家咖啡馆打发时间。“我想给你一件东西。”

说着,他递给我一个红色的小囊。

我打开,里头是一枚旧得甚至生了锈的徽章,一面是圣母像,另一面则是耶稣圣心。“这是你的。”他说,同时觉察出我的诧异。我心中又响起了警报。“有一天,正是秋天,就像现在一样。当时我们大概才十岁,一起坐在一个广场上,那里有棵好大的橡树。”“当时我想告诉你一句话。那句话我已在心底反复练习了好几个星期。可我正要开口时,你告诉我,你的徽章掉在了圣萨图里奥小教堂,问我能不能替你把它找回来。”

我记起来了!哦,老天,我记起来了!“我找到了。可当我再回到广场时,却已经没有勇气对你说出那个在心底练习了无数次的句子。于是,我向自己承诺,除非终于能将那个句子说出,才能把这个徽章还给你。从那时至今,几乎快二十年了。有好长一段时间,我想忘了这件事,可怎么也忘不掉。我不能再扛着这个心头的秘密过日子了。”

他放下咖啡,燃起一支烟,盯了天花板好长一段时间。而后,他转向我。“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句子,”他说,“我爱你。”

◆ ◇ ◆ ◇ ◆ ◇ ◆ ◇ ◆

他说,有时,一种无法遏制的伤感会攫住我们,让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神奇时刻溜走,却一事无成。生活从此将其神妙之处封藏。

这时,我们就必须倾听自己儿时的声音,那个纯真的孩子仍然住在我们心底,他明白神奇时刻是什么。我们能够压抑他的叫喊,却无法让他消弭无声。

儿时的那个自己始终在那儿。儿童是有福的,因为天国是他们的。

如果我们不去重生——如果我们不能重新学会以儿时的纯真与热情去看待生命,那么活着并没有什么意义。

有很多方法可以自杀。那些扼杀自己肉体的人,违反了神的律法;而那些想要戕杀自己灵魂的人,同样违反了神的律法,尽管他们的罪行对别人而言并不显而易见。

心底那个孩子所说的话,我们必须注意倾听;我们不应为那个孩子的存在而感到羞赧;我们一定不要吓着那个孩子,因为他独自一人,本就鲜少有人倾听他的话语。

我们必须让那个孩子主导我们的生命,因为只有他知道,每一天都不同于往日。

我们必须让他再度感到被爱,必须取悦于他,尽管这意味着我们得以不同以往的,或是别人看来蠢笨的方式待人接物。

记住,在上帝眼中,人类的智慧是一种狂妄,但如果我们能够聆听灵魂深处那个孩子的声音,我们的眼睛就将变得雪亮。只要不与那个孩子失去联系,我们就不会与生命失去联系。

◆ ◇ ◆ ◇ ◆ ◇ ◆ ◇ ◆

周遭一切事物的颜色都变得鲜亮起来。我发觉自己讲起话来比以往热情。当我将水杯放在桌上时,发出的声响听起来是那么巨大。我的神经忽然变得特别敏锐。

演讲结束后,我们一行十人去吃晚餐。所有人似乎都在讲话,而我微笑着,因为这个晚上是如此特别:这么多年来,这是第一个不在我计划中的夜晚。

多么喜悦!

在决定去马德里时,我对自己的行动与情感都还掌控自如,现在一切突然都变了。我置身于一个从未来过的城市,尽管它离我的出生地只有三小时车程。我坐在这张餐桌旁,同桌的人里我只认识一个,可其他人却都像多年的老朋友般与我交谈。更令我惊讶的是,我竟能不时加入他们的对话,愉快地喝着饮料,怡然自得地融入其中。

我在这儿,是因为生活突然让我明白了到底什么是生活。罪恶、恐惧、局促感都消失了。聆听他的演讲,让我感到与他更接近,也越来越相信他是对的:的确有一些时刻,你得甘冒风险,去做一些疯狂的事。

我日复一日努力向学,只是为了让自己变成工作的奴隶吗?我揣想着。为什么我想要一份工作?它可以让我真正成为一个人,一个女人吗?

不行!我可不是生来就是为了坐在办公桌前,帮那些法官处理诉讼资料的。

不,我不能这样思索我的生活。这星期我就得回去。一定是喝了酒的缘故。说这么多,想这么多,有什么用?如果不工作,照样没饭可吃。这一切不过是场幻梦,总会结束的。

可怎么才能梦得久一点儿呢?

我第一次萌生出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和他一起到山里去的念头。毕竟,一星期的长假就要开始了。“你是谁?”同桌的一个女人问我。“我是他小时候的好朋友。”我回答。“他小时候就能做这些事吗?”“什么事?”

同桌人的谈话声渐渐平缓下来,最后终于停顿。“你知道的,那些奇迹。”“他口才一向很好。”我不明白她指的是什么,随口答道。

每个人都笑了,包括他在内。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或许是酒精作祟,我十分放松,头一回感觉自己摆脱了羁绊。

我环视四周,聊着那些转眼就会忘得一干二净的话题,心里想的却是即将到来的长假。

能在这儿真好。认识一些新的人,谈些严肃又不失幽默的话题,我觉得自己才成了这世界的一分子,至少,在这个夜晚,我不再只从报纸或电视里了解世界。等回到萨拉戈萨,我将会有许多故事可讲;而如果接受他的邀请,与他共度这个假期,更会有无数的回忆陪我度过整整一年。

他对有关索里亚小城的话题毫无反应,显然是有道理的,我告诉自己,并开始自怜:这么多年来,我记忆的抽屉里满满装的都是一成不变的往事。“再来点酒吧。”一位满头白发的先生为我斟了酒。

我一饮而尽,心里继续想,如果没和他一起来这儿,我将来可以告诉子孙后代的事将会少得可怜。“我正在盘算和你一起去法国旅行的事。”他轻声对我说,只有我听得见。

酒精让我心头的话轻易就溜了出来:“除非你能了解一件事。”“什么事?”“有关你在演讲前对我说的那番话,在咖啡馆。”“那枚徽章?”“不,”我说,深深地望进他的眼睛,竭力让自己显得清醒,“是你说的那句话。”“我们待会儿再谈。”他想赶快换个话题。

他说他爱我。我们还没来得及讨论这件事。但我知道,我一定能让他明白,那不是真的。“如果你要我和你一起去旅行,就得听我说。”我说。“可我不想在这儿和你谈。我们正玩得高兴呢。”“你在很年轻的时候就离开了索里亚,”我继续说,“我不过是你与过往之间的一座桥梁,让你回想起自己的根。你错以为这是一种爱,但并不是,这其中并没有真正的爱。”

他静静地听着我的话,并不回答。正巧有人向他探询对某件事的看法,我们的谈话被打断了。

至少我已经陈述了我的感觉,我想。他声称的那种“爱”,只存在于童话故事里。

在真实生活中,爱必须是可能实现的;即使没得到即刻的回应,也只有在有希望赢得你所爱之人时,爱才可能存活。

其他的不过都是些幻想罢了。

桌子另一边的他仿佛猜到了我在想什么,于是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为爱干杯吧!”他说。

看得出他也微带醉意,我便顺水推舟,说:“为那些知道爱有时与儿时游戏也相去不远的聪明人,干杯!”“聪明的人之所以聪明,是因为他们真正去爱。而愚蠢的人之所以愚蠢,是因为他们自以为了解爱是什么。”他回答。

同桌的人听了他的话,一时间竟热烈讨论起“爱”这个命题来。每个人的意见都很强烈,并全力维护自己的观点。又得喝上更多的酒来平息这场激烈的辩论。最后有人说,时间不早了,餐馆老板要打烊了。“我们有五天假呢,”另一桌有人喊道,“如果老板想关门,那一定是因为你们聊的东西都太严肃了!”

所有人都笑了,除了我。“那么,这些严肃的事得去哪儿聊呢?”有人问另一张桌上那个醉汉。“到教堂去。”醉汉回答。这一回,我们都笑了。

我的朋友站了起来。我以为他要去打架,因为今晚,我们的行为举止幼稚得就像青少年,而打架无疑是他们的家常便饭。此外,接吻、私密的拥抱、震耳欲聋的音乐与快节奏,都是轻狂少年的招牌标志。

可他并没有那么做,反而拉起我的手,走向店门。“我们要走了,”他说,“时候不早了。”

◆ ◇ ◆ ◇ ◆ ◇ ◆ ◇ ◆

毕尔巴鄂正下着雨。

恋爱中的人应该知道如何让自己迷失,之后又如何将自己找回来。他对此似乎应对自如。此刻他很快乐,在我们走回旅馆的路上,他唱着:

发明爱情的人是疯子。

这首歌的歌词说得不错,一定是那些看月亮看痴了的人发明了“爱”。

酒精仍在我体内作祟,但我努力保持清醒。如果想和他一起旅行,就得有办法掌控情势才行。

这应该不难,因为我并没有太感情用事。我想,只要能征服自己的心,就能征服整个世界。

凭借诗和长号

猎取我的心。

凭借诗和长号,让我投向你的怀抱。我多么希望不必控制自己的心;如果我就此缴械投降,那么,即便只是短短一个周末,落在我脸上的雨滴,感受起来也必将不同。如果爱是容易的,现在的我必定正拥抱着他,而他所唱的歌就会是我们的故事。如果假期结束后不必再回到萨拉戈萨,我愿意现在就醉倒,无所羁绊地去亲吻他,抚爱他,说情人们说的话,做情人们做的事。

但是,不行!我不能!我不想要。

吾爱,让我们一起飞翔。那首歌继续唱着。

是的,让我们一起飞翔。不过,得接受我的条件。

他还不知道我已经打算接受他的邀请了。可我为什么要冒这个险?

因为我醉了,因为我对一成不变的日子感到厌烦。

但这种厌倦感终将会过去的。到时,我就会想回萨拉戈萨去,那才是我生活的地方。我的学业还在等着我,我正在寻找的未来的丈夫也在那儿等我——一个丈夫毕竟不是那么难找的。

一种容易得多的生活在那儿等着我:子孙成群,一年度一次假,有够用的钱。我不了解他的恐惧,但了解我自己的。

我不需要新的恐惧与不安,原有的这一份已经够受的了。

我确信自己永远不会和他这样的人恋爱。我太了解他,了解他的脆弱。我无法像别人那样崇拜他。

然而,爱就像一座水坝,一旦有了缝隙,哪怕刚开始只能穿过涓涓细流,但转瞬间整座水坝就会溃决,没有人能够阻挡水的威力。

堤坝倒下时,爱便接管一切,再没有人去计较什么可能或不可能,甚至连所爱之人是否会站在自己这一边也无所谓。爱,就是失控。

不,不,我不能让自己有任何一点裂隙,不管它是多么小。“嘿,停一下!”

他立刻停止了歌唱。身后的人行道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快走!”他一边说,一边抓起我的手臂。“等一下!”一个男人在后面喊,“我有话跟你说。”

可他却更快速地往前走。“他不是在叫我们,”他说,“回旅馆去吧。”

怎么不是我们——街上并没有别的人。我的心飞快地跳着,酒也醒了。我想起毕尔巴鄂位于巴斯克地区,这里常发生恐怖分子袭击事件。那人的脚步声更近了。“快走。”他说,脚下的步伐更快了。

但已经来不及了。一个从头到脚都湿漉漉的人走到我们面前。“停一下,请停一下。”那人说,“为了上帝的爱。”

我吓坏了,惊惶不安地查看四周,想办法逃跑,希望能有奇迹出现,比如开过来一辆警车。我本能地挽住他的手臂,却被他推开了。“拜托你!”那人说,“我听说你在城里,我需要你帮助我儿子。”那人跪在人行道上,哭了起来。“求求你,”他说,“求求你!”

我的朋友深吸了一口气。我看着他垂下头,阖上了眼睛。有好几分钟,四周一片静寂,只听得到雨声和跪在地上的那个人的啜泣声。“派拉,你回旅馆去,”他终于说,“好好睡,天亮之前,我是不会回来的。”

◆ ◇ ◆ ◇ ◆ ◇ ◆ ◇ ◆

爱是一个陷阱。出现时,人们只看到它的光,却看不到它的影。“你看这片大地。”他说,“让我们躺下去,感受地球心脏的跳动吧。”“可是,这会弄脏我的外套,我只带了这一件。”

我们开车驶过种满橄榄树的山丘。经过昨天的雨,今早的阳光让我有种懒懒的睡意。我没带太阳镜——事实上,我原以为自己两天前就会回到萨拉戈萨,因此什么都没带。我只好借他的衬衫当睡衣,还在旅馆附近买了件T恤,好将身上的脏衣服换下来清洗。“看我每天都穿同样的衣服,你一定受不了。”我想借着琐事开点玩笑,看看是否能让事情变得真实一点。“我只是很高兴你在我身边。”

自从把徽章还给我,他就绝口不提“爱”这个字了,但他的心情一直挺好,好像又回到了十八岁。现在,在早晨明亮的阳光下,他陪着我散步。“你要去那边做什么?”我指着地平线尽头的比利牛斯山脉说。“山那边,就是法国了。”他微笑着回答我。“我知道,你知道我也上过地理课的。我只是好奇,我们为什么要去那儿。”

他停下来,自顾自地笑了。“这样你就可以参观一幢你可能感兴趣的房子。”“如果你想当房地产中介,那倒不必了,我没有钱。”

对我来说,沿途来看纳瓦拉的小村,抑或直奔法国都无所谓。只要不待在萨拉戈萨过节就行了。

你知道吗?我听见我的理智在对我的心说话。你很高兴自己接受了他的邀请。你正在改变,只是不自知而已。

不,我一点儿都没变。我只是让自己放松一点罢了。“你看地上的石头。”

石头圆浑浑的,没有一点棱角,像是从海里来的。可纳瓦拉离海很远,海水是冲刷不到这儿的。“它们是被无数劳动者、朝圣者和探险客的脚踩平的。”他说,“石头变了,踩过石头的旅人也同样变了。”“是旅行让你明白这些事的吗?”“不,是因为神迹的启示。”

我不懂他说的话,但并不想追问。现在的我正沉浸在阳光、绿野和山林的美景之中。“我们现在要去哪里?”我问。“哪儿也不去。就让我们在这儿享受清晨、阳光和乡野之美吧。还有长长的旅程在等着我们呢。”他迟疑了一下,问道,“你的徽章还在吧?”“当然在,我会好好留着它的。”

说着,我加快了脚步。我不想多谈徽章的事,因为不想冒险破坏我们此刻的愉快和自在。

◆ ◇ ◆ ◇ ◆ ◇ ◆ ◇ ◆

眼前出现一个村子。正如许多中世纪的村镇,它伫立在山峰的顶端;即使从远方眺望,也看得到教堂的尖塔和一座城堡的废墟。“我们开车过去吧。”我提议。

他似乎不太愿意,但还是照做了。路的前方有座小教堂,我想一会儿下车去看看。我早已不再做祷告,但教堂的静寂总是吸引着我。

不要有罪恶感。我告诉自己。如果是他陷入了情网,那是他的问题。他刚刚问了我徽章的事,我知道他是想继续我们之前在咖啡馆里的谈话。可我害怕会听到一些不愿听到的事。所以不行,我绝不提起那个话题。

但是,如果他是真的爱我呢?如果他认为,我们可以把这份爱提升到另一种形式呢?

笑话,我自忖着。还有什么能比爱更深刻?在童话故事里,

公主吻了青蛙,青蛙就能变成王子;但在现实生活中,公主吻了王子,王子却变成了青蛙。

半小时车程之后,我们到了那座小教堂。有个老人坐在台阶上,他是我们这一路上碰到的第一个人。

此时已届秋末,像往常一样,人们即将把田野归还上帝,让他降福其上,使之再度恢复肥沃,让人们来年又能通过汗水获得丰收。“嗨!”他和那人打了声招呼。“你好。”“这个村子叫什么名字?”“圣马丁·德·乌克斯。”“乌克斯?”我说,“听起来像地精的名字。”

那老人听不懂我话里的玩笑。我带着一点失望,走向教堂入口。“你不能进去,”老人警告说,“中午是不开放的。你可以下午四点再来。”

大门开着,我多少可以窥见里头的样子,但外面阳光太强,看不清楚。“可以进去一分钟吗?”我问,“我念一句祷词就好。”“很抱歉,但已经关门了。”

他听着我和老人的对话,却什么也没说。“好吧,那我们走吧,”我说,“没什么好争的。”他望着我,眼神空洞而遥远。“你不想看了?”

我明白他不同意我打退堂鼓,一定觉得我很软弱、怯懦,不能为自己争取想要的东西。都用不着一个吻,公主已经变成青蛙了。“记得昨天吗?”我说,“在酒吧,你因为不想和我争辩,就中断了我们的谈话。现在我所做的和你并没有区别,你却责备我。”

那老人平静地看着我们。他大概挺开心,因为好像总算要有点事情发生了。平时在这儿,每个清晨、每个午后、每个夜晚似乎都是一样的。“教堂的门是开着的,”他对那个老人说,“如果你想要钱,我们可以给你一些。她就是想看看教堂。”“开放时间过了。”“那好。反正我们就是要进去。”

于是他拉起我的手,走了进去。

我的心怦怦直跳。那个老人可能会很生气,可能会去找警察,那样我们的旅行就泡汤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你想看教堂啊。”

我紧张得要命,根本不能专心地参观教堂。这场争辩和我软弱的态度,毁掉了这个美好的上午。

我小心翼翼地听着教堂外的声响。那个老人很可能会找来警察,我想。硬闯教堂的坏蛋!小偷!他们违反了法规!老人已经告诉过我们教堂关门了,开放时间已经过了。他只是个可怜的老头,没法阻止我们进来。而警察可要强硬得多,一定会为他出头的。

我只打算在教堂里待一小会儿,表明自己是真的想来参观,也就够了。等时间已经足够让我问候上帝,我就说:“走吧。”“别害怕。派拉。别去演别人戏里的角色。”

我不想把我和老人的问题变成我和他的问题,便试着让心情平定下来。“你说的‘演戏’是什么意思?”“有些人总爱和别人争斗,有时甚至和自己争斗,不惜耗尽生命。他们的脑海里有一出戏,是以他们的挫折和沮丧为脚本的。”“我认识的很多人都这样,我明白你的意思。”“最糟糕的是,那出戏往往不是他们自己就能演的,”他继续说下去,“所以得找人陪他们演。”“外头那家伙就是这样。他想找机会为某件事泄愤,就找上了我们。如果我们任他摆布,现在必然会后悔,因为那样就意味着被他打败,参与了他自导自演的可悲人生和沮丧挫折的戏码。“他的企图显而易见,所以很容易识破他的伎俩。但另外一些人会以受害者的形象出现,隐秘地‘邀约’我们去扮演他们戏里的角色,例如,他们会抱怨人生的不公平,要我们同意他们的控诉,给他们建议,并和他们同声一气。”

他深深地望进我的眼睛。“要小心。一旦参演了这样的戏码,总是注定要输的。”

他是对的。但我仍然不想继续待在教堂里。“我知道了,可我已经祷告过了,做了想做的事。我们走吧。”

教堂里的幽暗和教堂外强烈的阳光形成了对比,好一阵子我什么也看不见。等我的眼睛适应了一些,发现那个老人已经不见了。“咱们去吃午餐吧。”他一边说,一边朝村子走去。

◆ ◇ ◆ ◇ ◆ ◇ ◆ ◇ ◆

午餐时我喝了两杯酒。我以前从来没这么做过。

他正在和侍者讲话,侍者说此地有一些罗马时代的遗迹。我努力去听他们的谈话,却依然无法消除自己的坏心情。

公主变成了青蛙。可那又怎样?难道我得向谁证明什么吗?我并没有在寻找什么——没有寻找一个男人,当然更没有寻找爱情。

我知道,我告诉自己,我知道他正要颠覆我原有的世界。我的大脑在发出警告,我的心却听不进去。

我付出的代价已经不少,获得的却并不多。我费力迫使自己舍弃了许多想要的东西,阻绝了许多向我敞开的道路。为了更大的追求——一个平静的灵魂,我牺牲了无数的梦想。如今我可不想放弃这份平静。“你很紧张。”他对我说,中断了和侍者的谈话。“是啊,我在想,那个老头大概会去找警察,而这是个小地方,他们很容易找到我们的。我在想,你在这儿吃午饭真是太大胆了,没准会毁了我们的假期。”

他摇晃着杯里的水。他当然知道事实并非如此,我其实是为刚才的事感到羞愧。

为什么我们总是这样?为什么我们只注意眼前的瑕疵,而不去看看山峦、田野或橄榄树丛?“听着,这些都不会发生的。”他说,“那个老人已经回家了,也早忘了这件事。相信我!”

这才不是我神经紧张的原因呢。笨蛋!“多听听你心里的声音。”他继续说。“这就是我心里的声音,我正在听啊!”我说,“我觉得我们应该离开,在这儿我一点也不舒服。”“你不该在白天喝酒,对你没好处。”

到这时为止,我还一直都在努力控制自己。现在,我该把心里想的说出来了。“你自以为什么都懂,”我说,“什么神奇时刻、内心的孩子……可我不知道你现在和我在这儿做什么。”

他笑了笑说:“我欣赏你,也佩服你正在和自己的内心交战。”“交什么战?”“没什么。”他说。

但我知道他的意思。“别开玩笑了,”我说,“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谈谈这件事。你误解我的感情了。”

他不再晃动杯里的水了,看着我。“不,我没有误解。我知道你并不爱我。”

那我就更不懂了。“不过,我正在争取你的爱,”他继续说,“生命里,有些东西是值得争取到底的。”

我静默不语。“你值得我这么做。”他说。

我转过身,假装对餐厅的装潢颇感兴趣。我觉得自己变成了青蛙,可忽然间又变回了公主。

我确实想相信你的话,我在心中说,虽然那不会改变什么,但至少不会让我感到自己这么软弱无用。“我很抱歉,方才有些激动。”我说。

他只是微笑,召来侍者,付了账。

在走回车子的途中,我再次感到迷惘。或许是因为阳光,但现在是秋天,阳光已经不那么强烈了;或许是因为那个老人,可他早就消失无踪了。

这一切对我而言都是全新的体验。生活总带给我们惊奇,引领我们走向未知,即使我们并不想这样,也不认为有这个必要。

我努力让自己专心看着周遭的景物,却始终无法将目光集中在橄榄树丛、山上的村落,或是那个老人守卫的教堂上。这一切都是那么陌生。

我想起自己昨天醉得有多厉害,也想起他昨天唱的那首歌:

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夜晚,有种特殊的氛围……

我也不知道……

看,从阿雷纳莱斯,你家门外……

我们不是在毕尔巴鄂吗,他为什么要唱“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夜晚”?我也并不住在阿雷纳莱斯,他在想些什么啊?“你昨天唱的是什么歌?”“《疯人谣》,”他说,“为什么现在才问我?”“不知道。”

事实上,我知道——我突然意识到他唱的歌是一个陷阱。他让我记住了歌词,就像我为考试而记住了功课一样;他原本可以唱一首我熟悉的歌,却选了一首我从来没听过的。

这是一个陷阱。以后,如果在收音机或酒吧里再听到这首歌,我就会想起他,想起毕尔巴鄂,想起我生命里这一段秋天变成春天的时光;我将会回忆起这场冒险、这些激情,以及内心里的那个孩子。

这就是他所想的。他很聪明,经验又丰富,知道如何追求所爱的女人。

我快疯了,我对自己说,我成了个酒鬼,接连两天喝了那么多酒。他懂得所有的把戏,正掌控着我,用甜言蜜语诱惑我。“我佩服你正在和自己的内心交战。”

在餐厅里,他曾这么说。

但他错了。很久以前,我就与自己的内心交战过,并且战胜了它。我绝不会为不可能的事燃起烈焰,我知道自己的底线,明白自己究竟能忍受多少痛苦。“说点什么吧。”在走回车子的路上,我说。“说什么?”“什么都好。跟我说说话。”

于是他给我讲起了圣母马利亚在法蒂玛显灵的故事。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讲这个,但三个牧羊人与圣母交谈的故事确实分散了我的注意力。

我的心放松下来。是的,我知道自己的底线,知道如何自持。

◆ ◇ ◆ ◇ ◆ ◇ ◆ ◇ ◆

夜里,我们到达了目的地。雾太浓,几乎让人难以辨识身在何处,我只能隐约看出眼前有一个广场、一盏街灯、几幢透着微黄灯光的中世纪房子,以及一口井。“雾!”他大喊。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兴奋。“我们现在在圣萨万。”他解释道。

这个地方对我并不具备什么意义。我们现在已经在法国了,光是这一点就令我害怕。“为什么到这儿来?”我问。“因为我想带你看的房子就在这里,”他笑着回答,“而且我曾发愿,在无原罪始胎节这天一定要回到这儿。”“就在这里?”“哦,在这附近。”

他停了车,下车后牵起我的手,走进大雾。“在我毫无预期的情况下,这个地方在我的生命里占据了一席之地。”他说。

怎么你也是?我想。“第一次来这儿的时候,我以为自己迷路了,但事实上并非如此——只是当时我正在重新发现自己。”“你的话真像谜题一样难懂。”我说。“就是在这儿,我明白了自己这一生多么需要你。”

我把目光移向别处,真不懂他在说什么。“这跟迷失有什么相干?”“先去找个愿意租房给我们的人吧,这里的两家旅馆都只在夏天营业。然后,我们找个餐厅吃晚饭,这回可不必紧张,不必怕警察找麻烦,不必急着跑回车里去!我们喝点小酒,敞开心扉,好好聊一聊。”

我们相视而笑。我已经放松多了。这一路上,我一直寻思着心里那些狂乱的念头。在经过西班牙和法国交界的山峦时,我向上帝祈祷,请他抚平我充满恐惧与紧张的灵魂。

我开始厌倦自己的孩子气。我的许多朋友都是如此,她们甚至在不知爱为何物的时候,就让恐惧占据了心灵,认为爱是不可能存在的。如果我继续处在这种心境之中,必将错失这几天与他相处时可能出现的一切美好。

小心,我想,小心别让水坝出现缝隙。只要有一丝小小的裂缝,世上将没有任何力量挡得住大水。“但愿圣母从此保佑我们。”他说。

我沉默着。“你为什么不说‘阿门’?”他问。“因为我不再认为这很重要。宗教曾经是我生命的一部分,但那个阶段已经过去了。”

他转过身,走回车里。“我仍然会祈祷,”我继续说,“当我们经过比利牛斯山的时候,我就向上帝做了祷告。但那有点像条件反射,我不确定自己是否还相信他的存在。”“为什么?”“因为我曾经遭遇痛苦,而上帝并没有听到我的祷告;在我的生命中,有好几次我都全心全意地去爱,最终却总是遭到无情的践踏或背叛。如果神真的爱世人,他不会这么不关心我的感受。”“神爱世人。但最了解这一点的却是圣母。”

我大笑出声,转头看他时,他却一脸严肃,一点儿也不像在开玩笑。“圣母懂得完全顺服的奥秘,”他继续说,“她亲身体验过爱,并忍受了因爱而生的煎熬,以此拯救我们脱离爱的苦痛,正如基督以他的殉难救赎了我们的罪愆一样。”“但基督是上帝之子。而人们都说圣母只是个平凡的女人,只不过刚巧借由她的子宫来孕育基督罢了。”

我为自己刚才的笑声感到尴尬,试着找话说,让他明白我对他的信仰其实是尊重的。

他打开车门,拿出我们的行李。我正想从他手里拎过自己的背包,他却笑着说:“我帮你背吧。”

很久没人这样对待过我了,我想道。

我们去敲第一家民居的门,屋里的女人说她不出租房间。第二家,没人应门。第三家,终于有个和善的老人愿意让我们寄宿,但那个房间只有一张大床。我不肯住。“或许我们应该继续开车,到大一点的城市去。”离开那家后,我提议。“我们一定可以找到一个房间的。”他说,“你听说过‘另一个自己’的练习吗?那是个一百年前的故事,作者是……”“别管什么作者了,直接讲故事吧。”我打断了他。我们再次走在圣萨万小镇那条唯一的街上。

◆ ◇ ◆ ◇ ◆ ◇ ◆ ◇ ◆

有个人遇见了一个原先一直都很不得志的老朋友。“我应该给他一些钱。”他想。但后来他才知道这位老朋友现在已经很发达了,正想找他,将欠了多年的债还给他。

两人于是来到以前常去的一家酒吧,这个有钱的朋友付账请酒吧里所有的客人喝酒。客人们都问他是怎么发财的,他说,直到数天前,他都一直在扮演“另一个自己”的角色。“什么是‘另一个自己’?”他们问。“‘另一个自己’告诉我,该如何如何去生活,却从不告诉我,我究竟是谁。‘另一个自己’相信,穷尽一生之力去赚钱,才能让自己年老时不致饿死,所以我们总是在算计钱财。就这样,直到死亡之日,才发觉自己这一生从未好好活过。但到那时,一切都已经晚了。”“那么,真正的自己又是怎样的?”“真正的自己是一个懂得倾听自己心底声音的人:他为生命的奥秘深深着迷,乐于迎接奇迹的降临,对自己所做的事总是满心欢喜,充满热情。相反,‘另一个自己’却总是忧惧着可能遭遇的失望,他让我踟蹰不前,什么事都不敢做。”“然而,生命中的确有许多磨难。”一位听众说。“生命中也有许多挫败。没人能逃避这些,但为了梦想而奋战,就算吃了败仗,也远比不知为何而战,终致失败要好得多。”“这就是你成功的原因吗?”另一位听众问。“是的。当我体认到这一点,便下定决心要去做真正的自己。‘另一个自己’站在房间的角落里盯着我看,但我永远也不会再让他走进我的心了,尽管他总是恫吓我,警告我没有思考未来的危险。“我将‘另一个自己’彻底地逐离出我的生命,从那一刻起,神圣之力便开始创造奇迹。”

尽管我的朋友很久以前就把“另一个自己”逐出了生命,但在今晚寻找住处这件事上,他还是没什么好运气。我知道他这个故事不是讲给自己听,而是讲给我听的。他在谈我的恐惧、不安全感,以及我对一切美好事物的排斥——我总感觉它们稍纵即逝,前方只有无尽的苦痛。

众神只管掷骰子,才不管我们想不想玩这场游戏。他们并不在乎你在前进的路上是否得抛下你的爱人、家庭、事业或梦想;他们并不在乎你是否拥有了一切,不在乎你的每一种渴望能否因努力和坚持得到满足。众神并不想知道你的计划与希望,他们只是在掷骰子,而你,是被选择的一方;从被选择的那一刻起,成与败就只能凭运气了。

众神掷着骰子,打算将爱情从笼中释放。结果是好是坏,就得看它获释时的风向是怎么吹的了。

此刻,风正依着他的意思吹呢。可要知道,风向也是反复无常的,一如诸神的性情!在我心底深处,已开始感到大风来袭。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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