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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12 13:12: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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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江雪落

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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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味余年(下)

世味余年(下)试读:

版权信息COPYRIGHT INFORMATION书名:世味余年(下)作者:江雪落排版:燕子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出版时间:2018-07-01ISBN:9786122514557本书由成都万有图书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Chapter17豌豆黄和催化剂

好在唐律发现及时,毕罗吃了药,又喝了朱大年亲手熬的粥,到了下午,脸上和身上的红点淡去很多。但她脸皮薄,怎么都不肯出屋,也不搭理唐律。

唐律也有邪的,两个人隔着一道门,毕罗在房间里的贵妃榻上抱着资料发呆,他在外面晒了会儿太阳,就开始念叨:“哎,看来我这录像是白弄了。也是啊,闹事的人都走了,事情也解决了,我们家大小姐这是卸磨杀驴啊!”

毕罗听他越说越离谱,忍不住说了句:“乱说什么呢,谁是驴?”

冷不防唐律的声音突然离得特别近,仿佛就在耳旁:“我呗!大小姐从回来就没给过我一个好脸,这是打算不跟我好了呗!”

毕罗被吓了一跳,转脸一看,这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门那挪到了纱窗,贵妃榻倚着窗,她又半靠在塌上,两个人之间可不只隔了一面纱窗嘛!

唐律见她转过脸来,仍有点红晕的脸上含着薄怒,还有一点惊吓,心里又软又有点酸,这种情绪对他而言实在陌生,来不及深想,话已经说出了口:“你说你这身体都这样了,还跟我置什么气。我有什么地方惹着你了,你说我就得了,犯的着跟小姐妹喝酒发泄嘛?”

毕罗狠狠瞪了他一眼:“谁说我喝酒是为了你的?”

唐律被瞪了一眼,心里还美滋滋的,毕罗这姑娘心眼实,最不会说谎话,别人看不看得出来他不知道,但他一眼就看出来,她这是不好意思了。唐律将手在额头搭了个凉棚:“哎,我这抱着两袋面来回跑了一千米,到现在水都没人给喝一口,太阳这么大,哎呦,我这怎么有点头晕呢……”“你说谁是两袋面呢?”毕罗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容茵下午在家里要接的货是面粉,唐律知道了这个事,从刚才起就总拿她和面粉打比方。可那面粉大的一袋要50斤,说她是两袋面,这,这不是说她重吗?

唐律一脸无奈:“我怎么也得将近三袋面粉了,这不丢人……”

毕罗看他眯着眼站在那,鬓角亮晶晶的,沾着汗水,又想起在诊所里看到他汗湿的背心……她别过脸:“傻站着干嘛,桌上有水,自己拿。”

唐律眯着眼一笑,放下手便往房门口走。只可惜毕罗心里正别扭着,没看到他那志得意满的一笑,要是看见了,准不让他进。

唐律进了房间,也挺乖顺,先到桌边拎过水壶,连喝了三杯凉白开。四下打量了一圈,找到了毕罗放脸盆架的地方,自己动手倒了盆水,洗了把脸,拿毛巾狠狠擦了一把,这才长舒一口气。毛巾是淡蓝色的,一角绣着两朵梅花,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这个香味唐律闻着很熟悉,一琢磨,记起仿佛毕罗身上就有这个味道,香气很淡,只有离的很近时才能闻到。应该不是香水,而是她常年用的某种洗浴用品所携带的味道,淡淡的清甜,不腻人,和她给人的感觉很像。

毕罗:“……”这个人拿着她的毛巾不撒手是几个意思?

唐律回过神,把毛巾挂回洗脸架,朝着毕罗一笑:“阿罗,这个毛巾好香,跟你身上的味道很像。”

毕罗发觉这人的赖皮劲儿又上来了,但她不想放任两个人之间这种暧昧继续下去,于是绷着小脸说:“你刚才洗手不是也用了吗,就是香皂的味道。”

唐律抽了抽鼻子:“不一样。”

毕罗瞪他:“你来是跟我讨论香味的,还是讨论录像的。”

唐律有点委屈:“咱们不是好朋友吗?这除了正事儿,还不能聊点别的了。”“先说正事。”毕罗发现这个人就是不能惯着,越惯着越来劲。

唐律这回也没多矫情,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我拷在这里头了,你从头看。”

毕罗接过手机,唐律打开的是相册界面,毕罗一眼扫过去,就发现有好几个。她不解地抬起头,唐律朝她笑了笑:“慢慢看,看完你就明白了。”

毕罗将第一个视频看完,已经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今天来四时春碰瓷儿的这个人,明显是个老手,四十来岁的年纪,穿得普通,长相普通,但从他“发现”盘子里有一只蟑螂的那一刻起,这个人就仿佛变了个样,大嗓门,气焰嚣张,一边叫嚷一边还砸了两只碟子,几乎一瞬间就将饭店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他身上。

最先冲过来的是小楚和另一个服务生,随着动静越来越大,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很快,人群攒动,朱大年也从后厨赶了来。要说这个人运气也不大好,他挑刺的这盘菜,平时都是其他厨师轮流来做,唯独这一天是朱大年掌勺。做菜的主厨来了,后来朱时春又从毕罗这儿得到指示,让楚经理给在场的所有客人免单,尽快疏散人群。虽然还有一些好事的客人和熟悉的邻里街坊逗留着不肯走,但从后来的镜头来看,已经少了很多人。

工作日的中午来这用餐的,有好多都是上班族,饭店主动给免单,许多人不愿意惹麻烦,更不想为他人的事耽误自己时间,吃完饭也就很快离开了。

紧跟着唐律赶了来,毕罗从视频里看到只有一个看着很脸熟的年轻小哥站在唐律身后,另外两个人隔了一会儿才赶过来,还递给了唐律一个东西。

紧接着,唐律和朱大年耳语几句,毕罗清楚地看到朱大年面上露出几分惊讶,好像还有点生气,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那个声称从四时春的菜碟子里吃出蟑螂的中年人还在叫嚣,唐律的两个手下把桌面简单收拾了下,随即摆上一台笔记本电脑,虽然有人群挡着,但毕罗从人群和朱大年的反应来看,已经猜到笔记本电脑大致播放的内容是什么。

情势很快颠倒过来。那个中年人见势不妙想溜走,可有唐律的人看着,又在众目睽睽之下,主动找茬的人想溜走又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呢?

看完这段视频,毕罗看了唐律一眼,又点开最后一个视频。

这个视频其实就是唐律让手下当众播放的那个。镜头里出现在大堂中用餐的宾客,那个中年人也在吃饭,他吃饭的动作很慢,像是专门在等待什么,毕罗还注意到他看了两次大堂墙壁上的钟表。时针指向十一点四十五的时候,他低下头,从胸口前的衣服口袋摸出一个什么东西,毕罗想看得更清楚点儿,但他的动作很快,拿出东西便在面前的菜碟上方一捻一抹,接着他喝了口水,重新拿起筷子,在盘子里搅和了几下,接着就叫嚷了起来……

毕罗已经琢磨过味儿来,她看向唐律,神情有些复杂:“这就是当初装修时,你跟我说过的惊喜?”

唐律对她摇了摇食指:“阿罗,别这么看着我。有了今天这件事,你就应该知道,我这招不为别的,就是防着这些捣乱的人。”

毕罗口中的“惊喜”,也是当初重新装修四时春时唐律亲口对她讲的,其实就是手机里这几个视频的来源。能在四时春拍摄到这么多东西,可见唐律当时让人安装的摄像头不少。

这大概也是视频里朱大年面露不悦的原因,但今天见证了整件事的每一个四时春员工都知道,没有唐律留的这一手,四时春和朱大年的清白不可能这么快证实,任何时候,一件明明白白的物证远比多少个人的辩白更有力量。

毕罗揉了揉额角:“我知道……我不是怨你的意思。”当初她既然肯给唐律这份自由,就是对他有着充分的信任。而唐律在安排这些人事的时候也没有刻意避开她,毕罗或多或少也能猜到一些。可这一切都没有像今天这样直面丑陋的事实来的直接。通过今天的事,不仅印证了唐律留的这一手颇有先见之明,也说明在现今的大环境下,四时春光凭实力和光明磊落,是不足以自保的。做生意要真诚,但雷霆手段和狡猾的技巧也不可或缺。

毕罗突然想起那天和桑紫在四时春吃饭时的对话。桑紫当时问她:菜肴味道好是实力,人脉广路子多也是实力,甚至能撇开脸面做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是不是也算实力?

她当时尚且未来得及回答,唐律已经先代她表了态。

唐律为什么这样做,现在想来,其实他早比其他人先发现了毕罗软弱天真的一面。她知道世情险恶,但未曾料想到,为了竞争为了赢,有些人是能够不择手段机关算尽的。

偷菜谱、抢先召开发布会为中式古典才代言,雇人往四时春里面安钉子,还有像今天这样找人栽赃闹场子……毕罗突然有点茫然,她此前只想着怎么样能将四时春的这份事业做好,怎么能将外公交托的这份家业发扬光大,但现在似乎只知道做事是不足够的。没有唐律的先见之明,她甚至都没有做好充分的防备,更别提反击回去了。

唐律说:“阿罗,你用不着为了这些事心烦。”他见毕罗愁眉锁眼,几乎不用思考就知道她想到哪里去了,他突然倾身,捏了捏毕罗的脸颊:“这不是有我在呢么,你只管专心按照计划去做你想做的事儿就行了。”

毕罗被他突如其来的亲昵动作吓了一跳,她不自在地拍掉他的手指,撇开脸看向窗外:“说话就说话,少动手动脚的……”

唐律笑了一声,也不生气,他凑得更近了些,仔细看了看毕罗的脸颊和脖颈:“看起来消了不少。”说着又摸摸她的额头:“体温也下来了,好在没发烧。”

他这些关怀的话说的信手拈来,再自然不过,毕罗突然发现,自己连发脾气的立场都没有……这家伙就是个情场老手!想到这一点,毕罗心里那点别扭劲儿又浮上来,可刚才已经把脑袋转到窗子这边了,现在难道还能转回去?转回去……不就跟这家伙面对面了吗?

毕罗实在苦恼,干脆将蜷起双腿,将小脑袋往膝上一埋:“我累了……”

唐律觉得她这个样子挺好玩,跟个小鸵鸟似的:“这就累了?那我的槐花饺子怎么办?”“四时春这么多人,少不了你一口饺子!”虽然埋着头,听起来声音发闷,但不难听出来毕罗这句话说得恶狠狠的。

唐律一下子就笑喷了:“行,行。你先歇着。”走到门口时,他想起什么,转过身说:“对了。咱们的美食沙龙定在下个月6号开业,我找人算过了,那天日子最好。”

毕罗一听这个倒是来了精神,但她也不好意思就这么抬起头说话,只好保持着之前那个姿势说:“嗯……挺好的。桑紫和老周知道了肯定高兴。”

唐律“嗯”了一声,心里却说,这事儿哪轮的着先跟他们说?要通知,毕罗肯定是第一个知情人。

唐律这天又在四时春打混到很晚。

晚饭是唐律和毕罗两个人一起吃的。四时春离不开人,朱大年父子俩在后厨把关,前头有新官上任的小楚张罗着,海棠小苑这两天不用开张,因此格外静谧。

晚餐是朱时春让人做好了给送过来的,怕唐律又出幺蛾子,送饭的人经过朱时春的耳提面命,特意说:“这饺子是我们大小姐亲手包的,小朱哥煮的,小朱哥说唐少准一吃就能吃出来。”

唐律笑得见牙不见眼,也亏他长得好看,这么笑也不让人觉得犯傻,还显得比平时多了点亲和力:“回去跟小朱哥说,他这份情我领了。”这朱时春一开始的时候总跟他对着干,经过几次事儿之后,倒比朱大年先看出路数来,基本毕罗这边遇着什么事,他们两个都会先通个气。

唐律自诩挺坦荡,要说朱时春这样的人,性格跟他老子肖似,是最不好收买的。但这样的人都能买他的账,说明什么?说明人家已经看出来了,他对毕罗是真的关心。但凡四时春或者毕罗有点什么事,先跟唐律打声招呼,肯定不会有亏吃。唐律觉得朱时春这小子挺上道,心里打定主意接下来得多照应着点这小子,毕竟他想在四时春扭转自己的口碑,朱时春算是很关键的一个突破口了。

有人听得高兴,自然也有人听得不高兴。传话的这个小服务生受了唐律一声夸奖,就挨了自家大小姐一个白眼,直到走的时候都挺懵的,他这差事……到底是办好,还是没办好啊?

回去到后厨给小朱哥传话时小伙子还挺委屈的:“小朱哥,你这可不能坑我啊。我是给咱们四时春打工,光把那唐少爷哄高兴了有啥用啊?我看咱们大小姐就挺不乐意的,给了我好大一个白眼……”

朱时春拿漏勺把儿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你懂个啥!咱们肯定是向着大小姐的!你就听我的,准没错儿!”

到啥时候他肯定都要向着毕罗,不过眼下,就是瞎子都能看出来唐律对他们大小姐黏糊得紧,好几件事儿也都是他及时出面,四时春和毕罗才挺过了难关。可现在的四时春,毕老先生身体不好,对唐律的态度也挺模糊的,至少他们手底下这些人都摸不清;朱大年还有另外两位大厨,可以说对唐律成见颇深,不过想想也是,这几位都是业内的扛把子,一有本事二有资历,看不顺眼的人,且改不过来呢!剩下这些人,自然也都看着朱大年还有自己师傅的眼色行事。朱时春看得明白,觉得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唐律如今是剃头担子一头热,但他毕竟是个大少爷啊,这坐冷板凳坐久了,难免对着四时春就没有从前尽心了。哪怕是为了大局着想,朱时春觉得自己这个友好的表态也是很有必要的。

但只要这小子表现出来一丁点对毕罗不好的地方,他肯定是第一个站出来跟他扛的。

两边的算盘打得都挺精明,被夹在中间的毕罗就有点郁闷了。她一边琢磨着什么时候得找朱时春这小子谈谈话,一边对唐律说:“趁热吃,再傻笑饺子都黏住了。”

唐律夹了个饺子送进嘴巴,过了一会儿嘀咕:“好像不如上回的好吃……”

毕罗白了他一眼:“饺子是我前天包的,就在冰箱里冻了两天。”他舌头还真是刁钻,这都能吃出不同来!

唐律委委屈屈地又夹了一个:“我就说嘛……槐花吃着不如上次清甜。”“那怎么着,我这就去厨房给你现包去?”毕罗赌气,恶狠狠咬了一口饺子,吃这口她向来喜欢蘸自家调的姜醋,比市面上卖的醋味道清淡许多,还有一丝清润的甜,配槐花馅儿饺子吃最好。“那哪行啊!你现在还病着呢!”唐律连忙放下碗拦着,哪怕毕罗只是口头说说,压根没有要挪窝的意思:“再说了,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啊。”

毕罗横他一眼:“那你是几个意思?”

唐律觉得真不是自己的错觉,自从毕罗去了一趟郊区,回来之后对待自己可比最早两个人刚认识那阵还凶了。可又有点不一样,那个时候毕罗对他没有好脸色,向来冷冰冰地端着,也难为她长相这么清秀一个小妞儿,还真端得住那个架势,真遇上事了,气势还挺足。现在……唐律觉得自己大概也有点不正常,现在毕罗比当初还凶,话没说两句,就要瞪他一眼,说话的口吻也总冲着他,可他心里怎么那么甜呢……“我那意思就是,这槐花饺子,我还是喜欢吃你亲手包的……”唐律话说完,见毕罗又要瞪自己,连忙说:“包好了就赶紧下锅,就吃个新鲜劲儿。哪怕让我跟你一块包呢,我觉得也比这么的好。”

毕罗见他看着自己,伴着窗外落日的余晖,他的眼瞳里也染上某种暖而艳的色彩,唐律的五官棱角分明,长得是好看,但不笑的时候总让人觉得有那么几分不好惹的阴沉。可他在自己面前,总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难得有像此刻这样,既没有插科打诨,却也不让人觉得冷冰冰……毕罗突然错开视线,拿起桌上的小醋壶给他碗里倒了点醋:“知道了,下次再做这个提前喊你。”

在她和唐律心里,槐花饺子这道吃食与别的食物相比,总是不同的。他闹着想跟她一块包饺子,想吃新鲜的,也在情理之中。这么想着,毕罗觉得脸上那阵热汤终于有消退的趋势,但终究怕被身旁的人看出什么来,干脆端起一碗白粥埋头喝了起来。“阿罗……”“干嘛?”毕罗恼火这家伙吃个饭都不消停,左一声“大小姐”右一声“阿罗”,不肯消停。

唐律看着她,神情有点怪,唇角却高高翘起:“你吃的,是我那碗。”

毕罗:“……”她刚才走神得厉害,也没留意唐律之前是不是吃过这碗粥。

粥碗放的仓促,险些洒落,还是唐律手快,帮忙扶了一把。

唐律却因为这个姿势,跟毕罗离得更近,两个人一错眼间,都有点怔住。

为了方便毕罗休养,吃饭的桌子专门挪到她休息的贵妃榻旁,因此她仍然靠在塌上,而唐律则搬了张凳子挪过来坐。他低头看着眼前白净的小小的脸孔,毕罗的皮肤近看是一种清透的白,似绢纱若水花,而她的脸正如一朵开得正好的栀子花,白白的,嫩嫩的,还有一股不知源自何处的香。她的眉眼细细弱弱,单眼皮的眼线清晰婉约,近看别有一份绵延在眉眼间的柔美,鼻子小小的,唇却红润润的……

唐律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毕罗已经反应过来,她推了唐律一把,却头一次发现眼前的这个人胸膛厚实,用力狠推了一把,他也纹丝不动。

毕罗有点慌,身体向后倾倒,用起双手推着他:“唐律,再不吃你的饺子就凉了!”

谁这个时候还想着饺子啊?

不过这一声好歹将唐律喊回了神。他一手撑着贵妃榻的边沿,眉目沉沉,浸在傍晚朦胧的光线里,显出某种平日少有的沉静敛然。他看着毕罗,低声唤了一声:“阿罗。”

毕罗这下不仅觉得脸颊发烫,连耳朵脖子都有一同发烧的趋势,心里暗骂自己没出息,将那碗惹祸的白粥往唐律那边推了推,端起另一只碗埋头吃起了饺子。

凉了的饺子吃起来甜津津的,有一点腻,毕罗觉得自己说的一点都没错,槐花饺子,凉了就不好吃了。

一样的味道,吃在另一个人口中,却是另一番滋味。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唐律还记得那碗凉了的槐花饺子,细润的甜,微微凉,那股甜味一直浸到人的心里。

好在如今天气暖和,吃点凉饺子也不算什么,况且还有毕罗的私房雪梅酿,搭配着饺子间或饮两口,只觉得唇齿清醇,回味无穷。不一会儿,两人面前的那盘饺子就见了底,且一多半是进了唐律的肚子。“这是什么?”

毕罗斜了一眼他挟在筷尖的食物,不禁浅浅一笑:“你吃吃看不就知道了。”

这话大抵也只有毕罗敢这样对他讲,换了唐氏酒店的大厨,敢不说清楚是什么食材就硬让唐小少爷吃下肚,除非是嫌自己的日子太顺遂。唐律听了却没一点脾气,放进口中咀嚼片刻,说:“这东西和竹笋在一起炒倒是不错。不过这个时节,放眼整个平城,也就在你这儿能吃到这么嫩的竹笋了。”

毕罗答:“是栀子花。”上一次她专门打电话喊唐律过来吃饺子,就是在拣这种花,栀子花清炒竹笋,少油少盐,却别有一份雅味。她见唐律连着挟了几口,应当是真喜欢,心里不争气地涌起几分甜蜜,一边又怨自己实在没出息,这个人那么花心,喜不喜欢吃什么,吃不吃得香甜,又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她哪里知道唐律一听到她说“栀子花”三个字,想到的便是刚刚的情形……不埋头吃菜,恐怕脸上都要显出几分来,唐公子自诩从未在哪个小妞儿面前丢过面子服过软,就这么当着毕罗这么个软妹的面脸红,也实在太跌份儿了。

两个人各怀心事,后半顿饭倒吃得分外沉默起来。

吃过晚饭,毕罗又吃了两颗治过敏的药,这种药物别的副作用没用,单让人嗜睡。不一会儿,毕罗就伏在贵妃榻的靠枕上睡着了。

唐律难得没有毛躁地吵人,见她睡得沉,脸上泛着淡淡红晕,伸出手探了探温度,觉得并没有高热,将她身旁的薄被覆上,就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间。

走出海棠小苑,远远就看见一辆并不陌生的车子,他先是一愣,随即扯出一缕笑,主动迎了上去。

那辆车停在道边,天已经黑了,因为是老街,附近的路灯有些昏暗,离得这么远几乎看不清车里的情形,唐律却毫不迟疑地走到近前,看都未往里看,笃定地敲了敲车窗。

临街的车窗徐徐摇下,里面坐的不是沈临风又是谁?他大概一直在抽烟,自己那边的窗子是摇下来的,指间还掐着半根燃着的香烟,一点幽微的红光,迎着远方行驶经过的车灯,在忽明忽暗的车厢内微微闪烁着。这人在人前向来斯文儒雅,也不知是近来心情浮躁,还是忖着天黑灯暗没人会注意,衬衫破天荒地解开三颗扣子,原本应该端端正正系着的领带也揉成一团扔在手旁,头发被他拨弄得有几分凌乱,眉宇间倒显出几分从前少见的凌厉来。

他似乎早就瞧见了唐律,见到是他,神情也未有半分收敛,挑着眉,伸手递过去一只盒子:“是唐少啊,来一根?”

唐律定定看着他,压根没有伸手去接的意思:“我不抽别人的烟。”

沈临风皮笑肉不笑地抬眼打量他一眼:“看唐少春风满面的样子,确实也用不着抽烟。”

唐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在这守着,有意思?”

尽管沈氏的家业远不比唐氏雄厚,沈临风的少爷架子却从不比唐律稀松,无论在家还是公司,众人都当他是喝了洋墨水衣锦归国的青年才俊,从四时春挖走菜谱和人脉这件功劳算在他头上,沈氏内部和家族上下近来更对他恭谨有佳,就连他那两个同父异母的兄弟见着他也老实许多。连潘珏那样欠儿登的性子,在他面前向来都顺着他讲话,对唐律这样不正眼看人的样子,他哪里忍得下去?

他将香烟的过滤嘴含在齿间,推开车门站在路旁行人道上,关车门的动作带起“嘭”的一声,将他心头燃了一天的火也带了起来:“没听说这路是唐家修的,怎么你能来,我就不能待?”

唐律早在下午陪毕罗看录像时就收到了消息,他随身带着两支手机,给毕罗看那支手机上的视频,并不妨碍他用另一支及时接收一些实时消息。沈临风去而复返,几乎他的车子刚在这条街上冒头,他就接到了手下人的汇报。但他忖着这人没胆子更没本事硬闯海棠小苑,也就没当一回事,更没在毕罗面前露出一星半天的异常,可陪着毕罗吃过晚饭,收到消息说这人的车子还停在小院外面,这就让他觉得有点意思了。

过去他觉得沈临风就是个绣花枕头,有那么句书本上的话怎么说来着,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他觉得形容的就挺恰切。想不到几天没见,这人倒是长进了?唐律微微眯起眼,看这样子,这小子还真打算粘上毕罗了?

想到这,唐律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说:“上午谢谢你送阿罗回来。不过不知道你这么闲,车子在这停一下午,你自己有空也得考虑一下邻里街坊的感受,这停车位也不是免费来的。”

这条老街的停车位其实到现在也没收费,但都是邻里街坊自家的车居多,像沈临风这样的外来车辆,一停一下午,旁人也就是看着车里一直有人,才没上前赶人了。

沈临风听了冷笑一声:“说闲,还真比不过唐少。听说您一下午都泡在海棠小苑,怎么有空不多陪陪你的大明星女朋友,反倒缠着阿罗没完没了?”大约是想到了此前听到的种种传闻,沈临风目光微闪:“听闻唐少身边从来不缺女伴,但阿罗似乎不是你喜欢的类型吧?唐少何必为了一时置气,把时间浪费在不必要的人身上呢?”

唐律向来最反感的就是别人干涉或打听自己的私事,尤其是感情的事,这一方面,就是唐父或者唐清辰都不行,更何况是沈临风?几乎刚听到“听说”那两个字,唐律的脸色就冷了下来:“我跟什么人处对象,还轮不到你来管。”想到这两天毕罗对待他阴阳怪气的态度,这股气他不能往毕罗身上撒,眼前倒总算找到个合适的人撒气了:“我和毕罗怎么样,是我们两个之间的事,下次再乱嚼舌头之前,先掂掂你的斤两。”

沈临风声音却不见低,且隐含笑意:“脚踩两只船的事,唐少做都做了,还不让人说?”他低头看了眼腕表:“我听说阿罗病了,本来下午就打算进去瞧瞧她,可公司的事脱不开,开视频会议开到刚刚才结束。正好,我这就进去瞧瞧她——”

几乎话音刚落,沈临风就觉得眼前一道身影闪过,他第一反应就是向后闪躲,却还是慢了。那一拳正打在他的脸颊,口腔里瞬间蔓开一股铁锈味的苦涩,颧骨火辣的疼倒来得慢了。他不是没打过架的怂包,但到底平时动嘴比动手多,印象里几乎上了高中,就没再动过用拳头解决问题的念头。更让他想不到的是,唐律这小子是真的混,一句话戳到他的痛处,就直接朝人挥拳头。“唐律。”身后有春末的晚风袭过,那声呼唤被风碾过,显得有些细弱,唐律却听得一个激灵,第一反应就是转身,还将打人的那只手藏在身后。

不远处的海棠小苑门口,毕罗穿着白色的棉质短袖,月白色的半裙,披散着头发站在那儿。两个多月的时间,她的头发长了一些,大概是才睡醒,脸颊还有一丝红,眼角眉梢带着一缕娇憨,皱着眉看着他。不用她张口,唐律知道,她又要埋怨自己了,怎么能在家门口打人呢?想想也是,真是给沈临风脸了……

身旁还跟着一个女服务生,这一拨的服务生都是他直接让手底下人聘来的,能力强、口语好、有服务意识,最重要的是,虽然在毕罗身边干活儿,心里却是向着他这边的。唐律对这个女服务生有点印象,毕罗平时还挺喜欢用她的,总小橙、小橙的喊,这个小橙不是别人,正好是他手下的一个妹妹,如今是本科大三在读,平时很有几分机灵劲儿。这不,毕罗朝他们这边走过来,小橙就在一边扶着,还小声说:“阿罗小姐,慢一点,当心车。”

唐律耳朵灵,从看到毕罗的第一时间,那一双耳朵就竖起来听着她那边的声音,因此隔着一段距离,就听得很清楚,毕罗声音比往常显得虚弱一些:“他都在这边跟人打起来了,我要出来你还不让……”

小橙往这边看了一眼,小声说:“唐少总不会吃亏的。”

毕罗:“……”

紧接着唐律就收到了毕罗一个瞪视,还有小橙那隐藏在唇边揶揄的笑。

唐律心里想,怎么不会吃亏,真以为演电视剧,拿拳头往人脸上招呼不会疼啊?他这手关节现在肯定是肿了,不过他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让毕罗看到就是了……

走到近前,毕罗也看得清楚了,她视力不比唐律,尤其在晚上光线较差的地方,看东西还是有点吃力。走得近了,唐律一只手倒背在身后的动作就显得有点刻意了,沈临风脸颊那一块红肿看着也触目惊心。毕罗皱眉:“你们两个都多大人了,说着话还能打起来?也是长进了。”

放在两个多月前,毕罗要是敢当着沈临风的面用这种语气说他,毕罗肯定要觉得自己才是“长进”了,沈临风估计要疯。可放在今天,这话她几乎没任何迟疑地脱口而出,沈临风也真被她说出了一丝羞愧。他想说话,发现嘴角轻轻一动都疼——上学时也跟哥们儿一起打过架,可向来都是他打别人,从小到大何曾吃过这么大的亏,打的还是脸——他默默嚼碎这口气,低声说话的时候,语气温软莫名:“阿罗,我听说你才回家就病了,想来看看你。”

毕罗看向唐律,那意思是给他一个辩白的机会。

唐律当机立断从善如流:“他占着车位一下午不挪窝,隔壁张大伯跟我抱怨他儿子下班了车子都没地方停,我就过来看看。”

要不是旁边还站着沈临风,毕罗真想当面吐槽他:隔壁张大伯和他儿子他都能认识……她从前怎么没发现唐律走的是群众路线?

沈临风也气得不轻,这人真是睁着眼说瞎话,从他过来到现在,哪提过一个“刘”字?

唐律耍无赖,沈临风却自觉不能再像上午在车子里那样自降身价:“家里临时出了些事,我在车子里开的视频会议,影响了隔壁——”沈临风扫了唐律一眼,觉得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真他妈掉价:“张大伯和他儿子,不好意思。”离得近了,他也看出来,毕罗看起来恹恹的,脸颊泛着不自然的红,细看好像还有一些小红点……他走上前两步,探出手:“阿罗,你怎么了?”

唐律就站在一旁,真让沈临风伸手摸着毕罗,他觉得除非是自己手脚都废了。

沈临风的手臂被打落,脸上还挂了彩,又是当着毕罗的面,他觉得自己再忍就真是孙子。他抬手搡了唐律一把:“唐律你别他妈没事找事!”

唐律没提防,还真让他推了个趔趄,他也不生气,目光似笑非笑地睨了沈临风一眼:“你别缠着毕罗,就是我的事。”

沈临风想起自己一下午打听到的那些事,不禁哂笑:“说的倒是冠冕堂皇,不如你当着阿罗的面来交待交待,你跟那个姚心悠是怎么回事?”

一听到这个名字,唐律和沈临风同时发现,毕罗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沈临风冷笑一声,唐律心里则是一个打突,伸手就要去拽毕罗的手臂,却被毕罗一个瑟缩躲了过去。

沈临风看得过瘾,哼笑一声就说:“阿罗,我也是为了你好,你早点看清他这种货色的真面目,对你也好。你知道他跟姚——”“我又没跟姚心悠好过,交待个屁!”唐律眼见着毕罗看都不看自己,低垂着头,眼睛周围一圈都泛着红,心头一揪,手上的动作比脑子反应还快,一把将毕罗拽到自己怀里:“毕罗!”

毕罗另一条手臂还挽着小橙,这个时候小橙反应却慢了,攥着毕罗的手不肯撒开:“唐少,您……”

两个女孩子的劲儿也比不过唐律,他瞪了小橙一眼:“还不松开!”

小橙来海棠小苑上班之前,是经过自家老哥千叮咛万嘱咐的,对唐律的脾气和行事也有七分的了解,一见唐律冷脸,下意识就吓得松了手,可这段时间的相处,她也挺喜欢毕罗的为人和品性,松手之后又放心不下毕罗:“阿罗小姐还发着烧,您别吓着她!”

唐律一听,腰一打弯就把毕罗抱了起来,这个时候他也顾不上跟沈临风这个搅屎棍算账了:“发烧了你还让她出来!”

唐律平时极少拿架子训斥人,这么一冷脸,把小橙吓得不轻,都快哭了:“阿罗小姐说要找您……”

唐律心里有气,听了这话又觉得心里一甜,这段时间以来,这种心里乍冷乍暖一会儿甜一会儿泛酸的感觉把他折腾得都快吐了。从小到大他极少有过不顺意的时候,即便真有,也向来知道如何排遣。可这些因为毕罗而起的情绪,往往来得突然,散的也快,他有气不能对毕罗撒,心里泛甜不可对人言,此中滋味,复杂难辨,可当他低头看向毕罗紧闭着眼脸颊泛红的模样时,脑子里却如同一个惊雷劈开,陡然想起唐清辰曾经说过的一句话:“看来你也喜欢她了。”

这回他大概是真栽了。

唐律脑子晕陶陶地想,心里却因为这个认知,不知怎的更甜。

直到将毕罗抱回屋里,他看到贵妃榻旁的高几上放着药箱,温度计是打开的,放在一旁,看来小橙说的确实不假,出来前应该刚给毕罗量过体温。

他将毕罗放在塌上,一边甩温度计,正要说话,就见毕罗挣扎着就要翻身,他心里憋着一股不得抒发的劲头儿,一把就将她扳了过来:“瞎折腾什么!忘记今天上午那个刘大夫说的了,熬过今天不发烧,你这过敏就好了!非不听话!”

毕罗听了这话,整个人如同一只被人乍然从池塘捞起的鱼,直接弹了起来:“我听不听话也用不着你管!”

她弹坐起来的动作来得突然,唐律也被她吓了一跳,要不是反应快,毕罗的额头险些磕在他的下巴上,那才真要疼死这个丫头……唐律越看她越觉得可恨,可爱又可恨,伸手就去捏她的脸颊:“你都发烧了,就不能老实点儿——”

话没说完,他的手就被毕罗狠狠拍掉,那声音,比他之前打掉沈临风的手臂还清脆。

毕罗自己也没想到打得这么狠,眼珠一转,看到唐律手背一片红……她脸颊发烫,觉得自己吐出的呼吸都是烫的,心里发虚,却硬着头皮不好意思说道歉的话。

头顶上方,她听到唐律有点模糊的呼吸声,却不敢去想他接下来会说什么话,大概是发烧,脑子有点糊涂,人也比平时胆子大了,她干脆将心一横,把面前的手推得更远:“死了也不要你管!”

她没等到唐律发火,也没听到唐律骂人,却感觉头顶上方的人不再站着,而且手臂渐渐圈过来,好像将她整个人画地为牢,圈在了他的怀里:“就这么讨厌我?”

毕罗不想看他,她双膝曲起,把头埋进去,迷迷糊糊的,就听到他叹了一口气:“还没怎么样,就这么能吃醋?”

毕罗想辩驳,抬起头,却觉得迎面而来的好像是什么人模糊的面庞,紧接着是什么东西堵了上来,嘴唇上,很软很Q,还有点凉,好像从小时候起就很喜欢吃的豌豆黄……

唐律本想浅尝辄止,却没想到毕罗这丫头看着青涩,胆子倒挺大,居然探出舌尖舔了舔他的唇。“嘶……”唐律觉得自己也算久经沙场,到底还是被个长得不怎么样身材不怎么样脾气还挺大的小妞儿给撩拨到了。他扣住毕罗的脖颈,另一手撑着她身后的靠枕,将她整个人往怀里揽,尽可能温柔地加深这个吻,尽管他自己也有点收不住就是了……“啊!”凭借一身功夫和胡搅蛮缠拦了沈临风半天的小橙一进门就看到这景象,叫了一声之后她发觉不对,赶紧捂住嘴。

身后一路撵进来的沈临风也看到了,脸色在一瞬间铁青。上午送毕罗回来的路上,他还真被这两个人一唱一和的给糊弄过去了,可后来回家换了一趟衣服,在公司开了个简会,他突然觉得事情不太对头,问了潘珏又透过他们自己的渠道打听了一下午,才发现是着了唐律这小子的道,他们两个压根就还没在一起!

一旁小橙幸灾乐祸地看着他:之前是没在一起,但有了您这味催化剂,没在一起的也在一起喽!

沈周诗云:“雪魄冰花凉气清,曲栏深处艳精神。一钩新月风牵影,暗送娇香入画庭。”,今将栀子花并竹笋清炒,取其清热解表之效,青嫩润口,暗香袭人。——《四时春录》Chapter18白粥和小绵羊

生活在大都市的人往往都有都市病,症状之一便是忙碌时从不生病,一旦放假或休闲,便病来如山倒一发不可收拾,待到休假结束,无论多重的病都能在短时间内不治而愈。

毕罗的这一场病也是如此。大抵回国后肩上的担子实在沉重,心里又压了太多的事,有一股精神气撑着时,连个微小的感冒都没有,额头被潘珏的玻璃杯砸出一道口子那次,也是裹一块纱布照样晚睡早起,一个人当三个人使。这次的海鲜过敏仿佛只是一个契机,被唐律和沈临风这么一闹,一场发烧倒足足折腾了十余天才见好。

托过敏药和退烧药轮番上阵的福,毕罗每天多数时间都在睡觉,头脑清楚的时候,也多在闭目养神——她在生病,所以有充足理由可以不用面对旁边那个眼睛发光虎视眈眈的家伙——然而病好了该怎么面对,她还真没想好。

退烧的第三天,脸颊和脖子过敏的皮肤也都痊愈,毕罗实在没有理由再继续躺下去,一大清早就跑到厨房。

毕克芳见她跑得比兔子还快,不禁喊了一声:“阿罗,慢点,身体还虚呢!”

毕罗答应了一声,一头扎进厨房,整个人瞬间没声了。

她这是大白天见……什么了?那个穿一件黑T恤扎着围裙站在案板前的男人是谁?她不想面对也不行,对方肩宽腰细的这个身材,那天晚上抱着她亲的时候,她可是领略的一清二楚……

唐律早就听到毕克芳喊的那声,转过身的时候,仿佛还嫌自己出场不够亮眼,还刻意翘着唇角朝她一笑:“阿罗,我给你熬了白粥,吃早餐吧。”

毕罗半天都没找到自己的声音在哪,手指一直在短裤的裤缝线里上上下下地揉:“你怎么在这儿……”“这话说的,我最近哪天不在这儿了?”“不是……”毕罗看着他手里的粥碗,还有旁边熟悉的配菜,她这些天发烧,吃的最多的就是白粥,还有家里自制的配菜,再加一颗蛋黄腌得能流油的咸鸭蛋。可看唐律这个驾轻就熟的架势,实在不容她不多想:“这些……都是你做的?”

唐律瞟了她一眼,那眼神颇有点幽怨:“你吃了这么多天,今天才发现啊。”

毕罗觉得自己嗓子有点干哑,她下楼着急,洗漱之后就急匆匆冲了下来,看到桌上的粥食才觉得口渴。老宅的这个大厨房她闭着眼都能找到那些杯盘碗碟的位置,她转个身,走到南边靠窗的桌子,桌上常年放着干净的饮用水,她倒了一杯,刚送到唇边,就觉得手腕一暖,紧接着,唐律的脸庞已经凑了过来。“早上喝冷水对你胃不好。”

毕罗觉得自己大概病还没好,不然怎么会全身都使不上劲儿,要不是唐律接得及时,玻璃杯真要秒秒钟跌到地上。

唐律笑眯眯的,顺势就将她揽到怀里,动作那叫一个轻车熟路:“慢点。”

毕罗吓得一把推开他,后腰磕在桌沿,疼得她眼前一黑。

唐律“啧”了一声,手扶住她的腰:“都跟你说了,慢点。”

毕罗满脑子都是厨房和主屋的距离,还有毕克芳那远胜于常人的听力……她觉得汗都要下来了,一把推住唐律的胸膛,禁止他再靠近:“你,你别过来!我外公就在主屋,你,你这样——”

唐律一口啄在她的唇上:“你外公早就知道我们在一起的事儿了,慌什么。”

毕罗瞬间石化,半晌才反应过来问:“你说什么?”

唐律笑眯眯地看着她,皮肤又白又嫩,脸颊泛着淡淡粉色的光泽,嘴唇红润,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自己,单眼皮儿的姑娘真是越看越耐看,眼尾有点上扬的线条看着就让人想吻上去。唐律向来是个行动派,心思所到处,动作也很快跟上。

毕罗本能地闭眼,感觉到眼角有点湿润的吐息,哆嗦了一下,手在唐律的胸口直推:“……你,要点脸!”

唐律一下子就笑了:“阿罗,你真可爱。”

毕罗恨得直捶他:“起开!”

这么两个人抱在一块,要是真让毕克芳瞧见,她还要不要活了!“咳。”想什么来什么,毕罗听到这声咳嗽,就觉得冰寒罩顶,趁着唐律动作有所松动,一把推开他,转过身看向门口。

毕克芳的神色意外沉静,扫了唐律一眼:“阿罗病刚好,吃早饭吧。”说完便拄着拐杖往主屋的方向去了。

毕罗大窘,眼看唐律还要往上凑,连忙先下脚为强,狠狠踩了他一脚,又瞪他:“吃早饭!”

小妞儿大病初愈,踩人的力气比平常人轻了不少,唐律心里偷笑,脸上还做出龇牙咧嘴的样子:“疼……”“该!”毕罗啐了他一口,用湿毛巾垫好砂锅的耳朵,端着粥率先往主屋去了。

吃了这一顿白粥,毕罗才真的敢肯定,这么多天以来的白粥,都出自唐律之手。咸鸭蛋是家里腌好的,几样小菜也都是毕克芳和朱伯伯的手艺,只等想吃的时候从瓮里掏出切一切、码一码便可。可这白粥,看着简单,想要熬得醇香软糯,厚厚一层米油,没有其他的诀窍,只需要做粥的人专心致志地盯着。

想到她这些日子每天早晨七点钟准时吃上的一粥三菜,毕罗握着汤匙,难得发了一回呆。“阿罗。”毕克芳从唐律手里接过粥碗,说:“粥要趁热吃。”

桌上还摆着一只枣红色的三层食盒,毕罗抬起眼,就见唐律轻车熟路地打开食盒,从里面拿出灌汤包、虾饺、糖油饼、拼盘小菜、竟然还有一碗冒着热气的豆汁儿!

唐律见她目不转睛地瞪着看,还笑得很温柔地对她说了句:“乖,你现在身体还吃不了这些。”

合着她之前感动这人每天天不亮就蹲在厨房给自己做粥,都白感动了!吃他唐少一碗白粥,他们毕家得奉上三层食盒!这一看就是朱伯伯大清早起来专门给他准备的!

毕罗顿时觉得自己此前赖在床上晚起三天的举动愚蠢之极!她病着的这十几天,这家伙是策反了他们四时春上下啊!简直令人发指!“阿罗。别愣着,吃饭。”毕克芳似乎对她一再发呆十分不满,还额外多添了句:“唐少这些天也辛苦了,昨天大年听说你想喝豆汁儿,专门让时春早起做了点,尝尝口味。”

唐律乐得见牙不见眼,偏偏这小子穿一件黑T恤,腰上系着她回国后专程给家里添置的麻布围裙,看起来格外顺眼,站在桌边小腰板挺得别提多直了!一副光荣聆听长辈夸奖的乖巧样儿!

毕罗气得拿勺子直捣粥碗,恶狠狠拿起一半咸鸭蛋,用筷子尖剜出蛋黄,一口塞进嘴巴里……“咳咳……”不是她吃的急,是鸭蛋黄太咸了。“咸蛋黄不是这么吃呀。”唐律一脸“宝贝儿你怎么笨的这么可爱”的无奈神情,给她递了张纸巾过去,拿起另一半咸鸭蛋,将蛋黄技巧地抖落在粥碗里,嘴里还不忘了磨叨:“也是,这些天这活儿都是我做,大小姐这回再吃吃看。”

毕罗端起玻璃杯灌下几大口,这才喘匀了气。看着唐律手边冒着热乎气的豆汁儿,还有那碟切的细细的咸菜丝,一看就是朱伯伯的手艺,上面还特意撒了炒得香香的白芝麻!毕克芳还说什么是时春做的。

她没管家的这几天,到底都发生了什么……她怎么觉得大家伙儿都反了……她这个当家人地位不保!

毕竟是亲外公,毕克芳这个时候倒是比唐律先猜到了毕罗的心思,老头儿慢悠悠吃下半碗白粥:“阿罗也想喝豆汁儿啦?这时节喝早了点,绿豆寒,你这几天还不适合喝。”

毕罗不大情愿地哼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埋下头吃那碗起初有多感动现在就有多嫌弃的白米粥……不是她不好意思抬头,一抬头就要看到唐律那厮吃油条卷咸菜丝,还就豆汁儿!呜呜她都吃素好些天了,一看到这种搭配真的口水都要流下来!

一顿早餐,毕罗是尚且还要忌口的小病号,毕克芳是要长期注意养生的老病号,唯独唐律干了活儿出了力,又正值“青春年少”,大快朵颐吃得格外满足。

毕罗早早就捧着一杯菊花茶去堂屋坐着,一早上哼的次数比过去一年到头加在一起都多……实在是懒得看那个人吃东西的德性,就他最优雅!就他最会吃!就他吃得最多最丰盛!

完全不想承认,最关键的原因是继续坐在桌边陪着,她不气死,也要先被馋死。

吃过早餐,唐律和毕克芳两个人和一前一后挪到了堂屋。毕克芳手边是一碗热白开,唐律则捏着一碗沏得青嫩嫩水灵灵的雀舌,香气清而悠远,毕罗从前没少帮毕克芳沏茶,对这个味道熟悉得不得了。一闻到这个味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连带面前的菊花茶都觉得寡淡无味。

唐律眼看毕罗小脸紧绷绷的,眼睛不时往自己这边一瞟一瞟的,她皮肤生得白,这样子简直像一只气鼓鼓的河豚,顿时“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得了他也不气人了。毕罗这丫头不识闹,真把人气着了,还得他自己心疼,得不偿失。“尝尝,用你家储存的泉水泡的。”

毕罗没想到唐律还真把那碗雀舌递给了自己。讶异了片刻,反应过来之后,毕罗赶紧接了过来,仿佛怕他反悔似的,还赶紧喝了一口。

香是香,可看着这人仍旧来气。“毕老,阿罗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了,我想今天带她出去转转。”

毕克芳最近跟陈老头儿走得挺近,还学着人家也玩起了手盘核桃,这会儿左手两个文玩核桃正滴溜溜转得响。听到唐律这句话,他沉默片刻,便点了点头:“去吧。阿罗身体才好,饮食注意点。”

毕罗觉得这两个人的相处模式简直闪瞎了好吗?!从前毕克芳待唐律也很客气,尤其在双方正式签订了海棠小苑的共同经营协议之后,毕克芳对唐律的客气就不像从前那么流于表面,反而有那么几分不论年龄辈分的尊重和欣赏在里面,尽管毕罗从前不愿意深想,现在想来也不得不承认,自家外公心里恐怕还挺喜欢唐律这小子的。

一碗上好的雀舌险些被毕罗喝出酸溜溜的味道。她默默喝完茶,开口:“外公,我有点事情想跟您谈,单独的。”说到这,她故意瞥了唐律一眼。

唐律闻言就是一笑,那样子全不在意:“我在院子里等你。”

出门之前,他还朝毕克芳瞧了一眼,两个人飞快交换了个眼神,那过程行云流水,毕罗看得一清二楚,心里更是掀起一片惊涛骇浪。

眼看着唐律在院子里拐了个弯,往房后菜地的方向去了,毕罗这才开口:“外公,家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毕克芳扫了她一眼:“你就是发烧这几天,也没忘了关照时春做好海棠小苑的宴席,微博上还专门建起了海棠小苑私房菜的话题,评论数七千多条。就连老陈昨天过来试菜,都说你新创的几道小菜很有意思。家里能有什么事?”

毕罗蹙着眉:“那四时春——”“四时春一切都好。夏季的菜单下个月中旬才换,也不急在这几天。上次那个碰瓷儿的,唐少安装的摄像头起了大作用,就是没有那些摄像头,你以为谁家开饭店,一年下来还不要碰上几例找茬儿碰瓷儿或者吃霸王餐的?”

听起来确实一切都好。而且毕克芳的话里始终渗透着一个意思,就是毕罗此前操心得已经够多了,井英饭店不可能不出状况,但无论是四时春还是海棠小苑,经营都上了正规,无论接下来再遇到什么疑难问题,他们的人手和智囊团都能够顺利解决。

毕罗不笨,毕克芳的这个意思她领会得很清楚。可如果真的是这样,毕克芳对唐律的态度转变就更让她觉得奇怪了。

她咬了咬唇,觉得接下来的话要当着长辈的面提起,实在有点难以启齿。

倒是毕克芳,神态悠闲,颇有闲情地站起来在房间里溜达,还给毕罗的茶碗里添了一回水。“这茶是唐少前几天带过来的,足有半斤。早年喝着雀舌鲜嫩,如今年纪大了,总觉得不如白茶有劲儿。”

毕罗刚含了一口茶在嘴里,顿时觉得不上不下,好悬没呛着。

毕克芳直当没瞧见,悠悠地说:“唐少有心,见你今天终于肯起床了,一大清早就煮了一瓶山泉水,说要给你泡碗雀舌尝尝。”

毕罗这下再也绷不住了,她觉得自己脸颊热得都要冒烟了:“外公……我和唐律,不是他说的那样。我们……没谈恋爱。”

放在从前,毕罗真是做梦也不敢想,自己能当着毕克芳的面谈论这种事。从小到大在她的心里,毕克芳都是童年记忆里那个高大却严厉的形象。从小学到高中,对于她的交友尤其是异性交友,毕克芳要比普通家庭的家长更严厉紧张好几倍。可随着她在异国漂泊得久了,归国后祖孙俩又共同经历了那些事情,毕罗的心结也逐渐消解了不少。毕舜华的一辈子那么短,横亘在他们祖孙两代人之间,死亡的沉重是一道抹不去的烙痕,任何时刻想起来,都令人觉得难以喘息。对毕舜华近乎溺爱的疼宠带来的只有过早恋爱的叛逆,还有最后那个让所有人难以接受的仓促结尾。可如果女孩子不能那么疼那么宠,又该如何对待?站在毕克芳的角度来想,哪怕矫枉过正,也总好过悲剧重演。而当她学会了以毕克芳的视角去看问题,有一天她忽然意识到,那么多的沉默和近乎严苛的命令,让童年的她心生畏惧,但毕克芳的心里又何尝有过一天快慰?

诸多过往尽可释然,可是要向毕克芳解释她和唐律之间的种种,毕罗仍旧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倒是毕克芳很快回答:“他说了什么不重要,我只看他如何做。”

毕罗听得一愣,愈发觉得这种话题果然不适合他们祖孙俩……

毕克芳扫了她一眼,指了指茶,示意她趁热喝,一边说:“女大当嫁,我不是老古板,唐律与你合不合适,相处一阵下来你自然有体会,外公虽然年纪大了,眼可不花,也会慢慢帮你看着的。”

这话里的内涵有点多,毕罗一时觉得难以消化。

直到出了堂屋,毕罗还有点回不过神。不过有一件事她是看出来了,自家老爷子和唐律这混小子,肯定是趁着她睡迷糊这些天,达成了什么不成文的协定。毕罗自问对上自家这位老爷子,她无论心机还是手段都差着好几个段位呢……简言之,就是毕克芳想她知道的,会据实相告,但不想她知道的,她就是撒娇卖痴满地打滚,老爷子也不会提前透露半个字。更何况,估计她家老头儿心里也清楚,以毕罗的性格,能对长辈说两句软和话已经不容易,发嗲撒娇这个路数压根不适合她。

毕罗摸出手机,自家外公不好突破,还不许她骚扰手底下人吗?小橙、朱时春、还有小楚,她挨个拷问一遍,怎么也能探查出个蛛丝马迹来!

一出门,毕罗感觉有点懵,从前总趴在她家门口的那只大家伙不见了。唐律这家伙挺喜欢换车的,奥迪卡宴还有一辆毕罗认不出名字的跑车,都见他开过。不过自从海棠小苑开业以来,也不知道这家伙怎么了,极少开着跑车招摇过市,每次来都开一辆挺低调的军绿色路虎。毕罗看习惯了,以为他今天闹妖说要带自己出去溜溜,肯定还是开那辆路虎来,结果没想到一出门,门前那片空地光秃秃的,停着一辆看起来特别萌的……小绵羊?

而且那辆小绵羊还是奶白色的,唐律穿着黑T恤牛仔裤往旁边一站,那景象真是分外……和谐!

唐律递过来一只偷窥,见毕罗还傻乎乎地盯着他看,啧了一声,干脆走上前,帮她帮头盔戴好。“你怎么……骑这个?”毕罗感觉到他在给自己系头盔的扣子,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手指关节轻轻刮过她的脸颊,偏偏这家伙还一脸认真盯着扣子的位置看。看起来真不像是故意的。

唐律蹙着眉,瞥她一眼:“怎么,嫌弃了?”

毕罗觉得他这话说的没头没脑的,还没反应过来:“啊?”

总算扣好了,唐律还在她头顶摁了摁,有点漫不经心地说:“这不天也热了,总开车也怪没意思的,换辆这个骑骑不也挺好的。”“噢。”毕罗心里想的是,真看不出唐小少爷还有一颗如此软萌的少女心。这乳白色的小绵羊,他骑上去真是……帅气又可口,若他笑得可爱一点,看起来还真挺“小绵羊”的。

唐律率先跨了上去,往自己身后的座位拍了拍:“来。”

朱时春就有这么一辆小绵羊,不过是电动车,唐律这辆看着软萌,走起来才发现是一辆性能蛮不错的摩托车。毕罗出国前总和朱时春一块玩,对于坐在小绵羊后座这种事也算轻车熟路,坐上去之后就双手搭在唐律的肩膀,右手还很自来熟地拍了一下:“走起来!”

唐律:“……”怎么总觉得他好像也成了交通工具的一部分,这么想着,嘴角还是微微弯起:“得令,大小姐。”

以前唐律喊她大小姐也挺频繁的,但语气不太一样。以前总是或多或少有那么点调侃或者说做戏的成分在,但这句话的语气很寻常。寻常又自然,听起来却有一种让毕罗脸红的亲昵。

车子驶出小巷上了林荫道。这个时候已经过了平城的早高峰,街上的车辆也没那么拥堵,小绵羊的速度也逐渐提了起来。经过一道减速带的时候,车子一颠,毕罗身子猛地往后仰倒,到嘴边的尖叫被吹过脸颊的风吞没,原本轻轻搭着的双手也离开了唐律的肩膀……

唐律自然是感觉到了,反手就去托毕罗的腰:“笨死了。”

毕罗吓得不轻,听到他骂自己这么凶,正要反驳,就感觉到唐律的手已经握住了她的手,带到自己的腰间:“抱住。”

毕罗眼尖地看到前面很快又是一道减速带,只能乖乖将手放上去——却没敢真像他说的“抱住”,有点类似扶着的动作。

唐律的声音又从前方传来:“双手。”

毕罗也不敢拿自己的安全开玩笑,只能依样将左手也扶上去。

整条林荫道的减速带还真不少。等车子驶入外面的大道,毕罗的两只手已经改成紧紧环着唐律的腰身。心里的安全感盖过了之前的羞涩和微小的疏离,可惜两个人一前一后坐着,她看不到某人唇角翘起的弧度越来越明朗。“咱们这是要去哪?”“桑紫的百花宴就在今天。你作为即将走马上任的新老板,怎么也得去给自家大厨捧个场不是?”

毕罗一拍脑袋,自己还真把这件事给忘了。后脑勺头盔外壳冰凉的触感让她回过神,迅速把这段时间的事情过了一遍:“我记得原先跟她约定,百花宴结束之后,就要开始一块设计饮食沙龙的餐单了,前几天我生病,也没再跟她确定这件事。”“放心,有我和老周呢,这么大的事儿,她也不敢含糊。”

毕罗觉得心里暖烘烘的:“谢谢你啊,唐律。”

她生病的这些天,一开始是身体真的有些透支了,到后来烧退了的几天,身体虽然有点虚,更多的则有点偷懒和逃避唐律的成分在。毕克芳和朱大年他们对她自然是无条件的包容,朱大年每天晚上忙完活儿过来看她的时候,言谈里简直恨不得她再多歇几天。可大家伙的包容不是没有代价的,四时春夏季的餐单还未拟定,从毕克芳早晨的话来看,老爷子心里对于这份菜谱已经做足了准备;四时春和海棠小苑的后厨,则是靠着朱大年父子还有原本的两位老师傅撑起来的;还有海棠小苑与展氏的合作,他们筹备的那个饮食沙龙与桑紫、老周的交接,这些原本要她和唐律一起去完成的,却全都扛在他一个人肩上。他这些天几乎就差住在海棠小苑了,每天早晨还亲手为她准备早餐……

两个人行驶在大道上,5月底的平城,可以说是一年中最好的时候。许多生活在这座城市的女孩子都选择在这个月份成为最美的5月新娘,温度不冷也不太热,天是蓝的,后海和未名湖的水是清的,走在路上连风都是甜的。毕罗突然发现,唐律选择在这样的天气开一辆小绵羊,可比开轿车或者跑车舒服多了,这小子还挺会享受生活的。

正这么想着,就听唐律吊儿郎当说了句:“客气什么,都是男女朋友了。”

毕罗让他一句话堵得面红耳赤,没别的招,搁在他腰间的手指忍不住收紧了力道:“要不是考虑到我的人身安全,我真不跟你客气。”“嘶……”毕罗这么掐可不是痒痒,而是疼,唐律倒抽一口气:“果然每个萝莉切开都是黑心的。”“谁是萝莉了?”毕罗简直要暴走,这意思是讽刺她平胸?

唐律心说自从认识你之后觉得萝莉也莫名萌得带感啊!嘴上却不敢再欠:“说你萝莉不好啊?我以为女孩子都喜欢男人夸她岁数小呢。”

毕罗哼了一声:“我可不是一般的女孩子。”“是,是。”唐律心说,就冲着他这些天鞍前马后的殷勤样儿,再对着他这张脸,怎么也不至于当此之时下此黑手。这么想着,连语气都有几分哀怨:“一般的妞儿确实没有咱家大小姐这定力。”

毕罗怎么听怎么觉得不像是好话:“你这个定力是怎么总结出来的?”

唐律这回精明多了:“先说好,咱们聊天归聊天,不讲动手的。”他补充了句:“我这也是为了咱们俩共同的生命安全着想。不带动手的。”“准奏。”毕罗其实也觉得自己刚才掐人的举动不大好,毕竟还在路上呢,也不能瞎胡闹:“说你要说的。”“那什么。”唐律准备开口之前,自己先笑了一下,从前都是别人说他厚脸皮,这还真是头一回,自己都觉得自己脸皮够厚的:“你想啊,我长得也算还挺带得出场的吧,嘴又甜,人又体贴,而且……咳,那天晚上我也主动表白了,结果你还真是吃完了一抹嘴就要不承认啊!”

毕罗:“……”沉默三秒,她实在没忍住开了口:“别的都先不讨论,你什么时候表白了?”别的都可以暂时忽略不提,唯独这点毕罗觉得真是没法略过去。

那天晚上……就算她高烧人都迷糊了,也记得非常清楚,他也就是说着说着就亲她了。后来……就没有后来了啊。小橙来了,沈临风也跟进来了,后来听说她发烧,海棠小苑还有四时春的人都惊动了,哪可能还有什么后来。

唐律咳了一声:“我觉得我的行动胜过一切言语。不过你要是介意,我不介意再正式表白一次。”

毕罗觉得这话她没法接。

她绕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被唐律给套进去了。话说到这份上,好像她就剩下两个选择,要么直接跟唐律在一块,要么要求他再表白一次,结果还是一样。

谈恋爱这件事上,她对上唐律,完全没有优势。

毕罗心气高,总觉得是自己没经验吃了亏,但她不知道的是,谈恋爱这件事,不是谁经验丰富谁就占上风,当然经验丰富总是额外有好处的。准确来说,应该是谁脸皮厚谁就占上风。

可惜她两点都不占。而唐律,两样都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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