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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12 13:3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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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金庸

出版社:广州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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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龙八部(新修版 纯文字)一

天龙八部(新修版 纯文字)一试读:

作者简介

金庸,本名查良镛,浙江海宁人,一九二四年生。曾任报社记者、翻译、编辑,电影公司编剧、导演等。一九五九年在香港创办明报机构,出版报纸、杂志及书籍,一九九三年退休。先后撰写武侠小说十五部,开创了中国当代文学新领域,广受读者欢迎,至今已蔚为全世界华人的共同语言,并兴起海内外金学研究风气。曾获颁众多荣衔,包括香港特别行政区最高荣誉大紫荆勋章、英国政府OBE勋衔及法国最高荣誉“艺术与文学高级骑士勋章”和“骑士勋位”荣誉勋章,香港艺术发展奖终身成就奖,剑桥大学、香港大学名誉博士,加拿大英属哥伦比亚大学名誉文学博士,二〇一〇年获剑桥大学哲学博士学位,英国牛津大学、剑桥大学、澳大利亚墨尔本大学、新加坡东亚研究所等校荣誉院士,北京大学、日本创价大学、台北清华大学、南开大学、苏州大学、华东师范大学、中山大学等校名誉教授,并任英国牛津大学中国学术研究所高级研究员,加拿大英属哥伦比亚大学文学院兼任教授,浙江大学人文学院院长、教授,曾任中华人民共和国全国人民代表大会香港特别行政区基本法起草委员会委员、香港特别行政区筹备委员会委员等公职。其《金庸作品集》中文版分由香港、广州、台湾、新加坡/马来西亚四地出版,并有英、法、意大利、希腊、日、韩、泰、越、印尼等多种译文。

“金庸作品集”新序

小说是写给人看的。小说的内容是人。

小说写一个人、几个人、一群人,或成千成万人的性格和感情。他们的性格和感情从横面的环境中反映出来,从纵面的遭遇中反映出来,从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与关系中反映出来。长篇小说中似乎只有《鲁滨逊飘流记》,才只写一个人,写他与自然之间的关系,但写到后来,终于也出现了一个仆人“星期五”。只写一个人的短篇小说多些,尤其是近代与现代的新小说,写一个人在与环境的接触中表现他外在的世界、内心的世界,尤其是内心世界。有些小说写动物、神仙、鬼怪、妖魔,但也把他们当作人来写。

西洋传统的小说理论分别从环境、人物、情节三个方面去分析一篇作品。由于小说作者不同的个性与才能,往往有不同的偏重。

基本上,武侠小说与别的小说一样,也是写人,只不过环境是古代的,主要人物是有武功的,情节偏重于激烈的斗争。任何小说都有它所特别侧重的一面。爱情小说写男女之间与性有关的感情和行动,写实小说描绘一个特定时代的环境与人物,《三国演义》与《水浒》一类小说叙述大群人物的斗争经历,现代小说的重点往往放在人物的心理过程上。

小说是艺术的一种,艺术的基本内容是人的感情和生命,主要形式是美,广义的、美学上的美。在小说,那是语言文笔之美、安排结构之美,关键在于怎样将人物的内心世界通过某种形式而表现出来。什么形式都可以,或者是作者主观的剖析,或者是客观的叙述故事,从人物的行动和言语中客观的表达。

读者阅读一部小说,是将小说的内容与自己的心理状态结合起来。同样一部小说,有的人感到强烈的震动,有的人却觉得无聊厌倦。读者的个性与感情,与小说中所表现的个性与感情相接触,产生了“化学反应”。

武侠小说只是表现人情的一种特定形式。作曲家或演奏家要表现一种情绪,用钢琴、小提琴、交响乐或歌唱的形式都可以,画家可以选择油画、水彩、水墨或版画的形式。问题不在采取什么形式,而是表现的手法好不好,能不能和读者、听者、观赏者的心灵相沟通,能不能使他的心产生共鸣。小说是艺术形式之一,有好的艺术,也有不好的艺术。

好或者不好,在艺术上是属于美的范畴,不属于真或善的范畴。判断美的标准是美,是感情,不是科学上的真或不真(武功在生理上或科学上是否可能),道德上的善或不善,也不是经济上的值钱不值钱,政治上对统治者的有利或有害。当然,任何艺术作品都会发生社会影响,自也可以用社会影响的价值去估量,不过那是另一种评价。

在中世纪的欧洲,基督教的势力及于一切,所以我们到欧美的博物院去参观,见到所有中世纪的绘画都以圣经故事为题材,表现女性的人体之美,也必须通过圣母的形象。直到文艺复兴之后,凡人的形象才大量在绘画和文学中表现出来,所谓文艺复兴,是在文艺上复兴希腊、罗马时代对“人”的描写,而不再集中于描写天使与圣人。

中国人的文艺观,长期以来是“文以载道”,那和中世纪欧洲黑暗时代的文艺思想是一致的,用“善或不善”的标准来衡量文艺。《诗经》中的情歌,要牵强附会地解释为讽刺君主或歌颂后妃。对于陶渊明的《闲情赋》,司马光、欧阳修、晏殊的相思爱恋之词,或惋惜地评之为白璧之玷,或好意地解释为另有所指。他们不相信文艺所表现的是感情,认为文字的唯一功能只是为政治或社会价值服务。

我写武侠小说,只是塑造一些人物,描写他们在特定的武侠环境(中国古代的、缺乏法治的、以武力来解决争端的不合理社会)中的遭遇。当时的社会和现代社会已大不相同,人的性格和感情却没有多大变化。古代人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仍能在现代读者的心灵中引起相应的情绪。读者们当然可以觉得表现的手法拙劣,技巧不够成熟,描写殊不深刻,以美学观点来看是低级的艺术作品。无论如何,我不想载什么道。我在写武侠小说的同时,也写政治评论,也写与历史、哲学、宗教有关的文字,那与武侠小说完全不同。涉及思想的文字,是诉诸读者理智的,对这些文字,才有是非、真假的判断,读者或许同意,或许只部份同意,或许完全反对。

对于小说,我希望读者们只说喜欢或不喜欢,只说受到感动或觉得厌烦。我最高兴的是读者喜爱或憎恨我小说中的某些人物,如果有了那种感情,表示我小说中的人物已和读者的心灵发生联系了。小说作者最大的企求,莫过于创造一些人物,使得他们在读者心中变成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艺术是创造,音乐创造美的声音,绘画创造美的视觉形象,小说是想创造人物、创造故事,以及人的内心世界。假使只求如实反映外在世界,那么有了录音机、照相机,何必再要音乐、绘画?有了报纸、历史书、记录电视片、社会调查统计、医生的病历记录、党部与警察局的人事档案,何必再要小说?

武侠小说虽说是通俗作品,以大众化、娱乐性强为重点,但对广大读者终究是会发生影响的。我希望传达的主旨,是:爱护尊重自己的国家民族,也尊重别人的国家民族;和平友好,互相帮助;重视正义和是非,反对损人利己;注重信义,歌颂纯真的爱情和友谊;歌颂奋不顾身的为了正义而奋斗;轻视争权夺利、自私可鄙的思想和行为。武侠小说并不单是让读者在阅读时做“白日梦”而沉缅在伟大成功的幻想之中,而希望读者们在幻想之时,想像自己是个好人,要努力做各种各样的好事,想像自己要爱国家、爱社会、帮助别人得到幸福,由于做了好事、作出积极贡献,得到所爱之人的欣赏和倾心。

武侠小说并不是现实主义的作品。有不少批评家认定,文学上只可肯定现实主义一个流派,除此之外,全应否定。这等于是说:少林派武功好得很,除此之外,什么武当派、崆峒派、太极拳、八卦掌、弹腿、白鹤派、空手道、跆拳道、柔道、西洋拳、泰拳等等全部应当废除取消。我们主张多元主义,既尊重少林武功是武学中的泰山北斗,而觉得别的小门派也不妨并存,它们或许并不比少林派更好,但各有各的想法和创造。爱好广东菜的人,不必主张禁止京菜、川菜、鲁菜、徽菜、湘菜、维扬菜、杭州菜、法国菜、意大利菜等等派别,所谓“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是也。不必把武侠小说提得高过其应有之份,也不必一笔抹杀。什么东西都恰如其份,也就是了。

我写这套总数三十六册的《作品集》,是从一九五五年到七二年,前后约十五六年,包括十二部长篇小说,两篇中篇小说,一篇短篇小说,一篇历史人物评传,以及若干篇历史考据文字。出版的过程很奇怪,不论在香港、台湾、海外地区,还是中国大陆,都是先出各种各样翻版盗印本,然后再出版经我校订、授权的正版本。在中国大陆,在“三联版”出版之前,只有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一家,是经我授权而出版了《书剑恩仇录》。他们校印认真,依足合同支付版税。我依足法例缴付所得税,余数捐给了几家文化机构及支助围棋活动。这是一个愉快的经验。除此之外,完全是未经授权的,直到正式授权给北京三联书店出版。“三联版”的版权合同到二〇〇一年年底期满,以后中国内地的版本由广州出版社出版,主因是港粤邻近,业务上便于沟通合作。

翻版本不付版税,还在其次。许多版本粗制滥造,错讹百出。还有人借用“金庸”之名,撰写及出版武侠小说。写得好的,我不敢掠美;至于充满无聊打斗、色情描写之作,可不免令人不快了。也有些出版社翻印香港、台湾其他作家的作品而用我笔名出版发行。我收到过无数读者的来信揭露,大表愤慨。也有人未经我授权而自行点评,除冯其庸、严家炎、陈墨三位先生功力深厚,兼又认真其事,我深为拜嘉之外,其余的点评大都与作者原意相去甚远。好在现已停止出版,出版者道歉赔偿,纠纷已告结束。

有些翻版本中,还说我和古龙、倪匡合出了一个上联“冰比冰水冰”征对,真正是大开玩笑了。汉语的对联有一定规律,上联的末一字通常是仄声,以便下联以平声结尾,但“冰”字属蒸韵,是平声。我们不会出这样的上联征对。大陆地区有许许多多读者寄了下联给我,大家浪费时间心力。

为了使得读者易于分辨,我把我十四部长、中篇小说书名的第一个字凑成一副对联:“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短篇《越女剑》不包括在内,偏偏我的围棋老师陈祖德先生说他最喜爱这篇《越女剑》。)我写第一部小说时,根本不知道会不会再写第二部;写第二部时,也完全没有想到第三部小说会用什么题材,更加不知道会用什么书名。所以这副对联当然说不上工整,“飞雪”不能对“笑书”,“连天”不能对“神侠”,“白”与“碧”都是仄声。但如出一个上联征对,用字完全自由,总会选几个比较有意思而合规律的字。

有不少读者来信提出一个同样的问题:“你所写的小说之中,你认为哪一部最好?最喜欢哪一部?”这个问题答不了。我在创作这些小说时有一个愿望:“不要重复已经写过的人物、情节、感情,甚至是细节。”限于才能,这愿望不见得能达到,然而总是朝着这方向努力,大致来说,这十五部小说是各不相同的,分别注入了我当时的感情和思想,主要是感情。我喜爱每部小说中的正面人物,为了他们的遭遇而快乐或惆怅、悲伤,有时会非常悲伤。至于写作技巧,后期比较有些进步。但技巧并非最重要,所重视的是个性和感情。

这些小说在香港、台湾、中国内地、新加坡曾拍摄为电影和电视连续集,有的还拍了三四个不同版本,此外有话剧、京剧、粤剧、音乐剧等。跟着来的是第二个问题:“你认为哪一部电影或电视剧改编演出得最成功?剧中的男女主角哪一个最符合原著中的人物?”电影和电视的表现形式和小说根本不同,很难拿来比较。电视的篇幅长,较易发挥;电影则受到更大限制。再者,阅读小说有一个作者和读者共同使人物形象化的过程,许多人读同一部小说,脑中所出现的男女主角却未必相同,因为在书中的文字之外,又加入了读者自己的经历、个性、情感和喜憎。你会在心中把书中的男女主角和自己或自己的情人融而为一,而每个读者性格不同,他的情人肯定和你的不同。电影和电视却把人物的形象固定了,观众没有自由想像的余地。我不能说哪一部最好,但可以说:把原作改得面目全非的最坏、最自以为是、最瞧不起原作者和广大读者。

武侠小说继承中国古典小说的长期传统。中国最早的武侠小说,应该是唐人传奇的《虬髯客传》、《红线》、《聂隐娘》、《昆仑奴》等精彩的文学作品。其后是《水浒传》、《三侠五义》、《儿女英雄传》等等。现代比较认真的武侠小说,更加重视正义、气节、舍己为人、锄强扶弱、民族精神、中国传统的伦理观念。读者不必过份推究其中某些夸张的武功描写,有些事实上是不可能的,只不过是中国武侠小说的传统。聂隐娘缩小身体潜入别人的肚肠,然后从他口中跃出,谁也不会相信是真事,然而聂隐娘的故事,千余年来一直为人所喜爱。

我初期所写的小说,汉人皇朝的正统观念很强。到了后期,中华民族各族一视同仁的观念成为基调,那是我的历史观比较有了些进步之故。这在《天龙八部》、《白马啸西风》、《鹿鼎记》中特别明显。韦小宝的父亲可能是汉、满、蒙、回、藏任何一族之人。即使在第一部小说《书剑恩仇录》中,主角陈家洛后来也对回教增加了认识和好感。每一个种族、每一门宗教、某一项职业中都有好人坏人。有坏的皇帝,也有好皇帝;有很坏的大官,也有真正爱护百姓的好官。书中汉人、满人、契丹人、蒙古人、西藏人……都有好人坏人。和尚、道士、喇嘛、书生、武士之中,也有各种各样的个性和品格。有些读者喜欢把人一分为二,好坏分明,同时由个体推论到整个群体,那决不是作者的本意。

历史上的事件和人物,要放在当时的历史环境中去看。宋辽之际、元明之际、明清之际,汉族和契丹、蒙古、满族等民族有激烈斗争;蒙古、满人利用宗教作为政治工具。小说所想描述的,是当时人的观念和心态,不能用后世或现代人的观念去衡量。我写小说,旨在刻画个性,抒写人性中的喜愁悲欢。小说并不影射什么,如果有所斥责,那是人性中卑污阴暗的品质。政治观点、社会上的流行理念时时变迁,不必在小说中对暂时性的观念作价值判断。人性却变动极少。

在刘再复先生与他千金刘剑梅合写的《父女两地书》(共悟人间)中,剑梅小姐提到她曾和李陀先生的一次谈话,李先生说,写小说也跟弹钢琴一样,没有任何捷径可言,是一级一级往上提高的,要经过每日的苦练和积累,读书不够多就不行。我很同意这个观点。我每日读书至少四五小时,从不间断,在报社退休后连续在中外大学中努力进修。这些年来,学问、知识、见解虽有长进,才气却长不了,因此,这些小说虽然改了三次,相信很多人看了还是要叹气。正如一个钢琴家每天练琴二十小时,如果天份不够,永远做不了萧邦、李斯特、拉赫曼尼诺夫、巴德鲁斯基,连鲁宾斯坦、霍洛维兹、阿胥肯那吉、刘诗昆、傅聪也做不成。

这次第三次修改,改正了许多错字讹字以及漏失之处,多数由于得到了读者们的指正。有几段较长的补正改写,是吸收了评论者与研讨会中讨论的结果。仍有许多明显的缺点无法补救,限于作者的才力,那是无可如何的了。读者们对书中仍然存在的失误和不足之处,希望写信告诉我。我把每一位读者都当成是朋友,朋友们的指教和关怀,自然永远是欢迎的。二〇〇二年四月 于香港

释名

“天龙八部”这名词出于佛经。许多大乘佛经叙述佛陀向诸菩萨、比丘等说法时,常有天龙八部参与听法。如《法华经·提婆达多品》:“天龙八部、人与非人,皆遥见彼龙女成佛。”“非人”是形貌似人而实际不是人的众生。“天龙八部”都是“非人”,包括八种神道怪物,因为以“天”及“龙”为首,所以称为“天龙八部”。八部者,一天,二龙,三夜叉,四乾达婆,五阿修罗,六迦楼罗,七紧那罗,八摩呼罗迦。“天”是指天神。在佛教中,天神的地位并非至高无上,只不过比人能享受到更大、更长久的福报而已。佛教认为一切事物无常,天神的寿命终了之后,也是要死的。天神临死之前有五种征状:衣裳垢腻、头上花萎、身体臭秽、腋下汗出、不乐本座(第五个征状或说是“玉女离散”),这就是所谓“天人五衰”,是天神最大的悲哀。帝释是众天神的领袖。“龙”是指龙神。佛经中的龙,和我国传说中的龙大致差不多,不过没有脚,有时大蟒蛇也称为龙。事实上,中国人对龙和龙王的观念,一部分从佛经中而来。佛经中有五龙王、七龙王、八龙王等等名称。古印度人对龙很尊敬,认为水中生物以龙的力气最大,陆上生物以象的力气最大,因此对德行崇高的人尊称之为“龙象”,如“西来龙象”,那是指从西方来的高人、高僧。古印度人以为下雨是龙从大海中取水而洒下人间。中国人也接受了这种说法,历本上注明几龙取水,表示今年雨量的多寡。龙王之中,有一位叫作沙竭罗龙王,他的幼女八岁时到释迦牟尼所说法的灵鹫山前,转为男身,现成佛之相(印度人重男轻女,认为女身不能成佛,女子要成佛,须先转男身)。她成佛之时,为人及天龙八部所见。“夜叉”是佛经中的一种鬼神,有“夜叉八大将”、“十六大夜叉将”等名词。“夜叉”的本义是能吃鬼的神,又有敏捷、勇健、轻灵、秘密等意思。《维摩经》注:“什曰:‘夜叉有三种:一、在地,二、在空虚,三、天夜叉也。’”现在我们说到“夜叉”都是指恶鬼。但在佛经中,有很多夜叉是好的,夜叉八大将的任务是“维护众生界”。“乾达婆”是一种不吃酒肉、只寻香气作为滋养的神,是服侍帝释的乐神之一,身上发出浓冽的香气。“乾达婆”在梵语中又是“变幻莫测”的意思,魔术师也叫“乾达婆”,海市蜃楼叫作“乾达婆城”。香气和音乐都是缥缈隐约,难以捉摸。“阿修罗”这种神道非常特别,男的极丑陋,而女的极美丽。阿修罗王常常率部和帝释战斗,因为阿修罗有美女而无美好食物,帝释有美食而无美女,互相妒忌抢夺,每有恶战,总是打得天翻地覆。我们常称惨遭轰炸、尸横遍地的大战场为“修罗场”,就是由此而来。大战的结果,阿修罗王往往打败,有一次他大败之后,上天下地,无处可逃,于是化身潜入莲藕的丝孔中。阿修罗王性子暴躁、执拗而善妒。释迦牟尼说法,说“四念处”,阿修罗王也说法,说“五念处”;释迦牟尼说“三十七道品”,阿修罗王偏又多一品,说“三十八道品”。佛经中的神话故事大都是譬喻。阿修罗王权力很大,能力很大,就是爱搞“老子不信邪”、“天下大乱,越乱越好”的事。阿修罗又疑心病很重,《大智度论·卷三十五》:“阿修罗其心不端故,常疑于佛,谓佛助天。佛为说‘五众’,谓有六众,不为说一;若说‘四谛’,谓有五谛,不说一事。”“五众”即“五蕴”,五蕴、四谛是佛法中的基本观念。阿修罗听佛说法,疑心佛偏袒帝释,故意少说了一样。从“六道轮回”的观点来分,天是神道,较人为高,其余七部都类似阿修罗,具有神通,处境介于人与畜生之间,恶性较人为重而较畜生为轻。“迦楼罗”是一种大鸟,翅有种种庄严宝色,头上有一个大瘤,是如意珠。此鸟鸣声悲苦,以龙为食。旧说部《精忠岳传》中说岳飞是“大鹏金翅鸟”投胎转世,迦楼罗就是大鹏金翅鸟。它每天要吃一个龙王及五百条小龙。到它命终时,诸龙吐毒,无法再吃,于是上下翻飞七次,飞到金刚轮山顶上命终。因为它一生以龙(大毒蛇)为食物,体内积蓄毒气极多,临死时毒发自焚。肉身烧去后只余一心,作纯青琉璃色。“紧那罗”在梵语中为“人非人”之意。他形状和人一样,但头上生一只角,所以称为“人非人”,善于歌舞,是帝释的歌舞神。“摩呼罗迦”是大蟒神,人身而蛇头。

这部小说以“天龙八部”为名,写的是北宋时宋、辽、大理等国的故事。

大理国在唐宋时是位于现今云南省中部的一个小国,是佛教国家,皇帝都崇信佛教,往往放弃皇位,出家为僧,是我国历史上一个十分奇特的现象。据历史记载,大理国的皇帝中,圣德帝、孝德帝、保定帝、宣仁帝、正廉帝、神宗等都避位为僧。《射雕英雄传》中所写的南帝段皇爷,就是大理国的皇帝。《天龙八部》的年代在《射雕英雄传》之前。本书故事发生于北宋哲宗元祐、绍圣年间,公元一〇九四年前后。

天龙八部这八种神道精怪,各有奇特个性和神通,虽是人间之外的众生,却也有尘世的欢喜和悲苦。这部小说里没有神道精怪,只是借用这个佛经名词,以象征一些现世人物,就像《水浒》中有母夜叉孙二娘、摩云金翅欧鹏。

佛教认为:世间一切无常,众生(包括天、人、阿修罗、畜生、饿鬼、地狱)除非修成“阿罗汉”,否则心中都有“贪、嗔、痴”三毒,难免无常之苦。本书所叙的人物都是常人(喜、怒、哀、乐、爱、恶、悲、愁等感情不异常人),书中所述史事大致正确,人物有真有假,故事则为虚构,人物的感情力求真实。但书中人物很多身具特异武功或内功(有许多是超现实的,实际人生中所不可能的),又颇有超现实的遭遇(有些人性格极奇极怪),因此以“天龙八部”为书名,强调这不是现实主义的,而是带有魔幻性质、放纵想像力的作品(许多武侠小说都是这样)。“天龙八部”本来就是神话性的,佛陀说法也多半以神话性的人物作譬喻,有一种比较抽象的含义。抽象则内容较为广泛,包含的范围较大,不像具体之人与事有特定所指。

本书内容常涉及佛教,但不是宗教性小说,主旨也不在宣扬佛教。因书中角色信仰佛教者甚多,且有出家之僧侣,因之故事不能不带到佛教。大乘佛教含义极广,不单以人世为然,天上地下,无所不包。做人固然苦,做牛做马、做鬼做神也都苦。大乘佛法原是从印度部派佛法的“大众部”演变而来,其中包含了不少古印度民间的原始传说和信仰,现代人或觉其若干部分为迷信而不可信,但古老信仰常为象征,往往含有更广泛的真义。 一青衫磊落险峰行

青光闪动,一柄青钢剑倏地刺出,指向中年汉子左肩,使剑少年不待剑招用老,腕抖剑斜,剑锋已削向那汉子右颈。那中年汉子竖剑挡格,铮的一声响,双剑相击,嗡嗡作声,震声未绝,双刃剑光霍霍,已拆了三招。中年汉子长剑猛地击落,直斩少年顶门。那少年避向右侧,左手剑诀斜引,青钢剑疾刺那汉子大腿。

两人剑法迅捷,全力相搏。

练武厅东边坐着二人。上首是个四十左右的中年道姑,铁青着脸,嘴唇紧闭。下首是个五十余岁的老者,右手撚着长须,神情甚是得意。两人的座位相距一丈有余,身后各站着二十余名男女弟子。西边一排椅子上坐着十余位宾客。东西双方的目光都集注于场中二人的相斗。

眼见那少年与中年汉子已拆到七十余招,剑招越来越紧,兀自未分胜败。突然中年汉子长剑挥出,用力猛了,身子微晃,似欲摔跌。西边宾客中一个身穿青衫的年轻男子忍不住“嗤”的一声笑。他随即知道失态,忙伸手按住了口。

便在这时,场中少年左手挥掌拍出,击向那汉子后心。那汉子跨步避开,手中长剑蓦地圈转,喝一声:“着!”那少年左腿中剑,一个踉跄,长剑在地下一撑,站直身子待欲再斗,那中年汉子已还剑入鞘,笑道:“褚师弟,承让,承让,伤得不厉害么?”那少年脸色苍白,咬着嘴唇道:“多谢龚师兄剑下留情。”

那长须老者满脸得色,微微一笑,说道:“东宗已胜了三阵,看来这‘剑湖宫’又要让东宗再住五年了。辛师妹,咱们还得比下去么?”坐在他上首的那中年道姑强忍怒气,说道:“左师兄果然调教得好徒儿。但不知左师兄对‘无量玉壁’的钻研,这五年来可已大有心得么?”长须老者向她瞪了一眼,正色道:“师妹怎地忘了本派的规矩?”那道姑哼了一声,便不再说下去了。

这老者姓左,名叫子穆,是“无量剑”东宗的掌门。那道姑姓辛,道号双清,是“无量剑”西宗掌门。其地是大理国无量山中,其时是大宋元祐年间。“无量剑”原分东、北、西三宗,北宗近数十年来已趋式微,东西二宗却均人材鼎盛。“无量剑”于五代后汉年间在南诏无量山创派,掌门人居住无量山剑湖宫。自于大宋仁宗年间分为三宗之后,每隔五年,三宗门下弟子便在剑湖宫中比武斗剑,获胜的一宗可在剑湖宫居住五年,至第六年上重行比试。五场斗剑,赢得三场者为胜。这五年之中,败者固极力钻研,以图在下届剑会中洗雪前耻,胜者也丝毫不敢松懈。北宗于数十年前获胜而入住剑湖宫,五年后败阵出宫,掌门人率领门人迁往山西,此后即不再参预比剑,与东西两宗也不通音问。数十年来,东西二宗互有胜负。东宗胜过五次,西宗胜过三次,这次是第九次比剑。那龚姓中年汉子与褚姓少年相斗,已是本次比剑中的第四场,姓龚的汉子既胜,东宗四赛三胜,第五场便不用比了。

西首锦凳上所坐的则是别派人士,其中有的是东西二宗掌门人共同出面邀请的公证人,其余则是前来观礼的嘉宾。这些人都是云南武林中的知名之士。坐在最下首的那个青衣少年却是个无名之辈,偏是他在那龚姓汉子佯作失足时失声发笑。

这少年乃随滇南普洱老武师马五德而来。马五德是大茶商,豪富好客,颇有孟尝之风,江湖上落魄的武师前去投奔,他必竭诚相待,因此人缘甚佳,武功却是平平。左子穆听马五德引见之时说这少年姓段,段姓是大理国的国姓,大理境内姓段的成千成万,左子穆当时听了也不以为意,心想他多半是马五德的弟子,这马老儿功夫稀松平常,教出来的弟子还高得到哪里去,连“久仰”两字也懒得说,只拱了拱手,便肃宾入座。不料这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当左子穆的得意弟子出招诱敌之时,竟失笑讥讽。

左子穆笑道:“辛师妹今年派出的四名弟子,剑术上的造诣着实可观,尤其这第四场我们赢得更加侥幸。褚师侄年纪轻轻,居然练到了这般地步,前途不可限量,五年之后,只怕咱们东西两宗得换换位了,呵呵,呵呵!”说着不住大笑,突然眼光一转,瞧向那段姓青年,说道:“我那劣徒适才以虚招‘跌扑步’获胜,这位段世兄似乎颇不以为然。便请段世兄下场指点小徒一二如何?马五哥威震滇南,强将手下无弱兵,段世兄的手段定是挺高的。”

马五德脸上微微一红,忙道:“这位段兄弟不是我的弟子。你老哥哥这几手三脚猫的把式,怎配做人家师父?左贤弟可别当面取笑。这位段兄弟来到普洱舍下,听说我正要到无量山来,便跟着同来,说道无量山山水清幽,要来赏玩风景。”

左子穆心想:“他若是你弟子,碍着你的面子,我也不能做得太绝了,既是寻常宾客,那可不能客气了。有人竟敢在剑湖宫中讥笑‘无量剑’东宗的武功,若不教他闹个灰头土脸的下山,姓左的颜面何存?”冷笑一声,说道:“请教段兄大号如何称呼,是哪一位高人门下?”他见那青年眉清目秀,似是个书生,不像身有高明武功。

那姓段青年微笑道:“在下单名一誉字,从来没学过什么武艺。我看到别人摔交,不论他真摔还是假摔,忍不住总是要笑的。”左子穆听他言语中全无恭敬之意,不禁心中有气,道:“那有什么好笑?”段誉轻摇手中折扇,轻描淡写的道:“一个人站着坐着,没什么好笑,躺在床上,也不好笑,要是躺在地下,哈哈,那就可笑得紧了。除非他是个三岁娃娃,那又作别论。”左子穆听他说话越来越狂妄,不禁气塞胸臆,向马五德道:“马五哥,这位段兄是你的好朋友么?”

马五德和段誉也是初交,全不知对方底细,他生性随和,段誉要一同来无量山,他不便拒却,便带着来了,此时听左子穆的口气甚为着恼,势必出手便极厉害,大好一个青年,何必让他吃个大亏?便道:“段兄弟和我虽无深交,咱们总是结伴来的。我瞧段兄弟斯斯文文的,未必会什么武功,适才这一笑定是出于无意。这样罢,老哥哥肚子也饿了,左贤弟赶快整治酒席,咱们贺你三杯。今日大好日子,左贤弟何必跟年轻晚辈计较?”

左子穆道:“段兄既不是马五哥的好朋友,那么兄弟如有得罪,也不算是扫了马五哥的金面。光杰,刚才人家笑你呢,你下场请教请教罢。”

那中年汉子龚光杰巴不得师父有这句话,抽出长剑,往场中一站,倒转剑柄,拱手向段誉道:“段朋友,请!”段誉道:“很好,你练罢,我瞧着。”仍坐在椅中,并不起身。龚光杰脸皮紫胀,怒道:“你……你说什么?”段誉道:“你手里拿了一把剑这么东晃来西晃去,想是要练剑,那么你就练罢。我向来不爱瞧人家动刀使剑,可是既来之,则安之,那也不妨瞧着。”

龚光杰喝道:“我师父叫你这小子也下场来,咱们比划比划。”段誉轻挥折扇,摇了摇头,说道:“你师父是你的师父,你师父可不是我的师父。你师父差得动你,你师父可差不动我。你师父叫你跟人家比剑,你已经跟人家比过了。你师父叫我跟你比剑,我一来不会,二来怕输,三来怕痛,四来怕死,因此是不比的。我说不比,就是不比。”

他这番话什么“你师父”“我师父”的,说得犹如绕口令一般,练武厅中许多人听着,忍不住都笑了出来。“无量剑”西宗门下男女各占其半,好几名女弟子格格娇笑。练武厅上庄严肃穆的气象,霎时间一扫无遗。

龚光杰大踏步过来,伸剑指向段誉胸口,喝道:“你到底是真的不会,还是装傻?”段誉见剑尖离胸不过数寸,只须轻轻一送,便刺入了心脏,脸上却丝毫不露惊慌之色,说道:“我自然真的不会,装傻有什么好装?”龚光杰道:“你到无量山剑湖宫中来撒野,想必是活得不耐烦了。你是谁的门下?受了谁的指使?若不直说,莫怪大爷剑下无情。”

段誉道:“你这位大爷,怎地如此狠霸霸的?我平生最不爱瞧人打架。贵派叫作无量剑,住在无量山中。佛经有云:‘无量有四:一慈、二悲、三喜、四舍。’这‘四无量’么,众位当然明白:与乐之心为慈,拔苦之心为悲,喜众生离苦获乐之心曰喜,于一切众生舍怨亲之念而平等一如曰舍。既为无量剑派,自当有慈悲喜舍之心,无量寿佛者,阿弥陀佛也。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他唠唠叨叨的说佛念经,龚光杰长剑回收,突然左手挥出,啪的一声,结结实实的打了他一个耳光。段誉将头略侧,待欲闪避,对方手掌早已打过缩回,一张俊秀雪白的脸颊登时肿了起来,五个指印甚是清晰。

这一来众人都吃了一惊,眼见段誉漫不在乎,满嘴胡说八道,料想必是身负绝艺。哪知龚光杰随手一掌,他竟不能避开,看来当真全然不会武功。武学高手故意装傻,玩弄敌手,那是常事,但决无不会武功之人如此胆大妄为的。龚光杰出掌得手,也不禁一呆,随即抓住段誉胸口,提起他身子,喝道:“我还道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哪知竟是个脓包!”将他重重往地下摔落。段誉滚将出去,砰的一声,脑袋撞在桌子脚上。

马五德心中不忍,抢过去伸手扶起,说道:“原来老弟果然不会武功,那又何必到这里来厮混?”段誉摸了摸额角,说道:“我本是来游山玩水的,谁知道他们要比剑打架了?这样你砍我杀的,有什么好看?还不如瞧人家耍猴儿戏好玩得多。马五爷,再见,再见,我这可要走了。”

左子穆身旁一名青年弟子纵身跃出,拦在段誉身前,说道:“你既不会武功,就这么夹着尾巴而走,那也罢了,怎么又说看我们比剑,还不如看耍猴儿戏?我给你两条路走,要么跟我比划比划,叫你领教一下比耍猴儿也还不如的剑法;要么跟我师父磕八个响头,自己说三声‘放屁’!”段誉笑道:“你放屁?不怎么臭啊!”

那人大怒,伸拳便向段誉面门击去,这一拳势夹劲风,段誉不识避让,眼见要打得他面青目肿,不料拳到中途,突然半空中飞下一件物事,缠住了那青年手腕。这东西冷冰冰、滑腻腻,一缠上手腕,随即蠕蠕而动。那青年吃了一惊,急忙缩手时,只见缠在腕上的竟是一条尺许长的赤练蛇,青红斑斓,甚是可怖。他大声惊呼,挥臂力振,但那蛇牢牢缠在腕上,说什么也甩不脱。忽然龚光杰大声叫道:“蛇,蛇!”脸色大变,伸手插入自己衣领,到背心掏摸,但掏不到什么,只急得双足乱跳,手忙脚乱的解衣。

这两下变故古怪之极,众人正惊奇间,忽听得头顶有人噗哧一笑。众人抬起头来,只见一个少女坐在梁上,双手抓的都是蛇。

那少女约莫十六七岁年纪,一身青衫,圆脸大眼,笑靥如花,显得甚为活泼,手中握着十来条尺许长小蛇。这些小蛇或青或花,头呈三角,均是毒蛇。但这少女拿在手上,便如是玩物一般,毫不惧怕。众人向她仰视,也只一瞥,听到龚光杰与他师弟大叫大嚷的惊呼,随即又都转眼去瞧那二人。

段誉却仍抬起了头望她,见那少女双脚荡啊荡的,似乎这么坐在梁上甚是好玩,问道:“姑娘,是你救我的么?”那少女道:“那恶人打你,你为什么不还手?”段誉摇头道:“我不会还手……”

忽听得“啊”的一声,众人齐声叫唤,段誉低下头来,只见左子穆手执长剑,剑锋上微带血痕,一条赤练蛇断成两截,鲜血淋漓的掉在地下,显是本来缠在那青年弟子手腕上而为他挥剑斩死。龚光杰上身衣服已然脱光,赤了膊乱蹦乱跳,一条小青蛇在他背上游走,他反手欲捉,抓了几次都抓不到。

左子穆喝道:“光杰,站着别动!”龚光杰一呆,只见白光闪动,青蛇已断为两截,左子穆出剑如风,众人大都没瞧清楚他如何出手,青蛇已然斩断,而龚光杰背上丝毫无损。众人都高声喝采。

梁上少女叫道:“喂,喂!长胡子老头,你干么弄死了我两条蛇儿,我可要跟你不客气了。”

左子穆怒道:“你是谁家女娃娃,到这儿来干什么?”心下暗暗纳罕,不知这少女何时爬到了梁上,竟然谁也没察觉,虽说各人都在凝神注视东西两宗比剑,但总不能不知头顶上伏得有人,这件事传将出去,“无量剑”的人可丢得大了。但见那少女双脚前后一荡一荡,穿着双葱绿色鞋儿,鞋边绣着几朵小小黄花,纯然是小姑娘的打扮,左子穆又道:“快跳下来!”

段誉忽道:“这么高,跳下来可不摔坏了么?你快叫人去拿架梯子来!”此言一出,又有几人忍不住笑了起来。西宗门下几名女弟子均想:“此人一表人才,却原来是个大呆子。这少女既能神不知鬼不觉的上得梁去,轻功自然不弱,怎么会要用梯子才爬得下来。”

那少女道:“你先赔了我的蛇儿,我再下来跟你说话。”左子穆道:“两条小蛇,有什么打紧?随便哪里都可去捉两条来。”他见这少女玩弄毒物,若无其事,她本人年纪幼小,自不足畏,但她背后的师长父兄却只怕大有来头,因此言语中对她居然忍让三分。那少女笑道:“你倒说得容易,你去捉两条来给我瞧瞧!”

左子穆道:“快跳下来!”那少女道:“我不下来。”左子穆道:“你不下来,我可要上来拉了。”那少女格格一笑,道:“你试试看,拉得我下来,算你本事!”左子穆以一派宗师,终不能当着许多武林好手、门人弟子之前,跟一个小女孩闹着玩,便向辛双清道:“辛师妹,请你派一名女弟子上去抓她下来罢。”

辛双清道:“西宗门下,没这么好的轻功。”左子穆脸色微沉,正要发话,那少女忽道:“你不赔我蛇儿,我给你个厉害的瞧瞧!”从左腰皮囊里掏出一团毛茸茸的物事,向龚光杰掷去。

龚光杰只道是件古怪暗器,不敢伸手去接,忙向旁避开,不料这团毛茸茸的东西竟是活的,在半空中一扭身,扑在龚光杰背上,众人这才看清,原来是只灰白色的小貂。这貂儿灵活已极,在龚光杰背上、胸前、脸上、颈中,迅捷无伦的奔行来去。龚光杰双手急抓,他出手虽快,貂儿却比他快了十倍,他每一下抓打都落了空。旁人但见他双手急挥,在自己背上、胸前、脸上、颈中乱抓乱打,响声不绝,貂儿却仍游走不停。

段誉笑道:“妙啊,妙啊,这貂儿有趣得紧。”

这只小貂身长不满一尺,眼射红光,四脚爪子甚是锐利,片刻之间,龚光杰赤裸的上身已布满了一条条给貂爪抓出来的细血痕。忽听得那少女口中嘘嘘嘘的吹了几声。白影闪动,那貂儿扑到了龚光杰脸上,毛松松的尾巴向他眼上扫去。龚光杰双手急抓,貂儿早已奔到了他颈后,龚光杰的手指险些便插入了自己眼中。

左子穆踏上两步,长剑倏地递出,这时那貂儿又已奔到龚光杰脸上,左子穆挺剑便向貂儿刺去。貂儿身子扭动,早奔到了龚光杰后颈,左子穆的剑尖及于徒儿眼皮而止。这一剑虽没刺到貂儿,旁观众人无不叹服,只须剑尖多递得半寸,龚光杰这只眼睛便即毁了。辛双清暗服:“左师兄剑术了得,单这招‘金针渡劫’,我怎能有如此造诣?”

唰唰唰唰,左子穆连出四剑,剑招虽迅捷异常,那貂儿终究还是快了一步。那少女叫道:“长胡子老头,你剑法很好。”口中尖声嘘嘘两下,那貂儿往下一窜,忽地不见了。左子穆一呆之际,只见龚光杰双手往大腿上乱抓乱摸,原来那貂儿已从裤脚管中钻入他裤中。

段誉哈哈大笑,拍手说道:“今日当真大开眼界,叹为观止了。”

龚光杰手忙脚乱的除下长裤,露出两条生满了黑毛的大腿。那少女叫道:“你这恶人爱欺侮人,叫你全身脱得清光,瞧你羞也不羞!”又是嘘嘘两声尖呼,那貂儿也真听话,爬上龚光杰左腿,立时钻入了他衬裤之中。练武厅上有不少女子,龚光杰这条衬裤是无论如何不肯脱的,双足乱跳,双手在自己小腹、屁股上拍了一阵,大叫一声,跌跌撞撞的往外直奔。

他刚奔到厅门,忽然门外抢进一人,砰的一声,两人撞了个满怀。这一出一入,势道都是奇急,龚光杰踉跄后退,门外进来那人却仰天一交,摔倒在地。

左子穆失声叫道:“容师弟!”龚光杰也顾不得裤中那只貂儿兀自从左腿爬到右腿、又从右腿爬上屁股,忙抢上将那人扶起,貂儿突然爬到了他前阴的要紧所在。他“啊”的一声大叫,双手忙去抓貂,那人又即摔倒。

梁上少女格格娇笑,说道:“整得你也够了!”“嘶”的一下长声呼叫。貂儿从龚光杰裤中钻了出来,沿墙直上,奔到梁上,白影闪动,回到了那少女怀中。那少女赞道:“乖貂儿!”右手两根手指抓着一条小蛇的尾巴,倒提起来,在貂儿面前晃动。那貂儿前爪抓住,张口便吃,原来那少女手中这许多小蛇都是喂貂的食料。

段誉前所未见,看得津津有味,见貂儿吃完一条小蛇,钻入了那少女腰间的皮囊。

龚光杰再次扶起那人,惊叫:“容师叔,你……怎么啦?”左子穆抢上前去,见师弟容子矩双目圆睁,满脸愤恨之色,口鼻中却已没了气息。左子穆大惊,忙施推拿,已无法救活。左子穆知他武功虽较己为逊,比龚光杰却高得多了,这么一撞,他竟没能避开,而一撞之下便即毙命,定是进来之前已然身受重伤,忙解他上衣查伤。衣衫解开,只见他胸口赫然写着八个黑字:“神农帮诛灭无量剑”。众人不约而同的大声惊呼。

这八个黑字深入肌理,既非墨笔书写,也不是用尖利之物刻划而致,竟是以剧毒的药物写就,腐蚀之下,深陷肌肤。

左子穆略一凝视,不禁大怒,手中长剑振动,嗡嗡作响,喝道:“且瞧是神农帮诛灭无量剑,还是无量剑诛灭神农帮。此仇不报,何以为人?”再看容子矩身子各处,并无其他伤痕,喝道:“光豪、光杰,外面瞧瞧去!”

干光豪、龚光杰两名大弟子各挺长剑,应声而出。

这一来厅上登时大乱,各人再也不去理会段誉和那梁上少女,围住了容子矩的尸身纷纷议论。此事连无量剑西宗也牵涉在内,辛双清脸色铁青,不作一声。

马五德沉吟道:“左贤弟,不知神农帮如何跟贵派结下了梁子?”

左子穆心伤师弟惨亡,哽咽道:“那是为了采药。去年秋天,神农帮四名香主来剑湖宫求见,要到我们后山采几味药。采药本来没什么大不了,神农帮原是以采药、贩药为生,跟我们无量剑虽没什么交情,却也没梁子。但马五哥想必知道,我们这后山轻易不让外人进入,别说神农帮跟我们只泛泛之交,便是各位好朋友,也从来没去后山游玩过。这是祖师爷传下的规矩,我们小辈不敢违犯而已,其实也没什么打紧……”

梁上那少女将手中十几条小蛇放入腰间的一个小竹篓里,从怀里摸出一把瓜子来吃,两只脚仍一荡一荡的,忽将一粒瓜子往段誉头上掷去,正中他额头,笑道:“喂,你吃不吃瓜子?上来罢!”段誉道:“没梯子,我上不来。”

那少女道:“这个容易!”从腰间解下一条绿色绸带,垂了下来,道:“你抓住带子,我拉你上来。”段誉道:“我身子重,你拉不动的。”那少女笑道:“试试看嘛,摔你不死的。”段誉见衣带挂到面前,伸手便握住了。那少女道:“抓紧了!”轻轻一提,段誉身子离地。那少女力气不小,双手相互拉扯,几下便将他拉上横梁。

段誉道:“你这只貂儿真好玩,这么听话。”那少女从皮囊中摸出小貂,双手捧着。段誉见貂儿皮毛润滑,一双红眼精光闪闪的瞧着自己,甚是可爱,问道:“我摸摸它不打紧吗?”那少女道:“你摸好了。”段誉伸手在貂背上轻轻抚摸,只觉着手轻软温暖。

突然之间,那貂儿嗤的一声,钻入了少女腰间的皮囊。段誉没提防,向后急缩,一个没坐稳,险些摔跌下去。那少女抓住他后领,拉他靠近自己身边,笑道:“你当真一点儿也不会武功,那可就奇了。”段誉道:“有什么奇怪?”那少女道:“你不会武功,却单身到这儿来,定会给这些恶人欺侮了。你来干什么?”

段誉正要相告,忽听得脚步声响,干光豪、龚光杰两人奔进大厅。

这时龚光杰已穿回长裤,上身却仍光着膀子。两人神色间颇显惊惶,走到左子穆跟前。干光豪道:“师父,神农帮在对面山上聚集,把守了山道,说道谁也不许下山。咱们见敌方人多,不得师父号令,没敢随便动手。”左子穆道:“嗯,来了多少人?”干光豪道:“大约七八十人。”左子穆嘿嘿冷笑,道:“七八十人,便想诛灭无量剑了?只怕也没这么容易。”

龚光杰道:“他们用箭射过来一封信,封皮上写得好生无礼。”说着将信呈上。

左子穆见信封上写着“字谕左子穆”五个大字,便不接信,说道:“你拆来瞧瞧。”龚光杰道:“是!”拆开信封,抽出信笺。

那少女在段誉耳边低声道:“打你的这个恶人便要死了。”段誉奇道:“为什么?”那少女低声道:“信封信笺上都有毒。”段誉道:“哪有这么厉害?”

只听龚光杰读道:“神农帮字谕左……听者(他不敢直呼师父之名,读到“左”字时,便将下面“子穆”二字略过了不念):限尔等所有人众一个时辰之内,自断右手,折断兵刃,退出无量山剑湖宫,否则无量剑鸡犬不留。”

无量剑西宗掌门辛双清冷笑道:“神农帮是什么东西,夸下好大的海口!”

突然间砰的一声,龚光杰仰天便倒。干光豪站在他身旁,忙叫:“师弟!”伸手欲扶。左子穆抢上两步,伸臂拦在他胸前,劲力微吐,将他震出三步,喝道:“只怕有毒,别碰他身子!”只见龚光杰脸上肌肉不住抽搐,拿信的一只手掌霎时间便成深黑,双足挺了几下,便已死去。

前后只一顿饭功夫,“无量剑”东宗接连死了两名好手,众人无不骇然。

段誉低声道:“你也是神农帮的么?”那少女嗔道:“呸!我才不是呢,你胡说八道什么?”段誉道:“那你怎知信上有毒?”那少女笑道:“这下毒功夫粗浅得紧,一眼便瞧出来了。这等笨法儿只能伤害无知之徒。”她这几句话厅上众人都听见了,一齐抬起头来,只见她兀自咬着瓜子,穿着花鞋的一双脚不住前后晃荡。

左子穆向龚光杰手中拿着的那信瞧去,不见有何异状,侧过了头再看,果见信封和信笺上都隐隐有磷光闪动,心中一凛,抬头向那少女道:“姑娘尊姓大名?”那少女道:“我的尊姓大名,可不能跟你说,这叫作天机不可泄漏。”在这当口还听到这两句话,左子穆怒火直冒,强自忍耐,才不发作,说道:“那么令尊是谁?尊师是哪一位?”那少女笑道:“哈哈,我才不上你的当呢。我跟你说我令尊是谁,你便知道我的尊姓了。你既知我尊姓,便查得到我的大名了。我的尊师便是我妈。我妈的名字,更加不能跟你说。”

左子穆听她语声既娇且糯,是云南本地人无疑,寻思:“云南武林之中,有哪一对擅于轻功的夫妇会是她父母?”那少女没出过手,没法从她武功家数上推想,便道:“姑娘请下来,一起商议对策。神农帮说谁也不许下山,连你也要杀了。”

那少女笑道:“他们不会杀我的,神农帮只杀无量剑的人。我在路上听到了消息,因此赶着来瞧瞧杀人的热闹。长胡子老头,你们剑法不错,可是不会使毒,斗不过神农帮的。”这几句正说中了“无量剑”的弱点,若凭真实功夫厮拼,无量剑东西两宗,再加上八位聘请前来作公证的各派好手,决不会敌不过神农帮,但说到用毒解毒,各人却都一窍不通。

左子穆听她口吻中全是幸灾乐祸之意,似乎“无量剑”越死得人多,她越加看得开心,冷哼一声,问道:“姑娘在路上听到什么消息?”他一向颐指气使惯了,随便一句话,似乎都是叫人非好好回答不可。

那少女忽问:“你吃瓜子不吃?”左子穆脸色微微发紫,若不是大敌在外,早已发作,当下强忍怒气,道:“不吃!”

段誉插口道:“你这是什么瓜子?桂花?玫瑰?还是松子味的?”那少女道:“啊哟!瓜子还有这许多讲究么?我可不知道了。我这瓜子是妈妈用蛇胆炒的,常吃眼目明亮,你试试看。”说着抓了一把,塞在段誉手中,又道:“吃不惯的人,觉得有点儿苦,其实很好吃的。”段誉不便拂她之意,拿了一粒瓜子送入口中,入口果觉辛涩,但略加辨味,便似谏果回甘,舌底生津。他将吃过的瓜子壳一片片的放在梁上,那少女却肆无忌惮,顺口便往下吐出。瓜子壳在众人头顶乱飞,许多人都皱眉避开。

左子穆又问:“姑娘在道上听到什么消息,若能见告,在下……在下感激不尽。”他为了探听消息,只得言语客气几分。那少女道:“我听神农帮的人说到什么‘无量玉壁’,那是什么玩意儿?”左子穆一怔,说道:“无量玉璧?难道无量山中有什么宝玉、宝璧么?倒没听见过。辛师妹,你听人说过么?”辛双清还未回答,那少女抢着道:“她自然没听说过。你俩不用一搭一档做戏,不肯说,那就干脆别说。哼,好希罕么?”

左子穆神色尴尬,说道:“啊,我想起来了,神农帮所说的,多半是无量山白龙峰畔的镜面石。这块石头平滑如镜,能照见毛发,有人说是块美玉,其实呢,只是一块又白又光的大石头罢了。”

那少女道:“你早些说了,岂不是好?你怎么跟神农帮结的怨家啊?干么他们要将你无量剑杀得鸡犬不留?”

左子穆眼见反客为主之势已成,要想这少女透露什么消息,非得自己先说不可,目下事势紧迫,又当着这许多外客,总不能抓下这小姑娘来强加拷问,便道:“姑娘请下来,待我详加奉告。”那少女双脚荡了荡,说道:“详加奉告,那倒不用,反正你的话有真有假,我也只信得了这么三成四成,你随便说一些罢。”

左子穆双眉一竖,脸现怒容,随即收敛,说道:“去年神农帮要到我们后山采药,我没答允。他们便来偷采。我师弟容子矩和几名弟子撞见了,出言责备。他们说道:‘这里又不是金銮殿、御花园,外人为什么来不得?难道无量山是你们无量剑买下的么?’双方言语冲突,便动起手来。容师弟手下没留情,杀了他们二人。梁子便是这样结下的。后来在澜沧江畔,双方又动了一次手,再欠下了几条人命。”那少女道:“嗯,原来如此。他们要采的是什么药?”左子穆道:“这个倒不大清楚。”

那少女得意洋洋的道:“谅你也不知道。你已跟我说了结仇的经过,我也就跟你说两件事罢。那天我在山里捉蛇,给我的闪电貂吃……”段誉道:“你的貂儿叫闪电貂?”那少女道:“是啊,它奔跑起来,可不快得像闪电一样?”段誉赞道:“正是,闪电貂,这名字取得好!”左子穆向他怒目而视,怪他打岔,但那少女正说到要紧当口,自己倘若斥责段誉,只怕她生气,就此不肯说了,当下只阴沉着脸不作声。

那少女向段誉道:“闪电貂爱吃毒蛇,别的什么也不吃。它是我从小养大的,今年四岁啦,就只听我一个儿的话,连我爹爹妈妈的话也不听。我叫它吓人就吓人,咬人就咬人。这貂儿真乖。”说着左手伸入皮囊,抚摸貂儿。

段誉道:“这位左先生等得好心焦了,你就跟他说了罢。”

那少女一笑,低头向左子穆道:“那时候我正在草丛里找蛇,听得有几个人走过来。一个说道:‘这一次若不把无量剑杀得鸡犬不留,占了他的无量山、剑湖宫,咱们神农帮人人便抹脖子罢。’我听说要杀得鸡犬不留,倒也好玩,便蹲着不作声。听得他们接着谈论,说什么奉了缥缈峰灵鹫宫的号令,要占剑湖宫,为的是要查明‘无量玉壁’的真相。”她说到这里,左子穆与辛双清对望了一眼。

那少女问道:“缥缈峰灵鹫宫是什么玩意儿?为什么神农帮要奉他号令?”左子穆道:“缥缈峰灵鹫宫什么的,还是此刻第一遭从姑娘嘴里听到。我实不知神农帮原来还是奉了别人号令,才来跟我们为难。”想到神农帮既须奉令行事,则那缥缈峰什么的自然厉害之极,云南千山万峰,可从来没听说有座缥缈峰,忧心更增,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那少女吃了两粒瓜子,说道:“那时又听得另一人说道:‘帮主身上这病根子,既然无量山中的通天草或能解得,众兄弟拼着身受千刀万剑,也要去采这通天草到手。’先一人叹了口气,说道:‘我身上这“生死符”,除了天山童姥她老人家本人,谁也没法解得。通天草虽药性灵异,也只是在“生死符”发作之时,稍稍减轻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苦楚而已……’他们几个人一面说,一面走远。我说得够清楚了吗?”

左子穆不答,低头沉思。辛双清道:“左师兄,那通天草也没什么了不起,神农帮帮主司空玄要用此草治病止痛,给他一些,不就是了?”左子穆怒道:“给他些通天草有甚打紧?但他们存心要占无量山剑湖宫,你没听见吗?”辛双清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那少女伸出右臂,穿在段誉腋下,道:“下去罢!”一挺身便离梁跃下。段誉“啊”的一声惊呼,身子已在半空。那少女带着他轻轻落地,右臂仍挽着他左臂,说道:“咱们外面瞧瞧去,看神农帮是怎生模样。”

左子穆抢上一步,说道:“且慢,还有几句话要请问。姑娘说道司空玄那老儿身上中了‘生死符’,发作起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是什么东西?‘天山童姥’又是什么人?”那少女道:“第一,你问的两件事我都不知道。第二,你这么狠霸霸的问我,就算我知道了,也决不会跟你说。”

此刻“无量剑”大敌压境,左子穆实不愿又再树敌,但听这少女的话中含有不少重大关节,关连到“无量剑”此后存亡荣辱,不能不详细问个明白,当下身形晃动,拦在那少女和段誉身前,说道:“姑娘,神农帮恶徒在外,姑娘贸然出去,倘若有甚闪失,我无量剑可过意不去。”那少女微笑道:“我又不是你请来的客人,再说呢,你也不知我尊姓大名。倘若我给神农帮杀了,我爹爹妈妈决不会怪你保护不周。”说着挽了段誉的手臂,向外便走。

左子穆右臂微动,自腰间拔出长剑,说道:“姑娘,请留步。”那少女道:“你要动武么?”左子穆道:“我只要你将刚才的话再说得仔细明白些。”那少女一摇头,说道:“要是我不肯说,你就要杀我了?”左子穆道:“那我也就没法可想了。”长剑斜横胸前,拦住了去路。

那少女向段誉道:“这长须老儿要杀我呢,你说怎么办?”段誉摇了摇手中折扇,道:“姑娘说怎么办便怎么办。”那少女道:“如果他一剑杀死了我,那便如何是好?”段誉道:“咱们有福共享,有难同当,瓜子一齐吃,刀剑一块挨。”那少女道:“这几句话说得挺好,你这人很够朋友,也不枉咱们相识一场,走罢!”拉着他手,跨步便往门外走去,对左子穆手中青光闪烁的长剑恍如不见。

左子穆长剑一抖,指向那少女左肩,他倒并无伤人之意,只不许她走出练武厅。旁边无量剑一名中年弟子抢上前来,抓住那少女手臂。

那少女在腰间皮囊上一拍,嘴里嘘嘘两声,忽然白影闪动,闪电貂蓦地跃出,扑向那弟子右臂。那人忙伸手去抓,可是闪电貂当真动若闪电,喀的一声,已在他右腕上咬了一口,随即钻入了那少女腰间皮囊。

那手腕遭咬的中年弟子大叫一声,一膝跪地,顷刻之间,便觉右腕麻木,叫道:“毒,毒!你……你这鬼貂儿有毒!”左手用力抓紧右腕,生怕毒性上行。

无量剑东宗众弟子纷纷抢上,两个人去扶那同门师兄,其余的各挺长剑,将那少女和段誉团团围住。左子穆叫道:“快,快拿解药来,否则乱剑刺死了小丫头。”

那少女笑道:“我没解药。你们只须去采些通天草来,浓浓的煎上一碗,给他喝下去就没事了。不过三个时辰之内,可不能移动身子,否则毒入心脏,那就糟糕。你们大伙儿拦住我干么?也想叫这貂儿来咬上一口吗?”说着从皮囊中摸出闪电貂来,捧在左手,右臂挽了段誉向外便走。

左子穆见到那弟子的狼狈模样,心知凭自己功夫,也决避不开那小貂迅如电闪的扑咬,一时彷徨无策,只好眼睁睁的瞧着他二人走出练武厅。

来到剑湖宫的众宾客眼见闪电貂灵异迅捷,均自骇然,谁也不敢出头。

那少女和段誉并肩出了大门。无量剑众弟子有的在练武厅内,有的在外守御,以防神农帮来攻。两人出得剑湖宫来,竟没遇上一人。

那少女低声道:“闪电貂这一生之中不知已吃了几千条毒蛇,牙齿毒得很,那个凶霸霸的大汉给它咬了一口,当时就该立刻把右臂斩断,只消再拖延得几个时辰,那便活不到第八天上了。”段誉道:“你说只须采些通天草来,浓浓煎上一大碗,服了就可解毒?”那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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