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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13 00:2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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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俄罗斯)托尔斯泰著/乔振绪译

出版社:北京少年儿童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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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尼娜:全2册

安娜·卡列尼娜:全2册试读:

目录

CONTENTS

主要人物表

名家评论《安娜·卡列宁娜》

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第一卷

十一

十二

十三

十四

十五

十六

十七

十八

十九

二十

二十一

二十二

二十三

二十四

二十五

二十六

二十七

二十八

二十九

三十

三十一

三十二

三十三

三十四

第二卷

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十七十八十九二十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三十三十一三十二三十三三十四

三十五

第三卷

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十七十八十九二十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三十三十一三十二

第四卷

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十七十八十九二十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

第五卷

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十七十八十九二十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三十三十一三十二三十三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十七十八十九二十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三十三十一三十二

第七卷

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十七十八十九二十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三十三十一

第八卷

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十七十八十九创作《安娜·卡列宁娜》时的托尔斯泰《安娜·卡列宁娜》手稿第一页的影印件主要人物表

安娜 女主人公

卡列宁 男主人公,安娜的丈夫

谢廖沙 安娜的儿子

斯捷潘 安娜的哥哥

多莉 斯捷潘的妻子

列文 斯捷潘的朋友

基蒂 列文的妻子,多莉的妹妹

尼古拉 列文的哥哥

谢尔盖 列文的同父异母哥哥

阿加菲娅 列文家的老仆

弗龙斯基 青年军官

亚历山大 弗龙斯基的哥哥

瓦里娅 亚历山大的妻子

谢尔巴茨基公爵 多莉和基蒂的父亲

纳塔利娅 基蒂的二姐

利沃夫 纳塔利娅的丈夫

贝特西 安娜的女友

利季娅 卡列宁的女友

瓦莲卡 基蒂在疗养地结识的朋友

施塔尔太太 瓦莲卡的养母名家评论《安娜·卡列宁娜》

1、列宁拿着一本不成套的《安娜·卡列宁娜》读了好几遍。——克鲁普斯卡娅

2、“托尔斯泰在自己的作品《安娜·卡列宁娜》里能提出这么多重大的问题,能达到这样大的艺术力量,使他的作品在世界文学中占了第一的位子。”——列宁

3、《安娜·卡列宁娜》是俄国文学中的杰作。俄国文学面对西欧文学应该为这部作品感到自豪,因为托尔斯泰在他的作品中向前垮了一大步,开辟了一个新的文学领域。——斯塔索夫

4、"这是一部尽善尽美的艺术杰作,现代欧洲文学中没有一部同类的东西可以和它相比!"——陀思妥耶夫斯基

5、小说《安娜·卡列宁娜》虽然是以家庭生活为题材,但它却无情地揭露了社会弊端。正像俄罗斯诗人费特指出的,“这部小说就像是严厉的、刚正的法庭,对我们现行的社会体制进行着无情的审判。”——《文学遗产》

6、“这部作品像水晶一样地纯洁、透明,你在故事里看到的一切完全像图画一样,那里的一切都是真实的,新鲜的,对人们完全会发生一种无法抗拒的影响,这是何等独特的艺术。”——斯特拉霍夫(1828-1898,俄国文学评论家)

7、“我们有一位博学的著名作家几年前在一次愉快的谈话中分析《安娜·卡列宁娜》的优点时,很随便地说他已经觉察到一点,那就是‘谁研究《安娜·卡列宁娜》,谁就得研究自己的生活’。我认为这位鉴赏家的意见是正确的,因为这部小说的形式是这样的完美,从它特有的真实性和诗意的深刻性来看,在19世纪欧洲文学中没有任何一部作品能和它相比拟。”——列昂季耶夫(1831-1891,俄国作家,文学评论家)

8、“现在所有受过启蒙教育的俄罗斯人都已经看过《安娜·卡列宁娜》,很难遇到一个有教养的人没有读过这部书。所有的人都被作者的无与伦比的艺术天才吸引住了,大家都感觉到小说中有一种说不出的美妙。”——《俄罗斯导报》评论家阿甫先科

9、“安娜·卡列宁娜多么幸福快乐啊!平常我是从来不哭的,但是我看了这部作品忍受不住,就哭起来了。”——格尔别利(1827-1883,诗人,翻译家,)

10 、在这部小说中,“作者自己的幻想很少,观察冷静,而且心理分析很准确,很正确,也很真实,几乎是科学的分析。”——列昂季耶夫

11、“在《安娜·卡列宁娜》中深刻而严肃的内容和非常完美的形式是统一的。艺术家的思想紧紧地制约着出场的人物并使整个作品达到了高度的统一性和完整性,人和场景很少向四面广泛地扩展开来,人们不是这样随便地生活着,而是像在向前面一个看不见的中心活动。”——罗扎诺夫(1856-1919,俄国作家,文学评论家)

12、“托尔斯泰的两部小说(《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宁娜》)是属于俄罗斯文学中的不朽之作。时代在不断变化,社会面貌变得使人难以辨认了,俄罗斯生活在沿着新的轨道在前进,可是人们却还要阅读这些作品,而且不断地阅读,因为他们不能离开俄罗斯生活,不能离开俄罗斯的教育……对人们来说,它们永远是生气勃勃的。”——《俄罗斯世界》的评论家“W”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乔振绪《安娜·卡列宁娜》是托尔斯泰的一部力作,作家用了四年的时间(从一八七三年到一八七七年)完成了这部鸿篇巨制。

托尔斯泰是在俄国社会转轨时期,即封建社会即将崩溃,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开始萌生的时期,塑造了安娜这个敢于向封建伦理道德观念挑战、追求个性解放、向往以爱情为基础的自由婚姻的妇女形象。

在小说的一开头,托尔斯泰写道:“幸福的家庭彼此相似,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一个家庭由男女双方组成,在封建社会,妇女始终处在被压迫、被欺辱的无权地位。一个家庭如果不幸,肯定是妇女不幸,一个家庭如果酿成悲剧,肯定是妇女的悲剧。

正因为如此,所以在十八、十九世纪的世界文学中,凡是有良知的作家都特别关注妇女问题。他们把描写妇女所受的苦难,揭露反动阶级对妇女的摧残,寻求妇女解放的道路作为自己文学创作的主要任务。这样的作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我国的曹雪芹和俄罗斯的托尔斯泰。

十九世纪后半期,托尔斯泰创作了三部长篇小说,其中《安娜·卡列宁娜》和《复活》中的主人公都是女性,《战争与和平》虽然描写的是一八一二年的卫国战争,但托尔斯泰仍然塑造了索尼娅这个被欺辱与被损害的女性形象。

为了塑造安娜这个形象,托尔斯泰可以说是倾注了全部心血。在托尔斯泰的笔下,安娜简直就是美的化身。她容貌美,服饰美,体态美,言语美,心灵美。更重要的是,安娜“身上蕴藏着无穷的青春活力”,她热爱生活,憧憬美好的未来。

而卡列宁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他是一个贪图功名,一心只想着飞黄腾达的封建制度的顶梁柱和卫道士。他的地位和权势使他变得冷酷无情,变得像一具没有感情、没有活力的僵尸。他这人很善于用不同的面孔对付不同的人,这一招可以说是他向上爬的法宝。当他出现在赛马场的人群中时,托尔斯泰是这样描写的:“他时而摆出一种宽容大度的架势回敬那些阿谀奉承的鞠躬,时而又友好地、随便地和身份同等的人打着招呼,时而又摘下他那顶戴到耳根的大圆礼帽,殷勤地等候着某个大人物的垂青。”一副两面派的嘴脸,一个势利的小人,跃然纸上。安娜对他的这种表现非常反感。一个生性善良、热爱生活、喜欢呼吸自由空气、追求个性解放的女性怎么能和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呢!

在家庭生活中,他自认为自己是一家之主,所有的人,包括妻子,都是他的奴仆。安娜跟他一起生活了八年,用安娜的话说,“八年来……他把我身上的活力都扼杀掉了,他从来没有想过我是一个活生生的女人,我需要爱情。”“他尽欺辱我,而且还以此为满足。”

安娜和卡列宁的婚姻是一桩不般配的婚姻,安娜根本不爱卡列宁,安娜也不可能爱他,这倒不是因为安娜嫌他老,嫌他长得丑,而是因为他们两人在思想上,在生活情趣上,在对待人生的态度上,差距太大,简直到了水火不能相容的地步。

安娜终于冲破封建的伦理道德和教会的清规戒律所编制的樊笼,大胆地爱上了青年军官弗龙斯基。弗龙斯基虽然是个贵族青年,但他心地善良,思想开通,热心于公益事业,自从爱上安娜以后,抛弃了过去一般纨绔子弟所具有的恶习,放弃了功名。安娜背叛了卡列宁,就是背叛了整个贵族社会。

安娜和弗龙斯基结合后,面临着两大问题:一是必须和卡列宁履行离婚手续,才能和弗龙斯基结为合法夫妻;二是安娜拥有抚养儿子的权力,但她是否能把儿子从卡列宁的手中要过来。1

这两个问题本来是很好解决的。从卡列宁这方面来说,妻子既然已经不爱自己而爱上了别人,那就和她离婚算了,爱情这东西又不能勉强。再说了,自己也已经有了新欢(利季娅)。利季娅爱卡列宁谈不上爱得死去活来,但也爱得够痴情的。关于他们的爱,托尔斯泰花了不少笔墨,托尔斯泰写道:“她(利季娅)爱卡列宁,是爱他这个人,爱他未被人们理解的崇高的灵魂,爱他那听起来悦耳的、带着拖腔的、尖细的嗓音,爱他那疲惫的目光,爱他的性格,爱他那青筋突露的白皙柔软的手。”

既然利季娅这么爱卡列宁,那她就应该劝卡列宁和安娜离婚,和她结婚。但是她没有这么做,相反,她还阻拦卡列宁和安娜离婚呢。原来她并不想和卡列宁结婚,卡列宁只是她除了丈夫之外爱上的“一大堆人”中的一个,只不过是私下里和卡列宁玩玩而已,贵族夫人的体面还得保全。

卡列宁为什么死活不肯和安娜离婚呢,也是为了维持体面。他说了,教会有一项规定,丈夫还在世的时候,妻子是不能再婚的。教会为什么不规定,妻子还在世的时候,丈夫是不能再婚的。这分明是一条歧视妇女的规定。他还说,他俩的婚姻是上帝安排的,这是上帝的意志,上帝的意志是不能违背的。卡列宁为了迫使安娜维持体面,连上帝也搬出来了。

自从安娜爱上弗龙斯基以后,整个上流社会都不跟安娜交往了,把安娜完全孤立起来了。他们的目的很清楚,这就是强迫安娜放弃爱情,回到卡列宁身边,维持贵族社会的体面。

托尔斯泰笔下的贵族社会是一个腐朽、没落、眼看就要崩溃的社会;可是卡列宁们和利季娅们却企图用体面把它的腐朽、没落掩盖起来。这一方面说明他们的虚伪,另一方面也说明他们的软弱。

安娜和他们不是一种人,安娜不愿做“体面”的牺牲品。安娜对弗龙斯基的爱是正大光明的爱,是堂堂正正的爱。

有一次,安娜要去歌剧院看剧,弗龙斯基千方百计阻拦安娜,不让她去。安娜理解弗龙斯基的用心,因为去看剧的都是贵族,他们看到安娜,不免会说三道四。可是安娜理直气壮地对弗龙斯基说:“我后悔我所做的这一切吗?不后悔,一点儿也不后悔。如果让我从头做起的话,我还会这么做的。对你我来说,最重要的看我们是不是彼此真心相爱。我们用不着考虑别的。”

安娜的这一席话掷地有声,可以说是对贵族社会的一种挑战。

当安娜旁若无人地正襟危坐在剧场的厢座上时,果不出所料,她的到来在全场引起轰动,大家都不看歌剧而都扭过头来看她了。他们对她的到来有的表示遗憾,有的表示气愤,有的表示吃惊。

贵族社会就这么容不得安娜。安娜怎么了?安娜又没有招他们惹他们,安娜只是渴望一种有爱情的夫妻生活,她爱谁不爱谁,这是她的权利。安娜就因为要找回自己的这一点点权利,就捅了贵族社会的马蜂窝,他们就非把她置于死地而后快。

安娜为和弗龙斯基结合碰到的第二个问题就是抚养儿子的权利问题。安娜对多莉说过:“谢廖沙和弗龙斯基,他们两个人我都爱,我爱他们胜过爱我自己。”所以安娜绝不会放弃对儿子的抚养权。

但是卡列宁和利季娅逼迫安娜就范的另一个手段就是剥夺安娜对儿子的抚养权,甚至不让她和儿子见面。他们的这一招多么狠毒,他们不仅没有了德行,连起码的人性也没有了。他们编造了谎言,对谢廖沙说,他的妈妈已经死了。可是谢廖沙根本不相信他的妈妈会死。每当他出去玩儿时,他就到处寻找自己的妈妈。他但凡看到体态丰满、风姿优雅、长着一头黑发的妇人,就误认为是自己的妈妈,眼泪就会夺眶而出。他盼望着总有一天,妈妈会来到他的身边,冲他微笑着,紧紧地把他搂在怀中。

他哪里知道他的妈妈永远不会来到他的身边了,他的妈妈被他的父亲和利季娅逼得走投无路,最后真的死了。2

多莉和斯捷潘组成的家庭同样是一个不幸的家庭。

小说一开始,托尔斯泰详细描写了多莉和斯捷潘的家里发生的不幸事件。斯捷潘和他们家的家庭女教师有了暧昧关系,让多莉发现了。多莉怎么也不能忍受这种欺辱,怎么也不能忍受丈夫的不忠,吵着嚷着要离开这个家。安娜知道了这个情况,专程由彼得堡来到莫斯科的哥哥家,调解兄嫂的关系。在安娜的好言相劝下,多莉总算原谅了丈夫的这一次失足。

可是以后斯捷潘并没有改邪归正,不久,他就抛弃了家庭女教师,又勾搭上了别的女人。

像斯捷潘这样的人,并不把妻子放在心上,整天在外头过着浪荡的生活。妻子是他的附属品,在经济上没有独立的支配权,在家庭生活中没有独立的人格,在对外交往中没有自主权。多莉实际上是斯捷潘的一个高级奴仆。那么斯捷潘要不要这个家呢?当然要了。因为他还需要多莉给他装潢门面。

他可以随意地让多莉住到乡下去,他也可以随意地让多莉寄人篱下,但他就是不给多莉一文钱。多莉整天就是怀孕、生孩子、喂奶,刚三十三岁的人,就做了五个活着的和两个夭折的孩子的母亲。多莉的全部生活就是整天围着孩子转。她变成了丈夫的一台生孩子的机器,她的人生价值仅此而已。

多莉有时静下心来认真考虑一下自己的生活,觉得自己的青春年华就在这些没完没了的琐事中虚度过去了。她觉得,“大家都在欢欢喜喜地过日子,大家都在享受着生活的乐趣,”可她就像住在监狱里似的,“受尽了折磨,受尽了摧残。”

多莉很羡慕安娜,认为安娜得到了幸福,也让别人得到了幸福。她想,“她还没有人老珠黄,现在再爱一回还不晚。”她还想,“她也像安娜一样,有一天,要是有个理想的男人爱上她,她也再爱一回,然后也像安娜一样,把实情向丈夫全盘托出,他立刻就会发蒙的。”但是她想归想,她并没有勇气把她的想法变成行动。这是她和安娜的不同之处,她这人,什么事都委曲求全。可是话又说回来了,如果她也像安娜那样闹起来,那么等待着她的必将是彻底毁灭。她就只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算了,这是多莉的悲哀,也是多莉所处的那个贵族社会的悲哀。

基蒂和列文组成的家庭是托尔斯泰在书中描写的第三个家庭,托尔斯泰描写了这个家庭组成的全过程。

基蒂和列文的结合经过一段曲折的过程。列文是基蒂哥哥的同学和好友,列文向基蒂求婚以前,他们二人彼此已经很熟了,已经很了解了,而且已经有了相当的感情基础。可是后来弗龙斯基出现了,基蒂有了选择的余地。她拿列文和弗龙斯基做比较,列文显得古板、土气、迂腐,而弗龙斯基年轻、英俊、有风度,所以基蒂选择了弗龙斯基,而拒绝了列文的求婚。后来情况有变,弗龙斯基遇到了安娜,完全被安娜的美迷住了,于是他丢开了基蒂,拼命去追求安娜了。基蒂怎么办呢,后来她得知列文依旧爱着她,她只好回过头来再选择列文。经过这次择偶的变故,基蒂深深地感觉到,“在上流社会,姑娘就好比是商品,陈列在柜台里,等待着顾客来购买。”

托尔斯泰用了很多笔墨描写列文和基蒂在教堂举行的婚礼。

婚礼上有一个重要内容,就是神甫要为男女双方祈祷,祷词中当然都是些吉祥的话语了,如祈求主赐予他们爱呀,如让他们结成伴侣永不分离呀,又如让他们结成夫妻生儿育女呀,等等,等等。但仔细听来,祷词中还有“妻子要怕自己的丈夫”呀这样的话。原来上帝也是个偏心眼子,鸿蒙初辟时,他创造了一个男人,又创造了一个怕男人的女人。

既然祷词中说了,妻子要怕自己的丈夫,所以列文和基蒂婚后,妻子怕丈夫的阴影一直笼罩着他们的生活。

列文这人除了前面说过的很古板、很迂腐之外,还很传统,很守旧,所以结婚以后,他想建立的家庭是一个封闭式的家庭。基蒂除了在家操持家务和生儿育女之外,列文不希望她有什么社会交往。3

有一次,斯捷潘带来一位客人。此人叫韦斯洛夫斯基,和基蒂还有点亲戚关系。此人年轻,作风比较随便,喜欢耍贫嘴,好开个玩笑,人并不坏。可是当韦斯洛夫斯基和基蒂随便聊聊天,随便说说话时,列文总是站得远远的,两眼紧紧地盯着他俩,好像唯恐他俩有什么越轨行为似的。列文的这种态度弄得基蒂非常紧张。最后,列文还是以莫须有的理由把韦斯洛夫斯基硬撵出家门。列文的心胸就是如此狭窄,他看基蒂看得这么紧,基蒂的自尊心受到极大伤害,难怪有一次基蒂和弗龙斯基见面后,对列文说,要是你从门缝里看着我们就好了。

基蒂的二姐纳塔利娅在基蒂的婚礼上就说过:“反正我们都是驯服的妻子,这都是我们生就的命。”

为什么妻子就一定是驯服的,这恐怕和妻子在家里什么权利都没有有关。列文是个财主,家里应该是很有钱了,但基蒂却没有支配经济的权利。有一次她对列文说:“你知道吗,我手头只有五十个卢布了。”列文虽然痛快地回答说:“这有什么,我到银行取就是了,需要多少?”可基蒂发现,他说这话时却一脸的不高兴。

说句公道话,列文还是一个不错的丈夫,他不像卡列宁那样,老是板着面孔,对妻子冷酷无情,他也不像斯捷潘那样,把妻子丢在一边,自己在外边浪荡。他对妻子还是关心的,体贴的,也是温柔的,爱护的。但是他这人传统观念严重,宗法思想严重,他把妻子看做是他的私有物,他是妻子的主宰。

安娜、多莉和基蒂都是贵族妇女,她们的遭遇和结局都各不相同,托尔斯泰对她们的命运表现了极大的同情,对她们所生活的环境进行了无情地揭露和鞭挞。托尔斯泰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够了,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但是托尔斯泰所关注的妇女问题并未解决,托尔斯泰所生活的年代还不具备解决这个问题的条件。不过贵族社会已经摇摇欲坠,旧制度、旧观念、旧习俗将随之崩溃,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宁娜》仿佛投向这个社会的催化剂,在加速着它的崩溃。

*

关于这部书的社会意义和对当时俄国社会产生的影响,我们从名家评论这本书的语录中已经看得很清楚了。我这里还想引一段俄国文学评论家斯特拉霍夫的话进一步阐明这个问题。他1877年5月7日写给托尔斯泰的信中说道:“您所揭露的罪恶要比屠格涅夫、涅克拉索夫和萨尔蒂科夫——谢德林多得多,虽然他们为了加强这种揭露的力度作了努力。小说中人们的活动发生在这样的所谓上流社会的范围里,可是上流社会是个多么令人讨厌的世界啊!谎言、伪善、庸俗、空虚、淫荡、热衷功名、彼此间残酷无情……”所以《安娜·卡列宁娜》的主旨就是为了暴露社会的。正如列宁所指出的,“当一切都翻了一个身,一切都刚刚开始安排的时候,”暴露文学是多么需要,它揭露了旧体制旧政权的弊端和罪恶,然后把它们通通丢进垃圾堆。应该说在社会转型的关键时期,《安娜·卡列宁娜》很好地完成了这一使命。

其次,《安娜·卡列宁娜》是为了教育社会的。任何一个社会,贵族社会也不例外,它的根基是家庭,也就是说家庭是构成这个社会的最小单位。小说中描写的三个贵族家庭,一个家庭已经解体,另一个家庭也形同虚设,第三个家庭则靠封建宗法体制强行暂时维持着。贵族家庭一旦发生了危机,一旦解体,那么维系这个家庭的封建伦理道德也就随之消亡,这个贵族社会也将随之而崩溃。所以卡列宁宁肯顶着绿帽子,允许妻子与弗龙斯基暗中交往也不肯离婚,贵族家庭的门面必须维持。但是安娜却不然,她要彻底摆脱封建伦理道德套在她身上的锁链,正大光明地、堂堂正正地去追求真正的爱情,冲破卡列宁编制的樊篱,走向个性解放的大路。有人怀着庸俗的思维惯性,把这部小说看作是第三者插足的家庭变故,这种观点就完全曲解了这部伟大的作品,完全抹煞了这部作品的社会意义。

俄罗斯著名画家韦雷斯基(1915——不详)为这部小说画了一幅插图(已经收在本书中),画面上显示的是安娜在剧院看戏,她泰然自若地坐在厢座上,她的四周光芒四射,可是那些诽谤她诋毁她的贵族老爷太太小姐们却待在阴暗处,画家的意图很明显,他笔下的安娜代表着社会的光明,那些贵族老爷太太小姐们却代表着社会的黑暗。二0一四年十二月于北京大学俄罗斯语言文学系第一卷一

幸福的家庭彼此相似,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斯捷潘家里简直乱成了一锅粥。妻子发现丈夫和他们家过去的法国家庭女教师有暧昧关系,于是向丈夫提出,不能再和他生活在一起了。这种状况已经持续了三天,这件事情不仅夫妻双方感到痛苦,全家老少,上上下下,都感到痛苦。全家人都认为,他们已经没有必要共同生活在一起了,他们觉得,他们——斯捷潘家的人们——的关系还不如随便一家客店里萍水相逢的人们的关系密切。妻子三天了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丈夫三天了没有在家。孩子们像丢了魂儿似的,在楼里到处乱跑。英国家庭女教师和女管家吵了一架,于是写信给女友,要求女友代她谋一个新的职位。昨天恰好是该吃午饭的时候,厨师却不见了。打杂儿的厨娘和马车夫也提出不干了,要求结算工钱。

吵架后的第三天,斯捷潘公爵——社交界都叫他斯季瓦——早晨8点钟醒来了,他通常都是这个时候醒来。他晚上没有睡在妻子的卧室里,而是睡在自己书房的皮沙发上。他扭动着养得又肥又胖的身躯,翻了一个身,似乎还想睡上一大觉。他把枕头紧紧地搂在怀中,把脸颊紧贴在枕头上,但是又突然从沙发上坐起来,睁开眼睛。

他愣着神儿,回想着梦里的事:“啊?这是怎么回事?啊?这是怎么回事?对了!阿拉宾在达姆斯塔特举行宴会。不,不是在达姆斯塔特,是在美国的一个什么地方。对了,达姆斯塔特在美国,阿拉宾是在镶有玻璃的桌子上举行的宴会。桌子唱起了《我的宝贝》,不,不是唱《我的宝贝》,唱的是一首更好听的歌。还有许多小酒瓶,原来都是些女人。”

斯捷潘的眼睛露出愉快的神情,他面带笑容,陷入沉思。“是的,太好了,太妙了,有趣的事还多着呢,只是难以言表。”这时,他发现一缕阳光透过呢绒窗帘侧面的缝隙射进屋来,他开心地把脚从沙发上伸下去,搜寻他的金黄色的软皮拖鞋——拖鞋上有他妻子绣的花,这是去年他生日时,妻子送他的礼物——这时他还没有站起来,就把胳膊伸向卧室中挂便服的地方,这是他九年来的老习惯了。这个时候他才突然想起来,他为什么晚上没有睡在妻子的卧室里,而是睡在自己的书房里。他立刻收起了笑容,皱起了眉头。“唉!唉……”他一边唉声叹气,一边回忆着发生的事情。他和妻子吵架的细节,他的尴尬处境以及他自己铸成的令他痛苦不堪的过错,一齐涌上心头。

他想:“是的,她是不会宽恕我的,她也不能宽恕我。糟糕的是把过错都加在我的头上,可是也不能怪我。悲剧就在这里。唉!唉!”他一边自悲自叹着,一边咀嚼着这次吵架带给他的痛苦。

他高高兴兴地从剧院回来,手里拿着一个大梨,准备给妻子的。他在客厅里没有找到妻子,奇怪的是在书房里也没有找到,最后还是在卧室里找到的。她手中拿着那封暴露了隐秘和给他招来麻烦的信。此时此刻,他感到比任何时候都痛苦。

在他看来,多莉头脑简单,平常总是忙忙碌碌的,有操不完的心,可是现在,她手里拿着那封信,一动不动地坐着,带着恐惧、绝望和愤怒的表情看着他。“这是什么?这个?”她指着那封信问。

当提起这件事时,像往常一样,使斯捷潘苦恼的并非这件事本身,而是他如何回答妻子的问话。

此时此刻,他的处境应该是很尴尬,因为他的极不光彩的行为被发现了,可是他在妻子面前的面部表情完全不像是他的过错被发现后应该有的表情。他没有一点委屈的表现,没有矢口否认,没有为自己辩解,没有请求宽恕,甚至一点也不紧张——他表现得多么糟糕——他的脸上突然情不自禁地露出一种善意的傻笑(斯捷潘喜欢生理学,他认为这是“大脑的反射作用。”)

他不能原谅自己的这种傻笑,因为多莉看见他脸上的傻笑,好像身体被刺了一下似的,哆嗦了一下,她立刻火冒三丈,说了一大串激烈的话,跑出房间去了。从此以后,她就不愿再理睬丈夫了。“这都怪我,为什么我要傻笑呢?”斯捷潘这样想。“但是怎么办呢?有什么办法呢?他绝望地、自言自语地说,却找不到答案。二

斯捷潘不能自己欺骗自己,他对他的所做所为并不后悔。他现在三十四岁,正当英年,是个情种。他不爱他的妻子,不爱这个只比他小一岁、已经做了五个活着的和两个夭折的孩子母亲的妻子。他对他所做的这件事并不后悔,他后悔的只是没有能把这件事瞒过他的妻子。但是他觉得自己的心情很沉重,他很怜悯妻子、孩子和自己。要是他料到这件事对他的妻子影响这么大,他会设法把这件事瞒过妻子的。他从来没有认真地考虑过这个问题,他只是模模糊糊地感到妻子已经察觉他不忠于她了,她只不过是睁一眼闭一眼罢了。他甚至觉得,她已经是一个衰老的、没有什么姿色和魅力的女人,她只不过是一个好母亲罢了。说句公平话,她这种情况就应该有自知之明,不应该太苛求了。可事实却完全相反。“啊呀呀!可怕!可怕!”斯捷潘只是自言自语地嘟囔着,却什么办法也想不出来。“在这之前,我们的日子过得多好啊!她很喜欢自己的孩子,所以她感到很幸福。什么事情我都顺着她,她完全按她的意愿照管孩子,管理家务。当然,糟糕的是‘她’是我们家的家庭女教师。追求家庭女教师,多么庸俗,多么低级,太不像话了!可她是一位多么迷人的家庭女教师啊!(他回味着罗兰姑娘的那双机灵的黑眼睛和她的笑容)不过当她在我们家的时候,我强忍着没有做出什么越规的举动。糟就糟在她已经……好像这一切都是上帝有意安排好的!啊呀呀!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除了生活对最复杂、最难解决的问题提供的一般答案外,没有别的答案。这一般的答案就是:得过且过,一切烦恼都丢在脑后。但是现在已经不能靠睡觉来排除烦恼了,至少在黑夜到来以前不能,因此也就不能重新陶醉在听酒瓶女人唱歌的美梦中了。看来,只有稀里糊涂地打发日子算了。“走一步说一步吧,会有办法解决的。”斯捷潘自言自语地说。他站起来,穿了一件灰面蓝绸里的便服,把腰带系好,用他那宽大的胸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迈着习惯了的落地有声的步子,移动着轻松地支撑在八字脚上的肥胖身躯,走到窗前,拉起窗帘,使劲摇了两下呼叫仆人的铃。他的亲信老仆马特维听到铃声,立刻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主人的衣服、靴子和一封电报。他的理发师也跟着马特维走了进来,手里拿着理发工具。“衙门里有公文送来吗?”斯捷潘接过电报,在镜子前面坐下,问道。“在桌子上。”马特维回答说。他用一种同情和疑问的目光看了看老爷,稍微停顿了一下,脸上露出狡黠的微笑,补充说:“马车店的老板派人来过。”

斯捷潘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从镜子里瞅了马特维一眼,从他们俩在镜子里相遇的目光可看出,他们彼此都明白对方的意思。斯捷潘的眼神似乎在问:“这你还要说吗?难道你还不知道?”

马特维把两手插进上衣口袋里,一只腿稍向前移动了一下,带着一丝温和的微笑,默默地看了看老爷。“我让他们礼拜天来,在此之前别来打扰您,也免得白跑一趟。”他把显然是预先准备好的话说了一遍。

斯捷潘明白,马特维是想开个玩笑,好引起对他的注意。他拆开电报,看了一遍,猜出几个经常容易拼错的字,顿时眉开眼笑起来。“马特维,我妹妹安娜明天来。”这时理发师刚刚在他那长长的、鬈曲的络腮胡子中间剃出一条粉红色的纹路,他让理发师的那只光溜溜、胖乎乎的手停下来,说道。“谢天谢地!”马特维说,这话表示他和老爷一样懂得安娜这次来访的意义,也就是说,斯捷潘的妹妹有可能促使他们夫妻和好。“是她一个人来,还是他们夫妇同来?”马特维问道。

这时理发师正在刮斯捷潘的上嘴唇,他不能张口说话,就竖起一个手指头。马特维朝镜子里点点头。“一个人,那就让她住在楼上?”“你去告诉多莉夫人,她会吩咐的。”“去告诉多莉夫人?”马特维犹疑地问道。“对呀!你去告诉她,给你,拿上电报,交给她,她会吩咐的。”

马特维心里明白,“你是想让我去试探一下。”但嘴上却说:“遵命,老爷!”

当马特维脚穿咯吱咯吱响的靴子,手里拿着电报,回到房间里时,斯捷潘已经梳洗完毕,正在穿衣服。理发师已经不在了。“多莉夫人让我向您禀报,说她要走了,让他,也就是您,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马特维眼睛中露着笑意说道。然后他把两手插在衣袋里,歪着头,目不转睛地瞅着老爷。

斯捷潘没有吱声。随后他那动人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和善的、带点苦涩的笑。“马特维,你瞧,怎么样?”他摇着头说。“没关系,老爷,问题会解决的。”马特维说道。“会解决吗?”“一定会解决的。”“你这么认为吗?是谁来了?”斯捷潘听到门外有女人衣裙的窸窣声,就问道。“是我,老爷。”这是一个女人的清脆悦耳的声音,接着从门外探进来奶母马特廖娜的那副端庄的有点麻点的面孔。“是马特廖娜!有什么事吗?”斯捷潘迎着她走到门口,问道。

尽管在斯捷潘和妻子之间发生的这件事中,斯捷潘是罪魁祸首,他自己也这么认为,可是家里几乎所有的人,包括多莉的心腹奶母在内,都站在他这一边。“有什么事吗?”他懊丧地问。“您去一下,老爷,再去认个错。可能会起作用的。她太痛苦了,太可怜了。弄得家都不像个家了。老爷,也该可怜可怜孩子们,去认个错吧!怎么办呢!解铃还须系铃人……”“可是她不愿意理睬我,不愿意听我……”“该您做的您尽量去做。上帝是宽厚的。您要祷告上帝,求上帝保佑。”“好罢,我去认错,你走罢!”斯捷潘突然脸涨得通红,说道。这时,他一边对马特维说:“给我拿衣服来,更衣。”一边毫不犹豫地脱下身上的便服。

马特维两手举着衬衫,吹掉上面用肉眼看不见的细小的灰尘,然后就像给马上套一样,把衬衫高兴地穿在老爷那保养得肥胖的身躯上。三

斯捷潘穿好衣服,往身上洒上香水,整理了一下衬衫的袖子,用习惯的动作分别把香烟、火柴、钱夹子和系着双链和坠子的怀表装进习惯装的衣袋里,把手帕抖了抖,尽管他遇到了麻烦事,可他还是那么讲干净,那么健壮,那么精神焕发,浑身散发着香气。他轻盈地摆动着双腿,走进餐厅。餐厅里已经摆好咖啡等着他,咖啡旁边放着衙门送来的信件和公文。

他看了信件。有一封信是一个商人写来的,这封信引起他的不快。这个商人打算买他妻子领地上的一片林子。这片林子是要卖的,但是他同妻子和好以前,不可能谈卖林子的事。他感到最不愉快的是掺杂上了经济利益,他和妻子还能不能和好。当他想到,他可能受这种经济利益的驱使,为了卖掉这片树林,他会寻求同妻子和解的途径时,他就觉得受了侮辱。

斯捷潘看完信,把衙门送来的公文用手挪到自己跟前,迅速翻看了两个案件,用粗铅笔做了若干记号,就把公文推开了。然后拿起杯子,喝起咖啡来,他边喝咖啡,边打开油墨未干的晨报,看起来。

斯捷潘订阅的是一份代表大多数人主张的自由主义报纸,不是极端自由主义报纸。虽然他对科学、艺术和政治都不感兴趣,但是他坚决拥护多数人所持的观点,只有大多数人改变了观点,他才跟着改变。更准确地说,他并没有改变观点,而是观点在他脑子里不知不觉起了变化。

斯捷潘既没有选择哪一个派别,也没有选择哪一种观点,而是这些派别和观点自己找上门来,就像他并没有选择帽子或礼服的式样一样,人们戴什么帽子穿什么礼服,他就戴什么帽子穿什么礼服。他生活在一定的社会,必然会有思想活动,而思想到了人生的成熟期又会发展,所以他必须有自己的观点,就像必须有一顶帽子一样。至于他为什么没有像他圈儿里的多数人那样选择保守派,而是选择了自由派,这倒不是因为他认为自由派比保守派更合乎情理,而是因为自由派比较接近他的生活方式。自由党说,俄国简直糟透了,确实如此,斯捷潘债台高筑,太缺少钱了;自由党说,结婚是一种过时的制度,必须加以改革,确实如此,家庭生活很少给他带来乐趣,却迫使他不得不撒谎,不得不乔装打扮自己,可这是违反他的天性的;自由党说(或者确切地说,是暗示),宗教只是约束那些野蛮人的,确实如此,斯捷潘即使做一次短短的祈祷,也站得他两腿酸痛,难以忍受,他还不明白,如果今生今世能生活得快乐一点,多好,为什么要用一些既美妙又可怕的词句谈论来世,这有什么用。此外,斯捷潘还喜欢开玩笑,他有时捉弄那些温顺的人,看到他们的窘态,他很开心。比如他说,如果要夸耀祖先的话,就不应该只夸耀留里克,而不承认我们的老祖宗是猴子。总之,斯捷潘完全接受了自由派的思想。他喜欢看报,就像饭后必须抽根雪茄烟一样,他的头脑就可以腾云驾雾地遐想。他读了一篇社论,社论说,在我们这个时代,有人叫嚷说,似乎激进主义要吞掉一切保守分子,似乎政府必须采取措施,根除革命祸患,这种叫嚷完全是徒劳的。社论接着说,正相反,危害社会的并不是那种假想的革命祸患,而是那些阻碍进步的顽固的保守势力。他读了报纸上的另一篇涉及财经问题的文章,文章提到了边沁和密勒,并且嘲讽了政府的一个部。他凭着敏捷的头脑,能分析出任何嘲讽的涵义,即这种嘲讽的发难者是谁,嘲讽针对的是谁,起因是什么。这种分析往往会给他带来某种乐趣。但是今天,他却没有这种兴致,因为他想起了马特廖娜的劝告和家中的麻烦事。他从报上还看到,据传闻,贝斯特伯爵已经到了威斯巴登,以及治疗白发、出售轻便马车、青年征婚等的广告。但现在他看了这些消息,不再像过去那样觉得好笑和开心了。

他看完报纸,喝完了第二杯咖啡,吃完了黄油面包,站起身来,拍打掉落在西服坎肩上的面包渣儿,挺直了宽大的胸脯,开心地笑了笑,这倒不是因为他心里有什么特别愉快的事,而是因为他觉得他的胃口不错。

不过这一笑反而使他想起发生的事情,他又陷入沉思中。

斯捷潘听到门外有孩子的声音,他听出这是小儿子格里沙和大女儿塔尼娅的声音。他们不知拉着一个什么东西,把它弄倒了。“我说不能让乘客坐在顶上,快扶起来!”女孩子用英语大声嚷道。“真是乱成了一锅粥。”斯捷潘心里想。“孩子们就这样乱跑。”他走到门口,向孩子们招呼了一声。孩子们撂下当火车玩儿的盒子,走进房间。

女儿是父亲的宝贝,她毫无顾虑地、兴高采烈地跑到父亲跟前,用双手搂住父亲的脖子,同时像往常一样,闻到了父亲的络腮胡子散发出的香水味儿,最后,女孩子吻了一下他那因弯腰而涨得通红的慈祥的脸颊,就放开手,想要跑开,可是父亲把她拉住了。“妈妈怎么样?”他用手抚摸着女儿那光滑细腻的脖子,问道。同时他又笑着对男孩说了声“你好”,以此来回答男孩对他的问候。

他意识到他不怎么喜欢男孩,但总是尽量做到一视同仁,男孩也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他并没有用微笑回报父亲那冷淡的微笑。“妈妈?她起来了。”女孩回答说。

斯捷潘叹了一口气。“这么说,她又是一宿没有睡觉。”他心里这样想。“妈妈今天高兴吗?”

女孩子知道父母亲吵过架,母亲不可能高兴,父亲应该知道,他这么若无其事地问,是装出来的。由于父亲的这种表现,女孩子的脸一下红了,父亲立刻明白了,脸也红了。“不知道。”女儿说。“她不让我们上课了,让我们跟古里小姐到姥姥家去玩儿。”“那就去吧,我的小塔尼娅。啊,对了,等一等!”他仍然拉着她,抚摸着她那柔软的小手,说道。

他从壁炉上拿下昨天放在那里的一盒糖果,挑选了两块女儿爱吃的糖——一块巧克力,一块水果软糖——给了女儿。“这块给格里沙吗?”女孩子指着那块巧克力说。“对!对!”他又摸摸她的小肩膀,吻吻她的头发和脖子,才放她走。“马车备好了。”马特维说。“对了,有一个要求接见的女人。”他又补充说。“她等了很长时间了吗?”斯捷潘问道。“半个来钟头。”“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有人来要立刻报告我!”“也得让您把咖啡喝完呀!”马特维说话的语调虽然粗鲁,但他是好意,所以不可能生他的气。“那就让她马上进来吧!”斯捷潘皱起眉头,不悦地说道。

要求接见的女人是加里宁上尉的妻子。她提出的要求是不合理的,因而也是办不到的。不过斯捷潘还是按常规让她坐下,专心地听她讲,中间也没有打断她的话。然后他详细地告诉她,这事应该去找谁,应该怎么说,并且还为她给能帮她的人敏捷、流畅地写了一封字体奔放、漂亮、清晰的信。上尉的妻子走了以后,斯捷潘拿起帽子,停了一下,看忘记什么没有。原来他除了想把妻子忘掉以外,什么也没有忘掉。“哎呀!”他低下头,英俊的脸上露出发愁的样子。“去还是不去呢?”他自言自语地说。他内心是不想去,去了,也不是真心,他们的关系已经不可能改善,这是因为她不可能再成为那种富有魅力的能引起别人爱慕的女人,而他呢,还没有成为一个风烛残年、不能去爱女人的老头。现在除了欺骗和撒谎,没有别的办法,而欺骗和撒谎是违反他的天性的。“不过还是得去,总不能这样下去。”他尽量给自己打气,使自己能增加勇气。他挺起胸脯,掏出一支香烟,点着,吸了两口,就丢进用贝壳做的烟灰缸里去了。他快步穿过昏暗的客厅,推开另一道门,走进妻子的卧室。四

多莉穿着一件短上衣,站在橱柜前面翻找东西,满屋子都是翻得乱七八糟的衣物。她的脸渐渐地消瘦下去,所以她那双惊恐不安的眼睛更显得大了,想当年,她也曾有过一头浓密的秀发,可现在已经稀稀疏疏了,所以她把头发扎成辫子,盘在脑后。当她听到丈夫的脚步声时,手停下来,瞅着门,想竭力装出一副严厉和轻蔑的表情,但怎么也装不出来。她觉得她怕他,怕这时候见到他。她刚刚在做这三天来有十次了想要做的事:把孩子们的衣物和自己的衣物收拾出来,带上它们回娘家去,可她始终下不了这个决心。但是现在也像前几次一样,她对自己说,不能就这样了事,她应该想法子惩治惩治他,使他丢丢面子,报复报复他,也让他尝尝他给我造成的痛苦——哪怕是我的一小部分痛苦——是什么滋味。她还对自己说,她可以离开他,但又觉得不可能,因为她不可能不认为他是自己的丈夫,不可能不爱他,因为这已经成为她的一种习惯。此外,她觉得,在这里她还照顾不好自己的五个孩子,要到了她和孩子们要去的别的地方,孩子们的情况就会更糟。这三天里,最小的孩子因为喝了不干净的肉汤而病了,而其他孩子昨天几乎没有吃午饭。她觉得她不能走,可她仍然收拾着衣物,装出要走的样子,来自欺。

她一看到丈夫,就把手伸进橱柜的抽屉里,好像在找什么东西,当丈夫一直走到她跟前,她才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她本想板起一副严厉的、果断的面孔,可是却流露出一种失落的、痛苦的表情。“多莉!”他低声地、怯生生地叫了一声妻子。他把头缩进脖子里,想装出一种可怜和顺从的样子,但是他仍然显得容光焕发,身体健壮。

她用目光迅速地把站在面前的容光焕发、身体健壮的丈夫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她想:“是呀!他多么幸福啊!他倒是心满意足了!而我呢?他这种和善反而使人厌恶,可是人们还喜欢他,夸奖他,而我恨透他的这种和善了。”她的双唇紧闭,脸色苍白,右脸颊上的肌肉抽搐起来。“您有什么事”她甩给他这么一句话,说话的声音都变了,都不是自己的声音了。“多莉!安娜今天来。”他用颤巍巍的声音说道。“她来不来,与我何干?我又不可能接待她!”她大声嚷嚷道。“可真是的,但是多莉……”“走开,走开,走开!”她看都不看他,只是大声嚷嚷着,她的叫声好像是由于肉体的疼痛引起的。

刚才,当斯捷潘没有看见妻子前,他的心情还很平静,他还能指望像马特维说的“问题会解决的”,他还能平心静气地看报和喝咖啡,可是当他看到妻子那痛苦不堪的面容,听到妻子那听天由命的、绝望的嚷嚷声,他的喉咙里好像堵了一块东西,连气都喘不上来,眼眶里闪着泪花。“我的天,我做了些什么事呀!多莉!看在上帝的面上!……要知道……”他说不下去了,呜呜地哽咽起来。

她“砰”地一声把橱柜门关上,瞅了他一眼。“多莉,我能说什么呢?……我只能说:原谅我吧,原谅我吧……你知道,我们已共同生活了九年了,难道还不能原谅我一时的……一时的……”

她垂下眼皮,听着,看他还说什么,好像是在央求他说,那件事不是真的。“一时的风流……”他冒出这么一句话来,还想继续往下说。她听了这句话,就好像浑身肌肉疼痛似的,又紧闭双唇,右边脸颊上的肌肉又抽搐起来。“走开,从这里走开!”她更加严厉地嚷道。“别跟我说你的风流,别跟我说你干的那些下流的事!”

她想离开,可是身子摇晃了一下,她赶紧抓住椅背。他只觉得脸发胀,嘴唇也发胀,眼里噙满泪水。“多莉!”他哽咽着说。“看在上帝的份上,想想孩子们,他们是无辜的。都是我不好,任骂任罚由你,你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我能做到的我都去做!是我的罪过,我罪孽深重!可是多莉,你要原谅我!”

她坐下了。他听见她沉重的喘气声,别说多么可怜她了。她有好几次想开口说话,但是说不出来,他等着。“你想起孩子们,就是跟他们玩儿;而我一想到孩子们,就觉得他们现在被毁了。”她说道,显然这后一句话是她这三天来不止一次地自言自语的一句话。

她对他说话时用了“你”而没有用“您”,这使他非常感激,他看了她一眼,往她跟前移动了一下,想去拉她的手,可是她带着厌恶的神情躲开了。“我想着孩子们,所以只要能拯救他们,我赴汤蹈火都可以,但是我不知道如何拯救他们:是把他们带走,离开他们的父亲呢,还是把他们留给贪图女色的父亲,是的,就是贪图女色的父亲……哎,你说呀,这件事情以后,难道我们还能一起生活吗?难道这可能吗?你说呀,难道这可能吗?”她提高嗓门,问了又问。“在我的丈夫,孩子的父亲和自己孩子的女教师有了私情以后……”“那怎么办呢?怎么办呢?”他用一种可怜的语调说道,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他把头垂得越来越低了。“您真可恶,我讨厌您!”她大声嚷嚷道,火气越来越大。“您的眼泪,一文钱不值!您从来没有爱过我,您真是一个没有心肝的人,真卑鄙!我厌恶您,恨您,我不认识您,是的,我根本不认识您!”她带着痛苦的、疾恶如仇的情绪竟说出连自己都觉得可怕的“我不认识您”这样绝情的话。

他看了她一眼,她脸上的愤恨的表情使他又害怕,又吃惊。他不明白,他对她的怜悯反而激怒了她。她看出来了,他只是可怜她,而并不爱她。“不,她恨透我了,她是不会原谅我的。”他这样想。“这真可怕!真可怕!”他嘟囔着。

这时,在另一个房间里,可能是孩子跌倒了,哭了起来,多莉仔细听了听,脸色顿时变得温和起来。

她镇静了一下,好像她忘记了她这是在什么地方和做什么,然后她猛地站起来,向门口走去。“看来她还是爱我的孩子的。”他心里这样想,因为他注意到当孩子哭叫时她脸色的变化。“既然爱我的孩子,她又怎么能恨我呢?”“多莉,还有一句话。”他跟在她后面说道。“如果您跟着我,我就要喊人了,喊孩子们了!让他们都知道您下流!我今天就走,您同您的情妇住在这里吧!”

她走出房间,“砰”的一声关上房门。

斯捷潘叹了一口气,擦擦脸,轻手轻脚地朝门口走去。“马特维说:问题会解决的,但是怎么解决,我甚至连解决的影子也没看到。唉!真不得了!她嚷嚷得多难听呢!”他想起了她刚才说的“下流”、“情妇”这样的字眼。“可能女仆们都听见了!太难听了!”斯捷潘站了一会儿,擦了擦眼睛,叹了一口气,直起胸脯,从房间走出去了。

这天是礼拜五,德国钟表匠正在餐厅里给钟上发条。斯捷潘喜欢和这个极认真的谢顶的钟表匠开玩笑。他记得他曾说过,这个德国人为了给钟表上发条,自己一辈子都上足了发条。他想起这句玩笑话,笑了。他喜欢说俏皮话。“也许问题会顺利解决的!这话说得多好,会解决的,”他心里想,“应该老说这句话。”“马特维!”他叫道。“你和玛丽亚把休息室收拾一下,安娜夫人来了就住那里。”他对应声前来的马特维说。“遵命,老爷。”

斯捷潘穿上皮大衣,走到台阶上。“您不在家吃饭了?”送他出来的马特维问道。“到时候再说吧。给你,拿去开销吧。”他一边说,一边从钱夹里掏出十卢布。“够吗?”“够不够就这么多吧!”马特维一边说,一边把车门关上,退回到台阶上。

这时,多莉已经哄好了孩子,她听到马车的声音,知道他走了,她又回到卧室。这是她躲避繁琐家务事的唯一的地方,只要她一走出这个房间,家务事就缠住了她。就是刚才,当她走进育儿室这短短的工夫,英国家庭女教师和马特廖娜就问了她几个不能耽搁、而且只有她才能解决的问题:孩子们出去玩儿穿什么衣服?给不给他们喝牛奶?是不是派人去另找一名厨师?“啊呀,别打扰我了,让我清静一会儿吧!”她说完,就回到卧室,又坐在她和丈夫说话时的那个地方,紧紧地攥住瘦得连戒指都老往下脱落的双手,开始回忆她和丈夫的谈话。“他走了!但是他跟那女人是怎样了结的呢?”她心里想。“难道他还去看她?为什么我没有问他?不,不,不能和他一起过下去了。即使我们仍然住在一个家里,我们也是陌路人。永远是陌路人!”她带着一种特殊的意味把这句可怕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天哪,我以前是多么爱他,我是多么爱他呀!我是多么爱他呀!现在难道我不爱他?不像以前那么爱他?可怕的主要是……”她的思路到这儿被打断了,因为马特廖娜从门外探进头来。“请您吩咐一下,派人把我弟弟找来吧。他总可以把饭做好,不然,又得像昨天了,六点钟了,孩子们还吃不上饭。”“好吧,我现在就去安排一下。派人去买新鲜牛奶了吗?”

多莉又忙起了家务事,她自己的痛苦暂时淹没在家务事中了。五

斯捷潘仗着自己的天赋,在学校里学习还不错,但是他又懒又顽皮,所以毕业时是后几名。他生活放纵,头衔也不高,年岁也不大,可他还是在莫斯科的一个衙门里谋到了一个薪俸优厚的长官的职位。这个职位他是通过妹妹安娜的丈夫卡列宁谋到的。卡列宁在一个部里担任要职,这个衙门就隶属于他那个部。如果卡列宁不给他的内兄谋到这个职位,那么斯捷潘也可以通过他的数不清的七大姑、八大姨谋到这个位子或者类似的位子。这六千卢布的薪俸对他来讲可不是可有可无,虽然他妻子的产业不少,可他的家业已经败落。

半个莫斯科和半个彼得堡的人不是斯捷潘的亲戚,就是他的朋友。他是在一个有权势的人们的圈子里成长起来的。有三分之一上了年岁的政府要人是他父亲的朋友,从小时候就认识他;另外三分之一都是可以和他称兄道弟的人;还有三分之一都是他的老相识。因此,可以转化为财富的职位、租赁权等的支配人都是他的朋友,他们不可能不照顾自己人。斯捷潘要想谋得一个肥缺,不需要特别费力,只要他能投人所好,只要他不妒嫉别人,不和别人争吵,不发牢骚。由于他为人随和,这些对他来讲都不成问题。如果他知道了,他不能得到他想要得到的一个肥缺,他觉得很可笑,因为他又没有什么非分之想,他只是想得到和他年纪差不多的人所得到的职位罢了。而在担任这类职务方面,他并不比任何人差。

凡是认识斯捷潘的人都喜欢他,这不仅是因为他秉性和善、乐观、无可怀疑的诚实,还由于他外表显得很帅气,双目闪闪发亮,眉毛和头发乌黑,面容白里透红,和他接触的人自然而然就会产生一种亲切感和愉快感。“啊!斯捷潘!真是幸会,幸会!”凡是见到他的人,几乎都是张开笑脸和他这样打招呼。往往有这样的情况,和他交谈以后,觉得也没有什么特别使人高兴的事情,可是第二天,第三天,再遇到他,依然很高兴。

斯捷潘在莫斯科的一个衙门里任主管官已经三年了,不仅得到同僚、下属、上司和一切跟他打过交道的人们的喜欢,也得到他们的尊敬。斯捷潘为什么能赢得大家的普遍尊敬,其主要原因有三:第一,他认为自己的缺点很多,所以对别人特别宽容;第二,他完全持一种自由主义的观点,对所有的人都一视同仁,不管其身分和职位的高低,他的自由主义可不是从报纸上看来的,自由主义是他的天性;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对他所担任的公务漠不关心,因此他既然没有什么事好做,也就不会有错误。

斯捷潘来到他上班的衙门,由毕恭毕敬的门房陪同,拿着公文包,走进他的小办公室,换上上班时穿的制服,然后走进大办公室。文书和职员都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面带笑容地向他行了鞠躬礼。斯捷潘像往常一样,迅速走到自己的座位跟前,和官员们一一握了手,就坐下了。他说了几句玩笑话,又扯了几句闲话,到该停住的时候就停住了,于是就开始料理公务。办公时,既要一本正经,又不能太严肃,既要守纪律,又要有一定的自由,在这方面斯捷潘比谁都善于掌握分寸。秘书像办公室的其他人一样,愉快地、恭恭敬敬地捧着一摞公文走到斯捷潘跟前,用一种斯捷潘所提倡的自然的、随便的语调说道:“我们接到了奔萨省府的报告,这不是,是否可以……”“终于接到了?”斯捷潘用一个手指头按住公文说道。“诸位,那么就……”于是办公就这样开始了。

他若有其事地低下头听着报告,心里却在想:“他们哪里知道,他们的长官半个钟头以前多么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当他读报告时,他眼睛里还流露出笑意。办公要一直持续到下午两点,两点钟才休息和进餐。

还不到两点,办公室的大玻璃门突然开了,走进来一个人。坐在肖像下边和大镜子后面的所有人员正想消闲一下,于是都向门那边转过头去,但是站在门口的守卫立刻把进来的人推了出去,把玻璃门关上了。

报告读完以后,该是自由活动的时间了,斯捷潘站起来,伸了伸懒腰,掏出烟来,朝他的小办公室走去。他的两个同僚——资格老的尼基京和侍从格里涅维奇——也跟着走出来。“吃过饭后,咱们还来得及弄完。”斯捷潘说。“肯定来得及!”尼基京说。“而福明一定是一个很狡猾的人。”格里涅维奇说的是一个和他审理的案子有关的人。

斯捷潘听了格里涅维奇的话,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冲他皱了皱眉头,这意思就是让他知道,过早地下断语是不对的。“刚才进来的是谁?”他问守卫。“大人,趁我一转身,他未经许可就钻进了办公室。他要见您。我说,等官员们出来,你再……”“他现在在哪儿?”“大概是到过道的小屋里去了,刚才还在这里走来走去呢。那不是么,就是他。”守卫一边说,一边指着一个体格健壮、宽肩膀、下巴上留着卷曲的大胡子的人,此人也不脱下羊皮帽子,正沿着磨去棱角的石头台阶轻松地往上跑呢。此时一个拿着公文包正往下走的瘦削的官员停住脚步,用一种不赞成的目光瞅了瞅往上跑的人的双脚,然后又用疑问的目光看了一眼斯捷潘。

斯捷潘站在台阶上面。当他认出来往上跑的人是谁时,他那一张容光焕发的脸,衬托着制服的绣花领子,更加容光焕发了。“列文!是你呀!真难得!”他打量着来到他跟前的列文,露出亲切的、含有几分嘲弄的笑容说。“你也不厌弃,到这种鬼地方来找我?来很久了吗?”斯捷潘一边说,一边握了一下朋友的手,觉得还不满足,又吻了一下朋友的脸。“我刚来,非常想见到你。”列文一边说,一边羞怯地同时又生气和不安地看看周围。“好吧!到我的办公室去吧。”斯捷潘说。他知道他的朋友自尊心很强,真有点恼羞成怒了,他拉住朋友的胳膊就走,好像要把朋友拉出险境似的。

斯捷潘几乎同所有认识的人都彼此称“你”而不称“您”,无论同六十岁的老人,还是同二十岁的小伙子,无论同演员,还是同大臣,无论同商人,还是同侍从将官。因此,同他互相称“你”的许多人都处在社会阶梯的两端,如果他们知道他们通过斯捷潘有了某种共同之处时,是会很吃惊的。凡是跟他一起喝过香槟酒的人,他都称“你”,而他不管同什么人都一起喝香槟酒,所以,如果有下属在场的情况下,他遇到了称“你”的“不体面的朋友”——他这样戏称自己的很多朋友——他就会设法尽量缩小给下属造成的不愉快印象。列文不属于那种“不体面的朋友”,但是斯捷潘凭他的直觉,列文一定以为,他当着下属的面可能不愿表露出他和列文的亲密关系,故此赶紧把他拉到自己的办公室。

列文和斯捷潘年纪相仿,他们互相称“你”,并不单单因为是一起喝过香槟。列文是他少年时的伙伴和朋友。他俩性格不同,趣味不同,但友情却很牢固。少年时代交的朋友都这样。虽然如此,他们也像选择了不同职业的人一样,在评论别人的职业时,都说怎么好,怎么正当,可是心里却瞧不起别人的职业。他们都觉得,自己选择的生活才是真正的生活,而朋友选择的生活仅仅是一种幻影。斯捷潘一看见列文,就忍不住流露出含有几分嘲弄的微笑。他已经有好多次了看见列文从乡下来到莫斯科,列文在乡下到底做什么,斯捷潘一无所知,他也不感兴趣。列文来到莫斯科总是那么焦躁,那么匆忙,又有点压抑感和由于这种压抑感而使他老是处于一种不平静的状态,主要是他对事物保持着人们意想不到的全新的观点。斯捷潘讥笑他,可又喜欢他。

列文也一样,他从心里瞧不起朋友的城市生活方式,瞧不起他的职务,认为他的职务毫无意义,并且也加以讥笑。但是区别就在于斯捷潘做着大家都在做的事情,他的讥笑是善意的,充满自信;而列文却不然,他的讥笑缺乏自信,有时还带点火气。“我们早就盼望你来了。”斯捷潘走进办公室说道。此时他放开列文的胳膊,好像以此来表示,到了这里就脱离险境了。“见到你非常高兴。”他接着说。“你怎么样?好吗?什么时候到的?”

列文没有作声,打量了一下斯捷潘的两个同事的陌生的面孔,尤其是用眼睛仔细打量着文质彬彬的格里涅维奇的那双手,那白而长的手指头,那尖端打弯的黄而长的指甲,那衬衫袖口上亮而大的扣子,看来,这双手把他的注意力全部吸引住了,他无暇去想别的了。斯捷潘立刻就发现了这个情况,微微笑了笑。“啊,对了,让我给你们介绍一下。”他说。“这是我的同事尼基京和格里涅维奇。”然后转过身来,面对列文说:“这位是我的朋友列文,是谢尔盖的弟弟。他是地方自治局的活动家,是地方自治局的新人,是一只手能举起五普特重的运动员,是畜牧能手,狩猎能手。”“认识阁下真荣幸。”小老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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