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科波菲尔(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9-13 07:2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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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狄更斯

出版社:汕头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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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卫·科波菲尔

大卫·科波菲尔试读:

导读

狄更斯,本名查尔斯·狄更斯(1812—1870),英国批判现实主义文学的奠基人与杰出代表,是继莎士比亚之后对世界文学产生巨大影响的小说家。狄更斯出生于英国南部一个贫寒的小职员家庭。父亲是海军军需处职员,在狄更斯12岁那年,父亲因负债无力偿还被投入债务监狱。狄更斯被送到皮鞋油作坊当童工。父亲出狱后,狄更斯进入一所小学读书,不久又因家贫而永久辍学。狄更斯从16岁开始,先后做过律师的抄写员、事务所的信差、法院的速记员,这使他走遍伦敦的大街小巷,接触到各种人物。1832年他担任报社采访记者,有机会广泛地接触英国社会,了解大量的罪恶事实,这为他以后的文学创作积累了丰富的生活素材。狄更斯一生所受学校教育不足4年,他的成功全靠自己的天才、勤奋以及艰苦生活的磨炼。其代表作有《匹克威克外传》《雾都孤儿》《大卫·科波菲尔》《艰难时世》《双城记》《远大前程》等。狄更斯是19世纪英国最伟大的小说家,世界著名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家,被后世奉为“召唤人们回到欢笑和仁爱中来的明灯”,马克思把他和萨克雷等一起称誉为英国的“一批杰出的小说家”。本书是狄更斯最重要的代表作,是他耗费心血最多、篇幅最长的一部半自传体作品,于1849年5月至1850年11月分期发表。这部小说在狄更斯的全部创作中占据着特殊的地位,更清晰地反映出了作者的创作思想和艺术风格,是作者亲身经历、观察所得和丰富想象的伟大结晶。狄更斯在本书序中曾说道:“在我所有的作品中,我最爱的是这一部。……它是我最宠爱的孩子。”本书被英国作家毛姆评为“真正杰作文学书”,美国文学鉴赏家推荐的“20世纪百部杰出英文小说”之一。大卫·科波菲尔尚未出世时,父亲就去世了,他在母亲及女仆裴果提的照管下长大。不久,母亲改嫁,继父摩德斯通凶狠贪婪,他把大卫看作累赘,不但常常责打他,甚至剥夺了母亲对他关怀和爱抚的权利。大卫被送入虐待儿童的萨伦学堂,受到侮辱性待遇。母亲去世后,继父立即就把不足10岁的大卫送去当洗刷酒瓶的童工,大卫从此过上了不得温饱的生活。他决心改变自己的境遇,于是历尽艰辛,找到了姨奶奶贝西小姐。贝西小姐生性怪僻,但心地善良。她收留了大卫,并让他上学。最后大卫终于成了一名作家,并且与姨奶奶贝西、女仆裴果提愉快地生活着。本书以主人公大卫的成长经历为主线,描写了一大批人物的命运起伏及悲欢离合,多层次地揭示了当时社会的真实面貌,突出地表现了金钱对婚姻、家庭和社会的腐蚀。作者还通过大卫的半生经历,揭露了英国教育制度的腐败、童工制度的残酷。小说中一系列悲剧的形成都是金钱导致的。摩德斯通骗娶大卫的母亲是觊觎她的财产;艾米丽的私奔是经受不起金钱的诱惑,这一切无一不是金钱造成的恶果。狄更斯正是从人道主义的思想出发,暴露了金钱的罪恶,从而揭开“维多利亚盛世”的华丽帷幕,显现出隐藏其后的社会真相。

我出生了

我出生在萨福克郡布伦德斯通镇,我是个遗腹子。在我睁开眼睛看到世上的光明之前6个月,我父亲就闭上了眼睛,我父亲的姨妈,也就是我的姨奶奶,是我们家的一位重要人物。这位特洛乌德小姐,我母亲总是称她贝西小姐,一度很宠爱我的父亲,但是他的婚事刺伤了她的心,因为她认为我母亲是个“蜡娃娃”。姨奶奶从来没见过我母亲,不过她知道她不满20岁。从那以后,我父亲和贝西小姐再没有见过面。结婚的时候,我父亲的年龄比我母亲大一倍,身体也很虚弱,一年以后他就去世了,这是在我出生以前6个月发生的事。我的母亲满头秀发、体态仍如少女,而女仆裴果提则毫无体态可言。裴果提的眼睛黑极了,黑得几乎把整个眼睛四周的脸都映黑了。她的双颊和两臂则那么结实、红润,因而使我感到奇怪,为什么鸟儿不来啄她,而偏爱去啄苹果呢?一天晚上,剩下裴果提和我两人坐在小客厅的壁炉前。我给她念了一篇有关鳄鱼的故事。我一定是念得过于清楚了,要不就是这可怜的人听得过于认真了,因为我记得,待我念完以后,她竟然留下一个模糊的印象,认为鳄鱼是一种蔬菜。我当时简直困极了。“裴果提,”我突然问道,“你结过婚吗?”“天啊!大卫少爷,”裴果提回答说,“你怎么会想到问起结婚的事来呢?”“你到底结过婚没有呀,裴果提?”我说,“你是个很漂亮的女人,是不是?”“说我漂亮,大卫!”裴果提说,“啊哟,没有的事,我的宝贝!可你怎么会想到问起结婚的事来呢?”“我不知道!——一个人一定不能同时嫁两个或两个以上的人,是吗,裴果提?”“当然不能!”裴果提立即斩钉截铁地回答说。“可要是你嫁给一个人,而那个人死了,那你就可以再嫁另一个人了,这可以吗,裴果提?”“可以那样,”裴果提说,“要是你想那样做,亲爱的。这是一个看法问题。”“那么你的看法怎么样呢,裴果提?”我问道。“我的看法是,”裴果提犹豫了一下,从我身上移开了目光,重又做起针线活来,然后接着说,“我自己从来没有结过婚,大卫少爷,我也不想结婚。有关这件事,我只知道这一点。”“我想,你没生气吧,裴果提?是吗?”我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后,问道。我真以为她生气了,看上去她对我很冷淡,可是我大错特错了,因为接着她便把针线活放到一边,张开双臂把我满是鬈发的头使劲抱了一下。我们讲完了鳄鱼的故事,就开始讲起鼍龙来,这时前院的门铃响了。我们急忙跑到门口,是我母亲回来了;我觉得,她看上去比往常更漂亮了,跟她在一起的还有一位长有好看的黑头发和黑胡子的男人。上个星期天,他曾陪我们一起从教堂回来。当我母亲在门旁弯下身来搂着我亲我时,那个男人说,我是一个比国王更有特权的小家伙。后来我渐渐懂事了,才领悟他这句话的意思。“这是什么意思呀?”我隔着母亲的肩头问他道。他拍拍我的头;可是,不知怎么的,我不喜欢他和他那低沉的声音,我妒忌他的手摸我时碰到我母亲的手——他的手确实已碰到。我尽力把它推开。“哎,大卫!”我母亲阻止说。“是个乖孩子!”那个男人说,“他这样爱自己的母亲,我不会感到奇怪的!”以前,我从来没有见过我母亲脸上有这样美丽的颜色。她只是温和地责备我有失礼貌。她把我搂着,紧贴在自己的披肩上,一面转过身去感谢那个男人不怕麻烦送她回家,她一面说着一面朝他伸出手去,他也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这时,我觉得她朝我看了一眼。“让我说‘再见’吧,我的好孩子。”那男子把头俯到我母亲的小手套上时,对我说。“再见!”我说。“好!让我们成为世上最好的朋友吧!”那男人笑着说,“握握手!”这时,我的右手正握在母亲的左手中,我便朝他伸出左手。“哦,伸错手了,大卫!”那男人笑了起来。我母亲把我的右手拉到前面,可是由于前面所说的原因,我打定主意不把右手伸给他。我还是朝他伸出了左手,他也就带着亲热的样子握了握这只手,还说我是个勇敢的小家伙,接着便走了。这时,我看见他在庭园里转过身来,用他那双不吉利的黑眼睛朝我们最后看了一眼,随后关上了门。一句话没说、一个指头也没动的裴果提,这时立即上去锁了门,然后我们都进了小客厅。我母亲一反平常的习惯,没有走向壁炉的扶手椅,而是留在房间的另一头,在那儿坐下,顾自唱起歌来。“你今天晚上很快活吧,太太。”裴果提说,她手里拿着烛台,像只圆桶似的直挺挺地立在屋子的正中间。“多谢你,裴果提,”我母亲用一种满意高兴的声音回答说,“我过了一个非常愉快的夜晚。”“有个生人什么的,换换胃口,总能让人开心的。”裴果提暗示说。“是啊!换换胃口,真让人开心。”我母亲回答说。我再次见到那个男人,是在接下去的一个星期天,还是过了很久,我已经记不清了。我从来不敢自夸自己擅长于记日子。不过我又看到他来到教堂里,然后跟我们一起步行回家。这一次,他还进了我们家,看了摆在我们家小客厅窗口上一盆极好的天竺葵。我觉得他并不怎么在意那盆花。可是在临走之前,他要求我母亲送他一朵花,她请他自己选摘一朵,但他不肯那么做——我不懂这是为什么——所以我母亲便采了一朵,交到他的手中。他说他要跟这朵花永远、永远不再分离。我当时想,他一定是个十足的傻瓜,连这花儿一两天就会凋谢都不知道。晚上的时候,裴果提不像先前那样常和我们在一起了。我母亲事事对她言听计从——我觉得比以前更听了——我们3人本是很要好的朋友;不过跟以前相比,还是有了不同,我们之间不再像先前那样融洽愉快了。有时候我猜想,也许裴果提反对我母亲穿衣柜里那些漂亮衣服,或者是反对她老往那个邻居家跑。不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找不出能使自己满意的答案。渐渐地,我对那个长有黑胡子的男人也看惯了,不过我并没有比刚见到他时喜欢他,对他仍抱有同样不安的妒忌心。我对他的憎恶,完全出于一种儿童的本能,而且总认为,我母亲有裴果提和我就已经足够了,不再需要别人的任何帮助,除此之外,即使我还有什么理由的话,也绝不会是我年纪大一点时所能发现的那种理由。当时我根本就没有那种想法,类似的想法也没有。一个秋天的早晨,我和母亲正在前面的花园中,这时摩德斯通先生——现在我已知道他叫这名字——骑着马来了。他见了我母亲便勒住马,向她问了好,并说他要去洛斯托夫特看几个朋友,他们那儿有一只游艇。他满面春风地向我母亲提议,说要是我想要骑马的话,可以坐在他前面的马鞍子上,把我带去。那天天气非常晴朗舒适,就连那匹马,自己也像很喜欢让人骑似的,它站在花园的门口,又是喷鼻,又是刨蹄,引得我也非常想去了。于是我母亲便打发我上楼去,让裴果提把我打扮一番。这时摩德斯通先生便翻身下马,把马缰拢在胳臂上,在蔷薇围篱外慢步来回走着,我母亲则在围篱里边陪着他走来走去。我记得,裴果提和我从小窗子里往外偷偷看着他们。还记得,他们俩一边溜达,一边仿佛非常仔细地在察看他们之间的那些蔷薇。摩德斯通先生和我不久就出发了,沿着大路旁的青草地,骑马一路小跑前去。我们来到海滨的一家旅馆,那儿有两位先生正在一个房间里抽雪茄烟。他们两人都躺在椅子上,每人至少占了4张椅子;他们都穿着宽大的粗呢短大衣。在房间的一个角落里,放着一堆外套和海员斗篷,还有一面旗子,全都捆在一起。看到我们进去,他们两人都懒洋洋地翻身站了起来,并且说道:“哦,摩德斯通!我们还以为你死了呢!”“还没有哩!”摩德斯通先生回答说。“这小家伙是谁呀?”两人中有一个拉住我问道。“这是大卫。”摩德斯通先生回答说。“姓什么?”那人问,“是大卫·琼斯?”“不,是大卫·科波菲尔。”摩德斯通先生说。“什么!是那个迷人的科波菲尔太太的小累赘?”有一位先生叫了起来,“那个标致的小寡妇的?”“昆宁,”摩德斯通先生说,“请你说话留点神。有人的耳朵可尖哩!”“谁呀?”那位先生笑着问道。我赶快抬起头来看,急于想知道是谁。“不过是谢菲尔德的布鲁克斯罢了。”听说不过是谢菲尔德的布鲁克斯,我也就放心了,因为开始时,我还真以为说的是我哩!谢菲尔德的布鲁克斯这个人,似乎很有让人可笑的地方,因为当时一提到他,那两位先生就都纵声大笑起来,摩德斯通先生也非常开心。笑过一阵之后,叫做昆宁的那位先生问道:“对正在进行的这桩买卖,谢菲尔德的布鲁克斯的意见怎么样?”“哦,我想眼下布鲁克斯对这件事懂得还不多,”摩德斯通先生回答说,“不过,总的说来,我认为,他对这件事是不大赞成的。”说到这里,大家又笑了起来。这以后,我们就到海滨的悬崖上散步,在草地上闲坐,以及用望远镜看远处的景物。后来我们就回到旅馆吃午饭。我们在外面的时候,那两位先生一刻不停地抽烟——我心里想,从他们那粗呢外套上的气味来看,打从这两件衣服从裁缝铺里拿回来穿上起,他们一定就不断地抽烟了。我还不该忘记,那天我们还去乘了游艇。在游艇上,他们3人全都下到船舱,在那儿忙着摆弄一些文件。我从敞开的天窗往下看,只见他们一个个都很卖力地在工作。在这段时间里,他们把我交给一个很和蔼的人照顾。据我一整天来的观察,摩德斯通先生要比另外两位先生严肃、稳重。那两位先生整天嘻嘻哈哈,无忧无虑的。他们两人相互之间经常随随便便地开玩笑,可是很少跟摩德斯通先生逗趣。我觉得他比起他们两人来似乎更精明、更冷漠。他们看待他,也有一点像我一样的味道。我注意到,有一两次,在昆宁先生说话时,他一边说,一边斜眼看着摩德斯通先生,好像要弄清会不会惹得他不高兴似的。还有一次,当另一位先生帕斯尼吉先生高兴得得意忘形时,昆宁先生踢了踢他的脚,还用眼色暗暗警告他,要他留神正颜厉色地坐在那儿默不作声的摩德斯通先生。那一天,除了那个谢菲尔德的笑话外,我不记得他另外还曾笑过——而那个笑话,顺便说一句,那是他说的。我们晚上很早就回家了。那是个非常晴朗美好的夜晚。母亲打发我进屋去吃茶点后,她又和摩德斯通先生在蔷薇围篱旁散步。他走了之后,我母亲就问我那一天的经过情况,他们说些什么。我提到了他们说她的话,她笑了起来,并对我说,他们真不要脸,净在胡说八道——不过我知道,他们的话让她高兴。“这话你可别告诉裴果提;她听了会对他们生气的,我自己听了就很生他们的气;我想还是别让裴果提知道的好。”我当然答应了;接着我们一次又一次地互相亲吻,然后我很快就睡熟了。

拜访裴果提先生的家

一天晚上,我母亲又到邻居家去了。我和裴果提像先前一样,一块儿坐着,她用怂恿的口气说:“大卫少爷,我带你去亚茅斯我哥哥家住两个星期,你说好吗?那不是很好玩吗?”“你哥哥是个有趣的人吗,裴果提?”我随口问了一句。“哦,他是个非常有趣的人!”裴果提举起双手喊了起来,“那儿还有大海,有大船、小船,有打鱼的,有海滩,还有阿姆跟你一起玩……”她扼要地说了这么些有趣的事,我兴奋得脸都红了,于是便回答说,看来那儿确实很好玩,可是我母亲会怎么说呢?“我敢拿一个几尼打赌,”裴果提看着我的脸说,“她一定会让咱们去的。要是你愿意,等她一回家,我就问她。就这么办啦!”“不过,我们走了,她怎么办呢?”我把我的小胳膊肘放在桌子上,提出这个问题来问她,“她独自一个人没法过的呀。”“我说!裴果提!她独自一人没法过的,这你知道。”“哦,你这乖孩子!”裴果提终于又看看我说,“你不知道吗?她要去格雷珀太太家住两个星期。格雷珀太太家要来一大帮客人哩。”哦!要是那样的话,我就很乐意去了。我急不可待地等着我母亲从格雷珀太太家回来,以便最后确定,我们是不是真能得到许可,去实现这个了不起的计划。然而并不像我预料的那样,我母亲几乎没有什么吃惊的表示,她马上就同意了。当天晚上就安排好一切,我在这两个星期中的食宿费用,一切照付。我们动身的日子很快就到了。我们乘的是一辆脚夫的马车,车子在早饭后就出发。当脚夫的马车停在大门前,我母亲站在那儿吻我时,对我母亲,对这个以前从未离开过一天的老家,我心中的感激依恋之情油然而生,使得我哭了起来。我高兴的是,我记得我母亲也哭了,我还感到她的心贴在我的心上直跳。当脚夫开始赶动马车时,我母亲突然跑出大门,叫他停下,为的是要再吻我一次。现在,我老是喜欢回忆她的脸贴上我的脸吻我时,她所表现出来的那种亲热和慈爱。当我们离开站在路旁的母亲出发时,摩德斯通先生来到她的跟前,好像是在劝她不要这么动感情。我避开车篷向后张望,心里嘀咕,这跟他有什么相干。裴果提也从另一边往后张望,她好像很不满意;这从她带回车中的脸色可以看出来。裴果提在她的膝上放着一篮点心:这些点心的数量,即使我们正在坐着这辆车子到伦敦去,也是绰绰有余的。我们吃得很多,睡得很多。裴果提睡去时,老是把她的下巴支在篮环上,她的手绝没有放松它一次。在我听到她的鼾声时,我简直不相信一个没有自卫能力的女人打起鼾声音还真不小。我们弯弯曲曲绕过了许多小路,在许多地方交货,并在一家客栈里交付一张床,停顿了许多时候,所以我们望见亚茅斯时,我已十分疲倦,不过非常快活。当我们到了我觉得十分奇异的那条街上,闻到那些鱼、沥青、柏油和烂麻绳的气味,看到那些走来走去的水手和叮当作响地在街石上往来的车辆时,我觉得我冤屈了这么热闹的一个地方,就把我这感想高兴地对裴果提说了。她听了也非常欢喜,告诉我说,大家知道亚茅斯大体上可算是宇宙间最好的地方。“喏,我的哈姆在那儿呢!”裴果提大叫道,“长得不认识了!”他真的正在一家客栈里等候我们,见了我就像一个老相识似地向我问好。最初,我觉得我并没有像他熟识我那样地熟识他,因为自从我诞生的那一夜以后,他从来没有再到我们家里来过,所以他自然占着我的上风。他把我背在背上,驮回家去,这使我们的亲昵程度增进了不少。现在他已是一个身高6尺的壮健大汉,躯干很魁梧,肩膀圆圆的,但脸孔却像一个憨笑的孩子,一头浅色的鬈发,这些使他显得很像绵羊。他穿着一件帆布的短外套和一条十分僵硬的裤子:那些裤腿即使不套在腿上,恐怕也一样会直立。而他所戴的帽子,简直不能称为帽子,竟像是一个涂着沥青的陈旧屋顶。哈姆背上驮着我,腋下挟着我们的一只小箱子,裴果提则带着我们的另一只小箱子,我们就这样弯进了一些布满着零碎的木片和小小的沙丘的小路,走过了一些煤气厂、制缆厂、造小船的作场、造大船的作场、拆旧船的作场、填嵌船缝的作场,装配索具的高棚、五金匠的锻冶场,以及杂然纷呈的许多这类场所,我们终于走到了我曾在远处望见的那一片乏味的旷野上。这时哈姆说道:“大卫少爷,那边的就是我们的房子!”我向四面八方一望,竭力纵目在这片旷野上眺望着,一直望到海里,望到河边——但是我看不到一所房子。在不远处的旱地上,耸峙着一只黑色的驳船或别种老朽的废船,突出于其上的铁烟囱里正在袅袅地吐出烟来;除此以外,我看不见一个可以住人的场所。“不是那个吧?”我说道,“那好像一只船的东西?”“正是呢,大卫少爷。”哈姆答道。我敢说就是住在阿拉丁的宫殿,看见大鹏鸟的蛋什么的,也不及住在这个小屋子浪漫迷人。它旁边开着一道有趣的门,上面也有屋顶,里边有几扇小窗,但其最奇妙的动人处,乃是它原是一只曾在水上航行过几百次的真正的船,绝没有预备在旱地上供人居住。这就是它最使我着迷的一点。假如它本来是预备供人居住的,我或许会觉得它太小,或不方便,或太孤寂了,但既然它原来毫无这种用意,它就成了一个尽善尽美的住所。里边也干净得可爱,且十分整齐。其中有一张桌子,一只荷兰钟和一只有抽屉的橱柜,上面放着一只茶盘。裴果提随即推开了一扇小门,给我看我的寝室。那是我所看到过的最完备、最悦意的寝室——它在船的尾部,在原来插舵的地方开着一扇小窗。有一面镶着贝壳的小镜子,钉在墙上跟我差不多高的地方;还有一张恰巧可以容身的小床;桌上放着一个蓝色的花瓶,其中插着一束海藻。四壁粉刷得跟牛奶一样白,那用各色的布缀成的被褥鲜明得竟使我眼痛。在这令人愉快的屋里,我特别注意到一件事,那就是鱼的腥气:它的气味是如此的强烈,当我摸出袋里的手帕来揩鼻子时,发现它也腥得好像刚刚包着一只虾一样。有一位穿着白色围裙、非常客气的妇人迎接着我们——当我还在1/4里以外驮在哈姆的背上时,我就看到她在门口屈膝行礼。此外迎接我们的还有一个极其美丽的小姑娘——至少在我的心目中是如此——她戴着一个蓝色念珠结成的项圈,当我要想跟她亲吻时,她却不让我这么做,逃去躲起来了。过了一会儿,当我们已丰盛地吃过了一顿煮熟的比目鱼、溶化的奶油和马铃薯时,有一个毛发蓬松,脸色非常和善的人回来了。他称裴果提为“小姑娘”,在她的颊上很响地亲了一个吻,知道她一向很规矩的我,就深信他是她的哥哥;结果证明我的推测是对的。他立刻被介绍给我,正是这家的家长裴果提先生。“真高兴见到你,少爷,”裴果提先生说,“你会发现我们很粗鲁,少爷,但你也会发现我们是殷勤的。”我向他致谢,并且答道,我在这么令人愉快的一个地方,一定会十分快乐的。“你妈好吗,少爷?”裴果提先生说,“你离家时她很高兴吗?”我告诉裴果提先生,她是如我所能希望的那样高兴,并且她要我向他致意——这是我杜撰出来的客套话。“我非常感激她,真的,”裴果提先生说,“嗯,先生,如果你能跟她”——他向他的妹妹点着头——“和哈姆,以及小艾米丽,在这儿同过两个礼拜,我们将不胜荣幸。”后来,我才知道,哈姆不是裴果提先生的儿子,而是他淹死了的兄弟乔的孩子;小艾米丽也不是他的女儿,而是他同样淹死了的妹夫汤姆的孩子。甚至那个穿白围裙,正在编结的女人也不是他的夫人,而是古米治夫人。裴果提——我说的是我们自己的那个裴果提——直到该就寝的时候,她才在我自己的小房舱里暗暗地告诉我,哈姆和艾米丽都是孤儿,老早就丧失了父母,是由裴果提先生先后收养过来的。古米治太太则是他的一个同船捕鱼的伙伴的孤孀,她的丈夫死时非常穷苦。我哥哥自己也是一个穷人,裴果提说,但却“善良如金,坚实如钢”——我深深领悟到我那东道主的善良;我听见那几个妇女去船的前端跟我的相似的一个小房间里就寝,而他和哈姆则在天花板的钩子上挂了两张吊床来就寝——当时我已昏昏欲睡,但听着这些都非常惬意。当我逐渐蒙眬地睡去时,我听到风正在海上大声地呼啸,十分凶猛地吹到那片旷野上来,以致我隐隐地担心着,大海或许会在夜间涌起来吧。但是我又想到,我终究是在一只船里,而且有裴果提先生那样一个人在船上,即使有什么事发生,我也不怕的。一宵无事,天就亮了。晨光几乎刚照射在我那贝壳镶边的镜子上,我就起了床,跟小艾米丽一道到沙滩上拾石子去了。“你差不多成了一个水手吧?”我对小艾米丽说。“不,”艾米丽摇着头说,“我是怕海的。”“怕海?”我装着大胆的神气,煞有介事地望着海洋说,“我不怕。”“啊!可是它真残忍呢,”艾米丽说,“我曾看到它非常残忍地对待我们中间的有些人。我曾看到它把像我们的房子这样大的一只船完全撕碎。”“我希望不是那只船,就是……”“我父亲在其中淹死的那一只?”艾米丽接口说,“不。不是那一只;我从来没有看到那条船。”“也从来没有见过他?”我问她。小艾米丽摇摇头。“我记不得曾经见过他!”真是无独有偶!我立即开始说起来,我从未见过我自己的父亲,我的母亲和我一直独自过着十分快乐的生活,但是,艾米丽成为孤儿的情形,似乎跟我的有点不同。她先丧失她的母亲,然后又丧失她的父亲,而且没有人知道她父亲的坟墓在哪里——只知道是在海底的什么地方罢了。“而且,”艾米丽一边在四处寻找贝壳和卵石,一边说道,“你的父亲是一位先生,你的母亲是一位太太;可是我的父亲是一个渔夫,我的母亲是渔夫的女儿,而我的丹尼尔舅舅也是渔夫。”“丹尼尔舅舅——就是裴果提先生吧,是不是?”我说。“丹尼尔舅舅——就在那边。”艾米丽对那住家的船点着头说。“是呀。我说的也是他。我想,他一定是很好的吧?”“好!”艾米丽说道,“假如我有一天做了一位太太,我要给他一件有金刚钻纽扣的天蓝色褂子、一条紫花布裤子、一件红的丝绒背心、一顶卷边的高帽子、一只大的金表、一只银的烟斗和一箱金币。”我们又继续前进,一路捡取着贝壳和卵石。“你愿意做一位阔太太吗?”我说。艾米丽望着我,笑了一声,点头道“是的”。“我非常愿意如此。那么,我们大家都可以做上等人了。我、舅舅、哈姆和古米治夫人。那时我们才不用担心什么风暴了。我说是不用为我们自己担心。当然,我们还是要为那些可怜的渔夫担心的;如果他们有什么灾难,我们应该捐钱去帮助他们。”我觉得这是一种极可满意的、因而也绝不是不会实现的景象。我表示了我预期看到这种景象时的欣喜,小艾米丽听了就羞怯地说:“现在你仍觉得你并不怕海吗?”她这一问已足以使我重申我的大胆,虽然我深信如果我看到一个不十分大的浪头正在滚过来,我定要畏惧地想到她那些淹死的亲戚而反身逃走的。但是我却说道“不”,随即又说,“你似乎也并不怕海,虽然你说是怕它的。”因为这时她正在我们闲逛的一个旧码头或木堤的边缘上走着,我生怕她跌下去呢。“我怕的不是这个,”小艾米丽说,“但是我醒来时如果正在刮风,我就会战栗地想到丹尼尔舅舅和哈姆,而且好像听到他们在大声呼救。这就是为什么我这么想做一位太太。现在我并不怕它,一点也不怕。你看呀!”说完,她就从我身边跑开了。那天早上,我们逛了很长的一段路,袋里装满了我们认为稀罕的东西,又把几只搁浅在海滩上的海星小心地放回水里去,而后我们才向裴果提先生的住处走回去。我们在那放虾蟹的小屋后面站住了,天真烂漫地亲了一个吻,然后容光焕发地、喜气冲冲地进去吃早饭。“好像两只小白眼圈儿。”裴果提先生说。我知道这在我们那边的方言里,等于是说好像两只小画眉,所以听了很高兴。不用说,我跟小艾米丽发生了爱情。我深信,我爱这个小娃娃的真挚深情,是跟我后来所能发生的最好的爱情相等的,其纯洁和不杂私念的程度则更过之,虽然后者也是高尚而能使人崇高的。我深信,我的幻想在这眼睛蔚蓝的小女孩周围筑起了一层缥缈的东西,竟把她化成了一位天使。假如在任何一个晴朗的上午,她生出了一对小小的翅膀来,在我的面前飞去了,我想我也不会怎样惊奇的。我们成了古米治夫人和裴果提羡慕的对象;当我们在晚上亲吻,“这不是很美吗?”裴果提先生衔着烟斗对我们微笑着,哈姆则整晚咧开嘴巴笑着,什么事也不做。我想,他们一定觉得我们很有趣吧!两个礼拜就这样溜了过去。回家的日子终于来到了。我还忍得住跟裴果提先生和古米治夫人离别,但是一想到要离开小艾米丽却心痛欲裂。我们彼此挽着胳膊走到那送货人寄宿的客栈里,我在路上答应写信给她。我们分别时都非常难过,而我的心中在这天留下了一个缺憾——如果我生平有什么缺憾的话。且说我在整个做客期间,似乎忘记了我的家庭对我的恩德,我很少或竟完全没有想到它。但当我一走上回家的路,我那年轻的良心就似乎坚定地指着这个方向来责备我了;我在心情沮丧之际,尤其觉得那才是我的归宿之所,而我的母亲才是我的安慰者和朋友。我们愈前进,我的这种感情就愈强烈,所以当我们快接近家乡,我们所经过的景物变得愈来愈熟悉时,我也愈急于要回到家,以便奔入她的怀里。

我被迫离家

那拖曳送货车的懒马终于把我们送到了布伦德斯通的家。我十分记得这是一个寒冷的灰色午后,天色阴沉,大雨好像迫在眉睫了!门开了,快乐激动着的我,半哭半笑地望着门内,以为可以看到我的母亲了。开门的却不是她,而是一个不相识的仆人。“嗯,裴果提啊!”我哀愁地说,“她还没有回家吗?”“回来了,回来了,大卫少爷,”裴果提说,“她已经回来了。等一下,大卫少爷,我要——我要告诉你几句话。”“裴果提!”我十分惊骇地说,“出了什么事啦?”“没有出什么事,上天保佑你,亲爱的大卫少爷!”她装着轻快的神气回答。“我知道一定出了什么事。妈妈在哪里呢?”“妈妈在哪里呢,大卫少爷?”裴果提复述道。“是呀。她为什么没有到门口来呢?我们到这里来干吗呢?哦,裴果提!”我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我觉得似乎要跌倒在地上了。“上天保佑这宝贝孩子!”裴果提拉住了我喊道,“这是为什么呢?说吧,乖乖!”“不是也死了吧!哦,她没有死吧,裴果提?”“你知道,亲爱的,我早就应当告诉你的,”裴果提说,“但是我一直没有机会。或许我应该制造一个机会,但是我有点不忍心这样做。大卫少爷,”裴果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同时用颤抖的手解着她帽子上的绳子,“你以为怎么样?你已有了一个新爸!”我战栗起来,脸色泛白。不知怎的,似乎有什么跟那坟场中的坟墓以及死者的复活相关联的思想好像一阵恶风似的吹打着我。“一个新的爸。”裴果提说。“一个新的爸?”我复述道。我们就一直向那最好的一间客厅走去,她到了门口就独自回去了。我走进去一看:我的母亲正坐在火炉的旁边;在另一边则坐着摩德斯通先生。我母亲丢下了她的工作,匆遽地——而且怯生生地,我觉得——站了起来。“喂,克拉拉,亲爱的,”摩德斯通先生说,“记着!约束你自己,随时约束你自己,大卫,你好吗!”我把我的手伸给他。惴惴不安地过了一会儿以后,我走过去吻了一下我的母亲,她也吻了我一下,轻轻地拍拍我的肩膀,随即又坐下去做她的工作了。我不能望着她,也不能望着他;我完全知道他正在望着我们两人——我就转向窗口去望着窗外,望着几棵在寒风中垂着头的矮树。我们3个人一起吃晚饭,没有旁人在场。摩德斯通先生似乎很喜欢我母亲——我恐怕并没有因此而对他产生好感——我母亲也很喜欢他。我从他们的谈话中听出,他有个姐姐,要来和他们同住,当天晚上就要到。吃过晚饭,我们在壁炉前面坐着。我没有勇气溜,因为怕冒犯那一家之主,所以正在琢磨怎样躲到裴果提那里去。就在这时,一辆马车在大门外停下,摩德斯通先生马上出去迎接这位来客。母亲跟在他后面。我战战兢兢地跟在母亲后面。母亲走到客厅门口,突然转过身来,在昏暗的暮色中像往常一样把我搂在怀里,小声嘱咐我要爱我这个新爸爸,要听他的话。她显得很慌张,而且怕人看见,好像在做一件不该做的事,但她也很温柔。随后她就把手伸到身后,拉着我的手往外走,来到花园以后,快到他站的地方了,母亲就松开我的手,挽起了他的胳膊。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摩德斯通小姐。这是一个面色阴郁的女人,和她弟弟一样,皮肤黝黑,脸膛和声音也很像她弟弟,她还长着两道浓眉,几乎在她那大鼻子上方连在一起,仿佛因为性别出了差错,她不能长胡子,只好代之以眉毛了。她带来了两只黑箱子,硬邦邦的,一点儿弹性也没有,箱子盖上写着她的姓名的缩写字母,是用很硬的铜钉子组成的。关于让我到寄宿学校去念书的事,已经谈起好几次了。这都是摩德斯通先生和他姐姐的主意,我母亲当然也是同意的。不过,对于这件事还没有作出最后决定。在到学校去之前,我就先在家里学习功课。吃过早饭,我来到小客厅,手里拿着课本、练习本和石板。我母亲坐在书桌旁,已经做好准备,但她远没有窗户旁边坐在安乐椅里的摩德斯通先生准备得充分,也远没有坐在我母亲身边穿钢珠子的摩德斯通小姐准备得充分。我一见这两个人就受到很大的影响,觉得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记在脑子里的东西,都溜走了,不知溜到哪里去了。我先递给母亲一本书,可能是一本语法,也许是历史,或者地理。我像就要淹死似的最后看了那一页,才把书放到母亲手里,接着我就高声背诵起来,我趁着印象新,背得很快。忽然有一个字想不起来,卡住了。摩德斯通先生抬起头来看我。忽然又有一个字想不起来,卡住了,摩德斯通小姐抬起头看我。我脸红了,接着有五六个字打奔儿,我停下了。我想我母亲要是有勇气,就会把书给我看看,但她不敢,只轻轻地说:“大卫,大卫!”“我说,克拉拉,”摩德斯通先生说道,“对这孩子要坚定。不要说‘大卫,大卫!’太孩子气。他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他不会,”摩德斯通小姐以吓人的语气插进来说道。“我也的确觉得他不会,”母亲说。“你看,克拉拉,”摩德斯通小姐接着说,“那你就该把书还给他,让他学会。”“是的,应该这样,”我母亲说,“我正打算这样做呢,亲爱的简。——来,大卫,再试一次,不要犯傻。”我遵照第一条要求,又试了一次。至于第二条要求,我就没怎么做到,因为我傻得厉害。还没到上次卡住的地方,就在上次顺利通过的一个地方卡住了,我就停下来想一想。但是我无法集中精神想功课。我想的是摩德斯通小姐的帽子用了几码花边,摩德斯通先生的睡衣值多少钱,以及诸如此类和我完全不相干,而且我也不想过问的事儿。摩德斯通先生动了一下,显出不耐烦的样子,我早就料到他会这样。摩德斯通小姐也做了同样的动作。我母亲忍气吞声地看了他们一眼,把书合上,放在一旁,等我做完了其他该做的事情,再回来了结。这样的待遇,大概延续了半年或半年多,结果我自然就变得孤僻、迟钝、固执。我感到我和母亲越来越隔绝,越来越疏远,这也使得上述情况有增无减。我想只是由于一个特殊的原因,我才没有完全变傻。当时看书是我唯一的乐趣,而且什么时候看,什么时候得到这种乐趣。回想起来,脑子里总是浮现出这样一幅图画:一个夏日的黄昏,孩子们在教堂墓地里玩耍,我坐在床上看书,好像不看就活不下去。附近的每一座谷仓,教堂的每一块石头,墓地里每一寸土地,都在我脑子里和我看过的书有一定联系,都能代表书里某个有名的地方。我曾看着汤姆·派普斯爬上教堂的尖塔,我曾看着斯特拉普背着背包,倚在小栅栏门上歇着,我还知道舰队司令特鲁宁和皮克尔先生在我们村那个小酒店的交际室里谈话的情况。现在不光我清楚,读者也清楚,我小的时候是怎么样一个人。关于当时的情况,已经说了一些,现在接着说下去。一天早上,我拿着书来到客厅,发现母亲焦躁不安,摩德斯通小姐沉着坚定,摩德斯通先生正往藤子棍儿的一头儿绑什么东西,那是一根很柔软很有弹性的藤子棍儿,看我进来,他就不绑了,他攥了攥那藤子棍儿,又甩了甩。“你听我说,克拉拉,”摩德斯通先生说道,“我自己过去也常挨打。”“一点儿也不错,当然是那样,”摩德斯通小姐说道。“你说得对,亲爱的简,”母亲吞吞吐吐顺从地说道。“不过……不过你觉得那对爱德华有好处吗?”“这才说到点子上了。”他姐姐说道。母亲一看这情形,说了声“你说得对,亲爱的简”,便没有再说什么。我害怕了,因为我觉得这段谈话与我本人有关,于是抬头朝摩德斯通先生望去,正好他也朝我回过头来。“我说,大卫,”他说,——我看见这时候他的眼又斜了“你今天可要多加小心。”他又攥了攥那根藤子棍儿,又甩了甩,这样准备停当之后,面带意味深长的表情,把那棍儿放在身边,又拿起了他的书本儿。这倒是一服很好的清凉剂,从一开始就使我那镇静的头脑变了样。我觉得功课里的话都溜走了,不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溜,也不是一行一行地溜,而是整页整页地溜。我想拦住它们,但是如果我能打个比方的话,它们好像穿上了溜冰鞋,滑得可顺溜呢,怎么拦也拦不住。我们一开始就不妙,随后就越来越糟。我进来的时候,心想这回可要露脸了,因为我觉得自己准备得不错,但结果我完全失算了。没有学会的课本一本接一本,堆了一大堆,因为摩德斯通小姐一直在以坚定的态度注视着我们。最后我们该算那5000块干酪了,我记得那天他把干酪换成了藤子棍儿,这时我母亲克制不住,哭了起来。“克拉拉!”摩德斯通小姐以她那警告的语气说道。“我觉得不太舒服,亲爱的简,”我母亲说道。我看见摩德斯通先生板着面孔向他姐姐挤了挤眼,随着就拿起藤子棍儿,站起来说道:“哎呀,简,今天大卫他母亲造成了这么大的忧虑和痛苦,我们怎么能指望她以十分坚定的态度来忍受呢。那得有多大的耐性啊。虽然克拉拉比过去坚强多了,有了很大的进步,但是我们也不能对她要求那么高啊。——大卫,跟我到楼上去,走。”他拉着我走到门口,我母亲朝着我们跑了过来。摩德斯通小姐出来干涉她说:“克拉拉,你就这么没脑子吗?”随后我看见她捂起耳朵,还听见她哭了。他拉着我一本正经地慢步朝我的屋子走去,我敢说他这样郑重其事地表演如何执法是感到愉快的,到了我屋里以后,他就突然把我的脑袋夹在他的胳臂底下。“摩德斯通先生!啊,先生!”我对他说,“别这样!我求求你,别打我!我是努力学来着,先生,可是只要你和摩德斯通小姐在场,我就学不好。我真学不好呀!”“你真的学不好,大卫?”他说。“我们来试试看。”他像老虎钳一样把我的头夹住,不过我想法缠在他身上,所以有一会儿的工夫他拿我没办法,我就求他不要打我。也就只有一会儿的工夫他拿我没办法,因为他紧跟着就使劲抽起我来;就在他抽我的当口儿,我咬住了他卡我的那只手,我上下牙一使劲儿,狠狠地咬了他一口。现在回想起来,我的牙还痒痒呢!随后他就把我往死里打。就在我们吵闹的当儿,我听见有人喊着跑上楼来。我听见了母亲喊叫的声音,还听见了裴果提的声音。后来他就走了,门也反锁上了,气得我在地上打滚儿,浑身发烧,无处不疼。我记得很清楚,等我平静下来的时候,我觉得整所房子是多么出奇地安静啊!我记得很清楚,等我疼的地方不那么疼了,气也开始消了,我就觉得我是多么坏的一个人哪!我坐起来,听了好半天,什么也没听见。我从地板上爬起来,照了照镜子,脸肿得那么厉害,那么红,那么难看,连我自己都几乎吓了一跳。身上挨了打的地方,又肿又疼,一挪动,就忍不住又哭起来。但是这和我心里的痛苦相比就差远了。我敢说,即便我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也不会有这么大的痛苦压在我心上。天渐渐黑了,我也把窗户关起来了。在此以前,我大部分的时间是趴在床上,把头搁在窗台上,哭一阵,困一阵,又无精打采地向外看一阵,这时,钥匙一转,摩德斯通小姐进来,给我送来了面包、肉和牛奶。她把这些东西放在桌子上,什么也没说,一直用坚定的目光盯着我,以示警告,然后她就走了,而且顺手把门又锁上了。天黑了很久,我还在那里坐着,不知道是不是还会有人来。后来我觉得当晚不会有人来了,就脱衣服睡觉了。这时候我心里直打鼓,不知他们会怎么处置我:我是不是犯了刑事罪?会不会把我抓起来,关进监狱?有没有被绞死的危险?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我是永远不会忘记的。刚醒来的时候,觉得又快活,又精神,接着想起前一天发生的事,就觉得烦闷、压抑,心情沉重。我还没有起床,摩德斯通小姐就又来了,对我说,我可以出去到花园里散步,不能超过半小时,她就是这么说的,说完就走了,门也没关,以便我遵命出去散步。就在我被关禁闭的最后一天晚上,我听见有人小声叫我,把我惊醒了。我从床上坐起来,摸着黑儿伸出胳膊,说道:“是你吗,裴果提?”我没有马上听见回答,可是紧跟着我又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那语调又神秘又可怕,我觉得几乎要吓得昏过去了,幸亏我突然想到这声音一定是从钥匙眼儿里传过来的。我摸索着来到门口,把嘴唇凑到钥匙眼儿上,低声说道:“是你吗,亲爱的裴果提?”“是我,大卫,我的宝贝儿,”她回答道。“轻点儿,得像小耗子一样,要不就让老猫听见了。”我明白这是指摩德斯通小姐,我也意识到情况是很严重的,因为她的屋子靠得很近。“我妈好吗,亲爱的裴果提?她很生我气吗?”我能听见裴果提在钥匙眼儿那一边低声哭泣,我在这边儿也哭,随后我听见她回答说,“不,她没怎么生气。”“他们要把我怎么样,亲爱的裴果提?你知道吗?”“学校——在伦敦附近。”裴果提回答道。“什么时候,裴果提?”“明天。”“就是为了这个原因,摩德斯通小姐把我的衣裳从柜子里拿走了吗?”——她拿衣服这件事儿,我忘了说了。“是啊,”裴果提说。“还有箱子呢。”“我还能见到我妈吗?”“能,”裴果提说。“明天早上。”随后裴果提把嘴靠近钥匙眼儿说了一段话,我在这里可以武断地说,自从钥匙眼儿用作传话工具以来,从未传递过这样激动这样真诚的话,句子是支离破碎的,然而每个短句都伴随着一声特有的抽泣。她是这么说的:“大卫,乖孩子。要是说这几天,我不像以前那样,对你那么亲。我可不是不疼你呀,不但疼你,还更疼你哩,我心爱的小乖乖。我是为你好哇,也是为另一个人好哇。大卫,我的宝贝,你听见了吗?你听得见吗?”“听……听……听得见,裴果提!”我哭着说。“我的心肝儿!”裴果提非常激动地说。“我要说的是:你可别忘了我。我也不会忘了你。我还要照样照顾你妈,大卫,就像照顾你一样。我也不会离开她。会有一天她乐意把她那可怜的脑瓜子再放到这又笨又爱发火的老裴果提的胳膊上。我要给你写信,乖孩子。虽然我没有文化。我要……我要……”她亲不着我,就亲起钥匙眼儿来。“谢谢你,亲爱的裴果提!”我说道。“谢谢你!谢谢你!你愿意不愿意答应我一件事,裴果提?你写封信好不好?请你告诉裴果提先生和小艾米丽,告诉古米治太太和哈姆,不要把我想象得那么坏,还请代我问候他们每一个人,特别是小艾米丽,你肯替我做这件事吗,裴果提?”那个好心人答应了我的要求。我们俩都极其亲切地亲起钥匙眼儿来,随后她就走了。自从那天晚上,我心里对裴果提产生了一种感情,这种感情连我也难以说得清楚。她并没有取代我母亲的位置,这是谁也办不到的。但是她填补了我心里的一块真空,我的心把她紧紧包在里面,我对她还产生了一种对别人从未产生过的感情。第二天早上,摩德斯通小姐和平时一样出现在我的面前,她告诉我,我要到学校去上学了,这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使我感到意外。她还告诉我,让我穿好衣服就下楼去,到客厅里吃早饭。我在客厅里见到我母亲,她面色非常苍白,两眼通红,我跑过去扑到她怀里,求她原谅我,当时我心里非常难受。“大卫!”她说,“你怎么能伤害我爱的人!你可要学好啊,要祷告上帝决心学好啊!我可以原谅你,但是,大卫,你竟然有那样的坏心眼儿,真叫我难过。”他们改变了她的看法,她也认为我是个坏蛋了,这件事比我离去更使她难过。为此,我感到很痛苦。我勉强地吃我临行前这顿早饭,可是眼泪滴在抹着黄油的面包上,流在茶杯里。我看见母亲有时看看我,又瞟一眼监视我们的摩德斯通小姐,然后低下头,或扭头往别处看。摩德斯通小姐心眼儿好,她送我出去上车,一边走还一边说,她希望我能悔改,否则是要倒霉的。随后我就上了车,那匹懒马也就拉着车走了起来。我们慢吞吞地走了不大一会儿工夫后,我问赶车的,他要把我送到哪里?赶车的说:“到亚茅斯,我把你送到公共马车上,公共马车再把你送到——不管什么地方。”他的名字叫巴吉斯。他是个寡言少语的人,一点也不喜欢多说话——为了对他表示客气,我给了他一块点心。他接过去一口就吞下去了,完全像一头象,他那张大脸也跟象脸一样,吃饼时毫无表情。“这是她做的?”巴吉斯先生问道,他总是无精打采地踩在车踏板上,向前弯着腰,两只胳膊分别放在两只膝盖上。“你说的是裴果提吗,先生?”“哦!”巴吉斯先生说,“是她。”“是的。我们的点心都是她做的,我们的饭也是她烧的。”巴吉斯先生说,“还没有人跟她相好吧?”“哦,没有。她从来不曾有过情人。”“是吗?”巴吉斯先生说。“这么说,”巴吉斯先生想了老半天后才说,“所有的苹果饼,所有的饭菜,全是她做的?”我回答说,事实是这样。“呃,我有事要对你说,”巴吉斯先生说,“你兴许要给她写信吧?”“我当然要给她写信。”我回答说。“嗯!”他慢慢地把眼睛转向我说,“呃!要是你给她写信,大概你不会忘了说,巴吉斯愿意,行吗?”“巴吉斯愿意,”我天真地重复一句,“就这么一句吗?”“是——的,”他琢磨着说,“是——的。巴吉斯愿意。”“不过,你明天又要去布伦德斯通了,巴吉斯先生,”我想到当时我已经离那儿很远,就略微迟疑了一下,说,“你可以亲口跟她讲呀,那不更好吗?”可是,他摇了摇头,反对我的这一建议,同时非常郑重其事地说,“巴吉斯愿意。就是这句话”,以此来重申他先前的要求。这样一来,我也就立即答应代他转达这一口信了。我们大约走了半英里路,我的小手帕全湿透了,赶车的突然停住了车。我朝窗外张望,想弄清为什么停车。使我吃惊的是,我看到裴果提突然从一道树篱中奔了出来,爬到车上。她用双手抱住我,使劲把我搂向自己胸口,直压得我鼻子都疼得厉害,不过当时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一点,直到后来我才发现我的鼻子疼极了。裴果提一句话也没有说。她松开一只胳臂,一直伸进衣服口袋,从里面掏出几纸袋点心,塞进我的口袋,又掏出一个钱包,放到我手里,但是她没说一句话。最后又伸出双臂紧紧搂了我一下,便下了车,跑开了。我已答应为巴吉斯先生转达这个信息,他就一言不发了。我呢,由于被近来发生的一切事弄得疲惫不堪,就躺在车里的一个口袋上睡着了。我睡得很熟,一直到我们到达亚茅斯才醒来。我们的车子径直驶进一家旅店的院子,我发现这地方完全陌生,因而原本暗暗希望能跟裴果提先生家的一些人,甚至跟小艾米丽见面的念头,现在只好放弃了。公共马车已经停在院子里,通体光可照人,但是马还没有套上,看情况,一点也不像要去伦敦的样子。我正在考虑这事,这时巴吉斯把我的箱子放在院子里灯柱旁的人行道上,于是,我又想到我的箱子最后该怎么安顿呢;还有我本人,最后该怎么安顿呢。正在这时,有个女人从一个挂着一些家禽和猪肉的凸肚窗里探出头来,问道:“那位就是从布伦德斯通来的小少爷吗?”那女人摇了摇铃,大声叫道:“威廉!领客人上咖啡室!”我们是下午3时从亚茅斯出发的,预定在第二天早上8时左右到达伦敦。那时正是仲夏季节,傍晚时气候宜人,非常适意。夜里已不像傍晚时那么舒适,因为天气变冷了。为了防止我从马车上跌下去,我被安排在两位先生中间。他们都睡着了,把我完全夹住,挤得我几乎被他们闷死。后来,太阳终于出来了。这时同车的人好像睡得舒服些了。当我远远地望见伦敦时,觉得这是个多么令人惊奇的地方。我们渐渐地驶近伦敦,按时抵达。我们预定的目的地白教堂区的这家旅店。我记不清它叫蓝牛还是蓝猪了,不过我记得它叫蓝什么的,公共马车的后背就绘有它的图像。我又担心,又害怕,燥热如焚,头昏眼花。正当我焦急到极点时,突然进来一个人,跟当班的管事轻轻说了几句,管事立刻把我从磅秤上拉起来,推到那人面前,仿佛我已经过了磅,被买走,付过钱,当做货物交出一样。“你是新来的学生吧?”他问。“是的,先生。”我回答。“我是萨伦学堂的教师。”他说。“我们得乘公共马车去。离这儿大约有6英里。”我们发现公共马车就停在附近,于是我们上了车顶。可是,由于我实在困极了,所以当马车在途中停下来上客时,人们把我弄进了车厢,这儿没有乘客,我得以好好地在里面睡了一觉,直到发现马车在绿阴丛中缓缓地驶上陡峭的小山。不多一会,车停了下来,原来我们已经到达目的地了。

章萨伦学堂

我们——我是说老师梅尔先生跟我——只走了一小段路,就到了萨伦学堂。学校的四周围着砖砌的高墙,看上去非常沉闷。正面的墙上开有一个门,门上有一块牌子,牌上有“萨伦学堂”的字样。我们拉了拉门铃,门上的格栅后面露出一张阴沉的脸,朝我们看了看;门开了,我发现刚才露脸的人,身材粗壮,脖子粗短,太阳穴突出,头发剃得光光的,装着一只木头假腿。“这是个新生。”老师说。装木头假腿的人把我上下打量了一番——不用花多大的工夫,因为我没有多少可看的——我们一进去,他就锁上门,拔出了钥匙。萨伦学堂是一座砖砌的方形建筑,两边带有厢房,外表看上去光秃秃的,没有什么装饰。屋子里到处静悄悄的,于是我就问梅尔先生,是不是学生都出去了。可是,他听了似乎觉得很奇怪,我竟会不知道现在正是假期,所有的学生全都放假回家了,校长克里克尔先生也带着太太、小姐,到海滨度假去了,我所以在假期被送来,是因为我犯了错,以此作为对我的惩罚。我看了看他领我进来的教室,这儿可算是我所见过的最冷清、最荒凉的地方了。此后,我每天得花很长时间跟着梅尔先生做很多功课,不过我都一一完成了,而且由于没有摩德斯通先生和摩德斯通小姐在场,各门功课都得以通过,没有让我丢脸。在做功课前后,我可以到处走走——不过,像我前面说过的那样,那个装木头假腿的人总是监视着我。一点钟时,梅尔先生和我两人,在一间空荡荡的长餐厅的尽头吃饭,屋子里摆满松木桌子,发出一股油腥气味。吃完饭,又做功课,一直做到吃茶点的时候。喝茶时,梅尔先生用的是一只蓝茶杯,我用的是一个锡盅。一整天,直到晚上七八点钟,梅尔先生都伏在教室里自己那张独立的书桌上,辛勤工作,一刻不停地跟笔、墨水、尺、账簿、书写纸打交道,把上半年的账目一笔一笔地结算出来。晚上做完工作,收拾好东西后梅尔先生从不跟我多说话,不过他从来没有对我凶过。我认为,我们俩是相对无言的伴侣。有一件事,我忘了说了,他有时会自言自语,咧嘴大笑,还会握起拳头,咬牙切齿,扯自己的头发,让人莫名其妙。不过他确实有这类怪样子。开始时,我看到很害怕,不过很快我也就习惯了。我约莫过了一个月这种生活以后,那个装着一条木腿的人开始带着一柄扫帚和一桶水蹒跚地在各处走来走去了:我由此推想他们正在准备迎接克里克尔先生和那些学生。一天,梅尔先生告诉我,克里克尔先生将于今晚回来。到了晚上,吃过晚膳以后,我听说他已经来到了。在就寝之前,我被那个装着木腿的人带到了他的面前。当我一路战栗着走向克里克尔先生面前去的时候,这事使我觉得非常不好意思,以致我被引导进去时,我几乎没有看到坐在那里的克里克尔师母或克里克尔小姐,或客室里的任何事物,我只看到了克里克尔先生——一位粗壮的绅士,身上挂着一大串表链和图章,坐在一把靠背椅里,旁边放着一只大的酒杯和一个酒瓶。“噢!”克里克尔先生说道,“这就是那位应将牙齿锉掉的小绅士!把他转过来。”那木腿的人把我转了回来,以显示那块招牌;等它充分地被审视过后,他又把我转了过来,使我面对着克里克尔先生,而他自己则走过去站在克里克尔先生的旁边。“嗯,”克里克尔先生说道,“关于这学生有什么报告?”“现在还没有什么坏事可以报告。”那装着木腿的人答道,“他还没有干这些的机会哪。”“过来点儿,你!”克里克尔先生对我招着手说。“站近点儿!”那装着木腿的人做着同样的手势复述道。“我有幸认识你的继父,”克里克尔先生拉着我的耳朵悄悄地说,“他是一个很有价值的人,而且是一个性格坚强的人。他认识我,我也认识他。你可认识我!呃?”克里克尔先生凶猛地,开玩笑地捏着我的耳朵说。“还不了解,先生。”我痛不可耐地退缩着说。“还不了解!呃?”克里克尔先生应声说,“但你很快就会了解的。呃?”“你很快就会了解的!”那装着木腿的人应声说。我当时吓得魂不附体,就说我希望如此,如果他喜欢的话。我觉得我的耳朵仍在火辣辣地发烧,他把它捏得如此用劲。“我要告诉你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克里克尔先生悄悄地说,同时又把我的耳朵扭了一下,才放松它——那一扭使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我是一个鞑靼人。”“一个鞑靼人。”那木腿的人复述道。“当我说要做一桩事的时候,我就做它,”克里克尔先生说道,“当我要别人做一桩事的时候,我就要他做成。”“要别人做一桩事的时候,我要他做成。”那木腿的人复述道。“我这个人铁石心肠,”克里克尔先生说,“我就是这样的人。我尽着我的责任。这就是我所做的事。我自己的骨肉起来跟我作对——他说这话时望着克里克尔师母——就不是我的骨肉了。我就让他滚蛋。那家伙又到此地来过没有?”他问那装着木腿的人。“没有。”是他所得到的回答。“没有,”克里克尔先生说,“他认识得比较清楚了。他认识了我。让他走开吧。我说让他走开吧,”克里克尔先生用手拍着桌子说,同时望着克里克尔师母,“因为他了解我了。现在你也开始了解我了吧,我的年轻的朋友;你可以去了。带他走吧!”第二天上午,夏普先生也回来了。夏普先生是主任教师,位居梅尔先生之上。梅尔先生跟学生们一道进餐,但夏普先生却跟克里克尔先生同桌进午膳和晚膳。在斯蒂福到校之前,我并没有被认为正式加入这学校中。斯蒂福是一个生得非常好看的学生,比我至少年长6岁,据说学问也很好——我被带到了这个人的面前去,好像他是一个审判官似的。他在运动场上的一个棚下询问我受罚的详细情形,最后表示他的意见说,这是一种“可喜的耻辱”——因此我就永远对他具有了极好的感情。他在这样判定了我的事件以后,就跟我并肩走着,问我道,“你带着多少钱,科波菲尔?”我告诉他有7个先令。“你最好把它们交给我保管,”他说道,“至少你可以这么做,如果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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