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班的诅咒4:武夷竹海阴宅村(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9-13 13:24: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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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圆太极

出版社:江苏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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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班的诅咒4:武夷竹海阴宅村

鲁班的诅咒4:武夷竹海阴宅村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鲁班的诅咒4:武夷竹海阴宅村作者:圆太极排版:辛萌哒出版社:江苏文艺出版社出版时间:2012-6-1ISBN:9787539949581本书由上海读客图书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  第一章黄海之中神秘莫测的百变鬼礁

鲁一弃静静听着老叉的话,然后仔细地看那些礁石,看它们是否真的有变化。

果然,那鬼礁中有一块先前瞧着像个短厚的蘑菇,船行一会儿后就成了个短柄锤子,再一会儿变得像个帽子。

就在“蘑菇”的旁边,有一块礁石如同一个老头蹲着,一会儿就变得像个女人的胴体,再接着变得像一个张着大口的怪脸。

鲁一弃的视线从这张“怪脸”上移开,可马上又重新回到“怪脸”上。因为就在这瞬间里,感觉告诉鲁一弃,这张“怪脸”有蹊跷。入海流

东北之地,开江流凌是有节气规律的。如果时间太早,天气重新回冷,会导致下游冰面再度冻结。这样上游浮冰与下游冰面叠压堆积,就会阻塞流道,造成江水泛滥。眼下才是立冬不久的时节,就已经冰凌满江,如鳞如甲如龟背,但流动顺畅,一泻不止。真不知如此情形是由于天宝镇了凶穴,还是下陷式火山爆发让地表温度升高导致。

伫立于浮冰上的鲁一弃脚下突然一阵摇晃,身形不由往前踉跄。这一滑一跌,险些栽入江中。

趴在浮冰边缘,他真切地看到一张脸从黑水之下、流凌之间浮了上来,接着一只惨白的有多处深深伤口的手臂突兀地从黑水中探出,滑脱了几下才勾住浮冰的边沿,上半截身体随之勉强攀伏上来。

鲁一弃伸出手,希望能让水中人借把力爬上来,因为那人是猎神郎天青。

猎神摇摇头:“我的事了了,该走了,当年承诺老任的已经兑现。而且我的狼、犬都死光了,肩臂又受重伤,再帮不了你什么。”

鲁一弃没有站直身体,而是侧身就势坐在猎神面前,手臂依旧探向他:“那你也该先上来,等到了一个合适的地方再走,总不能老泡在冰水里。”“你先别管这些,只需静心听我说几句,这些都是老任留下的话。这老铁匠早年丧妻,膝下只有一子。因他儿子年少恃强,滥用他做的利器,误伤了好人。于是心生愧疚的他遁到关外,并借此由头全力来帮你鲁家做成大事。而他的儿子则留给他师傅代为管教。你此番事了重回关内,如有机缘,务必带上他的儿子做趟事儿,给他个成器的机会。”“哪里能找到他儿子?”“你不用找,老任之前发江湖信给他师傅了,他们会来找你。茫茫人海,碰到是缘,碰不到是命。只需记好,他师傅有第三只手。”猎神重新调整了一下勾住流凌边沿的手臂,“另外江湖有传讯,南下的各条道路都有高手想要堵截你,现在你最好就是由此顺流而下,直达鸦头港。老任说了,到那里后找个船老大步半寸,他受过鲁家恩惠,会从海路送你们南下的。再有,你身边有不可信的人。可他并非本性泯灭,而是受奇异虫扣所制。但虫扣入肉太久,解扣已经不易。”“我知道!”鲁一弃心头蓦然涌上一股酸楚,这话说晚了,中了虫扣的鬼眼三已然葬身山体之下。“知道了就好,我原来就觉得凭你的能耐,告诉你这些很是多余。行,其他再没什么了,我走了。”

猎神说走就走,没有一点的迟疑反顾,转身扑到水里,手划脚打,在黑色的江水中留下一道淡红的水道道。他绕过几块浮冰后,再也没有体力游向堤岸,只能艰难地爬到另外一块漂游的小浮冰上,一动都不动,不知是死是活。那小浮冰流速很快,与鲁一弃脚下的浮冰逐渐拉开距离,最终不见了踪影。此时鲁一弃心中蓦然升腾起一股惆怅与伤感,不知不觉中,一滴湿润从眼角淌下,在如同石块一样没有表情的脸上冻结成晶莹冰珠。

与脸上的冰珠相反,脚下的浮冰在快速融化,这和江水的温度以及流速都有关。照这速度,不用多久,鲁一弃他们三人将在江心的急流上失去唯一的托浮……

海上有些小波浪,将阳光反射得如同一张刺眼的金网。在金网上乘风急行的是一艘铁头叉尾桐木双桅渔船。这艘船与其他渔船有很大区别,头尖尾宽,船底窄深呈尖弧状。这样造型的船破浪时如犁耕刀切,能大大减少水的阻力,转向也轻巧灵活。船尾上方的帮框呈双叉形探出,下部为流线型滑尾,这种设计既可以在急弯时保持船体的稳定,又扩大了后舱的储存空间。船头是用生铁铸成,可以加大船体强度,与礁石和其他船只碰撞时有较强防护能力,另外也增加了船头分量,保证狭窄船头与宽大船尾间的平衡。整个船体不大,却用的双桅,这就有了足够的速度保证。

从船身吃水来看,这艘船上目前没有装载多少重物,所以行驶得有些颠簸。

海面有些小波浪,对于海上讨生计的人来说算不了什么,而对于从没见过大海,更没在海上航行过的人来说,没准儿就会被颠得吐个底儿空。

鲁一弃从没有见过大海,更没在大海上乘过船,盲爷和女人也一样,但他们三人却有着截然不同的表现。鲁一弃就好像船上的一根缆桩,也不用抓扶点什么,随意地一站便纹丝不动,随意迈步便如闲庭信步;而女人则已经吐得在船舱中昏睡过去;盲爷那样好的轻功,也不免晕头转向,连着几天吃不好,睡不着。

其实能像鲁一弃那样控制自己身体的人并不多,即使是混了一辈子海上饭的水手,也难免会经常跌撞、攀扶。“控制”是一种天赋,即使锻炼可以让这能力提升,却始终不能做得像鲁一弃那样完美。因为鲁一弃的这种天赋得益于感觉,超常的感觉可以告诉他,下一个倾斜、摇晃的方向、角度和力量,也告诉他应该如何顺应船体的变化,趋势顺势,着力附力,让肢体和心灵都处于自然状态,与周围环境融为浑然的一体。

此时鲁一弃正稳立于船头,直视着前方茫茫大海。而船尾舵位旁有个黝黑精瘦的汉子,一对潮鸥般锐利的眼睛却饶有兴趣地瞄住了鲁一弃。

这人就是鲁一弃在鸦头港找到的船老大步半寸。

鲁一弃他们三个从萨哈连江踏浮冰顺流而下,浮冰逐渐融化。眼见着就快载不下他们的时候,江面出现了个急弯,水流将浮冰甩向弯角。

他们从弯角上岸后,便没再下到满是冰凌的江里,而是雇车沿江而行。一路下来,吃饭雇车花光了三人身上所有能换钱的东西,二十多天后终于赶到鸦头港。

寒冬腊月,又不是出海货的潮汛。偏僻的港子里突然来了三个陌生人,没一个时辰就全知道了。也就在这一个时辰之内,步半寸主动找到他们三个,并且确认了鲁一弃衣领边不明显露出的“弄斧”玉符。

鸦头港外方圆三百里海域是个绝好的渔场,盛产大小黄花鱼、北鲳鱼、马鲛鱼、鲅鱼,还有刺参和须虾。就是这样一个大好的渔场,让这港子里的一族人过得兴旺富足。

步半寸的父辈原是外来讨生计的游民,一家老小幸亏这一族的渔民收留,才免得饥苦流离的生活。所以当南方有一群海客要强占港外渔场时,步家便义不容辞地担负起与对方赌赛的重任。

赌赛的内容很简单,就是在当月月底回潮无汛时,往渔场中放十条号称“北海狐狸”的蓝鳍白豚,然后双方各出一艘船,逮得多且快者胜。

回潮无汛,也是海流转向的时候,此时海面下两股暗流交叉,水况多变,常会出现怪浪漩涡。这样的局面下要想赢得赌赛,必须要有特制的快船。

步半寸的老爹连夜奔驰几百里,寻到塞外奇工任火狂,又由任火狂江湖传讯请到当时都还在北平的鲁家昆仲,一同赶到鸦头港,用三天两夜的时间赶制了一艘铁头叉尾桐木双桅渔船,最终赢得赌赛,保住渔场。

步家为报答鲁家援手,承诺出人帮鲁家完成大事,并接受了鲁家一工技法的抄本。步家出的人就是步半寸。[1]

步半寸不是他的真名。是因为在“带鱼平”这样的大风中,他都可以稳稳地掌牢了舵,脚下移动不会超过半寸。所以人们才给他起了个外号:步半寸。

和鲁一弃不同,步半寸控制自己依靠的是下盘的定力,也就是脚掌的扒附力。他的脚掌经过多年的锻炼就像是对吸盘,不要说赤脚,就算隔着薄底鞋子,也一样可以紧紧吃住光滑的甲板表面。但是在有风浪时,步半寸必须由脚底到腰腿再到肩背脖颈一线用力,才能稳住身形。这也就是他常年如此习以为常,否则是非常吃力的。而鲁一弃的方法却是顺其自然,着力附力,自己根本不用费多少力气,和平地上行走站立没什么差别。所以步半寸对鲁一弃才如此有兴趣。

步半寸的话不多,而鲁一弃又是个不喜欢发问的人,所以自从上船以后,他们没交谈过几句,但是步半寸却很清楚自己的职责。当年与别人赌赛争夺渔场时他还是个孩子,而现在他已经身为人父,但几十年前的承诺他一直都惦在心里。鲁家出力为一村乡亲夺取延续多少代的福运生计,这样的恩惠自己必须一命承还,否则对不住的是心中的信义二字。

鲁家六工中步半寸拿到的是“立柱”,这一工的技法对他驾船极有帮助。按理说,“立柱”一工如果是关五郎那样有超人力量的人修习,可以事半功倍,省却好多手段和程序,但是鲁家技艺终归是让平常人修习使用的,以巧夺力才是宗旨,所以这一工中许多以巧见大力的技法让步半寸受益匪浅。比如说立桅,一般需要四五个水手才能立起的桅杆,他用三角绳缆连环轮一松双收,一个人就可以将桅杆竖起,而且还没有倒桅的危险。再比如盘缆、绞锚等等都需要多人才能操作,他都可以利用一些器械单独完成。

船上除了步半寸和鲁一弃、盲爷、水冰花以外,还有三个人。

一个年轻灵巧的小伙子,叫鸥子,他正站在船楼上,眺望着远方。据说他可以从远处水波的纹路和粼光知道鱼群的位置、种类和数量。

一个脸上有道长长刀疤的老头,大家管他叫老叉,是个捕大条[2](大鱼)的好手。因为他会使一手挂索飞叉,四船身以内的大条,就算游得再快,都逃不过他的叉子。

还有个壮实的汉子,浑身的肌肉疙瘩,像座铁塔一般。看着身胚极其凶悍威猛,却整天咧着张大嘴笑呵呵的,是张天生的弥勒脸。他叫鲨口,在船上负责剖鱼晒干,还有就是给大家做饭。

船始终沿着海岸线航行,选择这样的航道既可以借船行路,而且当遇到什么风险时,只要将船头折向,不用一袋烟的功夫就可以进入近岸的浅水滩区,快速登上陆地。

不过这样的航线相对而言情况也会复杂一些,比如说此时他们正驶入的这个山体临水、峭石为堤的沿岸海区。“到断头崖岸了!注意百变鬼礁。”鸥子在船楼上大声喊着。

步半寸眉头微微皱了一下,随即缓缓点了下头。

鲁一弃没有注意到步半寸的表情,但是鸥子的话却让他有些许诧异。经过了那么多的礁石、小岛他都没有报地名,怎么到这里报了,而且报出的名字很有些吓人。

负责维护各种捕具的老叉,此时正好在鲁一弃旁边整理“鞭串滚[3]花钩”,听到鸥子的喊声后也开口了,声音却很轻,也不知道是在给鲁一弃解释还是在自言自语:“每个角度看都不一样。雨天、晴天不一样,白天、晚上也不一样。在海上这儿就是绿林道,是强盗剪径设伏的好围子。”

鲁一弃静静听着老叉的话,然后仔细地看那些礁石,看它们是否真的有变化。

果然,那鬼礁中有一块先前瞧着像个短厚的蘑菇,船行一会儿后就成了个短柄锤子,再一会儿变得像个帽子。

就在“蘑菇”的旁边,有一块礁石如同一个老头蹲着,一会儿就变得像个女人的胴体,再接着变得像一个张着大口的怪脸。

鲁一弃的视线从这张“怪脸”上移开,可马上又重新回到“怪脸”上。因为就在这瞬间里,感觉告诉鲁一弃,这张“怪脸”有蹊跷。

步半寸似乎也发现到什么,一脚踏在左舷帆绳上,身体往系住舵把的绳子上靠了靠。是的,在宽阔平静的海面上行船,只需要把舵把固定住,等出现情况后再由人操纵。帆面一下子变成斜面对风,舵把也微微转动了一点,船头往左侧偏转,朝着远离礁石的深海方向斜插过去。

就在步半寸调整方向的同时,鲁一弃清楚地看到“怪脸”吐出了一艘翘头秃尾的三桅大船。三层的船楼,翘头是倒三角,秃尾是圆底四方。船身上有桨孔,甲板上有炮台,是典型的明式战船。“怪脸”刚喷吐出一艘,旁边一个“鸭子”的屁股后面又钻出了[4]一艘。两艘船的速度很快,呈双缠藤枝状朝铁头船迂回包抄过来。

鲁一弃他们的铁头船虽然只有两面帆,但是船体分量轻、体积小,分水弧底、导流滑尾又都是鲁家工法精心特制的,所以速度比那两艘战船都要快。

本来那两艘战船预先设下的拦截范围就像个口袋,鲁一弃他们进了袋口,就算能及时调头,也无法逃出它们的包抄半径。但是步半寸当机立断斜转向,这样不但没有费时调头,而且对方反倒要随着他们来调整角度。

先在方向和距离上将对手拥有的优势大大减小,然后在改变方向后的行驶中再进一步夺取先机。步半寸正是这么做的,他微转舵把,让船体稍稍倾斜,这是个始终改变方向的操作,能让船行驶成一个很大的弧线。战船在转向的灵活度上远不如铁头船,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铁头船撞破口袋,从双缠藤枝的搭头口(交叉点)冲了出去,并且远远将他们甩开。

步半寸黝黑的脸庞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从他独自操船开始,还没谁能在海面上捉住他。“不好!他们提速了。”笑容没来得及完全展开,就被船楼子上了望的鸥子打断了。

果然,两艘战船速度一下子就上来了,原先拉开的距离在迅速缩短。“他们起了力把子(船桨),把操儿(划桨的人)的劲儿挺大,数儿也不少,不见力乏,可能是几队子轮换着一个把呢。”

鸥子的眼力见儿是绝对准的,但分析却偏差很大。海船上的桨,都是又长又大的,需要几个人同时用力才能划转起来。要是像鸥子说的那样,一个桨几个队,那么一条船二三十个大桨,单是划桨的人就需要四五百人,再加上其他扯帆把舵的人员,以及这些人必须配备的食物、水和各种用品,那是个很大的负重。而现在从那两艘战船吃水上看,它的负重很轻,不会有那么多的人。那么这些大桨都是什么样的力士在划?“那些桨不是人在划。”鲁一弃轻声说了一句,这句话只有他自己和身边的老叉能听见。“那会是什么?”老叉不仅好为人师,也很好学。但是谦逊的他低眉垂眼的,竟然没注意鲁一弃此时正半闭着眼睛,背对战船的方向。“木牛流马。”鬼操船

一切仍都在井然有序地进行着,被步半寸吩咐到的人都清楚自己该做什么。

主帆边翅展开了,就像鱼儿伸出一对腹鳍。副桅“吱呀”怪叫着往上升高了两尺,帆缆松开了三扣,帆叶将风兜起,胀鼓鼓地带足了力。

鲁一弃感觉船头翘了翘,原先轻微的颠簸变成了跳动。他们也加速了,而且还快得像是贴着海面在飞行。船头的水花溅上了甲板,船尾搅起的白浪引来了好几只海鸥。

但是即便达到这样的速度,背后的两艘古战船始终没有再被甩开。因为铁头船是想用一个大弧线甩掉两条古战船。这个过程中方向始终在变化,船帆所受的风力也在变。虽然步半寸巧妙地调整帆叶,尽量保证最大的受风面积,并且松帆叶尽可能多兜风量,但终究还是会影响帆的出力。

而那两只古战船除了同样巧妙地在控制着帆叶外,两边的桨子也一直都没有停歇过,并且划动的频率似乎还变快了。

同时铁头船上几个使船的好手还发现,那两只古战船在追赶中有一种非常巧妙的配合。应该是交叉双线形的轮换航线:一艘船直线追赶,一艘船弧线追赶。走直线的是抄近路,这样冲劲大,速度快,能很快超过走弧线的同伴,迅速拉近和铁头船之间的距离,但是当铁头船从它前端弧线点上过去之后,直线船会马上变成弧线追赶,而原先弧线追赶的那艘战船此时会瞄准下一个点直线赶上。这就像是两张渔网要交替着兜捉一条鱼。

这种配合他们都没见过,因为就算控船能力再强,他们也都只是个渔夫水手。而那两艘古战船使用的分明是一种战术配合——奇门[5]遁甲第十三局的“斛下递锥”。

此时铁头船基本上已经整个掉头了,船速也变慢了,但是船头的浪花反倒更大了。因为此时已是在逆波而行。“那是什么?”鸥子的惊叫声很高。

这句话让步半寸身形微微一抖,他是头一次听到鸥子在船楼上说无法确定的话。

鸥子从小就跟着他师傅在清兵营里混。师傅是兵营中查看地形、测绘地势的专职。所以鸥子也练出一双望远定距的好眼力,十八九岁[6]已经是兵营中不可或缺的“神目号头”。后来没禁住诱惑,把都统的老婆给睡了,大好的前程让一个徐娘半老的娘们儿在床上用盏茶的辰光给毁了。那都统怕脸面有损,也没声张,只是借个由头先把他赶出了军营,然后出高额暗金在江湖上买他的脑袋。于是他四处逃亡奔命,直到在鸦头港被步家收留。

距离太远和无法判定的东西鸥子是不会开口的。而现在鸥子分明是在告诉大家,在一个可以构成威胁的距离中,有个东西他无法判定。“那是谁家的船?”鸥子紧接又是一句惊叫。

这句话让步半寸和另外两个水手很是诧异,鸥子这是怎么了?刚刚还看不清的东西,转眼就成了条船,他不会连条船都看不出来吧?

迎面而来的是一艘渔船。这船虽然不能与步半寸的铁头船相比,却也不是普通的渔船。双翘头的造型,头尾豁口,底部尖削,这是鸦头港里才会有的独特船型。“看看谁家的。”其实没等步半寸吩咐,鸥子就已经在那船上寻找特征辨认起来。老叉和鯊口也都扑到船头往那船望去。

渔船是直冲着铁头船而来的,距离越来越近,可是谁都看不出这是谁家的船。那船虽然造型是鸦头港的,可是颜色和外表却陈旧得有些怪异。步半寸熟知鸦头港里每一条渔船,可是这一条他只是觉得似曾相识而已。

船上看不到一个人,包括最重要的舵位,可那船仍是快速准确地接近着。

只有一个人能看见对面船上的“人”,那就是双目微闭、状态迷离的鲁一弃。其实出现在他感觉中的也不是人,而是一张人脸。人脸在船帆上,很大,没有色彩也没有表情,像是张白描的画,悠悠忽忽、若隐若现。那船上鬼气弥漫,鬼气之中隐约有透明的人形,却不知这算不算人。“是鬼操船!真的是鬼操船!”鲁一弃的话音不高,语调却有些怪异。贴近他身边的老叉和鯊口听到了,船楼上的鸥子听到了,就连船尾舵位上的步半寸也清楚地听见了。

鬼操船!他们曾经在海上的传说中听到过,当时也只是当故事笑谈而已。没想到现在面前真真切切就有一条鬼操船,而且那鬼船正向着他们直直地冲撞过来。“左帆缆放三寸,人都往右舷靠!右缆收三把,当心了!转!走!”虽然明知道那样结构的渔船在撞击之下绝不会是铁头船的对手,但是步半寸还是果断地决定避开。也难怪,是人都不愿意撞鬼,而且就算那条不是鬼操船,也不能撞。一撞之下,连贯的速度就会停滞,再要提速走起来就要花好大一阵工夫。而背后正有两条大船紧追不舍,逐渐逼近。

甲板上的老叉、鲨口连同鲁一弃一同扑向右侧船舷,船楼上的鸥子一步纵出楼栏,然后挂在右侧楼栏外,身体尽量往外伸。铁头船“吱呀”发出一声怪叫,然后船体整个大幅度侧转过来,就像是在用一半船底航行。桅杆却偏斜得不多,不过只有半边帆着风力,副帆更是软塌塌地垂挂着。

半边着水面,半边着风力,让这艘不算小的船一下子掉过头来,变成与鬼操船同向而行,只是比鬼操船超前大半个船身。“松右缆,收左缆,平桅摆右!”随着步半寸的号令,几个人在甲板上快速动作起来,随着他们准确的动作,正、副帆再次被风兜满,帆面涨得鼓鼓的。只是刚兜上风,提速还需要一点时间。也就在这时,鬼操船赶了上来,与铁头船齐头并进。

步半寸将平桅摆右,是让船偏右航行,这样就算鬼操船赶上来也不会被贴住,但是紧接着发生的事情让他知道自己错了。

那是艘鬼操船,既然是鬼操的船就不会按常理航行。这艘鬼操船不但能快速往前行驶,赶上铁头船,而且在前行的过程中它还在一抖一跳地往右侧平移,横向贴靠过来。

步半寸傻眼了,操驾过无数船种的他从没见过这样的船。无法想象是什么动力在驱动那条船?

两艘船往同一个方向并排极速航行,本身水的排流吸合作用力就会让它们往一处靠,再加上鬼操船无法解释的平移。所以用不了多久,铁头船就会被鬼操船贴靠住。

鲁一弃手上用劲,在船舷上推了一把,让自己趴着的身体站立起来。随即,他聚气凝神,放松身体,让自己再次进入自然的状态,趋应船体的每个微小变化。这一切都在瞬间完成,经过这段日子的磨砺,鲁一弃越来越熟练地掌握了这种状态。“能不能再加点速,撞向右边那条战船!”鲁一弃只看了周边局势一眼,就大声向步半寸提出这样一个建议。“鸥子、鲨口下舱踩翻轮,老叉撑住船头,别让它贴。”

鸥子和鲨口滑进舱门,舱底一番动作带来的响动让人听得清清楚楚。

甲板轻轻一震,应该是个挺大的物件落入槽口。紧接着船底发出了“轰隆隆”的水花声,船速立马提了上来。

鲁一弃探头往船舷下看了一眼,发现铁头船双尾叉下方多出了两道疾劲的暗流。其实此时如果他进到底舱,就可以看到船下两侧多出两个转动的叶轮,这是鲁家人给铁头船设计的人力助推装置——踏转翻轮。[7]

船速刚刚提起来,还没来得及将鬼操船甩开三个凳长,排流吸合力则因速度加快而增大,鬼操船轻巧的船头一下子就往铁头船船舷偏撞过来。

一支钉头带镰钩的长篙重重地撞在鬼操船的船头上,持篙的是老叉。他一双并不粗壮的胳膊有着别人难以想象的力量,又长又粗的竹篙在他手中撑作了一张巨大的弯弓。

竹篙变作了一张弯弓,也就意味着侧面的船没有被推开。而且老叉一下子陷入了两难的境地,气息一时回转不畅,脸都憋红了。

本来一篙撞出,或者竹篙微微一弯再往外一弹,这样的力道足以让对方船头打个顿,可鬼船仍在往这边平移,丝毫没有被推开的意思。

粗大的竹篙弯作了巨弓模样,老叉不能松手,他只要稍一松劲,[8]就可能被竹篙击伤。当年在浙江桉目江“漂子帮”中做“头漂引

[9]子”时,他就多次见过有人被弯曲的竹篙把内脏弹击得粉碎。现在他只能这样死死撑着,等待船体能缓缓分开。

老叉撑不住了,颤抖从他的双腿开始,大腿、膝盖、小腿、脚踝这一线的掼力已经扭曲,于是竹篙也跟着颤动起来。

鲁一弃见状快步走到老叉背后,单手推住老叉的背部,双脚前后箭步,前面的左脚抵住老叉的脚后跟,给他下盘增加了个支撑点。

老叉借机喘了口气,但依旧没法脱身。有鲁一弃的助力,那竹篙不抖了,却弯得更厉害。

竹篙的最大弹力是建立在弧度与纵向的转换上的,这和竹篙弧度上的承力点有关。承力点越多,承受的力量越大,弹性变形越小。笔直的竹篙从头到尾都是承力点,但这样的话它具备的只有纵向的支撑力而缺少横向弹力。弯曲后的竹篙承力点会变少,这样弹性变形就会增大,而承受的力却会变小。也就是说有足够的横向弹力,而纵向支撑力却不足。只有在一个最佳弧度范围内,两种力量才会协调作用,释放最大能量。

现在,竹篙的弯曲已经超过了一定范围,这就导致竹篙随着承力点的大幅度减少,自身的强度也接近了极限。“迈一步,折了篙子!”步半寸喊道。

想法是正确的,动作却远不如对面的船迅捷。鬼操船的船头微微往外一跳,竹篙的弯曲度重新变小,力量也再次提高。老叉只急促地发出一声闷哼,便再次咬紧了牙关涨红了脸。

鲁一弃脚下开始打滑,他不是个练家子,下盘极不稳固。他脚下这一滑,老叉也开始后滑。

很难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后滑让竹篙的能量缓缓释放,也让鬼操船的船头再次贴近。

一只枯瘦的手抓住了竹篙,同时一根尖细的盲杖撑在甲板上。盲爷出来了,其实他一早就站在了舱门口,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状况,该从哪里帮忙。此时他听出些端倪,特别是听到鲁一弃被一根什么篙子推抵得撑不住了,于是想都没想,出手帮忙。

三个人的力量可以让竹篙始终保持弯曲,却无法阻止鬼操船贴近。

竹篙再次颤抖起来,却不是因为鲁一弃他们三个支持不住,而是由于鬼操船的跳动。

鬼操船有规律地跳动着,让弯曲的竹篙变成了一个传送带。一个接一个的力波通过竹篙传来。

鲁一弃被震跌出去,幸亏他超常的感觉让他顺势退出三步,卸掉冲劲,在甲板上站稳。

老叉此时的身形已经变成前倾,整个身体几乎是趴伏在竹篙上。紧握住竹篙的双手骨节暴凸、青筋蠕动,虎口处已经出现血线。整个上半身目前还能拼全力与竹篙间保持相对稳定,但是他站成捣步的双脚已经开始在光滑的甲板上渐渐往后滑动了。

盲爷的脚步倒是没有一丝移动,他移动的是抓住竹篙的手掌。枯瘦的手因为用力而失去血色,苍白得如同新尸。竹篙一点点滑过手掌,发出像骨头断裂一般的“毕剥”声。撑在身后的盲杖也已经受力弯曲,身体随着竹篙的抖动不住摇晃,把脑袋摆甩得就像个拨浪鼓。[10]“再撑会儿,十抛网后碰斗!”步半寸虽然不知道撞船后会有什么后果,却依旧按着鲁一弃的吩咐在做。

鬼操船似乎也知道了铁头船的意图,在铁头船的引导下,一并往离得离得最近的那艘古战船冲去。这不是正常的行船路数,操船的高手这样做,要么是有巧妙的招数,要么就是做同归于尽的局。所以鬼操船必须在撞船之前靠上铁头船,控制住它。

鬼操船的甲板上一股阴风旋起,鲁一弃感觉到那股风是黑色的,是几个透明的人形气相旋转而成的,而且旋转之后,显出几张颇为清楚的脸。

几张脸和北平院中院见到的鬼脸差不多,只是相比之下这里的脸惨白中还带着青绿,木然中还透着凶狠。

旋风直扑铁头船的甲板,因为只要老叉将篙子这端一松,鬼操船往铁头船上一靠,就什么都解决了。到那时,鬼气入心,把心窍迷住,要怎么着就怎么着,你再有翻江倒海的本领也是枉然。“尸气!哦不!鬼气!……”目前船上懂点尸鬼之道的只有盲爷,但是他在刚闻着点鬼味儿,吼出几个字儿的当口,便被那旋风裹住,再也憋不出半个字。

老叉涨红的脸也转瞬间发紫、发黑。

旋风没裹到鲁一弃,他刚才被竹篙的抖动力道撞出,离那两人有着三步的距离。“咋了?”一个女人的声音从船舱口传来,与声音一同出现的还有一张披头散发的女人脸。

刹那间,那鬼力旋成的旋风猛然一滞。紧接着,旋风变直风,风声如哨响,直直退回到鬼操船上,再也不见。

在鲁一弃的感觉中,旋风中的几张脸突然间变得无比惊恐,射回鬼操船便隐匿起来。而鬼操船帆上的鬼脸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鼓起的帆叶一下变得平贴。“嗨!”老叉终于吐出一声发力的喝喊,把鬼操船的船头推开。“啊!大船!要撞!”舱口的水冰花没注意到一侧的鬼操船,更不知道发生了怎样惊心动魄的事情。她站立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船头的方向,古战船巍峨高耸的船头像山一样迎面压过来。浪峰行“站稳!转!”步半寸大吼一声。鬼操船一离开,他的气势立刻犹如挣断缰绳的野马。舵把往左一推,铁头船再度往右一个倾斜,真像野马一般纵出。

古战船如同一只巨大的耕犁,从铁头船和鬼操船中间破浪而过。

另一艘古战船正斜侧着从前面战船的船尾驶出,正好挡住了鬼操船的前行路线。

铁头船借助古战船犁出的波浪,绕过了战船上探出的巨大桨叶,往百变鬼礁的方向冲去。

鲁一弃先将刚从船舱里出来的水冰花扶稳,让这个被海浪折磨得披头散发的女人在船舱口坐下,然后跑到步半寸旁边,站在船尾远远地望向那纠绊在一起的三条船。

两艘大船很明显地主动转向避开,给鬼操船让出航道。但是鬼操船没有继续追赶,只是缓缓地靠着惯性滑行,像突然卸了力一般。船上此时不再显得阴森,也没有了飘忽的鬼脸和人形,陈旧的船体在海面上如同水中的一片枯叶,有一种悲伤孤寂的感觉。

甲板上出现了两个女人,两个活生生的女人,只是她们身上的鬼气远比人气要浓重得多。

绿衣女人恶狠狠地望向鲁一弃这边,目光中刺出吓人的寒意;白衣女子则背朝着鲁一弃,肩背间有些耸动,似乎是在哭泣。

绿衣女人是双膝山峡谷中遭遇过的养鬼娘。至于那白衣的女子,虽然看不见面目,但鲁一弃只一眼便肯定她是养鬼婢。见到养鬼婢,鲁一弃有些激动,但激动之余是更多的困惑。她们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养鬼婢为何而哭泣?最难解的是她为什么不朝自己看一眼?

鲁一弃自始至终都在关注着养鬼婢,却完全没有考虑下鬼操船为什么要拦截自己。

就在鲁一弃激动与疑惑交替之间,铁头船已经转进了百变鬼礁。才进到鬼礁之中,一种不妥的感觉就像湿凉的黏虫爬上了鲁一弃的脊背。

步半寸在船板上跺了两下,同时对老叉喊道:“落副帆,主帆降半。”随着他跺脚的咚咚声,船尾多出的两道暗流变得平缓。老叉拉开绳扣,用一块鹿皮布抓住经滑轮减速了的绳索,让绳索缓缓滑过,副帆慢慢落下,接着同样降下一半主帆。船速一下子慢了下来。

船速慢了,步半寸反倒比刚才更加谨慎小心起来。礁群中水流多变,礁石间风向怪异,所以他只用半帆。现在船的动力主要由下面的机械提供,而且还是给的缓劲儿。“老叉,探左右水深。”

老叉已经提着一圈浸漆绞绳站到舷边。绳头上拴着一只二斤八的铅砣,这是测水深的挂砣绳,也起拴缆抛绳的作用。

老叉从铅砣落水的声响就能听出大概的水深,这是他以前做“头漂引子”练出的功夫。那时他往头漂上一站,篙子往水面上一戳,就知道水深多少。

礁群中的水一般比外面海面子要浅,因为这里毕竟是长海石子的地方,搞不好有些石子尖儿就在水面下一点,稍不小心就会扎底触礁。但鬼礁里却不同,越往礁群中间去,水反倒越深,更没有穿面儿的海石子,就像被刻意清理过一样。加上外围巨大礁石的挡风遮掩,这里其实是个极好的深水港湾,难怪能藏下两艘大型的古战船。

晋时,风水堪舆的祖师青乌子收有三大弟子,其中一人为东方海国子民,名许钧文,其著有《捏脉寻首全典》,其中有章“水脉篇”讲到:“浅为滩,深为港;窄为潭,宽为港;受风为洋,掩风为港。”是为古时渔民、海植者选居息处所的要诀。

鲁一弃那不妥的感觉变得更加浓重,一团烦躁堵塞在胸口,缕缕疑云在脑海中翻腾:莫非一切都在别人算计之中?莫非又钻入了别人设好的坎面?最好还是赶在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之前离开这里。“见礁三层浪,近礁五分漩。”渔民和操船人都知道这个道理,步半寸当然更清楚此诀要义,但当眼前礁群中一反常理地出现了如此平静的水面时,他错愕间竟不知该做出如何反应,便任由那铁头船轻飘地滑入这片平静之中。

的确是平静,就是鲁一弃超常的感觉都不曾捕捉到丝毫跌宕。这一点让他很是疑惑,两艘古战船和那只鬼船与自己也就相隔着几块礁石而已,怎么一点威胁都感受不到?

鸥子和鯊口从船舱中钻了出来,看到已经进到个平静的湾子里,不再有船只追赶,不由得兴奋起来。“刚才那两只大舟子幸好没吐火弹子(放炮),要不然离得那么近,怎么都得让我们碎点壳(船体受伤)。”鸥子毕竟是兵营里出来的神目号子,对于战场上的一套很是了解。“那只鬼船也挺怪异,看着还眼熟,样子应该是我们港子里的。到底是谁家的,怎么被群晦气鬼给霸了?”老叉对鬼船心有余悸,说这话时,手指间将测深绳捏搓个不停。

鲁一弃感觉船尾舵位上有双锐利的目光瞟视了自己一下,那是步半寸。他在监视周围情况的同时突然给自己这样一个目光,摆明是想听听自己的一些看法。“从刚才那两艘古战船的行动路径看,他们是想把我们逼得远离百变鬼礁,而不是要捉住我们或者灭了我们。”鲁一弃觉得对家至少该有活捉自己的打算,“至于那艘鬼船,我也搞不明白。但那船我看仔细了,通体木质呈深水色,纹缝间有苔痕,帆叶折迹处有盐斑渍,整条船像是泡在海水中好久似的。”“你是说沉船出水?!”老叉问话的语气惶惶的。

鸥子瞪大了眼,鯊口张大了嘴,步半寸在微微点头。“应该是这样的吧。”鲁一弃把求证的目光转到步半寸身上。

步半寸轻咳了一声,这是他的习惯,每次他极力要把什么事情说清楚之前都会这样:“两艘大舟子没有前挡后锁,而是兜底围,这应该和鲁门长说的一样,是要赶我们,而且是想把我们往深海中赶。可那只鬼船逼迫的方向倒是要我们往岸上靠。这有些怪,要么他们本来就不是挂串儿(一起的),中间起着叉儿呢。”“那艘鬼船看着的确是我们港子里的,三年前左码子金家才合出(造出)艘新舟子,就应承别人捕对海桌子(巨型海龟),兄弟父子四个独舟奔深海洋道,自此没再拔舵(回来)。我们港子中这些年来都是群捕,相互照应,不会出什么大事,只那年短了金家的舟子。鬼船应该就是那艘舟子,也不知道当年是让人抄缆(抢夺)了,还是没海子后新近被别家起水?”

步半寸每句话都说得很清楚,以至于都疏忽了对周围情况的监视。

船上的人也听得很认真,特别是鯊口。他似笑非笑,张着大嘴,样子像是要说话却又插不上。“那!看那!”鯊口终于插上了句话头,话不多,却充满了惶恐和畏惧。

百变鬼礁就是百变鬼礁,不但是礁石本身,就是礁石间的水道也不是一眼就看清的。就好比步半寸盯住的那个可以通过战船的大水道,其实转过一个弯后,就可以看出往里的水道并不宽;而这边一个巨礁背后,眼见着没有水道,可当绕过礁石的凸角,一条豁然宽敞的水道便出现在眼前。

让鯊口惶恐的不是水道,而是水道连接着另一个宽敞平静的水面,在那里停泊着两艘船,又是明式战船!它们就像两只怪兽,正虎视眈眈地盯着铁头船。“快逃!”鸥子下意识地喊了一句,但是船上却没有一个人动。

如果说有人动了的话,也只有步半寸,他握住舵把的手臂的确是微微颤了颤。这样一个微小的动作让铁头船不经意间调转船头,缓缓朝着平静水面的中央移动过去。“这不是刚才追赶我们的那两艘。”老叉低声说道,那紧张的语气似乎是害怕惊醒沉睡在海底的水怪。“没错。”鲁一弃心中也极度紧张,但语气却很平静。他依旧坚信自己的判断,没有危险。

战船还在缓缓地移动,却没有往这边驶来,而是轻飘飘地绕着圈儿,像是在寻找什么。

没等铁头船漂到水面的中央,鬼操船又出现了。这次是鲁一弃最先发现的,他感觉到一股凝重的鬼气从另一个狭窄礁石间隙中传出,像一缕沉厚的雾。

鬼船停在那个狭窄水道中没有继续往里来,船上也不见一个影子,只有一挂长长的招魂幡无声地飘着,阴气森森,透着股寒劲。

铁头船停了下来,一动不动,仿佛一块礁石。

礁石群中天色黑得快,落日的余晖早早地就被诡异耸立的礁石挡住了。四周变得漆黑,分不清哪是礁石哪是海水,天空也灰沉沉的,仿佛随时会坍塌下来。

一道火光闪过,是在鬼操船那边。

火光让阴森的鬼船亮了起来,也让鲁一弃的一双瞳子燃烧起来。火光照映中,出现了绿衣养鬼娘俏丽的背影,也出现了养鬼婢秀美的脸庞。虽然离得远远的,但鲁一弃还是能感觉到,养鬼婢的脸庞已经不像北平时那样苍白,多了日晒风吹的痕迹,也多了些血色。

鬼船上点燃的是招魂幡子,发出刺目的绿光。绿光过后,灰烬中留下星星点点忽隐忽现的断续光点,光点衔接而成的是一排扭曲的字。“速离,莫去。”昏暗中这几个字虽然扭曲,却很显眼,这对于擅长瞄远的鸥子来说,打眼间就已然看清。

幡子很快就烧完了,在火光消失的瞬间。鲁一弃感觉养鬼婢的脸上有一丝笑意,这笑意让鲁一弃心中一荡,一种莫名的甜润油然而生。而就在他沉浸于惬意甜美的遐想中时,鬼船已经在狭缝水道中悄然消失。

鬼船离开后,鲁一弃一下子像丢了什么重要物件一样,周围的气氛也突然间变得微妙起来。

轻叹一口气,鲁一弃转过头来,发现水冰花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身后。此时女人的脸色冷冷的,真就像她的名字一般。但这冰冷的脸色鲁一弃看不见,因为天光已尽黑。他能看到的是女人的眼睛,那双眸子在黑暗中分外明亮,隐约还透着些许暗红的血光。在那血光中,鲁一弃仿佛看到自己的存在,于是他诧异了,茫然了。“什么?!”盲爷灵敏的听觉突然搜索到了些什么。

鲁一弃也感觉到了,那是一种力量,一种无与伦比的巨大力量。

鲨口一言不发,面色一沉,纵身跳进船舱。还没等鲁一弃他们反应过来,他就又重新钻了上来。“是夜潮,一线声,滚花浪……”鲨口喊声未完,船上所有人都已听到那潮声了。

大海的力量,难怪鲁一弃会被这样的一种力量所震撼。

步半寸微皱了一下眉头,扫视周围的那些礁石,不时还伸出手来,做出各种手势与那些礁石比对着。这是鲁家的度测技法,步半寸是想找出一个让铁头船藏身躲潮的位置。

行船的有句老话:“面子上怕浪,缝子里怕潮,港子里怕火。”意思是说宽阔的海面上怕遇到风浪,因为无遮无挡;礁石间的狭窄地方怕遇到潮水,因为礁石中的复杂环境会让本来有规律的潮水变得变化莫测,甚至将已然具备巨大能量的潮水,在礁石的狭道中汇聚、集中,使其挟带的力道成倍放大;港湾之中最怕着火,因为船靠着船,火势蔓延无处可逃。

钻出舱的鲨口快步走到左舷,也和步半寸一样往周围望去。他在观察的时候,用的又是另一种比测方法,是将双手拇指压在两侧太阳穴上,其余八指平排在眼前,不断地调整着指间的缝隙。“东北铺,左三礁吃浪,右四礁分;舟子往右多走三个头尾位,最多颠个尖儿。”鲨口说完这句话之后,放下架在眼前的手,刚刚还阴沉的脸重新像弥勒佛一样舒展开了。

鲨口刚才钻进船舱是去听潮声的。他是南方人,以前虽然不行船,倒也是靠海吃饭的。从小就在鱼排上帮着养鱼、杀鱼。整年都吃住在鱼排边的船上,所以能听出各种潮水、波浪的大小和方向。特别是在船舱里,因为船舱可以起到扩音作用,更利于辨别。

鲨口听出这趟夜潮是一条长线的翻滚潮头,从东面偏北过来,所以在观察了周围礁石的分布情况后,他建议步半寸把船再往右面过去三个船位。

步半寸听了鲨口的话后,想都没想,舵把一推,顺手把帆叶摆桅的牵绳一拽,铁头船便往右边飘移过去。“下舱!都下舱!”夜潮的来势特别凶猛,此时林立的礁石已经让那潮水显得势不可挡,经验丰富的步半寸让大家赶紧躲到船舱里。

鲨口下去了,相比之下他还是喜欢待在船舱里面,那地方让他有安全感。

鸥子也下去了,他毕竟是兵营中出身,虽然有好眼力,但对海上的把式和自己脚下的定力还是信心不足。

女人一直没有动,不知道是不愿意动还是没有反应过来,所以盲爷转身进船舱的时候,顺手也把她拖了进去。

鲁一弃没下去,他是想见识一下大海的神奇力量,亲身体会下什么是真正的震撼。

老叉也留在甲板上,他从前当“头漂引子”时应付过无数次的激流和山潮,所以有信心以自己过硬的功底抗住即将到来的潮浪。

潮声滚滚而来,如同山崩地裂,又仿佛万马奔腾。但鲁一弃他们都没有看到浪,就连个小小的浪花都没有。

没有浪并不代表没有潮。就在鲁一弃还在犹疑诧异的当口,老叉在旁边突然对他喊了声:“稳住了!”

依旧没有颠簸和冲撞,鲁一弃只感到自己在拔高、在上升,就像一双大手将他们连同船只平平托起。剪子潮

铁头船升起很高后又骤然落下,位置几乎没有发生任何改变,更没有一点撞向礁石的迹象。

鲁一弃在船体拔到最高处的时候,快步走到船舷边上,并且探头往外看去。这动作着实让老叉吓了一跳,下意识将一只手在吊缆上缠了两道,然后纵身跃向鲁一弃。

就在老叉抓住鲁一弃没有手的右臂手腕时,铁头船刚好落下,船体狠命地一个大震,让老叉的手重新滑落。

铁头船在上下起伏了几下后稳住了,鲁一弃脚下几个走步,卸掉起伏势力,也平稳地站立在那里。然后他用询问的目光看了看老叉,然后又看向步半寸。

老叉也是满脸茫然,他甚至都没有注意到鲁一弃的眼光。

步半寸却是深吸一口气,将自己刚才突然被提起又落下的失重心境调整了一下。然后侃侃道来:“潮水过来虽然是一线花,但遇到礁群后便会包绕过来。潮头子都被外围礁石给挡了,而潮头下方的涌流却无法被阻挡。包绕过来的道涌流从许多礁石狭道中一起涌入,一下子就将礁石群中间的水位给顶上去。等潮线一过,顶起的涌流一下子失去了后续的力道,便直线落下。幸好这里礁石间的狭道大小和位置分布还算对数(平均的意思),我们的船位置也搁得好,不对冲道,而是立在数道涌流一同作用的托面上,这才没被甩到边上哪块礁上。还有刚才……”

步半寸的话没有说完,就被船舱中一个带些哭腔的声音给打断了。那是鯊口,他正咧着大嘴干号道:“剪子潮!回头的是剪子潮!剪口对直铰过来了!!”

步半寸和老叉猛然回头,同时朝藏着明式战船的方向观望,满脸惊骇之色。鲁一弃也随着他们往那边看。什么都没有,就连点了许多灯盏的两艘大战船都看不见了,因为那两艘船都死死贴紧两边的礁石,用索缆在礁石上固定,所以从鲁一弃这边的角度最多只能看到两艘大船的尾角和支出的一段帆桅。

一种利刃割破布帛般的声音响起,紧接着黑夜中两股雪亮的水线聚成一朵尖削的水浪,那浪头子越升越高,越聚越大,仿佛水中探出一把闪烁着寒光的巨斧,直劈过来。“速离!”养鬼婢离去时招魂幡子烧出的两个字如电光般在鲁一弃脑中闪过,但他的身形却在这一刻凝固。

肯定有人比他反应快,也肯定有人早就知道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所以还没等那巨浪出现,步半寸就已经跺脚大喝一声:“转桅,踏轮!”整个铁头船被跺脚和喝叫声震得“嗡嗡”发颤。“巨斧”朝着铁头船拦腰劈来。

老叉已经来不及调整缆绳,于是纵身吊住帆叶最下面一根横杠,借着身体荡出的惯力将帆叶扭摆出一个角度,然后双脚挂住对舷的几根缆绳,把自己的身体变成一个拉缆。

船舱下传出几声怪叫,那是拼命发力的叫声。船底又有暗流涌动起来,铁头船在最短的时间里提速了。

步半寸将舵把子用力地推到右侧的最底边,并且将身体尽量往右边倾斜,死死压住舵把,不然它退回分毫,同时不断地在背后浪头和前方礁石间瞄来瞄去,度算着船头的角度和方向,以便随时应付突如其来的变化。

鲁一弃呆呆地注视着直劈而来的巨大浪头,这是他从未见过的景象,这奇怪的浪头到底是从何处而来?海面下到底是什么怪异的力量在支配着它?

眼见着那巨大的“斧头”从那两艘大战船中间冲过,掀起的波涛让那两艘船在礁石上碰撞摩擦。由此发出的“咔咔”怪响与那两艘船上尖利的惊呼声混杂成一个长长的高分贝,就连潮头的喧嚣都不能将其掩盖。

铁头船转过了一个角弧,从那“斧锋”的路线看,它只能是从铁头船三船宽外冲过。但浪头后侧交叉而来的力道无法躲避,只有冲过这股力道,抓准时机调转船头,从侧面那几块礁石的狭道中闯出去,才能避免铁头船被潮头掀甩到礁石上。步半寸构思的连串操控必须拿捏得毫厘不差,所以他咬紧牙关,摆正身体,蓄势待发。

鲁一弃怔怔地站着,他仿佛能看到两艘古战船与礁石摩擦后木屑乱飞、碎石四溅的景象,也能看到船上人们慌乱的身影和他们惊骇恐惧的脸。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在这些惊骇恐惧的脸中还看到了自己的脸,同样地恐惧,不!甚至更加恐惧。

就在“巨斧”从礁石间宽大的水道通过,刚刚冲入鲁一弃他们铁头船所在水面时,“斧体”微微一跳,“斧锋”骤然分开,往两边拉伸成了一道更高更快的水墙。

水墙没有到铁头船跟前就轰然倒下,但是倒下的水墙后面还有无数道水墙在前进、在扑倒,前赴后继、摧枯拉朽。铁头船仍在它们前进的范围内。

铁头船瞬间提速了,匪夷所思地提速了。

水墙也提速了,倒塌的频率更加迅疾,已经追到船尾。

步半寸的脸色变得铁灰,他绝望了,而且是在船提速的那一瞬间绝望的。给铁头船提速的就是后面的水墙!扑倒的水墙冲入铁头船的船底,推着船走。一切都被剪子潮给控制了,现在他们任何的努力都是白费。

铁头船直奔前方耸立的锤子型礁石而去。撞击无可避免了,礁石已经近在咫尺。同时,船底汹涌的力量变得更加无法捉摸,翻腾奔涌间似乎要直接将铁头船碾碎。铁头船的骨架“吱呀”作响,船体几乎要倾覆过去。持续倒下的水墙冲力将它压得只剩左侧船尾还在水中,其余部分已然湿漉漉地出水了,欲迎还羞地朝锤型礁石献去“亲吻”。

鲁一弃已经看不到前面的礁石了,他只能看到脚下的甲板往自己身上压来。更可怕的是,他顺势附势的步法再也找不到踩点,这让他仿佛在百尺高楼上突然间一脚踏空,只能任由身体自由坠下,深深地坠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鲁一弃感觉自己的脸上湿乎乎的,嘴角也咸津津的。他没有马上睁开眼睛,而是在聆听,在感觉,在等待。周围始终静悄悄的,感觉中好像还有好多双眼睛在盯视着自己,这让他显得很孤独无助。

鲁一弃深深吸了一口含氧量极高的海上空气,像个久未解瘾的瘾君子久久不舍来之不易的一口大烟。他能感觉到气息透过鼻咽胸肺,乃至丹元,乃至四肢,乃至肌肤的每个毛孔。

通畅的气息让他胸口的郁闷一下子烟消云散,纠缠着的脑筋也一下子解开了,就连敏锐超常的感觉也似乎变得更加随心所欲。灵犀之光总是在这种好状态下闪过,所以鲁一弃在这个瞬间明白了许多事情,他心中有底了。

虽然依旧没有睁开眼,但感觉在告诉他,周围的气相发生了变化。盯视着他的都是高手,能觉察到真正高手气相的高手。于是他们都被鲁一弃的气相变化震骇了、惊慑了,于是他们的气相散乱了,畏缩了。

鲁一弃睁开了双眼,纯净的深蓝天空中有无数璀璨的星斗,这让他想起小时候在天鉴山,夏夜纳凉时,自己也是如此舒服地躺在竹榻之上看星星。不同的是现在除了星星,还可以看到四周高耸微晃的桅杆顶子。这些桅杆的排布是“四象局・井栏式”,由此可知,自己是在其他大船的重重包围之中。看来现在想要突围冲出,单凭一艘小小的铁头渔船是办不到的。更何况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搞清楚,自己到底身在何处,是不是还在铁头船上。

睁眼后看到的第一个人让他知道铁头船没有被撞碎,自己也依旧躺在铁头船上。那人是步半寸,他倒是仍然坚守在舵位上,紧握住舵把。只是此刻他的脸色一片死灰,神情低落得就像个刚从水中捞上来的鸡仔儿。鲁一弃能理解为什么会这样,这次恐怕是步半寸有生以来第一次遭受惨败。虽然鲁一弃昏迷之后错过了许多,也不懂什么水理、潮理。但有一点此时他已能确定,就是从一开始一切便尽在对家落下的坎面之中,而且是坎后垫坎的落法,势必将自己这条船扣住才会罢休。

步半寸是低垂着头,却不完全是因为遭受了打击而变得垂头丧气。江湖人要是心态如此脆弱,那早没法混了。他主要是在关注鲁一弃,面色的死灰和紧张也是因为鲁一弃的状况。要是让鲁一弃栽在自己船上,那不是辜负了鲁家和父辈的重托吗?

看到鲁一弃睁开了眼,步半寸的眼睛中有了光芒;看到鲁一弃脸上泛起的微笑,步半寸的脸上这才透出些愧疚的红渍。

鲁一弃缓慢地爬起来,悠闲地舒展了一下双肩,再要有个哈欠那就真和甜睡后醒来没有什么两样了,如此地慵闲和随性,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所处的境地。

站起身后,鲁一弃没有马上移动,而是微眯着双眼,找寻他要找的也应该可以找到的气息。感觉告诉他,随着他的起身站立,周围的各种气相在继续发生着变化,退缩着、收敛着。于是就将原本隐藏在众多气相中却没有丝毫变化的一个气相给凸现出来。

鲁一弃迎着那股气走了过去,一直走到船头再也无法前行为止。此时鲁一弃身上腾跃而出的气息已然和那股气交汇在一处了,却没有一丝激荡和惊澜。

骇异的人很多,两股绝顶高手才会挟带的气相竟然极度平静地交融在一起,没有半分气势起伏,这已经是许多人无法理解的一个境界了。

对于鲁一弃来说,对面的气相是熟悉的,像是老友一般。再加上他已经知道对方不会将他置于死地,所以把身体放得很轻松自然,和平时在甲板上顺附船体的态势没什么两样。

对于对面船上的人来说,面前这个年轻人又给了他一次新的震撼。自己虽然将气相控制得很稳很静,却没有一丝收敛,反倒是将丹元处绷得很紧,本息填得丰满坚固。因为他着实是准备和这个年轻人在气势上来一次碰撞和较量,这是他期待很久的一件事,也是试探对手的一个绝好机会。可是当双方的气息刚一接触便立刻发现情形不对劲,自己发出的气相竟然没有任何的着点。对手挟带的气相好像根本不存在,又好像无处不在,有种包容万象的态势和涵度。虽然自己的气相可以像万流奔腾,但在这里却如同都注入到大海中,失去了意义。于是他立刻停止了气相的推进,这一个极其细微的变化,除了他自己,大概也只有鲁一弃可以察觉到。

技击高手,特别是练气者,可以觉察出其他高手在运转力道积聚能量时散发出的气息流相,另外善杀者还能辨出杀气、血气,驭刀剑者可以辨出刃气、剑气。其实这些是从人体呼吸、肌骨运转以及温度变化、气味变化,还有环境、光线等各个方面总结出的一种经验。

而鲁一弃是个例外,因为他天生具备超常的感知,所以他甚至能看到没有生命的物体在呼吸,辨别出没有生命的物体上所挟气息的强弱,从而鉴定出什么是真正的宝贝。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意识中自然知道什么才是最好的气相,怎样的呼吸才能获取到最可观的气势和最绚丽的气相。再加上他从小就领悟到的道家自然之理,让他在气相上、气势上直接成就为一个无可比拟的高手。

但这种高手的气相和对手所带的气相绝对是两种概念。鲁一弃的气相只是一种现象,一种态势,一种虚无的影像而已。也许在修习调整下,可以将他驾驭气息的方法变成一种养生之道,却绝不会有能量的积聚和输出。而对手的气相是多种力量汇聚凝结在一起的一个能量场,其中包括了重力的借助、呼吸的起伏、筋骨的绷转、肌腱的拉伸、血管的膨胀等等诸多方面,这种气相如果锻炼到一定程度,甚至可以伤人于无形。

如果说双方气相的交汇如同是一把双刃斧矗立在两人之间,那么鲁一弃这边气相就是个虚空。也就是说他那一边没有“刃”,只有对家那边有“刃”。但是对家在不了解鲁一弃实力的情况下,又怎敢贸然去推对着自己的“刃”?

鲁一弃看见了自己要找的人,正是一个多月前江心凶穴边的青衣人,“五重灯元汇”的“灯芯”。他今天依旧是青色素服飘逸,显几分道骨仙风,也依旧是轩昂之气难掩,举手投足、眉目流转中尊荣霸气纵横。只是这次他没带“蜜蚁奇楠盒”盛装的“万凶之器”,身边叼着红线的红眼睛怪物也换作其他许多奇形奇相的人物。

大船靠得很近,几乎都要贴住铁头船了。大船很高,鲁一弃必须仰着头才能看到船头的青衣人。于是鲁一弃索性在船头坐下,身体仰靠在船舷上,这样可以舒服地与青衣人对视。

谁都没有急着说话。青衣人在仔细打量面前这个人,虽然他曾经明里暗里多次观察过,可每当再次见到时,总感到上次没能将他看清楚。鲁一弃却是很随意地四面看看,自己乘的铁头船现在是在百变鬼[11]礁外足有百多个“屋纵”的位置,差不多是白天与古战船遭遇的地方,而且已经被对家四条高大战船实实困住了,如同坐在井中。  第二章船影子:海上沉船的不散幽魂

步半寸说:“仔细瞧那些渔船,不颠不抖,跟个剪画似的。”

再看那些船时,鸥子大张着嘴巴,呆了。真的是那样,那些船行驶得定定的、死死的,就和它上面的灯火一样,没有一丝的颠颤。“‘船影子’,你们说的是‘船影子’。这和我家那边见过的‘人影子’、‘驼影子’该是一个理儿……”盲爷说到这儿,突然打住,他能感觉到说这话时有很多目光在看着他。其中有自己船上的人期待他继续讲下去的目光,也有从不知什么地方过来的死死的、沉沉的目光,让他的脊背直冒凉气。盏茶约

大船上缓缓地吊下一只用栗油金麻绳系着的篮子。鲁一弃一眼就认出那篮子是用浙东淡竹林海中产量极少的“淡青金粉竹”编制的,和鲁家制作“地方天圆镂网龛”用的编制手法路数相同。

篮子中放着一只用“墨里泛青”砂料做的紫砂杯,杯子的造型是“单夹棱外卷六沿”,质地细腻得仿佛琉璃一般。杯子中盛着的绿色茶水清澈得好似老坑子九分水的翡翠,其中散发的清香,在篮子才下到一半时,就已然让鲁一弃有些沉醉。

鲁一弃的确是渴了,他没有半点犹豫地端起杯子,在鼻下一晃,这叫嗅香,再小呡一口在唇舌间,这叫品味。最后一口喝干,让茶水在舌根和喉咙间尽情流淌,这叫尽爽。

喝完后,鲁一弃将杯子在仅剩的那只左手中稍稍把玩了一下,然后放回到篮子里,说道:“秋末的头霜青乌龙才有如此芳冽。应该是产在背阴多雾的地方,这才不会有躁涩冲喉的感觉。茶树高不过尺,根须附土四分,附石六分,茶汤才会如此清澈剔净。最重要的是此茶未炒未酵,而是用八层纱捂,这才会如此碧绿如翠。请再给我添一杯。”

青布衣人笑了,很开心地笑了。天下最难得的是对手亦是知己。

四面船上众多的高手心悦诚服地惊叹着。年轻人从容的气度,豁达的胸襟,广博的论知,岂是一个江湖可以容下的。

鲁一弃不知道别人怎么想,他只知道对家不会也不需要下毒要他的命,所以从容喝下了茶水。而一番言语虽然是品茶的高论,但他其实不是什么品茶的高人。只是在北平上学时有个同学家里开了全国少有的大茶庄,这个同学曾经借给他两本有关茶的古籍——《茶秘》和《百茶辨乐》,所以他记得上面的一些内容。

茶篮又降到鲁一弃面前,鲁一弃对给他茶的人报以诚挚的微笑。但这次端起茶杯后,他却没有喝,只是静静享受着茶水散发的清香。

只有将笑容放淡了、收敛了,才能让嘴巴清楚地说出自己要说的话:“这么快又见面了!”话出口时,鲁一弃的面容已经平静如常。

青衣人的话和鲁一弃几乎同时:“等你好久了!”

不过两个人都听清了对方同时说出的话,于是又一同笑了。

鲁一弃:“心境不宁,光阴难度。”

青衣人:“虽有把握,欲速难达。”

鲁一弃:“无欲无求,气走玄道,体行自然,自达清灵。”

青衣人:“无欲难辞天之任,无求须当众之责。还望体谅。”

鲁一弃:“自然体谅,只是何苦?”

青衣人:“吐纳天地气,修炼自然身,只可惜修不了先天之命。”

鲁一弃:“命一场,梦一场,天下几人辨得清、道得明?”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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