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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14 01:36: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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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维榕

出版社: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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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舞蹈8.孩子不离家

家庭舞蹈8.孩子不离家试读:

总序

本来并没有打算写书,不知不觉却写了二十年的文章,加起来重重一大叠,不单代表我的工作,也反映了我的人生。

忙着与别人的家庭共舞,原来别人的悲欢离合,也是我的悲欢离合;我与别人,原来难分彼此,同属一个七情六欲生老病死的系统,都在迷茫中找寻自己的归属感。

这二十年来,我也从初期游戏人间的心态,变得心情沉重;又从悲天悯人,回复满怀喜悦。

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只有烦恼人,不断自寻烦恼。

我却是学得越来越任性,高兴时笑,悲伤时哭,生气时骂人。活得痛快,才有闲情细嚼人际关系的丰富,不会错过身边人。

借道浮生,恕我无心细听你的满腔惆怅,只想邀你一同赏玩路上好风光!

自序

一直在写我的专栏,却好几年都没有出书。

回顾过往,这一大段日子都是集中于孩子的工作。各式各样的问题,都是因为他们离不了家。原来孩子要离家,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很多人都认为近代的家庭过于疏离,我却认为无论大文化如何改变,人总是需要有归属感,而正是这种归属感,让我们不离不舍,至死方休。

而我自己,也同时经历自己的归属与离别。

孩子生病方程式

在过去二十年间,我每年都会到上海儿童精神健康中心去做示范讲座,加起来起码见了一百多个家庭。同学问我有什么感受,我却想:怎么我二十年来见到的都是同一个个案?

二十年来同一个个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因为,这些孩子全部都有若干共通之处:

1.他们都是父母的宠儿,父母的心和肺,背负着父母的无限期待与盼望。

2.他们背后都有一对矛盾重重的父母,长期无法解决彼此间的怨恨。

3.他们的父母都认为,对彼此没有期望,只想把全部精力放在孩子身上。

4.而这些孩子,也就忠心耿耿地扮演了维持父母关系的桥梁角色。

上述单独一项都不足为患,但是四项条件加起来,就是制造孩子生病的方程式!

这一百多个孩子当中,起码有一半告诉我们:他们的病,具有一个特别功能,就是成功地把有分歧的父母联结起来,逼着他们一起处理孩子的问题,又或者令父母紧张和生气,为冷漠的关系燃起一点火花。

虽然这些孩子的病征不一样,发病的方式也不相同,但其实也只有两大类:有的是“内向性”,把情绪往内心压抑,成为身心症;有的是“外向性”,把情绪向外发作,造成行为失控等。但是无论哪一类,如果留心观察,都是与父母亲互相牵引的一种舞蹈方式,并非单单属于个人的一种状况。

让我们看看以下这段个案录像的片段:

这是一个十岁的小男孩,患上抽动症,身体不由自主地抽动,已经在医院住了一段日子。这片段记录的是在会谈时,父母子三人坐在一排。父亲不停地指责母亲教子无方:已经是全职母亲,怎么管教一个孩子也教出毛病来;为孩子带来太大压力。儿子在一旁听着,身体开始抽动。父亲仍然不停口,母亲露出十分委屈的神情,也很气愤,别过脸去向着儿子。儿子凝视母亲,突然焦急地说:“不哭,妈妈,不哭!”原来他比谁都更早察觉到母亲在流泪,跟着就扑去安慰母亲,母子相拥痛哭,剩下那苦恼的父亲无人理会。

短短几分钟,我们看到一段家庭关系中最常见到的运作轨迹:当父亲责怪母亲,而母亲心中不爽时,孩子就会保护母亲。父亲以为自己骂妻子是为了保护儿子,结果更是把母子拴在一起。

让我们看另一段录像的片段:

这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女,患了忧郁及狂躁症,也是父母女三人并排而坐。女儿本来对谁都不理不睬,头发遮盖了大半边脸。她的母亲正在哭诉丈夫的不忠,三番两次地岀轨,甚至一次在她出差时,把外遇对象带到他们的卧室,让她伤心得离家出走。丈夫虽然浪子回头,乖乖地坐在那里求饶,但是母亲的悲哀是那么深沉,无法停止内心的激动。坐在一旁的女儿,也是自然地站起来拥抱着母亲,陪着她一起哭泣。

母亲说:“我就是女儿,女儿就是我,我知道,她是为了我而生病!”可见母女一体,大部分都是基于夫妻之间的问题所形成的。

这个片段与上一段的寓意一样:当妻子觉得被丈夫伤害时,孩子就会飞身扑救。

二十年来,世上已经发生了很多变化,时间与空间都改变了,这些家庭关系的牵引却总是沿着同一轨道而运作。它们的剧本有不同版本,节奏时快时慢,演员的样貌不一样,但是在家庭的舞台上,时空的影响好像只有形式上的改变,演来演去仍然是同一幕戏!

为什么会是这样?

在过去二十年间,有大量研究报道父母矛盾对孩子发展的影响,尤其是父母如何表达及处理相互间的矛盾对孩子影响的问题。在此之前,我们以为只有家庭暴力或粗暴语言会影响孩子的精神健康,后来发现,孩子受影响之处,绝非仅限于此。因此,在最新的《精神疾病诊断与统计手册(第五版)》(简称DSM-5)就加了一项名为“受父母关系影响困扰”的诊断项目(Child Affected by Parental Relationship Distress,CAPRD)。因为父母之间所发生的任何瓜葛,无论有言或无言的表达,是否同居一室或分居,夫妻间的摩擦、暴力、敌意的离婚,或父母一方不公平对待另一方,都有可能对孩子造成短期或长期的精神困扰。而且不一定是激烈的争吵,冷漠而没有情感的夫妻关系,或无声的冷战,都会影响孩子各方面的发展,包括心理健康、学习能力、社交自信等方面,甚至导致疾病。

当然,所有夫妻都有闹矛盾的时候,这里所指的是长期激烈的而又无法解决的矛盾——这才是对孩子的发展最为不利的,会造成身心症、忧郁症、攻击性行为、暴力倾向、滥用药物、学业失败及自杀等问题。而孩子长大后,患上心脏病及癌症的几率也比其他人高。

关键并非在于父母有没有矛盾,而是他们解决矛盾的能力。如果夫妻保持互相尊重,理性并有效地处理彼此的分歧,孩子就不会受到坏影响,甚至反而因此增加社交能力和提高整体发展。

这是一个亲子的时代,孩子比什么都珍贵,但是如果只亲子而不亲夫妻,那么就得当心孩子成为精神病人!

父母矛盾与孩子身心发展息息相关

为什么亲子而不亲夫妻,反而会对孩子不利?

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其实早在一九三一年,Towle的研究就指出父母不和与孩子的精神健康息息相关。在过去二十年间,更有大量研究探讨父母矛盾与孩子身心发展的重大关联。

英国的Harold and Sellers最近把这些重要的研究做了一个整体性的整理:我们一向都知道家庭暴力对孩子有多方面的不良影响,包括忧郁症、行为问题、学业失败、滥用药物,甚至自杀。父母离异的过程,包括离异前、离异期间及离异后的矛盾处理方式,比离婚本身对孩子的影响都来得大。但是很多人不知道,父母之间的冷漠,无声的冷战、敌视,彼此奚落或父母个人内心的无奈与焦虑,对孩子同样具有重大压力,甚至造成孩子的精神疾病。

因此,孩子出现问题,除了本身理由外,也可以从父母关系及家庭环境气氛去理解。

例如学业问题,很多拒学的孩子除了外界的压力,很多时候都是家中有长年令人担心的父母,让他们有意无意地守护着。担心父母,是孩子产生问题很重要的因素。正因如此,父母关系出现矛盾,对孩子来说,是天大的事。有个十岁男童,问起他为什么不肯上学,他说:“因为我的家人对我来说,比学校更重要!”

除了学业,人的身体也会对父母关系产生反应。有个十二岁的男孩头痛、骨头痛及肚子痛。后来发现,他的父母长年不和,正打算离婚,他们以为在孩子面前掩饰得很好。孩子却说:“每晚都偷听到他们在争吵,怨气冲天,我却完全帮不上忙,只想他们离婚的话,不知要跟谁才好,想到头都痛了,也想不通,只好把这股气吞下肚子!”

他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解释了他的症状。

我记得也有个北京的孩子说过,他的颈部长了一个瘤,是母亲在生产时怀着对祖母的怨恨所造成的;而他父亲的愤怒,又成为他血液循环内的毒素,怪不得他终日埋怨身体没有一处是妥当的。这孩子长得特别矮小——有些研究发现,长期生活在父母的怨怼中,孩子的身高也会受到阻碍。

孩子对父母的关注,从婴儿时期就开始。瑞士有一项研究,发现几个月大的婴儿不但关注母亲或照顾者,同时留意父母彼此之间的互动。父母一起亲近婴儿,婴儿就开心畅意;父母安详地闲话家常,婴儿就不引起他们注意,学习自处;如果父母争吵或其中一人面色凝重地接近婴儿,婴儿就会神色慌张地瞪眼,四处张望求救。怪不得长期不和的夫妻,往往给孩子带来很大的不安全感,这感觉甚至会陪伴孩子长大,成为孩子内在情绪的一部分。

婚姻研究专家John Gottman指出,有几种脸部表情十分伤害婚姻,包括悲伤、愤怒及冷漠。其实这些表情,更影响他们的孩子。有研究指出,长期暴露在父母愤怒中的孩子,长大后即使只看到愤怒脸孔的图片,他们脑部主理情绪的部分,包括杏仁核及前额叶,也会有异常的活动。

因此,并非在孩子面前大吵大闹才对孩子不利,无形的冷战同样具有杀伤力。我们在亚洲家庭治疗学院的一项研究中,也发现父母之间的相对无言,往往都会引起孩子很大的焦虑。有些孩子甚至告诉我们,宁愿父母吵架,起码知道他们在吵什么。沉默的张力让人更受不了。也有孩子说:如果连吵也不吵,就表示父母的婚姻更加无望。怪不得孩子往往用各种行为问题刺激父母。

心跳加速、手汗分泌、皮下温度、口水浓度、大脑扫描,都是近代用来测量孩子面对父母关系反应的工具。我们的研究也是让孩子观察父母对谈的模式,同时测量孩子的心跳和手汗反应,从而探讨孩子究竟对父母关系哪些环节特别关注。我们发现,孩子的最大反应,就是当父母关系出现危机的时候,其实不单是父母之间出现矛盾,父母本身的安危、身体健康问题、工作困扰、亲人离世或父母心中隐藏的不安,甚至秘密,孩子都会感同身受,即使口中没有说出来,他们的身体也会代为表达。

结论是,如果父母之间长期经历严峻而又没有解决的恩怨,孩子的身心健康、情绪、行为、学业发展及长大后人际关系的能力都会受到阻碍。有些研究甚至指出,这些孩子成长后,患心脏病和癌症的几率都比常人高。

问题并非出于父母之间有矛盾,而是他们对矛盾的表达方式和解决办法。很多父母都避免处理婚姻矛盾,却要处理孩子问题,而偏偏孩子问题反映的就是夫妻问题。

幸福家庭,就是夫妇能够透过孩子的问题,成功地解除夫妻之间的芥蒂,建立一个健康的家庭网络。不幸的家庭,就是父母的眼睛只看到孩子,却看不到对方,他们的孩子无法在父母身上体会什么是温馨家庭,只接收到人际关系的苦涩,无限焦急。

自恋狂瘟疫

Narcissus是希腊神话里的著名人物,他长得十分俊美,终日蹲在湖边望着倒影自我欣赏,最后变成一朵水仙花,因此,水仙花就被称为narcissus。

narcissists指的就是这些极度自恋的人,他们当中有男有女,自大、狂妄,自认高人一等,什么都是“all about me”。很多辅导专家都认为,碰上自恋狂的人,最好是走为上策,避之则吉。坊间很多畅销书,都是教人怎样应付自恋狂的配偶或情人。

美国作者Jean Twenge和 Keith Campbell认为,美国人的自恋倾向已达到瘟疫性的传播,在他们合著的一本畅销书The Narcissism Epidemic 中,估计美国的自恋狂人数起码占全国人口的百分之二十五。如果这估计是正确的,那么他们无处不在,让你避无可避,甚至你自己也有可能就是患者之一。

不信的话,只要打开电视节目,见到的都是宣扬narcissists的内容。我随手转到一个 reality show,名为Say Yes to the Dress 的节目,内容全是有关准新娘选购婚纱和计划婚礼的过程。这天我看到的,是一名自信心超级爆棚的女士,其外形与芭比娃娃同一模样,那当然是整容手术与注射botex的功劳。她的衣着暴露,态度夸张,说起话来旁若无人,不断自我褒扬。她的名字叫Crystal(水晶),她说她的人生也要像水晶一样,闪闪发光。

她对婚礼的要求之一,就是礼堂必须挂满水晶,愈多愈好,连座椅及家具都要特别镶上水晶。她把这些要求告诉婚礼顾问后,也不问价格,就叫顾问直接找老爸付账。老爸看了报价单,光是糖果摆设就要花上一万多美元,吓了一跳,认为太浪费,提议椅桌不必镶水晶吧,水晶小姐听了又哭又闹,认为老爸爱她不够多,连婚也不肯结了。

为了找寻那完美的婚纱,一群姐妹们陪着水晶从旧金山飞到纽约,好不容易订制了她喜爱的款式,但是回头再去试衣时,水晶又改变了主意,认为那礼服的白色,不是她所要的那种白。她对着婚纱伤心欲绝,大发雷霆,婚纱公司的顾问完全拿她没办法,她的姐妹们站在一旁,知道劝她没有用。但是她们脸上的不耐烦,在电视屏幕上显而易见。

整个过程,只见她时哭时笑,一切都是me、me、me、me!极少见她提到别人,连她要嫁的那个男人,也只是陪衬,每次出现都要穿上她指定的服装。好不容易到了婚礼那一天,头发梳得不够好,生了一顿气,化妆不理想,又下了一番泪。好在老爸让步,礼堂布置得金碧辉煌,完全如她所愿,一颗水晶也不减少,水晶小姐立即又兴奋起来,感到一切幻想成真。

坐在镶满水晶的皇位上,水晶真的像个公主。只是别以为公主的父母就是皇帝与皇后,如果你女儿是公主,你大有可能只是她的忠仆。

这个故事不单为我们提供一个极端narcissist的典范,并且告诉我们,自恋狂是怎样造成的。

narcissistic parents或parenting这个名词,在近代心理学文献上常常出现,甚至有学者认为,有自恋的个人,就必有自恋的父母,因为自恋倾向是可以代代相传的。但是narcissistic parents与narcissistic parenting是两回事,前者是父母本身就是自恋狂,需要儿女成为他们的延续,完成他们那自我中心的幻觉;后者指的是父母教育子女的方式,有很大成分是受大时代的文化影响。

例如,近代教育很注重发展孩子的自我意识(self esteem),因此,对孩子的行为,总是嘉奖有余,生怕孩子心理受损,这些孩子长大了,也无法接受任何批评或挫折,像Crystal一样,连眉毛画得不够俏,也要在自己婚礼上情绪失控,试问将来如何处理婚姻路上所遇到的各种枝节?

有个爸爸听了他九岁孩子投诉一些生活上的不愉快,回应说:“那么你就学习自己去处理,这么小的事就哭哭啼啼,将来长大了还有够你受的!”

父亲这种教子方式,恐怕吓坏了很多育儿专家。但是自我意识是一个人有了成功经验后才渐渐养成的,在没有尝试成功是怎么一回事之前,是很难强行发展自信心的。这种本末倒置的近代教育方式,往往扼杀了孩子的成长学习空间,甚至让他们长大后也往往不明白或不肯接受,成功是需要下苦功的。

很多学者都认为,我们这一代人,往往把self esteem与narcissism混淆了。人人都需要发展自我意识,那是一种内心的平衡,一种不必随波逐流,却又无需排除异见的踏实感觉,那是从无数经历、成功与失败、跌倒与跌倒后再爬起来,种种冲击所带来的一种心理成长。自恋的人格类型,却是唯我独尊、自私、自大、自我膨胀、对旁人毫无兴趣、脱离现实。有人说,自恋狂如果要自杀,只要爬上他们的“自我”(ego),然后跳下。可见其自我评价有多高!

The Narcissism Epidemic 的作者指出,现代人教子,总是强调孩子有多特别,怎样与众不同,却很少让孩子学习人与人之间的共同之处。前者是培养自我意识,后者却是培育humanity——人性,一种人际关系的同理心;每个人都独特,但是每个人也都是凡夫俗子,必须在群体中找到人际关系的意义,才活得完满。

这里举的都是一些美国的例子,华人社会如何,且让我们自己思考。

其实narcissism种类繁多,有病理上的、心理上的、家庭流传的、文化上的、社会上的,甚至政治上或体制上的,形形色色,各有千秋。

社会学家Charles Derber在他的经典著作The Pursuit of Attention中,特别提出一种“conversational narcissism”——这些“语言自恋狂”在日常生活中常常出现,他们最喜欢听到自己的声音,最爱打断别人的话题,操控着整个社交言谈。这些人表面看来学识丰富,无所不谈,初见时让你无限佩服,不过,他们就像Woody Alan在To Rome with Love 影片中所塑造的角色那样,很快就黔驴技穷,无法深入。而且他们对你的意见根本就没有兴趣,只想“借用你的耳朵”,让你全心全意做他们的忠实听众。

这些人在社交宴会中常常出现,遇上了,你就得准备度过没趣的一夜。如果成为夫妇,就会让你挨一辈子的没趣!

驯“魔”记

这孩子才十二岁,他们都说他行为怪异,情绪失控,专门与人作对,谁也制服不了他。已经大半年没有上学,学校不停催促,却没有办法把他弄出家门。

个案的主诊医生在门诊部见到孩子和他的母亲,他说:“我以往多是集中在行为的处理上,教导家人怎样去控制孩子的行为。但是我看到这母子十分紧贴,而且家中有个植物人父亲,让我有点焦虑,不敢随便建议。”

这是我在台湾见到的一个家庭。台湾的心理医生,尤其是儿童及青少年问题的专家,很多都接受过家庭治疗的培训,并不一味给病人用药。他趁我这次在台湾教学,邀请我一同会见这家人。

这男孩还有两个姐姐,据说二姐也曾经一度拒学,最近才返回学校上学。这次见面,母亲只带了二姐和小弟前来。我问他们大姐为什么不来,二姐抢着回答:“大姐半工半读,忙不过来了。”

我问:“你大姐在哪里工作?”

他们说:“新东阳。”

我又问:“新东阳有些什么好东西?你大姐有带回来给你们吃吗?”

他们知道我从香港来,姐弟两人忙着向我推荐:牛肉干、猪肉松,还有一种卷着肉松的烘饼!

我们谈吃的东西,谈得兴高采烈。我与孩子面谈,一般都不会先谈问题,因为最想看到的,是他们没有问题的那一面。

我看这两姐弟十分可爱,小弟尤其一点也不像形容中的小魔头。

我问那母亲:“我知道你丈夫生病了,是怎样发生的?”

原来这家的男主人不久前突然中风了,完全不能动弹,好端端一个人,从此卧床不起;说起来,家中每人都感到十分不甘心。母亲说:“前后不过两天,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完全失去能力。”

姐弟听着,眼睛满是泪光。问起他们的父亲,二姐说,父亲最疼爱她,走到哪里都带着。小弟尤其记得父亲带他去儿童乐园,这么简单的父子活动,他反复提起数次。父亲突然失去健康,孩子就突然失去父亲。很多人不知道,父母的暴病,对孩子是多大的打击。孩子不习惯表达内心悲哀,只有简短的字句,但是他们是那么专注地聆听着母亲的陈述。

母亲感慨地说:“我们只认识三个月就结婚了!”

听到母亲说起婚后的点点滴滴,两个孩子都笑得很开心。父亲的中风,打破了整个家庭的平衡;每个人的生活都来了一个大转变。

我问二姐:“我知道你有一阵子也是不肯上学,你后来怎么改变主意了?”

她答:“我不想去上课,总觉得在外面被人欺负,再也没有可以保护自己的人。后来我看大姐也收拾心情,努力帮忙维持家计,一边上课,一边工作,我也不得不振作起来。”

与二姐谈了好一会,我这才问小弟:“你为什么不肯上学?”

他恨痒痒地说:“我恨学校的一切,老师和同学都不可靠,他们都在背后背叛你!”

我说:“真正背叛你的是命运,你看,你本来有个完整的家庭,才一转眼,就夺走一个健康的爸爸。”

我不知道他是否听得懂我的话,他久久不语,然后狠狠地说:“我不喜欢看到别人一家团聚!”

我说:“那当然!”

我很高兴有机会见到这个家庭。因为如果单独见孩子,很容易就会集中在他的行为问题上,其实孩子的行为,大都是反映着家庭内的大小事故。也许正因为大多数人都把他当作问题儿童,而我却为他的不可理喻带来一个合理的解释,小弟对我并不抗拒。

母亲投诉儿子说:“他总是缠着我,像一帖膏药似的老掀不走。而且把我管得紧,我想上舞蹈班去减压,他都不让我去!我已经快要崩溃了!”

突然失去健康的父亲,孩子当然守着母亲不放手。我叫他坐到母亲身旁。母子相对,彼此间有说不尽的温馨。这才发觉,母亲的眼睛总是追着儿子走,儿子也是一靠着母亲便精神百倍。他说要保护母亲,母亲说谁要你保护,别给我添乱就好了。儿子说,如果不给你添乱,你就死沉沉的,没有生气。他们揶揄对方的口气,像是一对小情人。

怪不得他不肯上学了,原来家中已有最好的伴。母亲承认小儿子真的很贴心,她说:“我给这孩子喂奶一直喂到三岁!”

我故作夸张:“什么?喂奶喂到三岁?”让室内每个人都去取笑他。

小弟不好意思地把脸别开——这正是我想达到的目的。孩子太依恋母亲的乳液,就无法离开母亲;离不开母亲,就无法长大。加上父亲的病患,让孩子更加理直气壮地顶替了父亲的位置。一个十二岁的小男孩,变得比母亲更高大,母亲当然管教不了他,反而是他处处管教着母亲。

很多家庭发生的重大事件,都会不知不觉地重塑家人间的互动形式。尤其是孩子,他们往往变得早熟,却又留恋幼儿的心态,因此一方面老练得像是母亲的父亲,一方面又像个仍在吮乳的婴儿,这种角色混淆,正是很多儿童行为问题的主因。

这时,我决定不再把注意力放在孩子身上,反而特别尊重母亲的权威。必须把她从与孩子平辈的地位提升起来,才可以恢复她母亲的角色。我邀请母亲放下儿子,坐到女儿身边,女儿十分高兴地依靠着母亲,每当母亲不自觉地又向儿子望去,女儿就用手挡住她的视线。

我与母亲讨论了很久她自己的事,叫她别理会小弟,故意让小弟容忍自己不能随意参与大人的谈话。并非这样就可以拆开母子之间的痴缠,但是这过程起码拉远了母子之间的距离。

小弟不动声色,明显地留心听着我们的谈话。最后,我才对他说:“我知道你一定不喜欢我刚才所说的话,但是慢慢地你就发觉,这对你是好的,你不能继续吃奶!”

我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发作起来,奇怪的是他竟然十分平静,还礼貌地与我握手。我趁机轻轻地把他的背转向母亲,让他望着窗外。我告诉他:“失去健康的父亲是一个无法补偿的损失,但是两个姐姐都尽力回归正常生活;你的世界也是在外面的,你放不下母亲,就永远都要做个断不了奶的孩子!”

我离开会谈室时,发觉小弟一直都没有转回身来,还搬了一张小板凳,坐在窗前,托腮不动。

后来他还在对此次服务的意见反馈表上写下:“我不要做不断奶的孩子!”还说对这次会谈十分满意。

我也松了一口气,一个心理治疗师的最大考验,就是怎样挑战孩子,而又让他心服口服。

咬舌头的女孩

我还没有回到诊所,那边就不停地来电催促,告诉我有个焦急的家庭,前一天就上门要求见我。恰巧我自己也在看医生,虽然预约,却总是不准时,偏偏这天还有个女人一直想插队,让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赶时间、赶车、赶人潮,大城市的节奏,让我这刚刚度完暑假的城市人也难以应付。狼狈万分地回到诊所,这一家三口已经在等着我。

一个九岁的小女孩,长得十分可爱,长长的睫毛,大眼珠不停转动。

她的父母迫不及待地向我解释女儿的问题,母亲还用手机拍摄了女儿发病时的脸部表情。原来这沉默的小女孩有自己咬舌头的倾向,严重时把舌头都咬破了。在母亲的手机上,还可以看到她不停地转动嘴巴,好像做脸部运动。

为了医治这个小女孩,父母已经见过不少专家,也多次送她入院。在公立医院没有起色,就送入私立医院,最近才在一间私立医院住了十多天出来,结果也是证明没有生理上的问题,但是前前后后已经花了几十万元。

现在他们被转介来见我,女孩十分不愿意,一直嚷着要走。爸爸解释说,刚才他们登记时,女儿知悉费用是照时间计算的,因此尽量不想浪费时间,为家里省钱。

如此苦心的孩子,为什么会染上如此奇怪的心理病?

父母来自内地,他们还有一个大女儿,比小女儿大三岁。为了给两个女儿开创更好的前途,夫妇决定移居香港。来港后,为了协助生计,母亲长期在别处打工,父亲一个人带着两个女儿,在一家杂货店工作,就住在店铺楼上,以方便照顾女儿。

其实小妹多年前就开始发病。为了照顾女儿,母亲终于在数月前辞去工作,回家团聚。没想到女儿的病情不但没有好转,反而加重,而且对母亲十分抗拒。母亲振振有词,认定女儿是受了家乡一个婶母搬弄是非的影响。

其实孩子的心病,总是离不开父母的问题。这小女孩患的是一种身心症,心里的焦虑,从身体上表达出来。她究竟焦虑什么?这一家人并不富裕,却不惜重金不断找专家寻求答案,让我心中十分不忍。我告诉他们,不必到私人诊所来见我,太昂贵了。我请他们到家庭治疗学院去做一个家庭评估,因为那里有赞助,服务可以免费。

所谓家庭评估,就是从家庭系统去了解孩子的病态。我们一般会要求父母讨论一些他们尚未解决的问题,同时测量孩子对他们的说话内容及互动形式有怎样的生理反应,包括心跳频率、手汗和体温变化。

评估一开始,母亲便急着指责丈夫坏脾气,凡事不与她商量。来港七年,经济毫无进展,反而负债累累,他的处世为人,没有一宗事让她觉得满意。丈夫尽量不回应,被逼得急了,就怪她啰嗦。他委屈地说:“七年了,难道我没有努力吗?我不是像牛一样工作吗?”再说不下去,他就说,离婚算了。

小妹的生理反应,不断地超标,她的心跳,由开始时的每分钟一百三十次,多次增加到每分钟一百九十次。目睹父母的不和,她的嘴巴很自然地就转动起来,好像在告诉他们要停止吵闹!

这个为时半小时的评估,不但让我们有机会看到夫妻间所面对的问题,也可以了解孩子的心结。大女儿虽然没有出现问题,但是我请父母把她一起带来。因为姐姐对妹妹的观察,有时会比大人敏锐。果然,姐姐向父母提供很多他们意想不到的心声。原来她知道妹妹与她一样担心父母,看到他们天天争吵,心里很是不安。两姐妹在学校成绩都不错,妹妹尤其成绩优异,就是不善说话。她们知道父亲辛苦,尽量不去制造问题。

父亲说:“她们都很乖!很明白我的苦处!”说起这七年来,他是亦父亦母,而无论他怎样努力,都无法为家人带来生活的安定。乡间还有老母亲,这也是他忧心忡忡的地方,说着说着,一个大男人就流下泪来。

父亲在哭,母亲也在哭,这一对聚少离多的夫妻,从来没有机会学习如何互相配合。向来都是父亲与两个女儿相依为命,现在妻子从外地回来,要取回母亲的角色,谈何容易。两个一直盼望母亲回家团聚的小姐妹,也无法适应那本来是远距离的思念,突然变成近距离的管束。

只是一直以来,全部重点都放在小妹的嘴巴及舌头上,让父母都不必去处理他们自己的矛盾,而他们中间的矛盾,恰恰就是小妹不停咬舌头的主因。

这是一个移民家庭的悲哀。他们离乡背井,为找寻一个更好的将来,但是种种原因,不但事与愿违,女儿还得了莫名其妙的病,他们无法理解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面对自己内心的无助与彷徨,父母不再互相指责,姐姐和妹妹也跟着不停流泪,他们的遭遇,实在有太多值得一哭的地方!母亲拿着纸巾盒,一张张地把纸巾递给她的家人,让泪水把一家人连接起来。

七年了,七年来的哀痛,一个男人的孤独挣扎,妻子无法理解,因为她自己也在独自挣扎,但是两个女儿却都看在眼里,藏在心中,孩子爱莫能助,只有为父母咬烂舌头。

有趣的是,小妹在这一个多小时的倾谈过程中,完全没有咬舌头,也没有转动嘴巴,只是亲切地依在父亲身旁,默默流泪。

最后,治疗师鼓励她随着姐姐走到父亲面前,要求他不要老是提出离婚。父亲说他只是生气时才说的。姐姐说:“不是的,你有几次已经收好行李,要回乡去!”

他们倾家荡产,为女儿找寻病因,而病源,就在眼前。

看到女儿如此为他们着急,父母也很受感动。妻子坐到丈夫身旁,对他说:“我们学习如何相处吧!”丈夫如释重负,又哭起来,但是这次是放松的哭,他说:“你知道我有多累吗?”能言的妻子本来不自觉地又想说一番话,但是她在治疗师的提醒下,把话收回,反而用手在丈夫胸前轻轻抚慰。

两个孩子看到父母承诺接受夫妇辅导,学习改善关系,也安定下来,十分期待地离去。

父母活得不好,孩子也没有可能活得好,家庭评估让我们在很短时间就可以解读孩子的焦虑;可惜的是,我们往往为孩子提供很多个人评估,就是没有考虑家庭的因素。

选择性的缄默

好端端的一个人,为什么会选择不说话?选择性缄默症(selective mutism)是个有趣的症状,也是个耐人寻味的现象,因为说话、不说话,本来就是一种选择,为何选择不说话,就是一种病?

这个男孩十五岁,被诊断为选择性缄默症。从小学开始,他就不出声说话,老师拿他没办法,只好让他用眼睛来表达,同意时眨一下,不同意时眨两下。又叫同学去帮他,让他向同学低声耳语,然后由同学代他发言。这些办法在小学时还行得通,甚至让他看起来很有独特性。但是上了中学,一个不肯说话的人就很难生存,因为很多学习都是小组活动,同学再也不肯与他同组,免得他的奇怪行为拉低了全组的分数。

转介这个家庭的社工感到十分气馁,他说:“无论我怎样努力,以各种方法去启发他,换来的仍是一个毫无表情的反应!”

原来他在家中也是一样不爱说话,家的面积很小,他睡在客厅,自己用书籍堆成一道墙,谁也不许碰。母亲不小心移动了,他就会大发脾气,闹个不休。父亲看不过眼,但是每次教子的经历都是不欢而散,甚至被疑为虐儿。

这个家庭,牵涉了各种不同服务机构,每个人都想让这个少年说话,但是千军万马,都无法让他开金口!

他们要求我们为这家庭做一个评估,同时警告我说:“别想他会与你说话!”

其实要他说话,并不是我的目的,我只是好奇,这个少年可以长久地保持缄默,身旁必有很多代言人。

与这一家三口会面时,少年人固然不说话,父母也没有什么话说。父母只是唠唠叨叨地数落儿子:不听话、不回应、东西乱放、起居没有规律。焦点都放在孩子身上,好像问题完全属于孩子一个人。治疗师最怕碰到的情况,就是父母一同向你投诉儿女的行为问题,让你无从着手。

因此我对他们说:“孩子是家庭的产品,在谈孩子前,能否让我先了解你们的家庭?”

母亲其实是个健谈的人,她坦白地告诉我们,自己在内地的农村长大,丈夫是媒人介绍的,相识半个月便谈婚嫁。来到香港,发觉一切都与想象中不一样。她说:“当时很不习惯香港的居住环境,像笼屋一般,实在难受!”

加上这是丈夫的第二次婚姻,还留下一个几岁大的儿子让她照顾,一结婚就做母亲,而且孩子对她十分抗拒,处处排斥她,可见这个过埠新娘有多为难。这种婚姻的悲哀,就是夫妻的结合往往基于不同的需求——男人想要一个家,女人向往一个更好的天地。这本来并无不妥,问题是,这种配合很容易造成一种同床异梦。来港二十多年,她还是保养得十分年轻。她承认,与儿子关系特别密切,与丈夫就无可奉告。谈起妻子的经历,丈夫无从回答,只好问她:“你有不开心的地方吗?”没有等她回应,丈夫便代她答道:“她一直都很快乐,没有不满意之处!”

对丈夫而言,他最大的苦恼是孩子不听话,只想有人为他把孩子修理好,并不愿意多想妻子是否快乐。单凭这个小回合,就可以想象这对夫妻之间有着多大距离,反而是那个不说话的孩子,眼珠不停转动,紧紧地关注着父母的一举一动。

其实一个人不说话,并不等于没有表达,眉目之间,他一直是不断地回应着我们的谈话,只是不用语言而已。

我让少年人坐到我的身旁,对他说:“他们都说你不爱说话,你知道吗,不爱说话的人,耳朵特别大,你的耳朵大吗?”

他听话地坐到我旁边,让我像医生一样检查他的耳朵。

我又说:“不用嘴巴的人,特别会用眼睛,你的眼睛流利吗?”

他的眼睛十分清朗,真的溜来溜去,极为利落。

我又说:“你选择不说话,一定有你的理由,听说你在家中用书本把自己包围起来,是想要保护自己的空间吗?”

他听不懂我的话,用眼睛示意叫我解释。

我说:“有时大人的世界过于复杂,小孩子就会把自己收藏起来,用尽办法与外面的世界划分界线。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微微点头。

与一个不用语言的人沟通,往往造成的效果就是他愈不说话,你就愈说话,而你愈说话,他就愈不说话,因此我必须记得不能比他更着急。但是在旁观看的母亲就按捺不住,几乎所有我问孩子的话,都被她抢着代答,她是孩子的声音、孩子的手脚。我叫孩子站起来让我看看他有多高,母亲的身体立即就移动起来。可见长年以来,母亲的满腔情怀、关注与渴望都投注在孩子的身上,怪不得孩子一方面依靠她,一方面又控制她。

好在这是一个明智的母亲,她知道长此下去,孩子就会成为“隐青”(隐闭青年),只是她不知道,她自己也不知不觉成了“帮凶”。

我继续对孩子说:“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说话,因为一直以来,很多人都代你说话。只是这办法在孩童时代还行得通,长大了就会困难重重,而且长期没有说话,想说也说不出来,因为已成习惯,你担心吗?”

他点头,努力发出一些单字,我看这孩子长得唇红齿白,脸上已经长胡子了,便忍不住开他玩笑:“你看,你已经长胡子了,谁帮你刮胡子,是妈妈吗?”

他们都笑起来,母亲也笑着自首:“他问我怎样刮胡子,我自己没有这个经验,只有凭想象去给他示范。”

我问:“怎么不去问爸爸?”

这才确认,父亲在家中好像完全没有角色。

我叫少年拿出纸笔,把“隐青”两个字写下来。他背着一个大书包,却说没有笔,当然又是妈妈为他找笔。又说没有纸,这次母亲没有动,倒是父亲从衣袋里找出一张纸头给他。

我见少年人的字体十分清秀,便说:“如果不想做‘隐青’,就写下你的决心吧!”

他真的写下“我不想做隐青!”

我示意他找父亲帮忙,他带着纸条走到父亲跟前,父亲却说了一大堆与话题无关的教训。我叹一口气,对父亲说:“我相信你一定很久没有与孩子谈话了,儿子找你帮他,你能否痛快地回应:好!我帮你!”

母亲这才加了一句话说:“与他说话是对牛弹琴!”

也许你现在明白,这少年为什么选择不说话。他周边有太多保护网让他不必开口;他的家庭关系也有太多难言之隐,虽说是选择性的缄默,其实他别无选择!

孩子的空间

从丹麦来了一位博士研究生,到家庭治疗学院来临床实习两个月。近代各地大学都鼓励研究生到不同文化环境去实习。但是很多外地来的学者,都是单骑走天涯,安耶却与别人不同,与她一同出现的,不单有她的丈夫、她的父亲,还有三个儿女,最大的女儿才十岁,跟着是七岁和两岁的儿子,还加上一部婴儿手推车及一堆毛绒娃娃。

阵容如此浩荡,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其实是安耶一家五口先来香港,她的父亲为了和女儿一家过节,才大老远地赶来会合。欧洲人对家庭的重视,不下于中国人,不同的是他们即使关系密切,人与人的界线仍然一点也不含糊。安耶一家在黄金海岸租了一间小公寓,父亲却在九龙的酒店下榻,三代人挤在一起的观念,对他们来说是天方夜谭。[1]

记得我以前在国外居住时,有一次我丈夫的细嫲到访,我们特别为她安排了酒店,她生气死了,赖在家中不肯走,教训了我们一个晚上,她说:“即使挤在地上睡,一家人也不能分开住。”结果我们不但损失酒店押金,还得把自己的床让给她睡。

与安耶一家人去吃点心,大碟小碟的,小家伙见什么就一手抓去放入口内,两个大的却乖乖坐着,没有父母的吩咐,谁也不敢动手。原来他们父母做了特别安排,让孩子离校两个月,把课堂搬到东方的世界,在现实生活中学习。欧洲人喜欢带孩子外游,以前在欧洲旅游,总是碰到很多父母亲带着孩子讲解古迹。——现在看到安耶夫妇手忙脚乱地带着三个幼儿,才让我想起这个欧洲人的传统。我觉得这些孩子十分幸运,小小年纪就可以放眼世界。

三个孩子年龄不同,父母给予的待遇也不一样。大女儿年长,可以随身携带手机,大弟却不能,只有不断斜着眼睛看姐姐玩游戏。大人忙着说话,注意力很少放在孩子身上,除了小家伙需要特别照顾,明显地,这是大人的时间。吃过午饭,才把孩子带到公园,那是孩子的时间。各守各位,界线分明。两个孩子很有礼貌,自信而十分低调,不像一般美洲孩子那样自以为是,也不像一些中国孩子那么依赖着父母。

安耶来香港学习东方文化,我却从她的家庭教育中,找回一些久已遗忘的欧陆痕迹。

我们临床工作上所见到的家庭,让安耶十分惊讶。那天我们看到一个十二岁的男孩,被诊断为多动症(ADHD)及亚斯伯格症(Asperger syndrome),父母自认为无法与他沟通,于是我们便提议本来坐在父母中间的孩子,坐到父母对面,让他们对谈起来。很快就发现,孩子的说话能力很强,与母亲对话,简直是舌剑唇枪,对答如流,不能沟通的倒是那坐在一旁没法插话的父亲。

其实父母所谓的沟通,大多都是要求孩子听话。不单听话,还要以大人的思想为思想。这是一位身经百战的母亲,自小就面对各种坎坷,没有任何事可以把她难倒。成家后,更是八面威风,她说,丈夫对她十分迁就。他却说:“不迁就不行!”唯独儿子一味与她对抗。

问题是,她认为对的事,谁也别想左右,两个男士都称她为虎妈妈。正因如此,丈夫就变得无言,而孩子就磨练出一张有理不饶人的口。我问他:“你口才这般了得,将来想当大律师吗?”

他答:“不!只想吃喝玩乐!”

虎妈妈被气得要发作。我却忍不住说:“我也是!”

谁不想吃喝玩乐?但是这并不等于不上课或不做分内事。

母亲后来说:“我平时听他说这些不负责任的话,就气得要骂他。现在看来,实在不必如此动气!”

话是这样说,很多过分负责的母亲很难容忍孩子有别的思想。这些老是与母亲抬杠的孩子,其实也不一定是不听话,反而是无法离开母亲,才会如此纠缠。像这孩子说的:“其实母亲的一举一动、一个小表情,都会牵引着我!”

当然,最让安耶困惑的,是那个被当作透明的丈夫,他怎会由得妻子与儿子霸占全部空间,甚至要儿子为他表达,也不肯出来主持大局?这位前卫的欧洲女性,更是无法了解一个只与儿子周旋而不管丈夫的中国妻子。

而最让她费解的,是这些被诊断为多动症或亚斯伯格症的孩子,看到他们与家人的互动,就会发觉他们的行为其实很正常。像这个少年,他的多动也许是补足了父亲的不动。至于亚斯伯格症,是自闭症的一种,患者不善社交、固执、思想偏激、行为古怪、喜做重复动作,这些形容放在任何一个青春期的孩子身上都十分合用。男孩说,他为了躲避母亲,把自己关在房中,缺乏朋友,也不爱上课,只顾上网。与母亲争执起来,说话刁钻古怪、夸张而又不切实际,这都是典型的青少年行为,现在却被诊断为精神病症。

但是最让安耶莫名其妙的,是这些青少年分明是冲着母亲而来,为何我们却说他们是与母亲不能分体?这是一个奇怪的现象,想想看,如果孩子真有独立的思想,又怎会全神与父母作对?一切古怪行径,都是为了要摆脱对父母的依附。因此,愈是无法抽身,愈是矛盾重重。

我们在同一时间也看到另一个有亚斯伯格症的青年,他的母亲诉说婚姻平淡,丈夫无法了解她的心底需求。她说:“很遗憾,我最希望的就是有个soul mate!”那个被认为一直与她作对的儿子却不由自主地反应:“我不就是你的soul mate吗?”

心灵相通,并非一定是柔情蜜意,有时互相攻击也是一种满足轰轰烈烈的心灵需要。只是如此一来,孩子与母亲就成了平辈,母亲又怎能成功施教?孩子与父母的问题,往往不是缺乏沟通,而是没有界线,角色混淆,尤其父母关系不密切时,孩子就会成为母亲或父亲的争取对象,这种困在三角关系中的孩子,很容易就背上各种标签和表现出各种病症。

怎样才是健康的家庭?无论哪一种文化背景,都应该有个适合孩子发展的空间,让孩子安心地做孩子,不必时常考虑大人的遗憾、失望和苦涩。只是知易行难,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父母,孩子都是家庭的产品,又怎有可能不受人间烟火的熏染?父母能够做到心安理得,已经很难得了。[1] 粵语,爷爷的侍妾或续弦,此处指爷爷的续弦。

重绘家庭拼图

第一次接触这个案时,我其实一点把握也没有。案主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女生,美国知名大学的毕业生,但是几年前回到香港的家后,却是足不出户,情绪时起时落,被诊断为双极性情感疾患(bipolar disorder)。发起病来,与父母争吵得天翻地覆,吵过后,又会变回乖女儿。父母费尽思量,却毫无头绪。

这类病例我见过很多,在亚洲各大城市都有这些年轻人的影子。只是见多了,更感棘手。要了解这种病态并不困难,甚至可以套入一个方程式:几乎每个病人背后都有一对长期不调和的父母,一个完全投入父母关系的孩子,一种两代人难分难解的纠缠!

这个方程式很简单,解决方法也不难,只要让父母重新建立夫妇体制,不再需要靠孩子去维持,让孩子有机会从父母的矛盾中解脱出来,建立自我思考,走自己的路。这样简单的道理,为什么让我如此为难?

因为道理虽然简单,要实行起来,却绝不容易。首先,有冲突的夫妇,往往都说,对婚姻没有指望,只想把精力放在孩子身上,这种思维恰恰就是对孩子走入铁三角的一种邀请。再说,孩子出了问题,大多数人都把焦点集中在孩子身上,尤其是这些年轻人,大多学历丰富、聪明伶俐,如果他们精神上出了毛病,都怪他们自己缺乏适应能力,无法应付大环境的压力,怎么也连接不到父母之间的关系。

孩子的最大心愿,就是把不和的父母拴在一起,插入自己的一脚,去平衡父母那岌岌可危的两只独脚。三足鼎立的道理就是取掉任何一脚,这个鼎都会塌下来,因此,即使家人认同问题的所在,他们却谁也不敢动弹,一动就会让家庭失去平稳。

要搭救这些被卡住的孩子,就得像拼图游戏一样,仔细地探索和整理混杂无章的家庭图板,然后再堆砌出整个家庭的画面。虽然每个家庭都有不一样的前因后果,故事千变万化,但是万变不离其宗,几块基本图板,往往就隐藏着整个家庭的乾坤。

第一块图板所显示的,是年轻人背后的父母亲,他们大都有一段坎坷的历史,基于种种机缘际遇,两人日渐生疏,同床异梦——甚至不同床。这块图板内往往都有一个十分苦涩的母亲,一个无可奈何的父亲——一对格格不入的配偶。

像这少女的父母,他们从新婚蜜月开始就积存了不少芥蒂,接着是长期的天涯海角各一方,聚少离多,结婚二十多年,实在共处的时间可能还不到半年。其实相聚时也是矛盾重重,索性不见面。长期处于分居生活的妻子,一直以来都过着没有伴的孤独生活。她说:“我已经习惯了,人生就是如此,再也没有什么要求!”

丈夫在家中找不到慰藉,全部精神放在事业上。他知道妻子心中有怨,但是他认为不需要处理,对外一直保持一派理想家庭的形象。夫妇两人大半生的时光,就是这样郁郁寡欢地度过。

另一块图板,是一个眼睛离不开父母的孩子,长期观察着母亲那阴霾满布的脸色,她不知道母亲为什么那样不快乐,父亲又为什么如此疏离。她说:“我自小就羨慕别人的家庭,总觉得他们很温馨,很多时候我责怪母亲把自己放在受害者的位置,对不常见面的父亲,反而是有点美化了。”

于是她不知不觉地就站在父亲的一边,久被拒之门外的父亲,也不知不觉地把全部情怀投到女儿身上,以女儿为中心,为女儿张罗一切。每当母亲与女儿发生争吵,父亲总是制止妻子,女儿愈发变本加厉,不断挑母亲的毛病。母亲被攻击得体无完肤,说起话来就充满隐晦,更证实了自己受害者的形象。女儿投诉要脱离父母,但是孩子不在身边的日子,父母之间更不知道如何共处,尤其是父亲,情绪全无着落,千方百计想接近孩子。女儿也同样不是真的放手,多年来一直与父母缠在一块,说起父母就激情流露。

在这些拼图片段中,有着各种不同的人物配搭,有夫妻,也有母女、父女,或父母与女儿三人的共舞。把这些碎片堆砌成大图案,你就会明白女儿的忧郁是这整个家庭的忧郁。

这家庭还有一个年龄与女孩相仿的小弟,每个人都把焦点放在大女儿身上,小弟变得有点隐形。其实他的角色同样出现在拼图的每个画面里,只是不像姐姐那样戏剧化。与姐姐不同的是,他与母亲十分贴心,与父亲并不亲近。家中每个人都把女孩当作病人,他对姐姐更是小心翼翼,不想刺激她的情绪,姐弟也因而无法真正亲密。他说:“我们是个紧密的家庭,但是我对姐姐的认识都是从父母那里听来的。”

如果小弟学会以年轻人的坦诚与姐姐相处,他将是这个家庭中的一股能量、一股新气象,把姐姐从上一代那郁闷的缠绕中,拉回年轻人的世界。

这个家庭的疗程,就是这样一小段又一小段地,把家庭内的每个小拼图拼成一个大画面,让一家人面对多年来一直回避的困难,重新整理各人的角色。我分别做父母亲的工作,让他们变回夫妻,又做姐弟的工作,让他们恢复姐弟角色,如此轮流配合,再四人汇合,让他们有机会尝试以崭新的方式交流。

父母的工作尤其困难,经过多年的冷漠,要求一对痴男怨女学习互相支持,当然不是易事。好在丈夫实在是个爱家的人,当他了解到自己对妻子的疏忽原来如此祸害家庭,决定临老做个好情人,妻子即使初时不断泼冷水,最后还是软化下来。

姐弟两人本来都不相信父母真的可以改变,尤其是女孩,搬出各种前尘旧事缠着他们不放手。但是父母立场坚定,她也不得再无理取闹,开始以较成熟的态度与身边人交流。而那一向深藏不露的小弟,也畅通起来,不再做个旁观者。家庭就是如此有趣的一个大系统,当局内人被各种复杂情绪捆绑在一起时,他们无论怎样努力,也看不到彼此,必须松了绑,才可以找到对方。

我们很努力地工作了两个月。酝酿了二十多年的落寞、失望与愤怒,经过一番惊天动地的情绪起落和冲击,他们终于明白:我们不单要了解自己的家庭拼图,还要重绘一个新拼图——一个让每个人都活得痛快一点的新画面。

父母感叹说:“作为父母,我们犯了很多错误!”

我却说:“你们唯一的错,只是没有让孩子知道什么是一对恩爱夫妻。”

因为,那才是孩子最需要的一块家庭拼图。

为上一代清粪便

强迫症是个有趣的心理病,病人会产生各种奇形怪状的行为,重复又重复,不停洗手,不停收集物件,不停购物,甚至厌食、暴食,都可以算是一种强迫症状。

大多数强迫症状都是病人个人的行为,即使给病人带来诸多不方便,甚至危害身体,但是与人无怨尤。我见过一个女士,她的强迫症状是不能按钮冲厕所,甚至不能进厕所,大小便只有用痰盂解决。问题是,谁去清洁这些粪便?

女士有五个女儿,她们就轮流为母亲倒屎尿。

母亲有很悲壮的过去,她在内地农村成长,婚后与丈夫一起偷渡来港,两人历尽辛酸,成功地建立起他们的家庭事业,一个香港上一代人的典型成功故事。然后,丈夫另有新欢,回家的时候不多,即使回家,夫妇一见面便吵架,势不两立。

说起她的故事,女士喋喋不休。大半生的沧桑,一宗宗旧事,轰轰烈烈,丝毫不模糊地展现在我们眼前。五个女儿听着,眼中闪着泪光,这故事她们已经听过无数次,但是每次都让她们情绪牵动,她们全都是听着这个故事长大的。

比较起来,女儿们的故事是那么惨淡无光。大女儿已经三十多岁,尚未成家。除了白天上班,晚上回家就是伴着母亲,忠心耿耿地为母亲卖力。二女儿已经结婚,有一个小女儿,她家就住在附近,全家人每天都回母亲家去吃饭。三女儿大学刚毕业,有个要好的男友,母亲埋怨她“女生外向”,其实她十分内疚,尽力把男友往家里拉,但是男友是家中独子,将来一旦结合,两家人可能不知如何取舍。两个小妹,仍在上大学。五个女儿,只有一个成功离家,其实也走得不远,一家人就是那样被千丝万缕捆绑成一连串。

上一代的粪便,就是那样莫名其妙地全部交由下一代去清理。

很多强悍的母亲,她们都有一段坎坷感人的奋斗经历,她们也往往都有一个或一个以上忠心的女儿,为她们张罗。

我认识另一个母亲,不,应该是一个祖母,她也是在内地的农村长大,嫁入重男轻女的夫家,受尽折磨,最后忍无可忍,带着小女儿逃到香港。迫于生活,她在香港改嫁,新丈夫家中已有妻儿,不但她要忍受各种折磨和奚落,连小女儿也处处受制于人。

母亲理直气壮地说:“我告诉女儿,不许哭闹,寄人篱下,就得忍让,由得他们欺负!捱到底,就会捱出头来!”

她真的捱到第二任丈夫去世,由她接管家业,从此呼风唤雨;但是,她的女儿长大后,却是同样数度婚姻不幸,总是恋上不该爱的男人,对母亲则是爱恨交加,难分难解;连第三代——女儿的女儿,也是无法振作,待在家中不出门。三代女性纠缠在一块,在她们生活最丰裕的时候,情感上却完全无法动弹。

过去数十年间,我国有很多忍辱负重的女性,她们坚强,满是斗志,每人都有自己独特的故事,历尽艰辛,没有她们过不了的火焰山。奇怪的是,她们一直伴在身边的女儿,却往往身不由己,情绪十分脆弱。好像母亲愈有能力,女儿就愈无能;母亲愈是刀枪不入,女儿就愈会遍体鳞伤。或许是基于母亲一味只顾往前,她身上的负能量都跑到女儿身上去了。母女情意结是十分复杂的一回事,女儿是母亲的守护神、母亲的贴身棉袄,虽然表面看来她们总是为母亲添乱,骨子里却是与母亲互补,不离不弃。

我有一个年轻病人是剑桥的大学生,成绩也不错,但是她无心向学,只想回家与母亲相守。这女生满脑子茫然,完全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剑桥是一座丰富的学术殿堂,身处其中,她却只感到迷失,唯有在母亲身旁才觉得踏实。母亲也是一个女强人,无论夫妻关系有多疏离,她都保持正面姿态,完全否定自己的感受,只顾在事业上出人头地。女儿一方面依赖她,一方面却非要迫着她面对婚姻的落寞,不停挑开她的伤疤。

母亲说:“谁的婚姻没有问题?我们都习惯了,没有什么要求,你把书念好就成!”

女儿却说:“如果你什么都说没事,全部否认自己的真正感觉,那么,我也不可能追求自己的真实意愿!”

原来这女儿也是母亲的废物站,装满了母亲抛出的废气,腾不出自己的空间。

我们都知道做人要积极,但是人不是机器,不可能没有困扰,有时会消沉,甚至软弱。这些母亲的逞强,也许只是一种外表,也许她们害怕一旦面对自己的悲哀,人就会崩溃,只有奋勇直前,永不言败。像那偷渡游泳来港的母亲所说:“人在水中,又冷又累,但是不能不死撑下去,一放手,人就死定了。”

但是这种蛮劲,会令人变得无情、麻木,让身边的人为她恐慌,却又无能为力。而女儿,很容易就担当了这个角色。很多如此被母亲情绪牵制的女儿,往往用尽气力打击母亲,要令她示弱,结果母女不是势不两立,就是不分彼此,两者都有不能分体的现象。

上一代经历过社会动荡,生存不易,很多父母都有一段沧桑史,他们身上有着一股不屈不挠的干劲。但是太过强硬的母亲,却往往让儿女情绪压抑,成为上一代的附属。当然,他们谁也没有故意这样做,一切关系模式都是潜移默化的。这里说的是母女,因为女儿对母亲有一种微妙的依附、一种无法摆脱的忠心,让她们不离不舍,却又忍受不了。

太强不成,太弱又不成,母亲究竟要怎样才能让儿女安心?

如果真有模范母亲,我相信她一方面有惊人的生命力,不屈不挠,却不是终日把自己的身经百战挂在嘴上;同时又能接受自己懦弱的一面,在孩子面前不强颜装笑,或修饰自己的悲哀。笑时笑,哭时哭,她有战场上的英姿,也有小女人的柔弱,即使一生的不幸让她感到心痛,却也没有内伤,不会发出苦涩的味道。孩子在她身旁,只感到一种无忧无虑的安全,不必背起上一代的包袱,有足够空间发展自己的故事。

世上真有如此不受人间烟火污染的母亲吗?也许没有。孩子要长大,就是接受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父母,才可以自己上路。只是大部分离不开家的孩子,都无法明白这个简单的道理,甚至穷一生的精力去改造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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