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届新概念获奖者作文精选.A卷(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9-14 02:16: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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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黄兴

出版社:企业管理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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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届新概念获奖者作文精选.A卷

第十六届新概念获奖者作文精选.A卷试读:

【作者简介】

●黄烨

笔名向夏,双鱼座。命中注定缺火,典型小镇生活产物。独立电影放映团队“青猫映像”发起人。文字作品散见于《萌芽》《中国校园文学》《青年文学》等杂志。获第十一、十三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二等奖,第十六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

●沈佳英

笔名不日远游,白羊座。第十五、十六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二等奖得主,在《萌芽》发表小说若干篇。喜爱陀思妥耶夫斯基、福克纳。想用文字记录那些无名无姓的感情、眼睛、命运。

●倪国欣

喜新厌旧的白羊座,曾用笔名无数。生于三月江南不知名的小镇,读苏童余华村上春树风靡的书,写一些经历过的或渴望经历的故事,走几座天南海北的小城。用文字和双足做殊途同归的两种旅行。发表文字十余万,获第十五、十六届新概念二等奖。

●杨欣雨

生辰1995年3月6日,获第十五、十六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二等奖,嗜睡。

●潘云贵

90后作者。出生闽都。研究生在读。2011年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大奖得主,第十五、十六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二等奖。平日甚爱独行,静思。若有其他,请你自行发觉。

●侯佩儒

出生于1998年7月,巨蟹座。喜欢蓝色和雨天。想创造一个属于自己的文学世界,凭借文字活出别样的自己。第一届超级明星文学新人选拔赛全国28强,第十六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二等奖。

●黄明星

笔名侧脸,第十五、十六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二等奖得主,矛盾共同体,在文字里走走停停,认为小说来源于生活,小说主角名字取自身边的朋友,依旧想在路上认识许多不同的人。

●吴蓉

笔名谎报夏,第十五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第十六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二等奖,随性散漫,厌倦计划,读书旅行做菜,乐在其中。

●胡馨媚

笔名喻清,00后,天秤座。常常为别人的小细节而感动,但自己总是粗心得做不好自己的细节。善变,没事喜欢胡思乱想。喜欢泰戈尔、卡勒德·胡赛尼。相信每一个古老的传说,并会占卜。所有的人本身都是一颗星星。获第十六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二等奖。

●项若诗

别扭的双鱼座一枚,生于三月的江南。热爱二次元,因喜欢其中一人而喜欢一切蓝色,尤其是湖蓝。读一些杂七杂八的书,写几个梦到的或见到的温暖故事,喜欢和朋友胡侃,渴望着有一天能一个人旅行。第十六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二等奖得主。

●黄萍

笔名猫妖,苦逼修行的高三党一枚,八月底的处女座,偏执,情感丰富,有小洁癖。第十六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得主。

●陈超

无笔名,天秤座。第十六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二等奖,喜欢的作家有王小波、王朔、今何在、江南。

●孙凝翔

笔名筱枫。第十六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二等奖得主。理性派。对文学抱有理科式的理解。喜欢王小波、迪伦马特。认为小说应该是一种“可能性”的艺术,并因此一直称自己的工作为“写故事”。

●吕梦婷

90后,安徽射手女。获第十六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

●姜羽桐

天秤座,生活在一座常年下雨的小城里,连带着笔都湿嗒嗒的。一场远游,一场爱情,都是等候已久的。偏爱动漫,以为自己像极了那个无脸男;喜欢民谣,走在夜晚的巷弄里就会唱歌。获第十四、十五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二等奖,第十六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

●王宇昆

北方双鱼男,游离创作者,一发不可收的微博控。默默前行,不断编织柔软的梦。获第十五、十六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

第一章 少年派:你是我遇见的另一个自己

旧茧

项若诗

倒开水时手一抖,将原本应倒入杯中的水倒在了右手上。“嘶”的一声,我放开杯子,不小心触上了右手腕,果然,伤口裂开了。

一道蜿蜒扭曲的疤痕,平时被遮掩在手表下,此时暴露在空气中,又因被开水烫过,红色的皮外翻,格外狰狞。

林昭接起我电话时,我还未来得及问候。

伴着嘈杂的说话声,他已经开口,说刚下课呢。我当即愣住了,他本说七点后就没事了,随时恭候我的电话。

声音经过电波处理,显得那么不真实。这时我才发现,我们已经那么久没有见面。

林昭是我的损友。

听母亲说,我还在襁褓里的时候,这位林昭小朋友就好奇地从我母亲手里接过我抱在怀里,可惜我很不给面子地哭了起来,顺便将鼻涕眼泪蹭到了他的新衣服上。

这就是我们的相遇,不过当事人之一就是我,打死不承认罢了。“作为损友,就是无论何时,都要预备着拔刀相助才对。”彼时我咬着他母亲为他做的糕点,腾出另一只手翻着画册,含糊不清地念念有词。

我记得林昭应是翻了个白眼,然后将手中拿着的琴谱扔到一边,随意地在钢琴上弹奏起来。

其实我一直觉得我没有看透过他。我完全不了解他,我时常问起他,可是他总会这样说:“麻烦不麻烦,有这个时间就去好好看书,小心考不上重点。”“我的理想又不是……”从桌上拿了支铅笔,在他家的原木桌上乱涂乱画起来。然后他慢吞吞放下手中的物理书,走上前来拍掉我的手。

……感觉那边渐渐远离了嘈杂,最后只剩下轻浅的呼吸声和嗒嗒嗒的脚步声,我才意识到我捧着电话久久没有说话。“我……”我突然发现话到了喉咙口,却没有发出声。

你有没有这样的经历。

久别重逢的老友,明明是曾经那样熟悉的存在,不在彼此身边时又时时想念,可是到了得以见面或者聊天的时机,却发现笑容扬起的同时,心同时也寂寂地抽痛起来。

不知晓说什么,你是不是有了新朋友,你是不是还当我是好朋友,你又是不是变得不像曾经我认识的那个人了呢?

而我呢,又变成什么样子了呢?“算了。没什么。”我说。“嗯。”他没有问什么,也没有质问我的无理取闹,只轻轻应了一声,便挂断了电话。

将左手抵在右手腕上,能感觉到蜿蜒的伤痕,直到感觉到它的存在,才敢松手。

不想没出息地哭出来。

期末考一结束,就要备战会考。

一年一年,这里的人们来了又走,不知晓未来会如何,只是不停地考试考试,以为这样,就能离梦想更近一步。

在食堂和朋友吃饭时,总感觉隔壁班的几个女生时不时看我。吃完饭起身出门,路过她们那一桌,能听到细细碎碎的谈论声。“那就是颜曦,天天在那不知道画什么,成绩还这么好,什么嘛。”“切,什么人嘛,天天趾高气扬的,无非就是成绩好一点,还不认真学习……”察觉到我们在看她们,转头来瞪我一眼:“说的就是你,怎么,不服气?”

我把暴怒的朋友拉走了。“不生气吗?”我摇了摇头。

就像一把刀捅进了你的身子,血流的瞬间,刺痛袭来时,你还不能呼痛。

有没有那么一刻,你想逃离这个世界?

有没有那么一刻,你听到别人口中那些恶毒的话,又不能去反驳,因为你也能理解他们。

有没有那么一刻,你希望时光倒流,还是白纸一样的年纪,还能依旧打打闹闹。

——我欣赏你,又嫉妒你,凭什么你能这样轻易地获得别人的喜欢,凭什么你能轻轻松松获得好成绩,凭什么凭什么,你怎么不去死?

笔尖在草稿纸上掠过的沙沙声,夏天到了。

燥热的风在我踏出礼堂门的那一刻袭来。“啊,毕业了。”我转过头,向后退了两步,将手搭成相框,对准学校礼堂。

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时光,不会再有人在上课时间给你传字条,不会再有人帮你抄作业,也不会再有人陪你在旅游车上玩枕头大战。

我看着同学说说笑笑、三五成群地走出礼堂。有朋友过来和我说再见,我上前给了她一个拥抱,然后说路上小心,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身影,眨了眨酸涩的眼睛。低下头轻轻地对站在身边的林昭说:“回家吧。”

曾经是盼望着早点脱离中考这个牢笼,可是到这一天真正来临的时候——我会哭的。

新年即将到来的时候,老师找我谈话说让我先放弃绘画,她表示我的成绩起伏太大了,少花点时间画画,重点还是有希望的。

谢过老师后走出门去,掩上门时听到了老师的叹息。

我没有和林昭讲,可能他一生也不能理解我那一刻的感受,曾经最爱的,现在也还在爱着的,都在时光面前被打击得体无完肤。

我可能,不能成长为,你所希冀的样子了。

林昭随他们学校乐团来我们学校演出的时候,他在台上弹钢琴,暖色调的光线,衬着一如往昔的温暖笑颜,好像长高了一点,我笑了笑,站起身想到后台去见他,却听到了身旁同学的议论声。“林昭,就是现在台上弹钢琴那个。”“是啊,听说成绩很好呢。现在目标是A大呢。”

刚想拨开人群的手停在了空中。

怎么了呢?听到这样的消息,不应该为他感到高兴吗?我的损友,他果然成长为一个足够优秀的样子。只是呢,只是,他的梦想,明明不是这样子的。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他在光中起身,一身洁白的礼服,浅笑着鞠躬。

掌声响起。

右手的伤蓦地痛起来。

那一年林昭放学路上被高年级学生打劫,那人见林昭不配合,一气之下从身后拿出小刀向他刺去。

我撞开了林昭,用右手挡住了小刀。

血蜿蜒流下的时候,高年级学生早就跑远了,我看到了林昭惊恐的表情,那是我认识他十几年来他的脸上从未出现过的表情。

我伸出左手抚上他的脸,还不忘喃喃:“这脸真滑。”他哭笑不得地看着我,却没有拍开我的手。

我在医院醒来的时候,发觉我坐在走廊的座椅上,迷迷糊糊往四周看去,便看见走廊微弱的昏黄光晕里,那个少年左手举着盐水瓶,右手却是使劲握紧我未受伤的左手。看到我醒来,还笑了下,说:“醒了?”然后他活动了下肩膀。

我这才感觉到脖颈处传来的微酸,意识到他一直任由我枕着他的肩膀睡觉,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愣愣地喃喃:“啊,醒了。”

然后得到了一个白眼。“以后不要干这种事,你这只手,是用来画画的。”迷迷糊糊又要睡过去的时候,仿佛听到了这样一句话。“曦曦,如果你想考美院,就去吧,我和你父亲不再阻拦你了。你一直是个值得我们骄傲的孩子。”在最后一场会考成绩出来的那天,我站在学校门口,听着手机那端传来多年来我一直都没有听到的话语。

右手拽着的分数条写满了A,飘飘的字条,拂过裂开的伤口。

我突然觉得,这么久了,我就是在等一个答案,甚至可能不清楚问题是什么,却执拗地想要一个答案。

或许我怀念的和我想要的,并不是我所想象的那样。

我在林昭来我们学校表演的那天晚上又拨通了他的电话,在他接起的时候,听到彼端慵懒的“喂”时,我深吸了一口气。

我已经明白有些话不说,可能他一辈子也不会知道。

撕开破裂的伤口,将消毒水倒上去。

我总是在作茧自缚,而又从不去试着撕裂伤口,只任由茧一层层包裹。

时光会老去,梦想也会被现实一刀刀凌迟,但是谁又能说,撕裂伤口之后迎来的,不是更好的自己。

暂时找不到问题的答案也没有关系,我知道,总有一个人会等着我。

而那个人,纵使我再任性再不努力,也还是期望着我能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我想我终是可以坦然地面对自己,面对呼啸而过的少年时光,承认这个世界的美好,也接受这个世界的不美好。

恍惚间回到了幼时,那时我拉着林昭去看星星,点着星星对着天空大喊:“我要成为画家。”声音响亮得能听到夜空回应我的声音。

我拉了拉林昭的袖子,说:“到你了。”他红着脸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想继续弹钢琴。”“什么?听不到。”“我想弹很久很久的钢琴啦。”他红着脸撇过头。

我笑啊笑,干脆地撕裂了伤口,在倒吸一口凉气的同时,对着那边的少年说:“喂喂,林昭,我们再一起去看星星吧。”

终于说出口,终于不再惧怕,终于肯相信不按照原来的路走也可以。

我听见陪我一起长大的少年轻轻地应了一声。“好。”

总有一天会再次遇见。

等到伤口愈合的那一天。

一次回顾

沈佳英“爱情的开始都是校园民谣,爱情的结束都是粤语歌曲。”她说完这句话,一段沉默就开始了。一包硬壳利群在桌子上,乳白色的大理石桌映照着她的脸,除此之外,一无所有。我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递给她,她点着手上那支烟,把打火机放在烟盒上面。

屋子外面天气阴沉,我们坐的地方离窗子很远。那是一个适合回忆往事的日子。

十四五岁我们在寄宿中学,进入这所学校并不容易,足够好的成绩,或者足够多的钱。学校管制严厉,平日出趟校门都要经过老师签假条。从进校第一天,我们被灌输的信条是,读书是唯一的出路。它每年稳定的重点升学率使之令人信服,天长地久,封闭的世界里,我们几乎对此也已经深信不疑。但总有一些人例外,早恋,打架,抽烟。陆闻是其中一个。

那时寝室里九点一过就要熄灯,宿管阿姨在走廊间坚持不懈地巡逻,稍有动静,随时破门而入。我的室友随着熄灯声整齐地陷入睡眠,我做不到,那个时候我已经开始失眠,那样小的年纪,一个人面临密密麻麻的黑暗,我甚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后来,我撑着手电躲在被子里看小说,很长时间无人察觉,等我再次探出头来,屋子里只剩下平稳的呼吸声。这样的日子过了半个学期,直到有一天,我照旧在微弱灯光里看书,却听见隐约有哭声传来。我辨认出那是陆闻,但我不知道怎么办,我想装作没有听见,继续看书,但怎么也看不下去了。密集黑暗里,她的啜泣声像一汪火焰,耀眼灼人。我探出头,朝着对面床铺问她:“陆闻,你怎么了?”

那时我对爱情一无所知。我的整个少年时代,一直是齐耳短发,牛仔裤,夹克衫,时常要面临被误认为男生的尴尬。偶尔收到情书,一定要逼着对方男生告诉我这是一场玩笑。所以那晚面对陆闻丰盛的眼泪,我半信半疑,在心里想,这场讲述里有多少夸张的成分。

她讲一个男孩子的离开,辍学,远走他乡。对我来说,这一切陌生极了,和我平常与试题共度的生活相差太远。那时是十月底了,我们穿着睡衣,在阳台上瑟瑟发抖着说话,我们分享彼此的秘密,她对我每天在凌晨才睡觉很惊奇,而我,第一次撞上为爱情在夜晚哭泣的女孩,不管那眼泪里,有多少因为年轻,而刻意将伤心放大的成分。

也许那次夜谈的意义只是,我与陆闻成为了朋友。后来整整三年,我学会的最大一项技能是,平衡课堂上的世界和陆闻带给我的世界。

Y中与Z中之间只隔着一道铁栅栏,我们分享科技楼、操场、食堂,但两边学生却几乎从不来往。Y中的学生基本四季着一身运动服,脖子上挂着校牌,一脸乖稚模样,三年之后,除了骨骼拔节,几乎无所变化。Z中学生却在翻天覆地地变化,成长。耳环,口红,染发,怪异着装。在人群之中我们能够轻易区分彼此。每回我们抱怨作业多,我们当时的班主任就会说,嫌作业多吗,嫌作业多你到Z中去呀,他们从来不用做作业。我们立刻就闭嘴了,当时大家的印象就是,到了Z中,未来的人生也就毫无展望了。

我们吃饭、用操场的时间全都错开,就连平常走路,我们也不会靠近那道栅栏。但陆闻不同,那一边,有陆闻的男孩,那已经不是让14岁的陆闻夜晚哭泣的男孩子了,有时候我甚至分不清楚,那些黄色头发,穿着朋克衣服的男孩子,是不是同一个人。当我走在路上,靠近树木的这边,有时候就会听见栅栏那一边有人喊我的名字,我低着头走过去,收下他们交给我的字条,那是给陆闻的。

我被老师叫进办公室,她问我:“你和那些男孩子是什么关系?”

我说:“老师,你明知故问,那些字条是给陆闻的。”“你以为你在干什么?”

基本上对话到这儿也就结束了。我还是一个勤奋用功的学生,拥有还说得过去的成绩。扔在人群里,不大会被人认出来。他们大概也觉得,我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

那些字条让陆闻悲喜,那个时候的陆闻和现在不一样,那个时候她还不会慢慢抽完一支烟,只轻轻说一句话,来总结过往。少年陆闻是热烈的,她从不吝啬眼泪和欢喜,在我看来,那都夸大极了,矫情而扮野。我看着她四处用力,好像要把日子刻在身体里。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我该记住些什么,我觉得陆闻好像在人为制造一场热烈的青春。

我第一次跟着她去KTV,昏暗灯光里,Z中那些男孩子把一瓶瓶打开的啤酒推到我们面前,他们斜靠在椅子上,手上的烟越烧越短。陆闻喝掉一瓶酒,对他们说,给她换一点别的。其中一个男孩子出门,给我拿来一罐椰汁,他把陆闻手上那支烟拿下来,在烟灰缸里掐灭,他说,你别抽。陆闻就像那些坐在沙发上露着大腿的女孩子一样浑身软塌塌的,她看着那个男孩子,笑容满面地问:为什么呀?我坐在沙发上,听了一个下午的情歌,我没有想到这帮人居然唱的不是周杰伦、潘玮柏,他们居然深情款款地用十几岁的嗓子唱一首又一首刘德华、张学友。他们唱得如此深情,好像真的经历过千山万水。我回头去找陆闻的脸,她摇着头,慵懒地打着节拍。已经深冬,每个人都穿得那么单薄,我觉得冷,仿佛一眼就望到了以后,我忍不住在心里问,陆闻,你是否承担得起。

许多个周末我们都是这样度过的,后来我渐渐习惯,在嘈杂声里入睡,醒来,和那些男孩子碰杯,偶尔也会唱一首。陆闻在某个男孩子怀里,高分贝的笑声传过来,很刺耳。

但她也不都是这样子的。

那时候傍晚上完课,我们混在通校生里,在门卫眼皮子下溜出学校,校门外是一条尘土飞扬的马路,沿着这条马路走,我们经过菜市场、敬老院、商铺,最终来到临河那片陈旧的生活区。住在那儿的只剩下一些老人,和那些墙面、屋顶一样,被时间晒得沉默寡言,与世无争。我和陆闻坐在石桥台阶上,什么也不做地度过整个傍晚,对面老旧茶馆还在营业,里面两三张八仙桌坐满了七八十岁的老头,黄色灯光里咿咿呀呀地发出几十年前的喧闹声。我不知道这个时候的陆闻在想什么,青春在这些低矮的房屋下扩张着寂寞,那些时候我会觉得,陆闻并不喜欢那些男孩子。等到那些茶馆、理发店一家家都把一块块木板门装上门的时候,我们就起身回去,走到校园的时候华灯初上,就像从夕阳走到夜晚,从一处寂寞走到另一处寂寞。然后我们走进灯光晃眼的教室,在座位上一声不响地做题。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初二。到了初三,突然所有的老师都开始找陆闻麻烦,因为她常常交不上作业,缺课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她们开始找我,她们说,你去劝劝她,都到了这个时候,熬一熬也就过去了,她到底想干什么。但我也已经和陆闻说不上几句话,晚饭时间越来越紧,晚自习提早了很多,我们不再溜出学校去老居民区那了。周末也开始补课,我再也没有去过那些KTV,有时候我回过头,看到陆闻的位子空着,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那些灯光昏暗的屋子里,昏昏欲睡地听那些男孩子唱歌。才一个夏天过去,我觉得那些记忆却像前世一样遥远。

开学一个多月的时候,陆闻突然消失了。我是从旁人那儿知道消息的,那个时候,几乎整个学校都知道了,她们告诉我,陆闻和Z中的J私奔了,他们去了北京。又有人告诉我,他们不是去北京,他们去了郑州。在人们口中,陆闻在地图上兜兜转转,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J是那个对她说不要抽烟的男孩,但是整个初二,J似乎从未在她身边出现过,我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又在一起了。我知道J有手机,我翻出旧日记下的号码打过去,我以为不会有人接,但我很快就听到了陆闻的声音。我问她会不会回来,她说会。我说好,就挂了电话。

消失了一个月后,陆闻回来了。陆闻回来的时候戴着一顶白色的鸭舌帽,就是从那个时候陆闻开始一天到晚戴着那顶鸭舌帽。她离开那会儿,“陆闻”这个名字在各种各样的嘴巴里被说出来,她像是一颗石子那样跳进了Y中平静的湖面,成为人们课间饭间为数不多的话题。陆闻回来以后,她身上又落满了各种各样的目光。人们像寻找坐标一样寻找那顶白色的鸭舌帽。我觉得,他们在寻找一种奇迹,而陆闻让奇迹每天都发生。这是陆闻会玩的游戏。

中考完后,我们读不同的高中。我在市里念书,离家更远,回家的次数也很少。我听到的陆闻的消息,都是周末回家爸妈在饭桌上提起的,他们总这么说,你以前玩得挺好的那个女孩,那个离家出走的女孩,她又怎么怎么样了。我听着那些事情,在心里和曾经的陆闻慢慢地契合起来,她还是那个为爱情东奔西走的女孩。再往后,我爸妈也不大提起陆闻了。

直到后来,我自己被爱情烧得一塌糊涂,我才又想起陆闻,想起她嬉皮笑脸地望着J的脸说,为什么呀?我才明白,她只是着迷那些柔情似水的时刻。她不能原谅它们轻易逝去。

那些时候,校园民谣已经唱完了,粤语歌曲还太让人心碎。中间一场华尔兹,她怎么也不肯停下来。

你是我遇见的另一个自己

王宇昆

虽然骨子里装着的是两个迥然不同的世界,但这两颗星球曾试着靠近,跨过茫茫的行星海洋,挣脱死死坚守的引力。

就好像那时候的麦晓晗,她面朝着麦小阮的后背,整个身体被麦小阮的背影遮掩住,她试着伸出手抓住身前那个女生的肩膀,却发现这背影是被无数根透明的线络编织而成的。

即将触碰到的瞬间却被无声无息的沉默网住,动弹不得。

感恩节的班会,整个班级气氛炽烈,所有人争着向大家讲述自己的故事和想要感恩的人。

击鼓传花的形式,轮到麦晓晗。

麦晓晗飞快检索自己的记忆,眼前出现的不是爸爸妈妈的样子,而是另外一个女生。“我想感谢的人是一个对于我来说特别特别重要的女生,在我眼里她是除了爸爸妈妈第二最值得感恩的人。”

不是前面同学发言提到的千篇一律的父母好友,麦晓晗的感恩对象着实吸引了大家的兴趣,原本沸腾的气氛突然安静了下来,仿佛是在等待着女生讲述自己刻骨铭心的故事。

麦晓晗像位老者,微微弯曲着身子,似在梳理着顺时间河流慢慢流淌的星星点点串联成的回忆。

时间回到三年前,七月流火,傍晚的夏天耳边是满满的虫鸣。这天晚上麦晓晗失眠了,她在陪伴了自己十几年的小床上辗转反侧,脑袋里似装了一个万花筒,五彩缤纷布满了她的美好幻想。

女孩睡不着也不想睡,但激动的情绪里又有些许的难过。

因为她要离开孤儿院,一个市里的人家在十几个孩子中挑中了麦晓晗。

梦里面她梦到新的家有着明亮的窗户,有她梦寐以求的钢琴和书房,书架上全是她喜欢的故事书和连环画,新爸爸和新妈妈对她特别好,给她做了特别好吃的饭菜,她终于不用再和孤儿院十几个孩子共用一个大寝室了,她拥有了自己柔软温暖的小窝。梦里的麦晓晗始终微笑着,她觉得自己来到了天堂,过上了从没有想过的美好生活。

第二天很早很早就起床了,麦晓晗收拾好行李,梳理好头发,等待新爸爸妈妈的到来。“嘀嘀嘀”的几声鸣笛,麦晓晗的心也打起了鼓。爸爸妈妈帮晓晗把行李搬到了车上,示意晓晗跟孤儿院的老师们道声再见。“晓晗,到了新家一定要珍惜,可不能任性,要听爸爸妈妈的话哦。”戴着眼镜的老院长摸了摸晓晗的头,眼睛里含满了不舍。

是整个孤儿院最听话懂事的孩子,所以才会得到上天的眷顾。

这是那天爸爸妈妈来孤儿院挑孩子时院长对他们说的话,照片里的女孩对于夫妇俩来说是那么的熟悉,所以一眼就认定,就是她麦晓晗。

告别老院长和孤儿院的伙伴们的时候,麦晓晗还是掉了眼泪,笑着说再见,她想把自己的微笑留给成长中不可或缺的这片伊甸园。

照片里的两个女孩有着那么相似的笑容,但又可以很轻易地区分两个人,因为她们的眼睛里装着两弯明暗深浅不同的湖水。

这是很久很久之后,麦小阮对麦晓晗说的一句话。

终于到了梦里憧憬过无数遍的家,一切都如自己所想的那样纯澈透明,充满美好的气息。

麦晓晗开心地跑去爸妈为自己准备的房间,却听到了一声冷冰冰的瓷器破碎声音。“不是叫你出来迎接妹妹的吗?你在这里搞什么?”是妈妈的声音。

麦晓晗推开门,看到爸妈为自己准备的卧室里站着妈妈和一个女孩,地上是碎成晶莹的玻璃,还有一个相框和一张相片。相片是爸妈那天来孤儿院和晓晗的合影。

这是晓晗第一次见到小阮,在一声清脆的破碎声后,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留着长发、皮肤白皙,眼角有两颗痣的女生。那女生突然用锐利的目光投射向麦晓晗,麦晓晗试探着回应以疑惑,她的心里有些恐慌。“哦,晓晗啊,这是你的姐姐,她叫麦小阮,以后我们就真正是一家人了。来,小阮,还不赶快拉你妹妹进来坐,你看看你搞得这地上。”妈妈的语气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没事,你们先到客厅玩,我把晓晗的屋子打扫打扫。”

妈妈推了麦小阮一把,站在屋子里的女生趿拉着步子走向麦晓晗。“恭喜你啊,麻雀变凤凰了。”

第一次遇见让麦晓晗觉得自己好像没有给姐姐留下好的印象,所以之后的日子里晓晗都一直小心翼翼地与小阮保持着距离,担心因为自己的一点行为就会引爆这颗不定时炸弹。

虽然爸爸妈妈也极力通过各种方式增加两姐妹之间的感情,但都好像无法改变麦小阮无法接受从天而降的一个妹妹麦晓晗的事实。

从麦晓晗踏进麦家的那一天起,习惯了任何一样东西都会被均分为十几份分享的麦晓晗很轻松地适应了这个家庭的生活,但从小到大唯我独尊,什么东西都只有自己一个独享的麦小阮却对麦晓晗的驾轻就熟心生厌恶,心中的埋怨像毒瘤一般一天一天积攒肿胀。

麦晓晗格外小心地行走,尽管会遭到麦小阮的冷眼相对,但始终希望自己的一言一行不触碰到姐姐柔软的内心,但她始终未料到的是,这场暴风雨最终还是在平常如水的生活里来临了。

麦晓晗只是觉得可能是自己来得太突然,打扰到了麦小阮的世界。

麦小阮的卧室从来不允许任何人进,最近的她总是特别早起床,然后在洗手间洗洗吹吹很久,有时候麦晓晗早起上厕所却发现洗手间门反锁着,反复敲门,得到的都是姐姐冷淡的四个字——我还在用。

这天洗脸的时候,麦晓晗闭着眼伸手去摸索洗面奶,却意外发现了一瓶刚开封不久的染色剂,颜色是黑的,谁会莫名其妙地染黑发,除非是上了年纪头发变白的老年人,麦晓晗想了想爸妈的头发都还是乌黑发亮的,又想了想姐姐麦小阮。

更加不可能,麦小阮才比我大一岁。

疑惑地放回染发剂,麦晓晗庆幸自己幸亏没用它来洗脸。

从搬到新家开始,麦晓晗就被转学到了麦小阮所在的学校,麦晓晗比姐姐麦小阮低一个年级。

第一天放学,麦晓晗兴致冲冲地在麦小阮的门口等姐姐,她在门口高兴地喊着麦小阮的名字,却被姐姐的同班同学告知麦小阮早就走了。

之后的每天麦晓晗都会在姐姐的教室门口等麦小阮放学一起走,但从未等到过。“明明我还看到她刚刚在教室里收拾书包,为什么就不能等我一下?”麦晓晗对着姐姐班里的同学有些沮丧地说道。“你是她妹妹?”“对啊。”“没听说过小阮还有个妹妹啊。”“呃……”正当麦晓晗思忖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对方的时候,楼梯口麦小阮恰好出现了,拿着还在滴水的拖把,缓慢地走向麦晓晗。“麻烦你以后不要来烦我。”冰冷的话语包含着警告的味道,麦小阮瞥了妹妹一眼,转身走进教室。“哎哎哎,小阮,没听说过你有个妹妹啊,跟你长得一点都不像啊。”刚才的女生跟着小阮进了教室,麦晓晗有些尴尬地呆立在门口,心里像是砸了苦坛子。“我妹妹多着呢,随便在外面收养一条流浪狗都可以当我妹妹了,哈哈……”麦小阮回应那个女生,然后教室里回旋着二人的笑声。

麦晓晗觉得这笑声里夹杂着羞耻和轻蔑,她第一次明白原来笑容不仅仅有着美好的含义,也可能带着让人毛骨悚然的色彩。

从那以后,麦晓晗再也没有来麦小阮的教室门口等待一起放学。

麦晓晗一个人回家,一个人上学,就算爸妈要求姐姐带着妹妹一起上学一起放学,麦小阮也丝毫不会理会,依旧无视这个妹妹的存在。

麦小阮这几天都比往常要回家得晚,妈妈嘱咐麦晓晗去打探姐姐放学都做了些什么。

放学后,麦晓晗穿过操场一个人慢慢地走向姐姐所在的教学楼,满脑子里都在回放那天下午麦小阮对自己说的那番羞辱的话。

多想原地返回,和这个根本不认可自己的女生划清界限。

路过操场旁边的树林,巨大的树干的枝丫上挂着一个干瘪的书包,地上散落了一地文具,麦晓晗觉得熟悉,这书包怎么和麦小阮的那么像。

树干下面围了不多不少的人,大多抬着头看着挂在树上的书包,剩下的议论纷纷。

麦晓晗穿梭进人群,一眼看见了跪坐在地上的麦小阮,如果说在这种场景之下发现主人公是自己的姐姐让麦晓晗感到十分惊讶,那么看到抽泣的麦小阮耳朵上方的那片白色头发则更让麦晓晗惊诧。

撒落在麦小阮脚边的是和在家里洗手间发现的染发剂一模一样的瓶子。怎么会这样,麦晓晗突然冲向麦小阮,却被一个男生的手臂挡住了。“你要干什么?”麦晓晗顺着手臂看到了发出声音的男生的脸庞,眼睛里满是怒气。“我是她的妹妹,你们这么多人围着她干什么,她到底怎么了?”男生拦着麦晓晗,死活不让她靠近麦小阮。“你难道不觉得有这样的姐姐很丢脸吗?”男生轻蔑地一笑,麦小阮突然停止抽泣,对着麦晓晗大喊:“你不用管我,你快回家!”

校园里放着清校铃音,挂在树枝上的书包被风吹得晃动起来。“为了获得艺术节工艺制作的第一名,就用染发剂这种卑劣的手段把别人的工艺品染成黑色,你难道不觉得自己很可恶吗?”男生说罢,围观的同学们一阵唏嘘,无数把如刀一般的目光刺向麦小阮,“竟然还撒谎破坏别人工艺品的不是自己,现在从你的书包里翻出来了染发剂,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好像洞察了一切真相的所有人以议论声声讨着麦小阮,这时候的麦晓晗望着姐姐的脸心头像是被针刺了一样,眼睛有些湿润。“你们闭嘴!”麦晓晗甩开男生的手,突然用力抱着树干,她用力地摇晃,书包从枝干上坠落,“啪”的一声击起了一地尘埃。“麦小阮,走,跟我回家!”麦晓晗快速地捡起了散落一地的书籍和文具,拉着麦小阮的手就跑出了人群。“你等着,我一定会证明给你们看破坏者不是麦小阮!”麦晓晗恶狠狠地对着男生吼道。

小宇宙似乎即刻被点燃,麦晓晗拉着姐姐的手飞快地奔跑,麦小阮却没有挣脱,她们头一次步伐一致,方向一致。

因为这次,不一样。“你为什么要帮我?”麦小阮第一次主动问麦晓晗问题。“因为不想你那么丢脸,被大家欺负。”麦晓晗递给姐姐手里的书包,“因为我知道事情不是这样的,你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两姐妹偕行着走回家,快到门口的时候,麦小阮突然停住了脚步。“你先回去,我想在外面待几分钟,一个人静一静。”麦小阮说道。“可是,妈会担心……”话音未落,麦小阮便转过了头,麦晓晗只好听从姐姐,一个人先回了家。

几分钟后,麦小阮进了家门,除了凌乱的头发和领角变得规整,耳朵上的那片白色又变回了黑色。

麦晓晗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但她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起,摆在她眼前的是一个未知的巨大的问号。

事情过后的第二天下午,麦小阮突然收到了那天那个男生的一张字条。

男生在字条上向麦小阮郑重其事地做了道歉,并宣布主动退出艺术节的比赛。随字条附赠的还有一根棒棒糖。

下午放学男生又主动找到了麦小阮。“真的很抱歉,那天我太鲁莽了。”男生低着头。“到底怎么回事?你为什么突然莫名其妙地来向我道歉?”麦小阮不解地问男生。“哦,就是那天那个帮你取下书包的女生,应该是你妹妹吧,嗯,对就是她,她帮我找出了真正的破坏者,因为她,我才知道自己冤枉了你。”

麦小阮的心里突然涌上一阵暖意,她脑海中突然浮现了麦晓晗微笑的脸。

告别了男生,麦小阮一个人跑去了麦晓晗所在的教学楼。问了好几个低年级学妹才找到麦晓晗的教室,原来找到一个不熟悉的教室要费这么大的力气,可麦晓晗却每天都会准时在教室门口等我放学,可自己却找各种理由推辞她,想到这,麦小阮有些自责。

恰巧的是,今天麦晓晗正好留下来做值日,当女生听到麦小阮的声音的时候也吓了一跳,想都不敢想,绝对不会发生的事情竟然发生了。麦晓晗回头看见了站在门口向着自己微笑的麦小阮,这微笑来得太突然,但又恰如其分,麦晓晗第一次发现麦小阮笑起来这样好看。“我可以进来吗?”麦小阮的语气是那么温软。“当然可以啦。”麦晓晗抬眼看见麦小阮手里握着拖把,“我是来帮忙的哟,这样我们就可以早早结束值日,一起回家咯。”

不算宽敞的教室里两个女生一个扫地一个拖地,时而说笑,她们弯着腰,像是两个收割麦子的老妇。教室的空气里布满了轻松的因子,麦晓晗多想将这一刻永久地定格延长,然后一辈子慢慢地温习。

幸福快乐来之不易,所以人们会倍加珍惜。

两姐妹手拉着手,背后载着夕阳,她们迈着同样的步调。“我觉得我们俩其实有很多地方很相似。”麦小阮突然转向妹妹。“只是发现得比较晚,但是来之不易,对不对。”麦晓晗意味深长地回答,“以后就这样一直走吧,每天一起放学,一起上学。”

麦晓晗小心翼翼地将自己这个微妙的心语告诉了姐姐麦小阮。“为什么之前你那么讨厌我?”这个巨大的问号最终还是从麦晓晗的嗓子眼里跳了出来。

麦小阮突然陷入了沉默,之后抬了抬眼皮:“因为我觉得你的出现会带走我的很多很多,让我找不回原来的感觉。”“但是后来,我发现,你的存在却有着另外一番特殊的意义。”麦小阮的嘴角上扬。“什么意义呢?”麦晓晗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答案。“糟糕,快跑吧,回家晚了,妈妈要念我们的!”麦小阮拉起麦晓晗的手跑了起来。

……

讲到这里,麦晓晗突然停了下来,教室里又是一番骚动。

女生突然抽泣了起来。

站在讲台上主持班会的老师走下来拍着麦晓晗的肩膀。“同学们,麦晓晗同学的故事告诉我们一定要珍惜眼前来之不易的幸福,一定要对自己的亲人怀揣着一颗永不熄灭的感恩的心。”

眼泪啪嗒啪嗒地滴落,女生又一次想起了每个下午和姐姐一同放学回家的场景,两个女生,踩着夕阳的眉毛,就这样走过了漫长的春夏秋冬。

有时候时间会磨平许多彼此无法协和的棱角,生活告诉我们,要像爱自己一样爱别人,哪怕不被别人理解。“那晓晗,你姐姐现在一定很爱你吧!”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声音,打断了麦晓晗的思绪。“现在我的姐姐在中国另一座城市,她在积极地和病魔抗争,我相信我的姐姐一定会好起来,因为她还要花更多的时间来爱我,和我一起长大。”

耳朵上的那片白色就是麦小阮患上的一种关于血液的疾病,具体的名字太长麦晓晗也忘记了。那个染发剂是姐姐为了不让麦晓晗和同学们看见自己的白头发而买的,每天早早起床就是麦小阮在用染发剂把那片白色的头发变成黑色。“后来的后来,姐姐就被爸妈送到了另外一座城市,现在的她生活在病房里,我希望她能快点好起来,快点回来,回到我的生活里,因为我的世界里不能没有她。”麦晓晗的发言完毕,所有人都跟着主人公一起经历了这个故事的来龙去脉。“谢谢小阮,谢谢你教会我成长。”

我们是两颗如此相像却又有所不同的星球,我们曾经那么遥远,但庆幸的是,现在的我们可以共同流转,围绕着属于我们的美好岁月。

而现在,我真的很想念你。

如果当时

姜羽桐

杜帆洗完澡从屋子里出来。一只惊雀“嗖”地飞过停在了电线杆上,用小爪子搔弄着翎毛,左顾右盼。梅子熟时的雨自打进了七月就没消停过,杜帆大学放假后回到老家和祖父母住在一起,也都快一个多月了。

今年的雨水特别的丰沛,倒也不是磅礴的那种。杜帆清晨开门时,屋外照例是小雨淅淅,行人全无;等到黄昏时,雨也就停了。杜帆躺在门外的藤椅上,来回颠摇着,手里的蒲扇缓缓地驱着蚊虫。下完雨的空气自然是温润清新的,一碧如洗的天空被黄昏的颜料染成青紫色,各种说不出名字的颜色一时间倾洒在头顶。河畔的风就在这时慢慢吹拂。

杜帆半闭着眼,哼着歌,头脑里混混沌沌。像是要入睡前那一刻的朦胧,但又给人以一丝清明的感觉。整个人似乎都浮了起来,身边的世界一瞬间没了触感,浅浅地飘着。乡下的七月给人的感觉不是很强烈,如同画中缥缈的青烟般的东西。“肚肚(哥哥),肚肚。”杜帆四岁的堂妹伸出胖嘟嘟的小手捏住他的耳朵,竭力地拉着。杜帆觉着好笑,不动声色地继续装睡。孩子松了手,费力地想爬到藤椅上,小腿使劲地蹬着,却总是无力地滑下来。如此来回数次,气力逐渐不支。一下子,稚嫩的哭声便被夏风扯得很远,在暮色四合中支离破碎。

杜帆笑着抱起妹妹,学着孩子的语气:“亲亲,亲亲。”小女孩搂着杜帆的脖子,指着树丛间来回飞掠的蜻蜓抽抽泣泣:“捉虫虫。”杜帆把妹妹举到脖子上,走在碎砖石铺成的小道上兜兜转转。雨后的地上飘着泥土的腥味还有混杂着青草的芳香,一脚蹚上去还有雨水从砖甬间溢出,湿了赤脚。

杜帆嘴上不说,心里却早已兵荒马乱颤抖不已了。应该是在很久以前,就像这样的天气里,也是在这蜻蜓飞舞的黄昏后,他和一个叫刘璇的女孩子并肩坐在河岸上看细水长流。

世界这么大,我却丢了你。而今以后,我再也找不回了,要怎么办呢。

高一没多久,杜帆的理科就渐渐处于不可掌控的地步,物理化学少有及格的情况。坐在课堂里背着公式的时候,杜帆越发强烈地觉得自己的文化课可能就没戏了,八点的日光就在这时从玻璃窗外施施然射入,眯了眼睛。杜帆一下子就觉得无比美好。

实在是没办法,家里人安排杜帆去学素描,将来去考艺术院校。杜帆对此没什么反对的,也就安之若素地改行去学素描了。每到周末他就背着画板站在15路站台等车,公车驶近,杜帆摸出两个硬币按进铁箱,寻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只要穿过七个红绿灯也就到目的地了。杜帆似睡非睡地打着瞌睡,在心里默数到公交车停顿七次也就醒了。等他下车时,大概已是七点五十了。

据说教杜帆的那老师挺有名气的,五十多岁,常年穿一件白衬衫,脚下永远是双北京布鞋。刚开始杜帆挺不入老师法眼的,那位姓张的老师瞧不上这样半路出家的学生。杜帆心想我要不是没法子了,还不来呢。这样,师生间一开始就置起了气。杜帆一心要做得更好,那老师见学生瞧不起他也使出浑身解数。

杜帆就在时候邂逅了刘璇。与杜帆的临时抱佛脚不同,刘璇那是真真的喜欢。

那是在一个星期天的早上,杜帆学习素描的第九节课。张老师还没到。画室里也就坐着五六个学生,杜帆倚着窗的位置坐下来,竖起画板开始临摹石膏头像。本来是没什么事的,但杜帆观察能力实在是强了点,也就惹了事。他瞥见身旁的几个学生要么带着MP3,要么是手机,都在那里插着耳机放音乐。杜帆心里存了个比较,在细节上模仿起来。

他掏出手机,选了个节奏感颇强的曲子在那儿独树一帜地放着。一开始身边的学生还能包容这个一窍不通的不纯粹的学习者,但这次杜帆做得实在是令天怒人怨了。一个高年级学生“啪”的一声直接就把手机拍桌上了,推开桌子,指着杜帆:“你小子到底懂不懂规矩!不知道听音乐要用耳机吗?你这样让我们怎么画!不懂就别装,猪鼻子插大葱!什么东西!”

杜帆也不是个吃素的主,立时就火气冲天了,站起来两人就要开打。这时,身后一个穿着斜肩吊带雪纺衫的女孩子站了起来:“赵杰,别乱来。那是我表弟,都算了啊。”话说得是风轻云淡,那学生瞪了杜帆一眼也就回到座位上坐下。杜帆也不是个不识相的人,见好就收,关了手机,在画板上“唰唰”画着猪。这事儿到这里也就结束了,无非就是杜帆有错在先,再而死不认错,最后被人拔刀相助。多少年后,当杜帆再想起这事儿的时候也不由得哭笑不得感慨万千。

课后,杜帆朝着女孩离开的方向追上去。杜帆在这满裹着棉袄的大冬天里狂奔,脚下宽大的梧桐落叶被踩得七零八落。未落的、已落的叶片都在北风的呼啸里荡漾着生命中精彩的一瞬。终于在一个落地窗的咖啡馆前叫住了女孩。杜帆整个人“扑哧扑哧”的,话语艰难地从围巾里突破重围,团团湿润的雾气螺旋状上升。“谢谢啊,今天这事儿谢谢你了。”杜帆平时虽然浑了点,但好和歹还是能分清的。“呵呵,没事儿。你也是二中的吧?我可是听说过你的。”女孩神秘地笑了笑。“是,我是高一(3)班的。杜帆,你呢?”杜帆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第一次觉得自己还是挺出名的。“刘璇,高二(7)班的。你别误会,我是说你站在主席台上检讨的那次,我刚好把‘杜帆’这个名字听进去了。”刘璇抿着嘴,清秀的眉毛马上翘了起来。“呵呵,那次啊。”杜帆一下子闹了个大红脸,人生真是何处不相逢啊。刚开学那会儿,杜帆和几个死党去找学生会主席的碴,被教导主任逮了个正着。所以就有了那次的检讨。杜帆在心里咬牙切齿地想,真是喝凉水都塞牙缝臭名远扬了。“以后你就替我拿画板吧,算我今天帮你的报酬。行不?”刘璇颇为得意地走在杜帆前面,专拣盲道上的红色方格子蹦蹦跳跳的。温煦的阳光就在刘璇的肩头翩然跃起,齐腰的长发也被日光染成了酒红色。“嗯,好,好。”杜帆忙不迭地应着,上前接了刘璇的东西。

天空是晴朗朗的。街头的店铺不厌其烦地放着音乐,此起彼伏。路边的两排梧桐伸出的枝丫重叠交错,遮天蔽日,投下长长的倒影。刘璇转脸向后看时,一侧的面孔塌陷在树荫里,笑容宛如被光分成了两半。几近透明的青空里尚还浮着几朵行云,无一例外地都镶着金边。懒洋洋的。隆冬的冷完全被太阳的拥抱所取代,暖橘色的阳光一时间流光溢彩。

春天要来了。杜帆心说。

等到春天真的来的时候。

咔吱一声铅笔头被从容折断,杜帆不无懊恼地挠挠脑袋,咯嗤咯嗤的。刘璇抿起嘴笑着不说话,顺手递了把小刀过去,转过头又在草地上支起画板。湖心时不时会漾出几条小船,木质的,几只鱼鹰就用爪子在上面跺来跺去。“哎,我十七了,”杜帆凑到刘璇面前,“你呢?”自打知道刘璇是母亲过去同事的女儿后,杜帆就不那么诚惶诚恐了。“嗯,”刘璇用铅笔尾部的橡皮橐橐敲了敲脑袋,“十八了吧,比你大就是了。”“成年的滋味怎样?自由自在?”杜帆扣上棒球帽仰躺在草地上,乐滋滋地沐浴在阳光下。左腿搭在右腿上晃来荡去。“怎么说呢,总觉得‘十八’这个字眼该是离自己很远。起码不那么容易到达。”刘璇摸了摸手腕上的鱼形手链,闪闪发亮,“其实十七与十八之间并不是那么衣甲鲜明的,真正到来的那一刻反而感到失望,如同地铁必过的一个站点。横竖不过是在年龄上添上一笔。想要年轻不容易,想要长大我想不难。这你能明白吗?”“嗯,照你这么说我对于成年似乎也不那么期待了呢。”杜帆扯了扯帽子,让脸更容易地埋在阴影里。“还是有点期待的好,毕竟比没有要强。对于未来,我们终归还是要抱着欣赏的态度去对待的。相对于它的未知。”“倒也是。”杜帆嘴里咬着狗尾巴草含糊不清地说。“我给你画张画?”刘璇用脚踹踹身旁的杜帆,不怀好意地笑笑。“你?”杜帆斜睨了刘璇一眼,“别,画得跟凡·高自残似的,少拿我当实验品。没戏儿。”“反了你了!给我坐那儿去!给你点颜色你还蹬鼻子上脸了?”刘璇双眉一拧,不怒而威,“昨天张老师让我带信儿给你妈的事,你忘了我可没忘。”“得得,我配合。”杜帆嘟嘟囔囔转过头寻了块阴凉的地儿坐下,金灿灿的光斑从枝叶间穿梭而下,散成一块块小点。

刘璇看着坐在台阶上一脸吃瘪的杜帆乐得不行,拿着铅笔故意磨蹭时间。

天空中的鸟儿们招呼着擦过水面,舒展开羽翅像是滑翔机一般在头顶翻转。鸟儿立在梢头啭鸣,树林随风的沙沙响动,湖水荡起的微漪声,万般的声音一时间和谐起来,心情竟愉快得不可思议。

一小时后,杜帆直起身子捶打脖颈站在刘璇画板前的表情稍有狰狞。“这是我?”杜帆尽可能不使自己愤怒,语气平缓不动声色。“嗯,”刘璇很满意地回答,又添上一句,“这是你五十岁以后的样子。”

画板上一位牙齿掉光的老者对着杜帆微微一笑。

三月。草长莺飞的季节里,学校组织了一场春游。

一般来说,学校组织的活动大多没什么意思,也就是那么几个景点反复地逛着。杜帆原是不打算去的,但自从看见刘璇一副兴奋的样子,他觉得或许这场踏青还真会有那么点意思。索性扯上那只阿迪达斯背包一起去了。

那天阳光不错,没有多厚的云层。杜帆抬起头刚好可以看到那只红彤彤的火盘,还有湛蓝的天壁。一阵春风拂面而过,额前的刘海轻轻地摇了摇。

去的地点是生态园,挺无聊的。杜帆和几个好朋友租了一条船,摇到湖心上打扑克。乌青色的游船在湖面上晃晃荡荡的,碾碎了一湖水的平静,皱开一层又一层的波纹。一只红褐色的鸟儿“噗噗”飞过,翅膀撑开来一个滑翔冲到天幕里去了,再寻它不见。像是个迷藏,杜帆这样想。

杜帆把身子躺下去,头搁在船头望着天空发呆,他想回忆一些事情,可惜记不起来。太阳的光越来越烫了,杜帆的眼睛被灼得有点难受,他眯了眼胡思乱想着某些美好的东西。这样一来,竟然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喂,喂!”刘璇站在另一只船上向杜帆招手,杜帆没听见。刘璇缩回船舱里,捻起几片橘子皮扔过去,恰好打在杜帆眼皮子上。“你就不能让我消停会儿啊!无聊死了。”杜帆嘀咕了几句,挑挑眉梢,“咦,今天你这身衣服倒是挺漂亮的,看起来顺眼多了。”“那是,本小姐天生丽质。”刘璇一下子笑了起来。她今天穿了身乳黄色的连衣裙,从腰间垂了一条白白的飘带,在风中摇摆着。杜帆注意到,刘璇破天荒地戴了一只蓝色蝶状的发夹,上面嵌了几粒小珠子,在日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真漂亮,杜帆嘀咕了一句。

刘璇向他摆了摆手,转过身和她的同学们把船又掉了头,向那座假山游过去。像是樱花开了。淡淡的白色小花掩映在湖光中,偶尔有溅落的花瓣浮在水面上,落英缤纷。“小子,有出息了啊。”身后的同伴捅了捅杜帆,一脸贼兮兮的模样。“刚才没好意思打扰你们,现在坦白吧。”几张笑得不怀好意的脸孔凑到杜帆面前。“去你的。能有什么啊,说几句话而已。”杜帆面上霎时烫了起来,涨红了整张脸。他一把推开这帮好奇的兄弟,没来由地心里一阵发堵。

真的是没什么吗。

杜帆他们几个上了岸,顺着河畔的垂柳向生态园角落里的一家餐馆走去。身旁的同伴从背包里拿出相机对着远处的山林拍了几张照,杜帆望见那几条青灰色的山棱线被日光照得格外显眼,起起伏伏蜿蜒西去。

这时候,一辆单车从他们身旁驶过,男孩载着女孩慢慢穿行在柳叶翻飞的季节里。像是一对情侣,要不然不会这么般配。男孩子戴着一副棕色墨镜,看不清眼睛,洗得发白的牛仔裤配上蓝白相间的针织衫显得很干净。那双捏着刹车的手指修长白净,且剪去了指甲。女孩子半抱着男友的腰,一头披散的酒色长发在风中飘起,小腿上贴着的黄色丝袜显得很精神。

那一瞬间,杜帆恍惚地以为这就是幸福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杜帆他们瞒着带队的老师偷偷要了几瓶啤酒,躲在旮旯里猜拳。没想到被刘璇撞到了,刘璇也开了瓶青岛加入进去。一碟花生很快就见了底,四五个人倚在廊檐外说学校里的绯闻。那个和这个好了,这个喜欢上校草了。如此种种。“嫂子,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帆哥的?”这样一句不和谐的话冷不防地蹿了出来,把杜帆惊出一身冷汗。

刘璇靠在石凳旁的树干上,长长的发丝款款落下遮住了脸庞,看不清表情。只是从她精致的耳垂处可以隐约看到,她羞红了脸。这场瞎打误撞的闹剧就这样在沉默中谢了幕,杜帆在心里笑出了花,想不到刘璇也囧了。

可是,我喜欢上她了。是吗。

窗外的雨云低压压的,使得正常的生理呼吸都极为困难。云层很厚。不见风。刘璇把手里的题目做完,转头向后看了一眼:5:30。似乎还有很久呢,墙上的时钟不急不躁。指针慢条斯理井井有条。时针企图让人忘记它的存在几乎静止,秒针则迫不及待地表现自己,分针不偏不倚居中调停。

英文老师步履匆匆,手里抱着厚厚的一沓试卷走进教室。教室里风扇的转轴声遮盖住粉笔在黑板上行云流水的唰唰声,日光灯在这渐渐暗下来的空间里越发显得无可替代。刘璇愣愣地支颐不动,长久地观望窗外的天空。什么都没有,什么都藏匿起来。真正能够眼望的也只是无边无际的灰色,还有那尚未曾降临的雨。

一道光闪倏地劈过,胆小的女生吓得尖叫起来。雷声似乎从不十分远的地方推来,按部就班。闪电过后约莫三秒,一声惊雷就会炸起,由此可见距离并不远。刘璇收拾好书包站在白瓷砖走廊里等待,身边的同学大多是些女生。男生早早赶在雨将落而未落之时冲出雷鸣的威势,消失在滚滚浓云里。

雨点大多如豆般砸向地面,一改从前的烟雨朦胧。即使撑着雨伞也能从伞柄处毫发毕现地感受到雨点的冲击,力度的飞溅。刘璇心里也是害怕的,努力使自己忘记接踵而来的刺目的光。不远处的高楼陆续点起了灯,在这昏暗如夜的黄昏里。雨云覆压过楼顶的避雷针,似排浪般涌入天际。刘璇把书包拉到前面,掏出MP4和耳机,堵在耳朵里望着安静的闪电。

雨势更大,似乎暂时没有停下来的打算。刘璇父母出差在外,所以大概不会有人来送雨具了。刘璇稍稍有些着急,但也无济于事。

这样靠在墙壁上不是很久,一只手推醒了闭目养神中的刘璇。“怎么样,没办法了吧。”杜帆照例是一副揶揄的表情,招牌性地耸耸肩。“要你管!狗拿耗子!”刘璇打掉杜帆搭在她肩头的手,又用左手仔细地掸了掸衣肩,示威似的向杜帆表示他的手有多脏。“行,算你狠。”杜帆下意识地搓搓手。“你不回家吗?这都几点了。”刘璇抬腕瞅了眼表,六时整。“嗯,”杜帆支支吾吾,“我就一闲人,晃悠呗。喏,给你的。”

杜帆把手里藏青色的伞递过去,咧开嘴角等着刘璇说谢谢。“那你呢?”刘璇犹豫着。“我嘛,呵呵。”杜帆阴阳怪气地笑了两声,顺手将他边上的一个高个子男生拉过来,“我和他一起回去,一个小区的。你先走,我和他去办公室听班主任训斥几下就走。”“哦,那谢谢了。”刘璇眉开眼笑地接过伞,开心地笑出了声。“走吧,走吧。”杜帆摆摆手,转身消失在楼道里。

刘璇撑了伞,小心地绕开水洼,踮起脚……“傻了吧,这下你怎么回去?”高个子男生和杜帆趴在三楼的阳台上望见刘璇逐渐朦胧的身影慢慢消失。“以天为被地为席,冒雨呗。”杜帆不以为然地一笑,双肩一耸,“走了,明天见。”“嗯,再见。”

出了校门,两道身影,一个向南,一个面西。

一小时后,雨停。

一个暑假转眼成空。杜帆高二,刘璇也随之升入高三。

杜帆开始着急,会考即将来临。一场不啻于浩劫的大清洗向他袭来,他清楚如果躲不过去会是怎样的后果。那段日子里,杜帆围绕着家、学校、补习班之间来回奔波。物理化学如同拿破仑面前的莫斯科,拿下了无味,弃之如鸡肋。学习也是如此。学好了,杜帆实在想不出自己对于理科会发挥什么重要作用;学不了,能否毕业就当另说了。

刘璇安慰杜帆说,无论如何你且把自己想象成一个海绵,将这些知识权且吸纳了。至于以后能否派上用场先不论,你并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

杜帆四处奔波的那段时间并不经常去画室。相同的,刘璇也不常去了,已经高三了。杜帆忙碌于眼下,刘璇冲刺于终点。

那是在很久以后了,杜帆偶然间回忆起那段光阴——

他说,那是我最充实的时光了。第一次意识到天空可以那么蓝,第一次知道抻着脖子远望天空是那么舒坦。一个人骑着破车在路边飞驰,刹车可以捏到松弛,车铃可以摇得那么勤快。仿佛世间所有的一切都为自己让路。走出考场的一刹那,日光倾城。刘璇站在马路一侧朝我招手。我大声说,Cross the border!声音之大,连我自己都不能控制。我愉快地告诉自己,终于结束了,自由了——除了高考。我想告诉刘璇,可以和你一起去河边傻笑了。

刘璇说,下面该我过关了,你不祝我好运?

杜帆仿佛一下子被电击中,愣愣地站在树荫下。嘴里嗫嗫嚅嚅道,你都高三了。

即使相隔多年,杜帆仍然记得那天走在毓秀路上的光景:太阳悬挂当头,即使戴着遮阳帽也能够感受到火辣辣的炙烤。刘璇戴着一顶粉色的遮阳帽,背着奶色帆布包,一双黄色耐克运动鞋轻盈盈地走上前去。两侧叫不出名字的宽叶树竭力摇晃枝干,于是一条大道被均分成三份。中间是晴朗朗的光,两边是树的倒影。两人一起沉默着不言语,十多分钟的路除了偶尔的脚步声再无其他。于是,两人长久地默契地倾听着沉默……

有种默契不必出口,时间久了,彼此都知道。

故事到这里就该结束了。没有跌宕起伏,没有人世沧桑。刘璇考入了南方一所不错的大学。杜帆继续苦苦求学,在下一个年头考进了首都。

这几日来杜帆忙得头昏脑涨,毕业论文千头万绪,找工作屡屡碰壁。真闹不明白这大学怎么就不如清华北大出名呢。杜帆在心里直骂娘,捎带上祖宗八代。

好不容易完结了手头的作业,回到宿舍陷在沙发里不愿动弹的时候,姨母打来电话。说是什么要一句描写蜻蜓的诗句,杜帆估摸着是自己那个五年级的外甥碰到不会的题目了。“小荷才露尖尖角……什么,有了?还要找一个啊。那行,我再找找。”

杜帆开了笔记本,连贯地输入几个字。屏幕上就出现一行行诗句。杜帆想那诗人怎么也得出名吧,至少得比范成大有出息。

嗯,对了!就是它!杜帆自言自语,拿起手边的电话:“姨妈,听好了啊,杜甫的诗。那什么‘穿花蛱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飞’。对,对。嗯好,那再见。”“……蛱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飞……”他来来回回念叨了数次。

杜帆脑袋轰的一下子就炸开了,耳朵嗡嗡作响,血液在身体里横冲直撞倒行逆施。心里忍不住的酸楚就像被上下颠倒摇晃了数次的可乐碳气喷涌而出,在胸腔里翻涌,绞痛……

我想告诉你,告诉你那句你我都知道,却都没有说出口的话。

……

刘璇高考结束后的夏天。

一天下午,阳光不是很热的时分。杜帆和刘璇背着画板去公园里写实。地上的鹅卵石凹凸不平,各种颜色都有。天空似乎被什么人肆意抹了一笔,颜料啊水粉啊什么的都一股脑儿地洒了上去,五彩缤纷斑驳陆离。

杜帆显得很仔细,小心地摸着时间的棱角,握住时间的脉搏,仿佛稍不留神时间就会溜走。耳边眼前的一切仿佛都值得他珍藏似的。鸟儿还没有归巢,在林间扑棱着翅膀,眼巴巴地瞅着游客手里故意掉落的饼干屑子。忽倏的一下落在地上,收敛起羽毛,小脑袋一下一上地啄着食物。事了,又“哗”的一声在松树林间翻飞。杜帆坐在亭子里,把面包掰开。

刘璇支好了画板,走到杜帆旁边坐下。无声无息。“时间真快,我还以为你高二呢。”杜帆转过头看着刘璇。“嗯,不知不觉的。当初我认识的那个毛头小子也都十八了呢。”“志愿都填好了吗?南下?北上?”刘璇成绩优异,并非学校选她,而是她选学校。“嗯,好了。大概是去南方吧。”刘璇拢了拢头发,“那你将来呢?”“我?还早呢。谁知道将来的事。”杜帆笑了起来,双腿搭在石阶上,整个人倚在柱子上,脑袋枕着双手向上望去。

刘璇,我大概会北上。因为,倘若到了那时,我站在你面前,你却早已把我抹出了记忆。停留在一个没有我的记忆的人的面前,我该如何是好。“下雨了。”不是道是谁嚷了一声,刚才就已浑浊不清的天空里陡然起了风,下了雨。很多人拥到亭子里。杜帆拉着刘璇的手,站在亭子的一角。

千万条雨线斜坠下来,甫一入地就被余热尚存的土地烘干。湖面泛起了涟漪。大小不一,形状不一的水圈四散扩展开来。水里的游鱼小心地浮上来换空气,人们侥幸时还能听到一两声鱼儿的唼喋声。林间的雀儿惊慌失措,鸣叫声不再悠然,毫不掩饰地显露出恐惧。

落雨淅淅沥沥。巨大的雨云像是个天然的吸音材料,天地间所有的喧嚣都统统吸纳进去。除了大自然本身的响动。看得出,雨量很少。再有几分钟的工夫就会停了。

果不其然。没几下,雨就渐渐止息了。地面很快干了。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毫无痕迹可寻。除了记忆。

雨过天晴。太阳像个褪去包装的果糖,晶莹剔透,泛着香甜的红。草地青青,一阵泥土的腥味吹了出来,杜帆深深吸了一口气。“喂!”刘璇扯了杜帆一把,如玉似藕的手臂指向湖面。

杜帆转过头去。从这以后,或许到死,他都不会忘了这片刻间的璀璨:

不像是真的。这是杜帆的第一眼。数不清的蜻蜓从东南角飞过来,纷纷扰扰。仿佛一座雨后的桥从某处伸过来,跨过湖面。蜻蜓都是绿色的,没有一只身披黄色外衣,这表明它们都是幼虫。像是一架架战斗机,在湖与天之间上下旋飞。时而上扬,时而俯冲。就在快要触到水的一刻,小腹轻盈地一个提升,小巧的身子又翩然滑翔。

孩子们欢呼着雀跃着,大人则抱着孩子生怕失足落水。夏风吹拂,真担心蜻蜓那薄如蝉翼的翅会经受不住,从而“啪”的一声折断。但显然是多虑的。蜻蜓的小腹灵活地点在水面上,动作轻盈灵动。待小小的身子离去后,湖水就剩下一个又一个扩散的小圈子。天色渐晚,水面浮起一层淡黄色的光晕,水天交际处云朵仿佛飘在了水面上。荡来荡去。“哎,听说过一个关于蜻蜓的故事吗?”刘璇一边用画笔快速地临摹,一边问杜帆。“我想应该听说过。是一个男生救他心爱的女孩的故事,对吗?”杜帆歪着脑袋,得意不已。“嗯。”刘璇点了一下头,“可这个故事是个悲剧,男孩为了救自己的女友向上帝乞求。他用一生向上帝换取女孩的生命。女孩被救活了,男孩却化身为蜻蜓守护在她身边。最后,女孩和那位精心照顾她的医生结了婚。而男孩……”“而男孩心痛不已,三年后当上帝问他是否后悔时,男孩说不后悔。”杜帆打断刘璇的话,接着说下去,“上帝感动了,要将男孩恢复为人形,男孩说让我就做一只蜻蜓吧。”“当初看完这个故事,我哭得稀里哗啦。总以为神话啦童话啦都一样,都会有个美丽的结局。结果却不是这样。”刘璇长长叹了口气。“这个故事看完后我只有一句话。”“什么话?”刘璇显然很好奇。

杜帆拿过一张纸,飞快地写下,叠好:“你回去再看。现在不妨在心里猜猜。”

刘璇握着纸,笑了笑,说:“我知道,就是一句诗嘛。”“佛云,不可说,不可说。”杜帆摇头晃脑,装模作样。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刘璇,就是这句诗了。如果当时我就告诉你了,你是否也会有一滴泪水是为我而流。

可是对不起,我没有说出口。而现在,我后悔了。却再不会有机会了。如果当时的悔不当初,可惜不是你的遗憾,终究是落下了。

你说,只要用心,世界也能画在心里。

我说,世界只是被我一不小心留在了心里。而你——恰在其中。

泥泞小道上铺了一层薄薄的沙石,一辆拖拉机轰轰驶过,扬起一尾尘烟。杜帆挥了挥手,鼻子用力地“吭哧”了一下。蒲扇轻摇,蚊虫在耳边嗡嗡作响。月亮还没有出来,太阳却已经不见。这时候,心里最真实的感情才会流露出来。毫不做作。

杜帆抱着妹妹,天色已大黑,鸟已归巢。泪水无声无响地落下。涟涟而下。“肚肚。你哭了。”

第七个童话

吴蓉

第一个童话·亚雷特的王子之梦

我八岁的时候还不会穿细脚的高跟鞋,头上总是绑着紧紧的辫子,母亲喜欢拿红头绳在上面打一个漂漂亮亮的结。我常常沿着高高低低的巷子慢慢走路,或者吃一个红豆泥的甜卷,或者吃一根兑了很多水的盐水棒冰。

有一天,我遇见了一只山羊,他只有一只角。“我叫亚雷特。”他轻轻咳了一声,这样做了开场白。

我好奇地打量着他的角,毫无疑问,那是一只异常坚硬的角。我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不礼貌,支吾开口:“呃……你的角……”“王子的角。”他无比骄傲地扬了扬头,“如你所见,这是一只有着极强荣誉感的角。”“你是王子?”“或许。”“不确定?”“未来的事,谁也不确定。”“你想成为一个王子?”“这是我无上的追求。”

独角山羊再一次扬了扬他的头,好像一个真正的王子。

我顿时肃然起敬,亚雷特是我见过的山羊中最为尊贵的一位,他有梦想。

我有些紧张地问他:“亚雷特殿下,我能摸摸你的角吗?”“当然,”亚雷特好像很喜欢“殿下”这个称呼,声音愉快地回答我,“你有一双干净柔软的小手,我允许这双手摸摸王子的角。”“也许还有麦芽糖的香味。”我补充道,然后伸出手去摸了摸那只角,冰凉,坚硬,那是意志坚强的山羊才会有的角。我这让我更加肯定他会成为一个王子。“倘若未来你果然成为王子了,我愿意为您效劳。”我真诚地说。“做我的随从吧。”他满怀希望。

我咬咬指头,说:“为什么不是将军呢?我将骑上战马为您在草地作战,我将保护您的国家永远坚固。而我会是您眼里的英雄,随时为您战斗。”

亚雷特摇摇头,说:“我不喜欢战斗,也不喜欢扩充疆土,我是个自由宽容的王子,因此我不需要英雄。”“啊……”我失望极了,但是我马上又道,“那让我当宰相怎么样?我可以协助您管理好每一棵草每一只蜜蜂,我会严格要求他们每个礼拜长多高或者在什么颜色的花朵上采蜜,你需要一个助手来帮忙使您的国家井井有条。”“不……”他轻轻拒绝道,“我说过我是个自由的王子,我的子民也应该是自由的,如果一只蜜蜂喜欢蓝色的花,为什么你一定要强迫他采红色的花呢?”

我感到委屈:“我想我什么也不能为您做了。”“请你做我的随从吧。”他站在夕阳的前面,周身辉煌,再一次这样请求。

我不解:“为什么一定要是随从,我可以做得更多呀。”

亚雷特王子的眼神轻轻落在我的身上,他说:“亲爱的,我需要陪伴。”

第二个童话·不认识爱的巧克力姑娘

我是在路边听到巧克力姑娘细细的声音的。她的声音总是细细的,很难被别人听到,但是那一天刚好我的心情非常糟糕,我无比伤心地一个人走路,突然就听到很微弱的说话声:“哎哎,小心脚好吗,你会踩到我的。”我吓了一跳,赶紧低下头四处寻找,就看到了穿着漂亮金色锡皮纸的巧克力姑娘躺在乱糟糟的草丛里面,我把她拾起来,让她以一个舒服的姿势躺在我的手心。“啊!谢谢啦。”她心满意足地躺在那里,“我一直在等待这样一个软软的手心,有奶糖的甜味。”“请问,”我小心翼翼地开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是那个不讨人喜欢的小男孩,原本我待在漂亮的玻璃橱窗里,周围都是甜甜的榛果和奶油的香味,我和雪白的蛋糕还有曲奇饼待在一起,是那个小男孩用硬币换走了我,他的小手脏兮兮的,一直紧紧抓着我,揉皱了我漂亮的衣裳,还那么粗心地把我丢在这种地方!哎哎!”她开始生气地大吵大叫。“啊,那个小男孩肯定是很爱你的!”我遗憾地叹气。“什么?”巧克力姑娘停止了细细的叫嚷声,“你说的什么?我的意思是,什么是爱?”“哎?”我惊讶地看着巧克力姑娘,“你不知道?”“我想我不知道……你能解释吗,爱?爱是什么?”“爱吗……”我认真地想了想,“就像太阳照在人的身上一样,有了爱,你不怕黑了,也不怕冷了。”“太阳?那很温暖了。”“是的,非常温暖。”“可我不喜欢太阳。”巧克力姑娘撇了撇嘴,“如果太热了我是会被融化的。”“也许,可是你不会讨厌爱,即便你被融化。”“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小男孩是爱我的?”“因为他把你抓得很紧啊巧克力姑娘,弄丢了你,他可能正在什么地方哭泣吧。”

巧克力姑娘再次撇撇嘴:“那与我无关不是吗,是他弄丢了我。”

这时天空开始下雨,我们的巧克力姑娘立刻变得惊慌失措。“我该怎么办,我会被雨水融化的!”

我紧紧攥着她:“请你放心,我会保护你。”我感到一种严重的使命感,巧克力姑娘战战兢兢地躲在我的手心,我需要给她完好的庇护,我无法理解这种使命感的缘由,在淡青色的雨雾中,我只能感觉手心的一点温度,那里的巧克力姑娘正慢慢安静下来。

雨停了。我松开我的掌心,巧克力姑娘虚弱地躺在那里。她漂亮的金色锡皮纸外衣已经不再挺括,她冲我微笑:“我感到很温暖。”

我一下子慌慌张张地哭了出来:“你融化了!”“请别难过。”她的声音仍然细细的,“我感到非常快乐。那种温暖的感觉……我想你是对的,即便被融化了,我也没有讨厌那种感觉。”

我泣不成声。“这是爱吗?”她虚弱地问。

我一边哭一边点头。“这样啊,”她看上去幸福极了,“我爱你。”

第三个童话·绣礼服裙子的夜来香

夜来香小姐近来消瘦得厉害。

某天晚上我散步回家,发现她刚刚睡醒,我说:“嘿。”

她提着一件鲜红色的礼服,也向我打了个招呼:“嘿。”

我看到她的礼服,特别漂亮,我说:“这是你的礼服吗?我非常喜欢。”

她客气地说:“谢谢。我真想要现在就有一场很棒的舞会呢。”

我真诚地告诉她:“你一定是最美丽的女士。”

夜来香小姐是个非常努力的绣娘,她习惯站在月光下工作,我可以想象到那是怎样皎洁的光芒,夜来香小姐笔直纤细的身影在月光下仿佛一朵美丽的花——哦抱歉,我忘了夜来香小姐本来就是一朵花了。

只是夜来香小姐从未有机会参加过一场舞会,在暗暗的夜里,夜来香小姐无法告诉别人她礼服的颜色和裙摆的模样,即便是明月高高挂,她的礼服裙子也从未被任何人注意过。“我在等待呢。”夜来香小姐悲伤地微笑着,“属于我的舞会。”

我在白天的院子里可以看到很多开得欢乐而热烈的花朵,她们优雅地迎接着无比泼脱的阳光,在洁净的微风和愉悦的鸟鸣声里举行了舞会,我可以看见她们的快乐,我喜欢她们的快乐就像喜欢一块软软的奶油糖果,有无比洁净的甜味。可是她们的快乐也会让我想到悲伤地提着礼服裙摆的夜来香小姐,我可以看见她的孤单,像是单薄的影子,紧紧贴在身边。

我终于决定要为夜来香小姐举办一场独一无二的舞会。

花儿们表示非常为难,她们需要休息。我这才意识到夜来香小姐是多么的孤单。我翻出很久以前玩的手铃,吹掉上面积落的灰尘,终于再一次听到它们无比快活的声音,我突然就感到了怦然心动。“我总在不断地绣我的礼服,它已经是很美了,只是不会有人看到。”这天晚上夜来香小姐托着裙子对我温和地倾诉,我恐怕无法去承担这样的伤痛,因此不能说出任何一个字来安慰她。“然而我一直很认真的。”她说,“恐怕不容易放弃呢。”

我放心地笑了。我没告诉她我一直在等一个时刻,月亮出来的时刻。

这天晚上的月亮皎洁得过分,夜来香小姐从未被这样辉煌的追光打亮过,她仔细整理着礼服上的每一处褶皱,像从前的每一次那样一丝不苟。她的神情温柔而专注,反映着雪亮的光芒。

我掏出手铃欢乐地演奏起来,告诉她今天晚上是她一个人的舞会。

她惊讶地看着我,继而有些激动地低头整理自己的裙摆,我看到她的脸已经完全红了。夏季的晚风很凉很轻,吹起了夜来香小姐的裙角,她缓缓地开始跳舞。在巨大的月亮的映照下,我发誓我没有见过比她还要美的姑娘了。“这场舞会非常棒。”我听到一个声音。“因为这里有最棒的舞蹈。”另一个声音。“和最美的舞娘。”再一个声音。

我四处看过去,我可爱的花儿们都已经醒了,她们一齐向夜来香小姐点头致意,微笑着,说一些恨不得让我掉眼泪的话。

我回头再去看夜来香小姐,她提着绣了很久的礼服,在月亮下端正地站着。“很高兴认识你们,我是夜来香。”她说。

第四个童话·木匠的刨花

小木匠刚刚从师傅家离开,他已经学完了木匠所有的技艺。现在他忙着赶回家,选好一块漂亮的木头,做出一把结实又好看的小凳子。

我趴在小木匠工作的桌子边上,看他认真地用刨子将木头刨得整整齐齐,卷曲的刨花一层层翻涌着堆积起来,我小声赞叹了一句:“哎哎!真好看的刨花!这个可以用来做什么吗?”小木匠擦了把脸上的汗笑着说:“什么也做不了。这个就丢去生炉子啦。”我遗憾地叹了口气:“那真是可惜呢。”

小木匠出去了。我在屋子里久久地欣赏着泡沫一样层层叠叠的刨花。“你会觉得我没有用吗?”刨花怯生生地开口问我。“啊,”我不知道刨花可以用来干什么,但我绝不会认为她毫无用处,“你很漂亮。”于是我这样告诉她。我希望让她明白在我这里,她是多么神奇的存在。“谢谢。”她感激地冲我笑笑。“你愿意跟我走吗?假如你继续待在这里,或许会被拿去生炉子呢!”我企图挽救她。“不了。”她轻轻地说,“即便是这样,但是我想,我不愿意离开这里。”“为什么?”“啊……因为创造我的那个人让我非常挂念。非常非常挂念。”

我一下子明白了,惊呼:“天哪!你爱小木匠吗?”

她微微笑了一笑:“也许吧,只是当我看到他的时候我就明白,我无法离开这个地方。”

我开始有些心疼刨花姑娘这样卑微而纯净的爱情,也许在她眼里,这样的爱情就是一种本能了。

小木匠回来了,他拿一把扫帚将所有的刨花清扫进篓子里,告诉我:“要去生炉子了,你能来帮忙吗?”我愣愣地跟过去,眼看着他用火柴引燃了那一堆深爱着他的刨花,美丽的刨花姑娘映红整个炉子,火苗呼呼地叫响,仿佛悲伤地告白。

小木匠抹下一把汗又去努力完成那只小凳子了,他笑容满面地向作坊阔步走去,走出几步突然停下来疑惑地看着我。“唉,为什么我会觉得有一点点难过呢?”

第五个童话·逃婚的春天

我见到春天几次都在他逃婚的路上。

未婚妻是安安静静的冬天,我无比喜欢她漫天大雪的芬芳,于是生气地质问春天为什么要让这么好的冬天小姐难过。

春天因为连日奔波已经是很疲倦了,他喘息着说:“冬天是我见过最美好的女孩儿。”“哈?”我完全搞不懂春天在想些什么了。“比如说,”春天突然紧紧拥抱住我,“我这样向你表示我非常喜欢你,你能感觉到什么吗?”“非常暖和。”我老老实实地回答。“正确。”春天松手坐在地上,看上去很哀伤,“我太明媚太温暖,简直要消融与冬天有关的一切。如果是那样,我可能就会失去她了。”

我手足无措,无法去安慰这个正在痛苦地想念着爱人的家伙。

他向我摊开双手:“我将永远无法拥抱她。”

第六个童话·喝牛奶的金鱼

我曾经迷路走到一片很大很大的葵花田里,我怀疑这是地球以外的别的什么地方。总之我在这里有幸看到举世无双的灿烂金色和我没办法形容出来的耀眼阳光。这片花田里住着一个瘦瘦的扎红色蝴蝶结的小姑娘,她种植着这一大片葵花,喂它们阳光和雨水。她热情地邀请我去她家做客,我欣然前往。

于是我见到了那只传说中挑剔的只喝牛奶的金鱼。

这只金鱼和我以前见过的任何别的红金鱼没什么区别。一样柔软鲜红的尾巴,一样鼓鼓的大眼睛。它骄傲地昂着脑袋吐出一串串泡泡表示欢迎光临。我彬彬有礼地向它打招呼:“你好。”“认识你很荣幸。”它简直是个非常有教养的绅士,含蓄地摆着大尾巴。

鱼缸里果然是乳白色的香甜的牛奶。我忍不住问它:“为什么你只愿意喝牛奶呢?”“这是我的特征。”它不无骄傲地又摆了下尾巴。“特征?”“好比说现在全世界的人都穿着同一种颜色同一种样子的衣服,然而你偏偏愿意在衣服上画满你喜欢的图案,你的衣服就会变得跟任何人不一样。”“那又怎么了?”“你在人群里走动,你能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但是别人并不会知道。”“啊?”“但是因为那些与众不同的图案,任何人都能看出来你跟别人不一样。”“你是说……”“证明你是独一无二的特征。在以后的某一天,当你看到了别的什么金鱼,你会记得我与它们都不一样,我是你认识的所有金鱼里,唯一一个坚持只喝牛奶的。”

小姑娘过来给金鱼的鱼缸换牛奶了,金鱼狡黠地看着我。

离开这个地方的时候,我觉得这条喝牛奶的金鱼和我见过的任何一条金鱼都不一样。真的。

第七个童话·The End

我曾经做过一个很长的梦,在绵延的蔚蓝色的海岸边我穿着小学校服裙子系着红领巾慢慢地走,一路上听到很多人欢呼很多人笑,每一块石头每一株植物都在问我好不好,我很开心地告诉他们我非常好谢谢记挂,梦到后来我甚至见到了小学里很喜欢我后来过世的老师,她穿着绿色的上衣跟我说天气很好我们要不要叫同学们一起出来放风筝,我蹦跳着说好啊好啊兴致勃勃地继续往前走,后来我醒了,发现我十九岁。

六小时的琴声

孙凝翔

学校的中心广场,淡淡的橙黄色阳光打在四处张挂着的标语上,藏在人群中的学长们卖力吆喝着,拿着报名表四处招揽着未来的社员。

这天是社团的招新大会,每个社团的社员们都尽力表现着,想要放出一丝比太阳的余晖更明亮的光线。

也就是在这一天,在那个人流攒动的广场上,我看到了很多把吉他,但没有一把,发出了六小时的琴声。

第一次见到柳,是在初一的上学期。那时候我和他还互不相识,只知道对面那个看起来胡子拉碴的家伙是和我一个班的——十二三岁的年纪,配上布满下颌的细须,确实显得有些早熟。他那时候还没碰过吉他,更没有手上一层又一层的老茧。那时候的他,更像一个早熟的幼稚鬼——现在说不定也是。

虽然我觉得“柳”这个称呼有些矫情,不过考虑到他执意要我这么称呼他,我也只好接受了。当然这也是有原因的,因为他取了一个姑娘的名字——柳涵。显然除了柳之外的称呼都不足以体现他的阳刚之气——我的意思是和他的大胡子不太配。

我和他真正的熟知是在开学两个多月以后。那时候他还是优等生,时常能考全班前五,顺便还担任了语文科代表这类重要职务。那时候我觉得他是我见过最喜欢讲冷笑话的语文科代表。比如,我们曾经花了两节课严肃地讨论如何圈养皮卡丘,结果是有划时代意义的:我们一致认为,只要把皮卡丘关在高压电网里就行了,它只要一想出去,就会去触碰电网,触电之后,马上就升级了。我们为这个研究成果欢心鼓舞,趴在桌子上笑了半节课。

顺便提一下,当时我因为喜欢恶意卖萌,被称作皮卡丘。

考虑到这篇文章应该文艺一些,我准备说点儿正经事情。

和他同桌的第三周,上课极度无聊的我们开始互相展示自己的“文学修养”与才华。大体内容包括在一节课内写一个故事和在一节课内写一首散文诗。其实这两个东西是一个项目,因为当时我们为了突出自己的文艺气质,通篇故事都是小短句加省略号,就像“窗外……我看到……你的背影……”这样的句子——强调一下,引号内包含了三个自然段。

不说你肯定也看出来了——当时我两人傻逼似的,自我感觉超好,和大多数中二青年一样,把自己定位成可以改变文坛的存在。有了这么一个伟大的定位,清醒的我们立刻就认识到我们需要一部伟大的作品,仅仅靠那些小短句是不能够改变文坛的——至少应该拥有像小四那样,在文章中无缝插入大量奢侈品牌的技巧才对。于是乎,我们坐着OSIM的椅子,用MontBlanc的钢笔在Moleskine的本子上做了三个月的准备,终于决定用一本DAOLEN的本子写下这部将要震惊世界的著作——对,一个道林的本子,六块一本的那种,花了我整整一顿饭钱。

当时我们的计划是一人写一个小节,整个故事在一三人称的交替中推进——直到认识东野圭吾之前,我们一直都认为这是一个跨时代的设计。由于主角是个女孩子,所以谁写第一人称就成了一个严肃的问题。但严肃的问题往往都很好解决——考虑到我的名字简拼是SNX,也就是少女心,他就把第一人称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交给了我。

一切都准备好了,看起来是时候改变世界了。不过一个优秀的故事总得有点儿一波三折的架势,于是乎如你所想,我们改变世界的计划被迫推迟了。原因当然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的——我们的作业实在是太多了——请心中没有丝毫悲伤的你回答我的问题:你真的念过书吗?

不过这一切的困难都只是暂时的,在经历了一年的漫长蛰伏以后,我们终于——把改变文坛这事儿给忘了。

而我要说的故事,就从这儿开始。

初二上学期,我怀着满腔的优越感,把柳带进了我学吉他的琴行。

他第一次到琴行的时候,小街两边的梧桐叶正窸窸窣窣地向扎根的土地里掉着。琴行的老板——貌似只有他一个人——隆哥,照例弹了一首《最后一部蒸汽机车》来唬人——当初我就是这么被骗过去的。一曲奏毕,虽然中间有些错误,但柳还是很愉快地决定要在这里学琴了。起初我为此感到很高兴,因为单按时间来看的话我比他早学了三个月,应该是有绝对优势的。不过鉴于我认真踏实的学习态度——当时我一共会弹四首曲子,其中不熟练的有四首——他很快就以“惊皮卡丘”的速度将我超越了。

到了那年的冬天第一次下起雪的时候,他的水平已经拉我一大截了。

我们常常一起从他家慢慢走到琴行去,路上要穿过一座公园,三家快餐店,五家文具店和数不清的服装店。到了靠近琴行的那条街上,两边就全是梧桐的味道了。狭窄的街道两旁停满了车,残碎的枝叶搭在路边每一个可以依靠的物体上。我们会说说吉他、小说,或者是喜欢的姑娘。这样的环境里应该有这些话题才对。

偶尔我们也会默默地走着,看那些从枝丫间漏下的阳光,又或者是听脚下树叶寂寂的声响。然后静静地回想,在遥远一些的地方,会住着怎样的故事和笑容。

我到现在仍记得那条街道两边的店家们。有一家挂着破旧广告布的种子店,里面稀稀拉拉地摆着蔷薇、百合和牵牛花的种子——看一看就觉得能开出夏天味道的那一种。还有一家十来平方米大的面包店,里面有两个漂亮的姐姐。我们没空吃饭的时候也会去买几个面包——肉松或者火腿的。路过的一个小区门口还开着一家叫Goo&gle的服装店,我们一直认为老板是个很懒的人——至少在取名字这件事上是这样的。

那条街道的中间,有一个小巷,琴行就在那里面。巷子外边有一家音像店,老板是凤凰传奇的骨灰粉,直到第二年的叶子都长出来了他还在用大音响放《最炫民族风》。

每次和隆哥出门蹭饭的时候,隆哥都会对音像店老板的音乐鉴赏水平表示质疑——顺便还会告诉我,要是再不好好练琴,那以后我的音乐素养肯定也会很差的。

虽然我不知道练琴和音乐素养有什么关系,但我也没有反驳——毕竟曲子没有练熟也是我的错,为此受些白眼也是自作自受,没什么好争辩的。

其实起初我也并未收到这么多白眼。所谓“起初”,也就是在柳到琴行学琴之前,我总能找到各种借口来解释自己为什么没练熟曲子——这周晚上天天补课、老师跟抽风一样布置了很多作业。而隆哥也常常一边抱怨应试教育多么差劲,一边因为少收了学费,心里泛着苦水——其实这事儿也怪他,十多岁就出去北漂的他到现在还是没学会做商人的原则,他太有良心了,如果学员没有按时完成课业的话,他就不收当周的费用,他说还收钱的话就等于在骗钱了。

可惜“我怀着满腔的优越感,把柳带进了我学吉他的琴行”,和他一起穿过那条梧桐小道,走进琴行的时候,我总能感受到来自这个世界满满的恶意——我连谱子都还没看熟,他却已经能用吉他把那首曲子弹得纯熟了。我当然会再去找点儿理由,不过隆哥就不再相信了:“你倒是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和你同班的柳涵同学就弹得这么好?”这时候柳是不会作声的,他只坐在旁边凳子上,看着我偷笑。

那段时间,我忙得像狗一样,他却还能每天练两三小时琴,顺带每天花上几十分钟来嘲笑我的无能。虽然我觉得每天抄我作业的他和我不在一个起跑线上,却也无从争辩——更何况,现在想来,当时的自己也确实够蠢的。

柳常说自己有音乐天赋。如果是其他人说这话我一定会嗤之以鼻,但对他,我丝毫不会怀疑。

我相信这种音乐天赋是来自他的爸爸。柳的爸爸年轻的时候,违背家人的意愿,去念了一所音乐学院。那之后,他的父亲玩儿起了乐队——他一人会用键盘、架子鼓、小号、贝斯,唯独不会吉他。所以柳也常常说,他学吉他,也是为了完成他爸爸的梦想。父亲的梦想,对他来说,不但不是肩上的累赘,反倒是自己前进的方向,这样的他,真是让人羡慕。

很快,生活就把那把琴逼得没了去处。

到了初三,课业理所当然地重了很多。那些作业侵占了一天24小时你可以想象的所有休息时间,无法挣脱的枷锁让我感到绝望。我没有时间练琴,没有时间看书,更没有时间去看那些日子里,逐渐融化在黑夜里的光线。“没有深夜痛哭过的人,不足以谈人生。”

那段时间我常常一个人躲在被子里流眼泪,发呆,有时也会关上门一个人痛哭到深夜。那些晚上为我积攒了不少“谈人生”的资本,但我总会怀疑那些深夜的眼泪是否真的会在不远的将来,成为我茶余饭后谈笑的茶点?

柳似乎从来没有为此担心过,他每天都是笑嘻嘻的样子。但我知道他也很害怕。害怕到了不远的将来,自己连现在仅有的一点点自由都无法拥有了。我想他也曾偷偷流过眼泪,虽然他从来没有对我提起,并且经常嘲笑爱哭的我是个傻瓜,但我就是愿意相信他也曾为了那些几乎要折腰的希望与梦想流下过一些咸涩的液体。

大概是命运使然,时隔一年,柳又成了我的同桌。重新和他同桌的那段日子,虽然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但我每天仍能看到坐在靠窗那组第三排的那两个傻瓜。我们又开始说起皮卡丘的故事,笑得不可开交,然后被政治老师罚站了一节课。

两个迷茫的家伙在一起,回头看着曾经的傻瓜们,慢慢地找寻着未来。

我们谈起了一些东西,关于梦想,关于牢笼与枷锁。“你高中想去哪儿?”“川音附中。”“既然你做出了这样的选择,那自己就应该向那个方向去做吧。”“但我现在什么也做不了,我每天被困在教室里,根本没有时间练琴。”“如果目标再远一点儿呢?如果不仅仅是川音附中呢?”“你又小看我了。所以?”“你还可以做点儿别的吧?和音乐有关的,不只是吉他。”

……

我想要捡起一些东西,也许是梦想。如果没有时间的话,就把梦想一分为二吧,一人完成一半其实也挺好,不是吗?“你负责吉他,我负责故事。”这次的分配没有原因,但我们两个都没有异议。

对半分的梦想。我们俩坐在全班唯一一张双人桌上,为彼此的目标奋斗着。

我每天在翻得快烂了的本子上改着自己小小的故事,柳则每天自学乐理,为川音附中的考试做准备。双人桌上堆满了稿纸和乐理书,而每天要用的课本则被放在桌箱的深处,堆满了灰。“你又小看我了。”

我们常常为了彼此的未来吵得不可开交。而每一次的争吵,他都会说这句话。其实我从来没有小看过他,因为我看到了他手上厚厚的茧,那是每天晚上9点到3点,整整六小时的琴声。“你现在过得如何?”“挺好的,你呢?”“我苦逼得要死,每天在校16h。”“我每天在校24h。”“废他妈话,你住校!我想转学。”“转去哪儿?”“想。”“果然。”“你有办法让我轻松一点吗?”“你得给我描述一下你现在的情况。”“除了正常上课我每天中午要听写英语单词,晚自习前半小时要听听力。”“嗯……这么说吧。你总会有一些想要做的事情,而你需要想的,不是自己想干什么。而是在现在的情况下,你还能做什么。想到了,就去做,不论是什么,更不论这对你的成绩是否有帮助,只要对你来说,对你的梦想来说,它是有益的,你就去做。总之,如果你觉得那16h在浪费你的人生,那就做一些可以让那16h有意义的事情就好了。”“你每次都这么说。”“因为我一直都这么想。”

我一直都这么想。不知道屏幕那边的你是什么样子,但这时的我,眼里满是那两个傻瓜的身影和笑容。

谢谢你给了我这个故事。

我已经写完了那个灰色的本子,但我仍然没有忘记那一半梦想。

到了一所重点中学的你,一定比原来还累吧。你的时间更少了,似乎已经少到再也没有时间去追逐梦想。上周的这时候,你还在对我抱怨。我意外地打了很多字,我很少这样过。也许你把那些都当成了废话,但我还是想说。因为你要记得,你的梦想有我的一份。在我放弃之前,你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放弃它。你知道该怎样去做,所以,就去做吧。

我知道,你可以的。

因为我看到过很多把吉他,却从没有一把,发出了六小时的琴声。

第二章 时光绘:乱世年华

明年今日

黄萍青春的这些年,相爱的人一直都在彼此身边,只是谁都不曾发现。——仅此献给我最亲爱的威哥

2005年的我还是一个傻里傻气一根筋的小孩。那时的你皮肤很白,几乎一成不变的表情,像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叛逆少年。我的那群早熟的花痴姐妹成天趴在走廊的阳台上,总是对着对面高中部的你所在的教室,两眼犯桃花兴奋地讨论着关于你的一切。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什么叫帅,也不知道你原来那么受欢迎。于是,在那群花痴第无数次感叹你帅时,我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什么叫帅啊。她们鄙夷地给了我个白眼,异口同声地号道,就是好看!彼时似懂非懂地挠了挠头发。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观念里的帅都是以你为基准的。

后来,那群花痴怂恿我去你的画室里要你的QQ号和电话号码。我局促地站在原地,呆若木鸡,心里却打起了退堂鼓。我转过头正对上了那一双双寒光四射的渴慕的眼睛,不禁打了个冷战。我把声音提高了百八十度:“骆俊威,我想和你做朋友!”整个画室都回荡着我瓮里瓮气的声音。你停下笔,侧过头,蹙着眉打量着我,一脸淡然地对视着我灼灼的目光。你的画友们纷纷凑过来看热闹,稀稀疏疏的揶揄声,灼热的目光都像看猴戏一样盯着我。有人戏谑地调侃你:“威,不错嘛,老少通吃啊。”然后是一阵哄然大笑。你阴沉着脸,有些愠怒。你倨傲地对着我们吐出一个字眼:“滚!”门后的那些丫头吓得落荒而逃。面对着你笑得诡异的笑容,只有我目光笃定地对视着你,寸步不为所动。

良久,你终究妥协了。你无奈地问我:“小孩,你究竟想干什么?”我傻笑着挠了挠头说,想和你做朋友。你哭笑不得地看着我:“和我做朋友可不是那么容易的。”我信誓旦旦地拍拍胸脯,像个无敌女金刚:“我不怕!”你无奈地摇摇头,干笑了几声,掏出一张纸在上面懒洋洋地写上你的QQ号和电话号码。我颤抖着歪着脑袋接过来,惊讶地瞪大了双眼。你一本正经地问我,这不是我想要的吗?我奋力点点头,龇牙咧嘴地告诉你我叫简语。然后便欢天喜地拿着那张纸往外跑。

那群花痴虎视眈眈地盯着我,眼里冒着森森绿光,个个对我殷勤万分。比如,唐妮给我买了支七彩的棒棒糖贿赂我,阿娇媚陷地将她珍藏多年不外借的《乌龙院》无期限地借给我……于是……以至于后来,听说那段时间,你QQ爆满,每天都有无数个电话变着法地骚扰你。你无奈到手机整天处于关机状态。

最终你一脸阴沉地将我像拎小鸡那样从教室拎出去。你的拳头紧握着扬起来。我吓得赶紧闭上了眼睛,但你的拳头终究落在了我身后的墙上。你叹了一口气,声音低沉地诮呵我:“小孩以后别这样了。”我注视着你布满血丝的瞳孔隐隐地透着些许的疲惫。我竟有一丝的愧疚和不安。

那几年的时光,我和你一起逃课打架,你总是像个不可一世的混世魔王傲视群雄,天塌下来,你也会一人担当;和你一起熬夜通宵打游戏,第二天顶着一头鸡窝、带着两只熊猫眼去上课,终于在被老班点了无数次名后睡死在桌子上;陪你看你身边走马观花来来去去的女人,把她们的照片贴在一个小簿子上,写着自己的批注评分,比如,眼睛小了、嘴巴大了之类……我们之间就像是跨越了年龄性别界限的好朋友、好兄弟,淡淡的默契让我俨然习惯了像一条尾巴一样跟在你身后。你总是很淡然地对外宣称,我是你妹妹。后来,这已经成了人尽皆知的事情。

平凡的我有时也会卷入无端的风尖浪口之中。我和你的绯闻也是接连不断,话是有多难听要多难听。有人骂我,说我勾引你;有人议论我,当我面啐我口水叫我骚货。每一次,你在的时候,我总是会难受地拼命忍住眼泪。你总是会默默地拍拍我的头,很生分地安慰我说,小孩没事。有那么一瞬间,我真想委屈地抱着你好好大哭一场。可是我没有,因为我知道自己是什么角色……我只是一个小孩,仅此而已。

那时候你是有多受欢迎,你的一稿废纸在学校都能卖个20块钱左右。很多朋友托我给你送些奶茶、饮料、布丁之类的。每一次你总是蹙着眉头,对着我嗫嚅地叹了口气,便头也不回将那堆东西扔进垃圾桶里。你轻车熟路地点了一支烟,又拾起那支黑色的铅笔在画纸上沙沙作响。我静静地坐在落地窗的一旁,看着你笔下那一点点清晰的黑白轮廓。我想起了你多年不变的签名:愿意用一支黑色的签字笔画一出沉默的舞台剧。那时并不懂得你句子里的含义,只是觉得你画里隐约透着一种喋血的倨傲不羁,如茫茫草原上的灰狼般桀骜……

2007年的最后一夏,你收养了一只很爱游泳的哈士奇。你给它取名为水娃。水娃那时只是一只两个月大的,很像熊猫的狗狗。它粉嫩的小舌头在你的脸上舔得你一脸窘态的口水,你也没有半分嫌弃它。你教水娃打滚、玩飞碟,还自顾自地对着它说,水娃我是爹地。偶尔它会附和着叫两声,你便笑靥如花。

每一次,你拿东西引诱它,它便会抬起前腿,作揖地摇头摆尾,两眼可怜巴巴地望着你。在下一秒,我扑过来,一口咬掉你手中的零食。你一脸黑线地看着我说,小孩,水娃的东西你都要抢啊。我愤愤地用极重的鼻音哼了一声,对你翻了个白眼。水娃趁我不备,冲着我不满地汪汪大叫起来。你哑然失笑,笑起来的时候连阴霾都会顷刻云散烟消。你饶有兴趣地将水娃抱在怀里说:“你看我们家水娃也不是好欺负的吧。”我眯着眼睛盯着你贼笑的样子,像个泼妇骂街一样叉着腰,高声咆哮着:“骆俊威,你们全家都欺负我!”你无赖地挑眉一笑,强忍着笑意一副欺负你又怎样的痞里痞气的表情……那时,有水娃在的时候,你才会真正卸下一切伪装,暴露出一个少年的模样,舒眉一笑,远离那些成人世界的冷漠纷扰。

我初三那年,你也要面临高考了,你老师说你很有天赋,只要文化分上线便足够了。那段时间,我也要面临选择去留的中考。高考、中考就像是一场分秒必争的淘金现场,谁也不敢有半点马虎。我和你同样应付着无数的试卷,连见面的时间也渐渐少了。那时候你每天晚上都会打电话鼓励我加油。听到你久违的声音我并没有丝毫的轻松抑或是快乐,只是觉得异常沉重、心酸和不舍。你的话犹如夜夜敲响的警钟,时时刻刻提醒着我黑板上的倒计时在迫近……

听说你那段时间抽烟很厉害,可是你很少在我面前抽过。你要走的前一天,你在校门口等我,你见我出来了,便自觉地掐掉了手中的烟头。你走过来说,小孩我陪你走。我默然不应点点头。一路上我们第一次你这么沉默着。你努力想找些话题,我都只是勉励地笑一笑。霎时你很认真地问我:“小孩,以后你打算去哪里上高中?”我紧咬着嘴唇试图不让喉头的哭意一涌而出。我茫然地摇了摇头望着你问:“你呢?”你陡然不语,只是轻声笑了笑,成都大学美术系。然后你顿了顿轻轻地摸了摸我的头:“明天就要走了。”我怔愣地伫在原地,寸步难移。即使我知道你很快会离开,但是真正来临之际竟是那么难以释怀。好多话还我没来得及说出口,我还没理直气壮地告诉你我已经不是小孩。我的脑子里突然飞快地闪过了死党曾说过的话“时间和距离终究会冲淡一切”。我的不甘留恋让我的泪水找到了突破口一泻而下。你慌乱地蹲下身将我抱在怀里。我将头抵在你的肩上,还有淡淡的烟草味,我哭得越发厉害。你一本正经地轻声呢喃道:“小孩,我永远不会变的……”

第二天很早你就要走,我去车站的时候天下着雨,好冷。你走进检票口的时候,突然转过身认真地问我:“小孩,我帮你画一幅素描好不好?”我机械性地抬起如灌铅般沉重的右臂向你挥了挥手。我出乎意料的没有哭,我怔怔地应了声好。你笑得灿烂。直到你转身的那一刹那,我的灵魂像是被撕裂了的布娃娃。我瘫跪在地上,任凭我怎样呓语地叨念着骆俊威,你也不再回头……

秋初的时候,辗转去了另一座城市求学。我不知道还会不会遇到这么一个肝胆相照的少年。那些年所谓的朋友也随着时间渐渐断掉了联系。我开始像一个疯子那样疯狂地怀念着过去的旧时光。我生怕哪一天,你会冷冷地撇下一句话说,以后我们不要再联系了。可事实是,你并没有那么做。你仍旧是每天一个电话打来督促我的学习。我听到你的声音总会哭得稀里哗啦。我越发想念你的痞气和倨傲。但是,我不敢告诉你,因为我怕最后我们连朋友也没得做了。

我像中了魔怔一般,每天都在想你会在干吗?和女朋友一起逛街,在电脑前打游戏,和一群朋友喝酒、打篮球,还是……我兀地想起了那几年的夏天,你总是热汗淋漓地在炙日底下打着篮球,那件阿迪达斯的球衣紧紧贴在你的背脊上。你恣肆地在毒辣的日光里尽情地挥洒着汗水。一个完美的抛物线弧度从空中悄然一跃,划过一条彗尾之后,稳稳当当地落进球框里。我忘记了夏日的汗如雨下,竭力地为你呐喊、喝彩。在惊天的喧嚣里慢慢寂静下来,我才恍然发现,不在你身边的那些日子,连你现在是什么模样都完全不清楚。我自嘲地笑出了眼泪。

放长假的时候我又回到了那座小城。爸妈出差了,家里只有我一个人。你父母常年不在家,你也是一个人。晚上快十二点了,我正准备洗澡睡觉。你打了个电话给我,语气里容不下一丝的商量。你说,小孩,限你五分钟内过来。我没有丝毫的犹豫,应了声好,便匆匆地穿好外套往你家走。

进屋的时候,你正在专心致志地打游戏,你头也不回地说:“小孩坐那里,看我打游戏。”我愣了愣,看着你越发犬儒的面容隐隐多了一丝男人的刚毅。我盯着你出了神。你将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的游戏中转移过来。你将脸阴恻恻地靠过来,戏虐地笑了笑:“好看吗,小孩。”我的脸瞬间羞赧得通红,慌张地推开你,跑到客厅里将电视开到最大音量,试图掩盖我的心跳。你愣然地笑了笑,又继续打游戏。

一点过的时候,睡意不断。你说,走,去吃夜宵。我听见你的声音霎时睡意全无,噌的一下站起身来,跟在你后面。我们在一家烧烤店里点了很多菜。你支着下巴谛视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你咧嘴笑出了声:“小孩,还是家乡的味道好吧?”我油嘴满面地奋力点头。你自言自语地说:“在外面这么久,还是觉得这的味道最好。”你抿了一口啤酒,递过来示意我要不要喝。你说,小孩你越长越有模样了。然后你轻轻叹了口气,似乎有什么心事。我竟接过那杯啤酒囫囵地吞了一大半下肚。你无奈地扬手给了我一个爆栗,我吃痛一叫,你嗫嚅地将酒杯拿了回去。那晚上,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只记得醺然的时候,你说了好多话,只是连个大概印象也没有了……

睡得正迷迷糊糊时,你一把把我从床上拉起来,我昏昏沉沉地又倒下去。我惺忪地半睁开眼睛,看见了你的影子。你说:“小孩,我饿了,快去买早饭。”我翻了个身,微弱地哼哼:“我要睡觉。”你并不理会我,一把将我从床上抱起来,我四肢挥舞踢蹬挣扎着,尖叫着要你放开。你鬼魅地抿嘴一笑,问我去不去。我没办法,只好妥协,下楼去给你买了一笼包子。你很满意地吃完早餐后,又继续打你的游戏。我则像一个女佣一样帮你收拾你乱糟糟的房间。有那么一瞬间,我想要是能永远这样不卑不亢该多好……

回到学校后,生活一如既往地耗着。高三那年的暑假我考上了北方一所大学。我想给你个惊喜,便拿着通知书一个人踏上了前往成都的火车。那天晚上成都下了很大的暴雨。我站在你的出租房外,屋里没人,却迟迟不见你回来。我蹲在门口,倾盆的大雨打湿了我的衣服,好冷。我紧紧地摸住口袋里的通知单。我冷得瑟瑟发抖,眼皮也越来越沉,隐隐约约地感到温暖的力量正从我的身体里流失。手脚已经冻得麻木了,我的头开始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之间,我闻到了一阵熟悉的烟草味。一个影子快飞地跑过来,用强有力的手臂将我揽在怀里。梦魇般的声音伏在我耳边局促地低喃着:“小孩坚持住。”我会心一笑,用尽最后的一丝力气将通知书掏出来,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我醒来之时,我虚弱地将眼睛眯开一条小缝。一米阳光投射进窗户,正照在你们接吻的脸上。我的瞳孔陡然惶恐地放大,我真真切切看见她在亲吻疲惫的你,你的眼里布满了血丝,似乎一夜未眠,下巴上还有浅浅的青色胡楂。我想继续假装什么也没看见,可是却如中了魔怔般愣愣地望着你,心里一阵酸楚。

看见了我,你一把推开那个妖娆的女人,你试探地叫了声:“语语?”我像是小孩丢失了心爱的玩具,“哇”的一声号泣了起来。你抱着我,用手掌轻轻地拍着我的背:“小孩不哭。”你这么一说,我哭得更厉害了,声嘶力竭,好像所有的泪水都掩不掉心里的那道疤。

女人娇嗔地喊了一声“威”,你的背影僵了僵,你侧过头满眼都是歉意。她嗤鼻一笑,戏侮地反问:“看来传言是真的了?你和这小狐狸精有一手。威,你的品位怎么变得这么差了?”她轻蔑地盯着我,语气暴戾而又乖张,她就像是一个不可一世的女皇,居高临下地看着你出丑。你愠怒的眉宇间欻然有了一丝的厌恶,你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地说:“请你出去!”

她霍然怔住了,错愕地望着你,满脸不敢相信的哑然。她狠狠地咬了咬嘴唇,绝望地摒下一句:“好,算你狠。”便毅然转身,踏着“嗒嗒嗒”的高跟鞋声响消失在了病房门外。我抽咽着望着你,你为我拭去眼角的泪水,声音疲倦地说,小孩,没事了。你眼里的冷静通过陆离的光线投射进了我的视网膜,我给了你一个紧紧的拥抱,你手中的动作顿了顿,泯然一笑……

2011年,我在上海求学。那时你已经毕业近一年,在一家小型的设计公司当室内设计师。我也已经不再是你当年口中的小孩,我有了一头长长的栗色的卷发,穿着也渐渐褪去了当年的青涩,丑小鸭也有了公主的骄傲。学校里很多男生追我,我总是毫不踌躇地一口回绝。他们都以为是我太高傲、目中无人,只有林辰说了一句话,直戳我的软肋。他说:“语语,你心里的那个人已经占据了你的全部位置,再也容不下他人。”我愕然地莞尔一笑。林辰后来也成了我的一个很好的朋友,因为有时他比你更懂我。只是我不说,你也不问,就这样一直滞待在那里……

你来上海找我的时候,看见现在只比你矮了半个头的我,连拥抱都显得那么生疏。在星巴克咖啡馆里,我阒然地喝着咖啡坐在你的对面。你蓦地翕动了嘴唇,淡淡地说:“小孩,我要结婚了。”你说得如此云淡风轻,却毫不见眉梢的喜悦。我夹的方糖因为手突如其来的一抖掉在了桌面上。我尴尬地将咖啡杯端起来抿了一大口,苦涩的味道浓烈地在味蕾间慢慢化开。我没有直视你,只是强噙着眼泪将视线瞥向窗外繁华的街头,手指在咖啡杯上来回摩挲着,指尖刮得杯面窸窣作响。我含糊地应了声,哦。你说:“小孩,我娶她好吗?”我心里莫名一紧,莫名地苦笑了起来“好!”你拿出一幅包好了的素描画,递给我。上面画的是我睡觉时的样子,傻乎乎地流着口水。你无奈地说:“小孩,以后没机会再画了。”我怔愣地看着那幅画,想起了那天晚上在你家,我恍然明白了原来你一夜在为我画画。我颤巍巍地将它推回到你面前。你封缄不语地看着我,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你离开的时候,我趔趄地支起身,踉跄地往外走。你的一句话可以让我无处遁形,我的心空了,像是提线的傀儡一样没有任何可以思考的余地,只有你毅然绝然的背影。那一夜,我拉了林辰去酒吧,喝了个酩酊大醉。我自嘲地苦笑着,却又在下一秒蓦地泪水滚滚而下,一如泉涌般哭得撕心裂肺。林辰手足无措地安慰着我,我的意识却从未这么清醒过。

青春的这么些年,我们终究因为时间和距离输掉了彼此的承诺。原来真的一语成谶,我们终究没能逃过命运的轮回。那些微末的过往回忆和永远相伴的承诺留在了荏苒时光的隧道里,卑微得再也找不到来时之路。末了之后,我们没能肩并肩陪对方看世事无常、沧桑变化。那些年少时的任性执着终究随着最后一句祝福无疾而终。

我向学校申请了前往美国留学。签证很快批下来了,我谁也没有告诉便慌忙地前往美国。我在异地的天空下,听着陌生的语言,吃着陌生的食物,心里还是有疮痍的。我仓皇地逃离了你所在的那片土地,那片我爱得深沉的故土。可是,无论逃多远,心始终扎根在那里……

收到你发来的婚帖时,已经是五月的末尾了。我最终仍然决定回来参加你的婚礼。我精心打扮了一番。但是,在到达现场看见新娘的时候,我才知晓,面对着身着婚纱的她,纵使我再精心打扮,那些美艳的妆容也顷刻黯然失色。这场较量还没开始我便输得一塌糊涂。我就像是一个小丑配角,衬托着别人有多幸福。我的指甲紧紧地嵌进肉里,可以让我暂得一时冷静。我狼狈地伫在原地,不知是去是留。

你看见了我又惊又喜。你走过来像多年前一样紧紧地抱住我。你唤了一声:“语语,你终究还是来了。”我默然不应地点了点头,只是不在一如当年同样用力地回抱你。我就这么机械性地被你僵硬地抱在怀里。新娘狐疑地走过来,有些敌意地盯着我。我挣脱你的怀抱,用力像个兄弟一样拍了拍你的肩,我勉励挤出一个像样的笑容,故作轻松俏皮地对新娘说:“嫂子,你别看我哥整天板着张脸,其实挺矫情的,他以后就交给你了。”你愕然一惊,眉宇间多了一丝复杂的笑意,你欲言又止,终究抬起手宠溺地揉了揉我的头发,这一次我没有躲。新娘打消了顾虑,对着我友好地点头示意,然后默契地抬起头与你相视一笑。

我在颤抖着说出祝你们幸福之后,像是完成了一个无比重要的仪式。我强撑着维持的生硬笑容,怅然转身的那一刹,心里像是轰然倒塌,成了狼藉一片的废墟,有什么东西在噌噌噌地形如沙子一般霍然流逝。我撩开脚步往外跑,心里轻飘飘的,脚步越来越轻……

骆俊威,你记不记得,这么多年,你一直对外宣称我是你妹妹,但是我一次也没有承认过,因为我不想做你的妹妹。所以认识你一开始,一个小女孩笃定地说是做你的朋友,而不是做你的妹妹。

然而这次我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了,因为我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任性。追逐你的步伐生活了这么多年,我已经熟络了你的一切,并且极力融入和模仿。只是过往的时光在某个地方堆积了厚厚一层,并没有找到出口。我未曾后悔过在最纯白的年华里遇见了你。

我去了你的画室,将那幅属于我的画像拿走了。我轻轻掸掉了上面的灰尘,看着画上熟睡的女子。我声嘶力竭地恸哭了起来,耳旁又响起了你喜爱多年不变的陈奕迅的《十年》。

十年之前我不认识你你不属于我我们还是一样陪在一个陌生人左右走过渐渐熟悉的街头十年之后我们是朋友还可以问候只是那种温柔再也找不到拥抱的理由……直到和你做了多年朋友才明白我的眼泪不只为你而流也为别人而流。

这一次,我是真的要离开了……

婚礼结束之后,我借着酒劲四处寻找语语,她的手机也一直处于忙音状态。我不顾一切地赶回画室,那幅画放置的地方早已空空如也,我抱着头缓缓瘫跪在墙角。她就像人间蒸发一样再一次消失了。那种得而复失的痛楚,不会因为事隔近两年而消减分毫,正如两年前那般愈演愈烈。只是,这一次,有一种预感告诉我,我彻底失去了一个陪我度过了整整七年的女孩。

那个酒醉之夜发生的糜乱,像是恰到分寸插在胸口的一把匕首,不深也不浅,就在那里隐隐作痛。或许语语永远也不知道那个仓促决定背后的故事,只是这一切已经不重要了。一个男人再也不会如同当年一样胡闹,肆意挥霍青春了。

一群兄弟在闹洞房的时候,玩起了真心话大冒险。他们嬉笑着逼问我:“老实说,你是不是最爱若水?”一旁的妻子顿时绯红了脸,深情地望着我。我摇了摇头,平淡地应了一句:“我最爱简语。”我说完自己都不禁吓了一跳,我惘然地笑了笑。

兄弟们尴尬地怔愣在那里,面面相觑。身旁的若水身体明显僵了僵。她陡然恸哭了起来。我轻轻地搂过了妻子抽咽的身体,将头俯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侧着耳朵,静静地听新孕育的年轻生命强有力的心跳。

倏尔,我释然一笑,猛然将自己残有酒精的冰凉的唇覆上了妻子颤抖着泪痕的唇……

这一次,我没有醉……

谢谢你的爱唱了很久很久

胡馨媚

现在这首歌

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走,大雨瓢泼地落下来,我只好跑到街边一处屋檐下,在路上行走的人撑着各种各样的伞,而那些各种各样的伞又来回碰撞着。雨滴落下来的声音和路人的雨鞋踢踏声融在一起。这看似平常的声音和这看似平常的画面交织在一起就像一株有生命的藤蔓那样爬进了我的脑海,因为这样的韵律究竟是那么熟悉,当初说要成为歌手的你为我不经意写的第一首歌就是以这雨声为主旋律的,如今这愿望已经成为了现实,你又在哪里。

曾经这首歌

我坐在窗口上,摇晃着双脚,拍打着已被我弄出斑驳痕迹的土墙,尘土在土墙上翻滚也在我心上来来回回地翻滚。“小星,小心点咧别栽下来。”阿妈带着些责备嗔怪道,不过我并没有很在意,反而更用力地去拍打它,反正也不差这几年,它总是要寿终正寝的。

尘土在我脚丫的拍打下越发越大,在飞扬的尘土中我似乎看见了糖糖的瘦小身影,我从墙上跳下来,奔向村口那棵大树,我蹲坐在那片阴凉之下。糖糖说,在夕阳落下之前,她会从城里回来。我呆坐了很久,太阳不见得很快就要落下来,而糖糖也不见得很快就出现。我折了一根树枝开始在树下画画,画些什么好呢。我想了很久,村口有人走过,多半是对我笑笑,也有人会戏谑地说:“小画家,又在想什么呢?不画油画改行画沙画了?”

要是在平常,多半时候我会对他们笑一笑,可是今天我却没有,我没有理会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而是自己想自己的。我在靠近树根的地方画了几朵云,在云的旁边我一笔带过地画了一个太阳,准确些说应该是夕阳。在云的周围,我画上了几只相依做伴的鸟。然后我画上了自己,一个长着大耳朵的男孩子伸展着长长的手,我又在旁边画了一个女孩,那就是糖糖了,因为糖糖的左脸上有一颗很明显的黑痣,同样在这幅沙画中我也画出来了。初次画沙画,我并没有感到困难,沙画的要领我在画中已经领悟——下笔轻。那根树枝在我的手下游走,令我忘记了时间,忘记了日落的时间,忘记了日落后糖糖归来的时间。

直到画完,我心满意足地擦了擦沾满尘土的手。抬起头我发现星斗初露,一转身就看见了等候良久的微笑着的恬静的糖糖,糖糖说:“我看了你好久咧,小画家。”她就那样微微笑着,不再说什么,可我却觉得我这一辈子只要看她微微笑或许就足够了。糖糖急切地想要看那幅画,我却没有给她看,而是拉她回去,因为现在到了阿妈做好饭的时间。

暑天的热风迎面吹到我和糖糖的脸上感觉却是凉爽的,我偷偷看糖糖,她确实是糖糖,脸上的那颗黑痣还在,我在脸上狠狠掐了一把,感觉到幸福的痛感,才知道这不是梦。

星空这首歌

吃完饭后糖糖把我拉到树下看我的杰作,其实我也没有细看这幅画,只是在天黑下去的前一刻,这幅画完完整整地呈现在我们的面前:在朦胧的云端,我和糖糖手牵着手飞翔,夕阳还没有落下,有几只鸟在我们身边绕。“小星,你真有才,画得太漂亮了!”糖糖依旧是微微笑着,黄昏的天空给她的面颊染上了那样一层红色,让我甚至觉得布满晚霞的黄昏天空已经俨然变成了一块美术课上老师用的画布,而糖糖就是那块画布上最美丽的风景。“我们去看星空吧,糖糖,总算把你盼回来了,城里没有村里好玩吧。至少我是这样觉得的。”我双手抱在胸前,十分不满地说道,我害怕有一天城市这样一个光怪陆离的怪物会把糖糖拐走,今年糖糖的父母三天两头就会把糖糖接回城市,每次都不超过两天,糖糖总会要父母把她送回来。“作孽啊,当初抛下糖糖外出打工对她不管不顾,糖糖还是没能原谅他们吧。”我想起在糖糖第一次离开村子时,我和阿妈目送糖糖的身影消失时,阿妈突然这样说道。“才不是呢,小星,你听我说,”糖糖有些激动,“城市里有很多很多的彩灯,虽然比不上星星,但是和彩虹一样,有各种各样颜色的光。在商场里很凉快,而且还有一种漂亮的小人叫芭比,妈妈就给我买了一个套装,可好看了,城市里还有汽车,开得可快了,爸爸就有一辆黑色的……”“嗯嗯,”我打断了糖糖的话,“看星空!”然后拉着糖糖躺在草地上。“真好看,你看那么多的星星,就像城市里一种饮料里面的果粒。”糖糖伸出手来瞎指。

听到她有又提到了城市的种种,我有些不大高兴,本来想好要给她介绍星座,可是我想了想就没说,我只是一味地沉默。

糖糖见我不说话,捅了捅我,问:“小星,怎么了啊?”“没怎么,你说吧。”

糖糖似乎没有听出我语气中的不愉快,反而很愉快地说道:“我唱歌给你听吧!”“嗯。”

然后她就开始唱了,唱的是一首我没听过的歌,她说这首歌叫《白月光》,但是我使劲地往天上看,却没看见月亮的半点光。于是我问她:“你不喜欢星星吗?”“我喜欢啊,但是我总不可能唱小星星这样的歌给你听吧,”糖糖停了停,突然小声说道,“我很喜欢星星,是因为我喜欢小星啊。”“嗯,我也很喜欢小星星。你看那么多的星星啊。”

——“好像妈妈戴的银手镯。”“真的吗,以后我长大了就买一个送给你。”

——“那我怎么感谢你呢?”“你唱歌给我听啊。”

——“白月光,心里某个地方。那么亮,却那么冰凉。每个人,都有一段悲伤。想隐藏,却欲盖弥彰。白月光,照天涯的两端。在心上,却不在身旁……”

我多希望她能够就这样唱下去,但是在那样一个晚上我确实枕着她的歌声进入了梦乡。她还唱了很多歌,她唱的歌很好听,让我想起妈妈带我到城里一个唱歌的地方,城里人说是K歌,和那个地方大电视里很漂亮的明星唱的一样。我多希望时光能在这一个晚上定格,好让我慢慢地领悟那歌声里爱的撒播。那年,我六岁。

分别这首歌

糖糖把一盒糖塞在我的手里。

我久久地凝望着那盒糖,包装很漂亮,我说:“我会记得你的,可是,你真的不会回来了吗?”“唐听,快走吧,就等你了。”她的妈妈在不远处催促着,糖糖的眼睫毛像蝴蝶翅膀一样来回扇动了一下,然后转过身,没有回答我,然后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又转回来在地上用手指写下一串电话号码,然后飞快地向她妈妈跑去。

这次我并不能再次看着她令人留恋的背影,因为她们一家是坐着一辆黑色的小轿车走的。糖糖没有再回头,我似乎听见她在唱歌,她那么爱唱歌,即使她没在唱,我也知道她心里在唱,在唱再见的那首歌。

在村口,那个有大树的村口,那个有一幅我为我爱的糖糖画沙画的村口,那辆小轿车消失在分岔路口。脸上有液体滑过,我不会唱歌,但是如果糖糖看见了,她也听得懂。

可是她没有看见。

糖糖,我们一定会再见的。那年,我七岁。

听见这首歌

搬家时,从一本书中翻得了一张字条,纸条上是一串号码,直觉告诉我是电话号码。我犹豫着拨了过去,嘟了几声之后我听见了一个曾经熟悉的声音,那个声音疑惑地说:“喂?”“糖糖,是我啊,我是小星。”我兴奋地跳了一下,居然是糖糖。“哦,小星啊。有事吗?”那么熟悉的声音,语气却冷淡了许多。但我没在意,而是更高兴地说:“糖糖,我就要搬家了,也是搬到城里来哦,你要等我哦。”“真的吗?”

——“嗯。真的,到时候我们又可以一起玩了。”“嗯,好的,没事我挂了。”

——“再见。”

我意犹未尽地听着电话里的嘟嘟声,一声一声地敲击着我的心灵。那年,我八岁。

再见这首歌

再见到糖糖是在一个雨天,她像一只受惊的小兽缩在一个商店屋檐下的一个角落。尽管几年没见了,可我还是凭着和那个雨天一样潮湿的记忆认出了糖糖。我走到她身边把伞撑开,湿漉漉的伞沿不断有水珠滴下来,沿着我的脸滑落下来。糖糖就是在这个时候站起来,带着几分疑惑的语气说道:“小星?”“嗯,走吧。”我拉起糖糖的手,走进了雨里。

我才发现我看不清楚糖糖的脸,糖糖瘦了,要不是她左脸上的那颗痣我一定不会记得她。“我差点没认出你来呢,小星。”糖糖说话的声音还是那么的轻,就像田野上一阵一阵的微风。“我也是,糖糖要不是你脸上的黑痣我也……”我的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她没礼貌地打断:“哦哦,是吗,这还真是我的标记呢。”

在那时我并没有听出糖糖声音里的不悦,因为天边已经响起了一个炸雷,把糖糖吓了一跳,雷声混合着雨声不停地冲击着我们的耳膜。

糖糖瑟缩在我的怀里,小声地说:“小星,我会写一首歌送给你的哦,我会记得你的。”

又是一阵雨声,我朝着小村的方向张望了一眼,遥远的天空远处的云朵十分纯净,就和当初糖糖的脸一样。我又抬头看了看头顶城市的天空,此时它正被一片乌云笼罩着,让我看不见它真实的样子,就和现在糖糖的脸一样。“再过一个月就要中考了呢,糖糖你有什么打算?”

——“我啊,就这样凑合吧,我是特长生,反正以后也是考音乐学院的。”

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无声地替她撑着伞,从她义无反顾地离开村子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和她的路注定了是不同的。那年,我十四岁。

离开这首歌

我站在这座城市的火车站看着熙来攘往的人群,距离我八岁离开小村已经过去了十年,十年,这时间真的很长。如今,我就要乘上去往我上大学的火车,离开这座城市。

已经很久没有和糖糖联系,当初承诺她的银手镯,也已经买了。糖糖已经和经纪公司签约,第一张专辑也已经发行。她邮寄了一张给我,但我却没舍得听,我只是翻开了专辑的目录,关于第一首歌的介绍只有一句话:“一场大雨,让我遇见了对的你。”可是,我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她了吧。那年,我十八岁。

最后的歌

我走到附近的报刊亭买了一份报纸来打发无聊时光,我一边打开报纸一边快步跑回继续躲雨。报纸的第一版新闻头条“新生代歌手唐听又创乐坛奇迹”,旁边是糖糖的照片,我突然很想听听她的声音。看着街上越下越小的雨,我拿起报纸跑回了家,打开DVD,放入那张专辑。第一首歌的MV很快在屏幕上出现,我仔细地看着歌词,一瞥就看到了一句歌词:“如果能够不把你当成怀念,我等你十年,会相遇在最初的下雨天。”

后面的歌我听得迷迷糊糊,在合上专辑的时候,玻璃封面突然掉出一张字条,是糖糖熟悉的字迹:“打我的新电话136××××××××,我的私人电话,等你。”

事情过去五六年,我不知道这个诺言我是否还能兑现,我颤抖着拨下了这串号码,电话通了,过了几秒就被人接起:“喂,您好我是唐听。”“糖糖。”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吃了一惊:“啊?是你?”不过很快那语气又冷淡下来:“瞿星,你有事吗?”

瞿星,她只知道我叫瞿星了吧,我捏着茶几上的银手镯,心底里悄悄叹了一口气。面对这样只出现在我心中不重要的陌生人口中的称呼,我沉默了几秒,说:“没事,你挂了吧。”糖糖随后挂断了电话。我一边听着意犹未尽的挂断电话的“嘟嘟”声,一边又打开刚买的报纸,我端详着报纸上的糖糖,惊讶地发现她的左脸白白净净,那个标记着她是糖糖的黑痣,已经成为过去。

我这些年来爱的女子,她不再是她了。我看着桌上的生日蛋糕,突然像是安慰自己一样笑了笑。今天,是我十九岁的生日,我失去了从小到大一直爱的第一个女子。

也是最后一个。

最后的暑假

杨欣雨

许新中考考砸了,他自己是有心理准备的,但在拿起电话查询了考试成绩后,他的失望之容将之前的若干个日日夜夜练习镇定的表情来了个“卡”。许新妈妈在一旁看着他,之后许新挂上了听筒,他妈妈继续埋头换着灯丝,说:“没想好去哪前就给家里看店吧。”许新闷着声线沉沉地应一声:嗯。生活终究不是真正的戏,卡了过后没有机会重新再来。

其实许新并没有多贪玩,他或许真的不是读书的料。从小规规矩矩,上课认真听讲,下课放学回家第一时间完成作业,牢记老师和妈妈的叮嘱。但十二年义务教育没有给他什么希望,所以他还是在一夜之间迷茫了。妈妈叫自己看的店是家里楼下的门面,全家收入全来自那个店卖日用杂货和妈妈出去做零工来敷出,其实许新即便考上了高中家里也不一定有钱来支付他整个三年的学杂费,许新在考试前就做好了这是他人生中最后一次和同龄人同坐在一起挥毫的准备。

的确,这对许新来说并不是个机会,而是未知路途的预备铃声。

许新在某个寂静的夜晚躺在床上想过,他想去经商,但家里的经济情况不可能为他提供资本。妈妈曾经提过有个远方叔叔,是工厂的后管部,可以去那里学技术做工人。许新想到工人脑海中就出现每天放学回家路过的工地,工人们坐在水泥灰上,尘土飞扬,吃着颜色怪异的盒饭,每次看着他们,看着夕阳下的那些或佝偻或宽实的肩背许新有种逃离感,他害怕自己会像他们一样是夕阳末尾和黑暗之前的过渡,等余晖退去暗夜的潮水上来侵蚀不见,害怕自己奔入黑暗。

许新处在比进退两难的地步还要严重的无路可择。

由于刚刚考完试,大街小巷有许多各种各样形式的招生广告宣传单,许新在地上捡起人们随手丢弃的一张张纸张,慢慢研究着,最后他决定了:当兵去。然后他把剩下的纸称斤数卖给了骑三轮收废品的大爷。当兵可以减轻家里负担,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能有个出路吧。

许新他妈听了他的提议后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接过国家征新兵宣传单,计算着上面的集合时间离眼前还有几个白天。

许新他妈有着与她这个年龄不相符的老态,青丝白了一截,背也慢慢地驼了下去,也慢慢地矮了许新两个头,年复一年话也越来越少,说话不急不缓,像是她自己数豆子时有着节拍的拣豆声,许新在隔音不好的房屋每每听见这种节奏晚上都会梦见铺天盖地的个体细小的豆子滚滚涌来,啪嗒啪嗒地落地打在许新的脑门上、脚背上,灌进他的眼睛、鼻子和耳朵里。最后许新变成了一个浑身沾满细小颗粒的豆子的怪物。最后醒来时满脑门都是豆子般大的汗珠。

六月的骄阳很旺,许新在做一个关于高考但最后录取通知书丢失的噩梦,中途惊醒,醒来睁眼后一道强光刻进眼睛,听见窗外电线杆上叽叽喳喳的麻雀声,暗叫坏了!连忙穿起衣服爬起来跑下漆黑的走廊楼梯,身后传来妈妈在客厅的叮咛:店已经开了快点守着,头天就起晚!

许新成为“无业游民”的第一天早晨。

他心跳有点快,他坐在店里看着外面来往的人,有蓝裙子的姑娘和白唐装的老人,许新正襟危坐,十五岁的自己第一次看见抽屉里赖以生计的收入,他郑重其事地把那些一块一块的零钱捋平叠起,把其他面值一样的钱币也叠在一起,数了两道一共是两百七十二块。

许新他妈平时只是把这些钱往里面一撒,拿绿色的掉漆锁锁上,用力拉两道算是保险就了事。

许新数完钱,有些无聊。他又开始想当兵的事。他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样子,他所有的印象只是来自那张宣传单,那张宣传单现在正被压在茶杯下,打翻了的茶水浸过了“志在四方,报效国家”,许新抽出来用手指擦擦,腻腻的感觉。

小A这个时候跳出来到许新的面前。一把夺过那张单子。许新惊了一下抬头,小A翻来覆去地看着。

小A说:“许新,你要去当兵啊?”许新说:“嗯,应该就是了吧。”小A说:“你怎么会想到去当兵,你不念书了啊?”许新仰头看向天,长叹一声:“读什么书啊,我学来学去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次成绩都算是我理想成绩了,没戏啊!”小A把单子撂在玻璃柜上,也说了句:“唉,当兵可不好过。”许新抓着小A肩膀开始晃:“小A啊,我好命苦啊。你要好久都见不到我了。”小A有点沉重地推开许新的细胳膊,说:“好啦,不是志在四方,报效祖国吗,其实只要努力认真点还是挺好的。”小A是许新的死党,三年来一直是许新一同上学归家的朋友,许新是小A上课打盹的岗哨兵,更是请教问题的无良老师,向他请教课题时总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其实自己也没有多厉害,但至少还是比许新聪明。不过都已经隔着飞快的时光回不去了。

小A没有多待很久,小A他爸叫他早些回去商量上哪所高中,走之前小A还在自言自语纠结是去县里的还是去市里的。在旁边擦桌子的许新说:“嘿嘿,干脆一起和我去当兵得了。”小A看向许新,许新对上了小A的目光,熟悉的眼睛里流露出熟悉的同情,那转瞬即逝的慌乱盖章一样戳在许新心头,却又很快被弯弯笑的眼角代替了。许新不知道为什么有这样的感觉:他突然反感起这个三年来一直朝夕相处的眼睛所散出的眼神和其中的想法。这个店仿佛盛满了他内心的沉默一样在热浪中安静。在热火的天气里许新的脊背冒了一层热水,但又马上风凉了,如芒在刺。

许新第一天看店的收成是八十九块,卖出去一点烟和零食。晚上许新他妈问许新感觉怎么样,许新说还好,就是坐着然后拿东西给别人,收收钱。许新他妈说不累吧?许新笑笑点点头:不累。许新妈妈就抬着小小的桌子出来说吃饭吧,明天要起早点了。

毕业的假期总是不会太短,没有作业,没有作息时间,甚至心头还隐隐期盼新学校的光辉未来,任何人都希望在新的环境里争相表现为起跑线上的领先者。

这一点在小A身上很明显。

这天许新中午两点在店里翻杂志看,小A找了张凳子就坐在许新旁边,嘴里含了颗松树针,手里一把。“你们是什么时候去当兵啊?”小A问。

许新头也没抬,说:“好像就是你们差不多开学时吧,嗯,就是。”“那个是当几年啊?”“三年还是两年吧,那啥你上次和你爸商量好读哪所高中了吗?”“我爸叫我在这里读就好了,他不放心我走远。”

接着两人又聊了些学费之类琐碎的事情。“其实啊,我是想去市里读的,在这个地方老待着都烦了,我还想住校,老梅去了,你说我要是也去了和他一个寝室该多好玩?”

许新抬起头,视觉在低低的檐头下看见远方细细直直的马路,有一层灰在飘荡,他眨眨有些酸涩的眼,起身去换杂志,那些卷边起毛的旧书,看了一遍又一遍。

许新把看过的那本丢在最上面,然后翻开中间层打量着选哪本。

正想着是抽出几年前的《故事会》还是缺页的《格言》时,他突然余光瞟到一抹行走的白色,然后立马抬起头望去。

那是一个高挑的女孩子,脚上穿着透明的凉鞋,一个马尾高高束起,面容许新看不清楚,那个长到膝盖的无袖白裙子衬出了她小麦色的健康肌肤,许新看着她站在站牌旁,然后登上了公交车,公交车从许新家店门前开过,他愣愣地看着女孩的侧面飘过光影,眩得许新一阵恍惚但他也没眨眼,小A在旁边唠唠叨叨着什么他也没听见,直到小A骂骂咧咧把他骂回神。

这是许新第一次对一个女孩一见倾心。

小A埋怨他看见美女也没有通知他,小A道:“一个女生就让你傻缺,什么出息。”

许新回敬:“你先别说我,不知道是谁当初追隔壁班班花从诗刊上抄一堆自己狗屁不懂的腻歪诗让我去送,最后没成哭着说要自此封笔以纪念那早逝的爱情!”小A臊了皮,哼唧了一些粗话,许新装模作样唬着脸:“再瞎逼逼,我可马上是人民的坚强后盾了,你现在哼唧坚实后盾,谁来保佑你一家老小吃饭时不突然被恐怖分子袭击下毒?哼唧我就是哼唧自己的安全,哼唧国家,抓壮丁到时你就打头!”小A举起拳头:“我不哼唧你,我揍你!”许新先下手为强,大叫着:“你要逆天!”

到最后两人整理自己凌乱的衣杉,正经下来许新有些惆怅地谈起刚才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孩。小A鼓动他去追。许新说完全不认识怎么追。小A义气凛然地说:“现在就是彰示我重要性的时刻了,你放心,我两天之内打探出消息!”许新兴致来了:“你别是不靠谱。”小A蔑视了他一眼,说:“哥哥我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不像你猪毛都没见过一根。”许新推搡了他一把,指着他道:“这可是你说的。”小A目光凝视着他,重重点了头。许新从小A纠结的五官上看到了希望。

情报在两天后如期到来,小A在经过见不得台面的跟踪以及走访后冲到了许新面前。

许新听到有情报,拉着他坐下,凑近着低声问他:“什么情况?”小A喝了口水以示压惊,然后说道:“经过我机灵的打探,现在可以确定那女孩住在附近!”许新说:“嗯。”小A眨眨眼看他。许新上下瞟着小A说:“然后呢!”小A不急不缓地絮叨:“然后呀,然后就是那姑娘每天会坐公交车去县二中附近补课,和我们一届,虽然不知道高中读哪,但应该可以确定就是二中了。”许新如释重负地点点头。“那你知道人家叫什么吗?”许新咬着指甲含糊不清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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