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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14 16:3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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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彭卿岩、宋毅

出版社:中国电影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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鄱阳湖大战

鄱阳湖大战试读:

前言

为什么要著作《鄱阳湖大战》长篇小说?

在中国古代,一个一无所有的年轻人,要吃过怎样的苦,走过怎样的路,经历怎样的磨难,付出怎样的代价,才能最终创建一个帝国?这样的人,几千年来,有,且仅有一个——他就是明太祖朱元璋。

鄱阳湖之战又称鄱阳湖水战、鄱阳湖大战,是元朝末年朱元璋和陈友谅为争夺鄱阳湖水域而进行的一次战略决战,决战以朱元璋的完全胜利而告终。

此战,朱元璋乘陈友谅军久攻洪都(南昌)坚城受挫,分兵据守鄱阳湖口,先断其退路;继集中兵力,巧用火攻,歼其主力;后水陆截击,全歼陈军于突围之际。创造了中国水战史上以少胜多的著名战例,为朱元璋日后统一全国奠定了基础。这次战役被视为中世纪世界规模最大的水战。

可以说,这是一场不亚于三国火烧赤壁的古代水战,更是以少胜多的经典,同时是一个没有割地、没有赔款、没有和亲的伟大“明”王朝的奠基之战。它的历史意义和社会意义应该让更多的世人了解和认知。

本人出生在鄱阳湖大地鄱阳县,自小听闻鄱阳湖大战的故事,一直想通过文字以及影像把鄱阳湖大战史故传播出去,让大家了解这么一段伟大的历史,更想让世界了解鄱阳湖,了解我们的家乡。并且我想通过《鄱阳湖大战》的小说书籍、影视剧作来带动我们家乡的“历史文化+湖泊生态”旅游的开始,为家乡的经济发展尽一份绵薄之力。

如今,长篇小说《鄱阳湖大战》行将出版,特此感谢温州市鄱阳商会,感谢商会创始会长吴满怀,现任会长何献华,执行会长徐绍强,监事长戴嘉庆,常务副会长兼乐清分会会长、秘书长吴江华等商会同人和亲朋好友的支持。

期待《鄱阳湖大战》影视剧能够早日拍摄成功,并搬上银幕。为我们家乡的影视文化旅游路线的开辟和鄱阳文创产业开启一个鄱阳湖文化发展的新时代。彭卿岩(清燕)2017年10月18日第一章高祖亭长我为县吏

这一年是大元至正十年之夏。

连接安陆府和沔阳府的新城镇,到处是一片升平景象,他州他府的不安乱象,在此全无踪迹。镇上的商户沿街两侧,搭上了芦苇夹棚以防太阳曝晒,内里出售各种摩诃罗的“巧神像”,专门供富家的女眷买回去做乞巧节的礼拜之用;更有琳琅满目的瓜果、酒食、菜蔬、肉脯、烟花爆竹等。夹棚内外人流如织,摩肩接踵,好不热闹。

镇西靠着河川的丽阳驿,是南北行客过往的要道,因出产河鲜被称为“鱼料水驿”。此刻正是夕阳西下时分,大溪上渔船满载而归,扛着渔网、竹竿,提着竹筌的渔人摇头晃脑,高声唱着:枫桥烟起新酒熟,共穿小鱼饮西邻。大鱼虽肥且勿食,明朝卖于城中人!

一队衙门小吏站在驿站前,当首的那位身材颀长的汉子手握着短柄刀,看着渔人晚归的景象和驿站周围民居升起的袅袅炊烟,不由得入了迷。

正此时,一名身穿六花罗锦袍的官员急匆匆自驿站门中走出,看到那汉子这般模样,不禁哂笑起来:“陈九四乃水边的渔户出身,对此景当是熟悉非常了吧。”

听到这话,汉子急忙低头,与其他的小吏一起对官员鞠躬,并口称:“拜揖周判官。”

这官员是沔阳府的判官,名叫周荣祖,专管缉盗捕拿的事。而那汉子名叫陈九四,大名友谅,为沔阳府玉沙县县衙里的一名尉兵快手,算是周荣祖的属下。

友谅本姓谢,江边渔户出身,后来入赘陈家才改了姓,并进入县衙里当了一名小吏,所以周荣祖刚才见他那番模样,就用出身来奚落嘲弄他。

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陈友谅虽心中不平,但在表面上也只能毕恭毕敬。“九四,这衙门里就你字写得最好。有位要紧的大人物从安陆府来,到汉阳府去,经过我们沔阳府,要在这丽阳驿停留,你我都得去迎接,你马上写封札子到仙居山道边候着。”周荣祖背着手,大摇大摆地对陈友谅发号施令,而后拍拍他的肩膀,“千万不要怠慢了,这事若做得好,本官少不得在达鲁花赤和府尹大人面前帮衬你,马上叫你入流,补个提控案牍的缺。”周荣祖说着用手指提了提陈友谅的衣领道,“这身小吏穿的褐窄衫也该换了,叫你换身四花罗的袍子穿。”

提控案牍虽是最小的九品官,但毕竟是朝廷命官,可以穿四花罗的官服——从吏入官,这正是陈友谅一直追求的愿望。

陈友谅闻听周荣祖此言,心中大喜,急忙一揖到地,说:“全仗判官的恩典。”

陈友谅命其同伴去取马,自己即刻挥笔写好札子,带在身上。随后二人翻身上马,急速向仙居山方向而去。

刚出驿站桥时,他见一名身穿破烂百衲衣的僧人背着斗笠,一手托着钵盂,一手举着木杖风尘仆仆迎面而来。那僧人头顶寸发混着灰尘,肮脏不堪,见着骑马的公差,急忙退到路边低首。

陈友谅不及细想,便与这位僧人擦肩而过。

仙居山,乃是由两座山峰夹持在驿道的左右,其山势险峻秀美,晚霞相映时,云雾出岫,闪烁明灭,弥漫山麓,如仙境一般。陈友谅怀揣着札子,刚到此处,就听到西北方向锣鼓喧天,知是大人物来了,急忙下马避在路边。

灰尘起处,大队人马沿途而来,友谅见这些骑士都是高头大马,肩上举着铁骨朵,腰上悬着环刀,头顶甲骑冠,一看便知是皇家的怯薛歹,怯薛歹乃是蒙元宫廷里的宿值禁军。心下暗想这大人物必然是来头不小,急忙叫另外一名尉兵火速赶回丽阳驿通禀判官,安陆府来的大人物到了。

陈友谅则跪拜在路边,手伸着札子和信牌。

几名怯薛歹骑马奔到他面前,厉声问道:“汉儿是什么来头?”“小可沔阳府吏陈友谅,在此接引大人的车驾!”

带头的怯薛歹取过札子和信牌勘验后,又问道:“陈府吏,前路可安静?”“安静。”陈友谅急忙回答。

所谓的“安静”,就是指“安全”的意思。

这时候肩舆到了,那怯薛歹递过札子,垂帘揭开,陈友谅抬眼偷偷瞧了一下,见舆内端坐着一位眉眼威严的人物,身穿大红的袍子,头戴珠带笠帽,发辫垂在两肩,果然是位蒙古大官。

那大官略微看了下札子,目光投向友谅。

友谅急忙伏低身子。“汉儿,这字写得漂亮,你在府中所任何职?”“回禀大人,小可是衙门里的快手。”

那蒙古大官哈哈大笑,说:“委屈你了,这手字,要给你个行省札付,委个官做才合适。”

陈友谅听罢,受宠若惊,也不知道这位大官是真心实意,还是寻他开心的。

车仗队伍浩浩荡荡,在陈友谅指引下抵达丽阳驿时,已是黄昏时分。

七月初七,新月如钩,整个新城镇各家各户张灯结彩,燃放烟花。驿站前,周荣祖带着一干人等匍匐在地,恭迎大官的到来。

甲骑们立刻驱赶了闲杂人等,将驿站周围道路封禁起来。

那蒙古大官下了肩舆,抬手示意大伙儿都起来,接着就自顾自地走入驿站。周荣祖撅着屁股跟着那大官的足迹转着,像个日晷针。

不久,那大官带着的一名鹰坊户走了出来,站在门前台阶,指着周荣祖,尖着嗓子用蒙古话说了两句。鹰坊户,是专门为蒙古皇室宗亲、高官要员养鹰的人,虽名为奴仆,但却仆以主贵,权势很大。所以即便是周判官,也要对其卑躬屈膝。周荣祖急忙叫身边的通译翻成汉话,才知那鹰坊户说的是:“你们的造化来了,大人要吃这里的河鲜,汉儿们立即去驿边的野味店里讨些来!”“快快快,陈九四,你当过渔户,说说丽阳驿的河鲜有什么出名的!”得到命令的周荣祖急得都要跳脚,赶紧找到陈友谅,要他支招。“当地烤鳝丝是最好的。”友谅恨对方再次提及自己出身,但也只能忍气吞声。

于是周荣祖便打发他去索要烤鳝丝。

月色微茫,如雪覆地。友谅提着灯笼,心情怅然,踱着步子去买烤鳝丝。

他本姓谢,自小聪颖,长大后又练得一身武艺本领,还通晓书法,潜心儒学,就是渴望能有一番作为,光耀门楣,但人生在世三分靠打拼,七分命注定——谁叫他是渔户的儿子,谁叫他是个入赘的,故而在衙门里受尽冷眼嘲笑,人到壮年仍是一介区区快手,被周荣祖这样的角色呼来喝去。再加上陈家女儿早三年去世,给他留下个未成年的儿子陈善,这几年自己是又当爹又当娘,备尝艰辛滋味。

不知不觉,陈友谅走到河堤上,透过丛生的柳树,见下面溪边一排支着棚子的野味店,炉火高涨。虽然驿站入住了大人物,但当地百姓丝毫不受影响,还是有许多人跑到这里来小酌些粗劣水酒,吃些河鲜。

友谅走下河堤,人们见他提着“沔阳府衙”的灯笼,又挎着把短柄刀,知道他是吃公门饭的,便纷纷避过去,也不敢再谈那道听途说的朝野闲事了。

友谅走到那个没牌匾但是有名气的野味店,这里的拿手好菜正是烤鳝丝。此时炉子里最底层铺着木炭,上面盖着鹅卵石,嗞嗞冒着赤红色的焰火和青烟,一串串鳝丝正被烤得金黄娇嫩,老远就能闻到诱人的香味。“来一客,要上好的鳝丝,用这个食盒装好。”说完,友谅将一个檀木盒子搁在案几上,接着解开红丝绳,将盒盖取下,“咚”的一声摆在一边,沉甸甸的。

盒子里架着一双象牙镶银的食箸,在火光下闪闪发亮。店主看到这情景顿时就明白了,肯定是那驿站里的大人物要享用,于是赶紧吩咐伙计:“快,快给这位爷备上!”“好嘞!”旁边帮忙的小厮答应完,立刻从坛子里抓出一条肥大的河鳝来,准备将它剐成薄片。

那河鳝似有灵气一般,仿佛知道自己死到临头了,极力地挣扎着。

就在小厮提刀要杀那河鳝的瞬间,陈友谅看到一只手,闪电般探入他面前的檀木食盒中。他急忙出手擒拿,但那只手的速度飞快,银光一闪,带着一声钝响,食箸在食盒中消失不见。

陈友谅不敢相信,这世上还有人比他的手还要快准的,但他又不能不信,因为事实就摆在眼前:

一名僧人正背对着他,手里举着夺来的细长的象牙镶银箸,气定神闲地夹住了小厮的尖刀……陈友谅心下一惊,此人正是自己先前在绎站桥头遇见的那位僧人。

只见小厮憋足了劲儿向后拽,也无法把刀抽回来,脸涨得通红。

那僧人倒是游刃有余,另外一只手很轻巧地把那河鳝捻过来,正色对着陈友谅道:“施主,你看这河鳝,拼命弓起身子,将头贴在腹上,却是为何?”“不知。”陈友谅的语气带着很大的威胁,手已搁在刀柄上。

僧人却根本不予理会,而是举起手掌,轻念了几句,之后望着扭动不已的河鳝,自语道:“因为它腹中已怀有小鳝,这时杀它就是莫大的罪孽。”

陈友谅一听不由得愣住了。

那僧人很迅捷地一反手,将手里怀孕的河鳝抛入了河水中,接着向陈友谅行了个礼。“方才施主的表情告诉贫僧,施主有大爱不忍之心,怜堪怜之人,杀可杀之徒,他日必成就一番大事业。”那僧人说罢又唱了句“弥勒下生,当为世主”,随后见其右臂一振,那双银箸自其手中脱出,不偏不倚地落回到数尺开外的檀木食盒里,“当啷”一声。接着,僧人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地走了。

陈友谅还在发愣,那店主已是吓得半死,抖抖瑟瑟地对他说:“这根本不是吃斋念佛的和尚,带头发的,又无度牒,是个食菜的魔头!”

这话让陈友谅恍然大悟,那僧人正是宣扬弥勒教的“食菜魔”。

湖广、江西、淮水一带,他们已做下几桩大案,闹得官府人心惶惶。

没想到今晚在这里巧遇,而那僧人又迅速消失,让陈友谅咋舌不已。

但他不愿意将事情闹大,就拿出些碎银来给了店主。“方才被那僧人抛入河中的鳝,价钱算在我的头上。”“可,可……”那店主指着僧人消失的尽头,结结巴巴。“此事权当你我不知,不然都得入官府说个明白,我倒还好,只怕连累了你。”陈友谅这番话后,店主当即收了钱,不敢再作声,另烤了一客鳝丝让其带走。

陈友谅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拎着食盒,朝驿站走去。

盛夏的暑气渐渐消散,凉风徐徐。月色下的河面,银光粼粼。河堤和圩田间,蝉鸣萤飞,不远处大户人家的高楼上还传来婉转悠扬的歌声,引得陈友谅不由得仰头凝视。

突然,前方门扉响动,一个小小的黑影从一户人家跑出,好像根本不看路,直冲着陈友谅撞来。他急忙闪避,灯笼晃动,那黑影“哎呀”一声,撞到友谅的胳膊上。陈友谅只觉得温软的感觉传遍全身,那黑影则被弹得坐在地上,只听“咕咚”一声,手里捧着的瓦盆倾覆地上,水流了一地。“我的巧芽芽!”那黑影发出清脆的女声,听起来年龄不大。

陈友谅忙把灯笼提高,见灯光下坐着一位妙龄少女,还垂着乌黑的发髻,正痛心地看着翻倒的瓦盆和地上的豆芽。

陈友谅把灯笼挂在近旁一根树枝上,低下身来,把瓦盆扶正,并把豆芽重新拾回去,走到溪流边掬满了水,然后还给那少女。

那少女望着身材高大的陈友谅,脸很快变得绯红,低下小巧的鼻尖,“嗯”了声,接过盛满水的瓦盆。“我……”少女咬着嘴唇嗫喏着。

友谅挑了挑眉梢,当即明白了,他妻子活着的时候,曾经告诉过他什么是“巧芽芽”。

没出嫁的姑娘们,在乞巧节当晚把豆芽掐短到六寸,系上五彩丝线,然后搁入一盆水中,在月光下看豆芽在盆底的投影形状,若是像纺车就预示着姑娘针线活会很巧,若是像剪刀便预示姑娘精于裁剪。当时友谅便问正在舂米的妻子,她的巧芽芽影子是什么形状,“锅碗瓢盆的模样,”妻子苦笑着说道,“所以我这一辈子都要过苦日子啊。”

妻子后来果然在贫病交加里死去,咽气时还拉着友谅的手,说:“日后全要辛苦你了,要好好侍奉我爹,抚养善儿长大成人,照顾好弟弟英杰。”

想到此,陈友谅的心不由得揪起来,但他还是笑了笑,对那少女说:“对不住,我的灯笼挡住了月光。”

说完,他便掀起纸罩,呼一声把烛火吹灭了。

月光无遮无拦,投入到瓦盆里,豆芽像小蛇,在清水里一晃一晃地游弋着。

还没等那少女说什么,陈友谅就很高兴地告诉她,说:“姑娘你看,巧芽芽的影子像凤冠,也像云霞,姑娘将来定会嫁到富贵官宦人家。”

那少女顿时脸涨得通红,再回头看看自家低矮的茅舍,脸上又露出了苦恼的神色。

陈友谅没有注意到姑娘的状态,他打着火镰,重新点起灯笼。

此时那少女才注意到眼前这位男子戴着幞头,披着窄衫,系着乌角腰带,应该是公门里的人,便急忙告礼。

陈友谅还了个礼,便转身离去了。

他在夜色中已渐行渐远,但那少女依然站在原地向他远去的背影凝望着。“阆浣,方才巧芽芽看出什么端倪了?”门后,居然传出那名僧人的声音,慈爱地对着这个叫“阆浣”的女孩问道。“彭祖……没什么,就是照出个花儿来……”阆浣低下头,轻声说道。

驿站当中,吃着烤鳝丝的蒙古大官儿煞是满意,便特意召见周荣祖和陈友谅。

那大官儿换了一身精细的便装,坐在铺着绸缎的椅子上,脸色红红的。他手里提着个皮囊,内里散发着浓烈的酒味,对着周荣祖和陈友谅招呼道:“汉儿,来来来,赐予你等哈喇胡思迷。”

哈喇胡思迷,即是马奶酒。

他身边的鹰坊户,立刻送来两盏“哈喇胡思迷”。

陈友谅一闻差点没被熏翻。其实“哈喇胡思迷”的制造方法,是用大棒子疯狂搅拌马奶后,取浮上来的细乳给大官儿这样的人饮啜,而沉下来的渣滓叫“粗乳”,一般是给奴隶喝的。

而鹰坊户递来的就是粗乳。

这大官儿明显是把他和周荣祖当作奴隶来看待。“哈哈哈,喝吧喝吧,这哈喇胡思迷可是汗廷大银树酿造出来的。”

周荣祖带着满脸幸福的表情接过粗乳渣滓,伸出舌头来把它舔得一干二净。

那大官儿笑得更加开心,指着周荣祖,道:“这汉儿倒是有眼力见儿,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南人这么会喝哈喇胡思迷的,倒像俺们蒙古汉子。”“盼大人提携,荣祖愿伴在大人身边,当个鹰坊户!”周荣祖急忙跪下,摸着大官儿的靴子谄媚道,“恳请大人赐给荣祖一个蒙古名字,让荣祖的子子孙孙都能沾染王化。”

陈友谅皱着眉头,看到周荣祖这副嘴脸,恶心得几乎要吐出来了。元朝向来重用蒙古、色目民族,压制南人,上至朝廷下到省、司、路、州、府、县莫不如是,所以像周荣祖这样的谄媚小人才以巴结蒙古官员为荣,真是愧对他这个名字了。

这会儿,那蒙古大官儿满意地哼哼了几声,眼睛斜过来望着友谅,说:“你咋不喝?”

陈友谅知道这位大官儿是在试探自己和周荣祖,但心想这哈喇胡思迷的细乳我都不想喝,更何况是奴隶喝的粗乳,堂堂七尺男儿岂能受如此折辱!自己虽出身渔户,但现在身为县吏,不仅苦练书法,也明白“吏者治也,当先自正,然后正人”的道理。“大人,入夜后友谅还要巡视驿站周边,恐醉酒误事。”陈友谅也不明着拒绝,便拱手想出个托词。

那蒙古大官脸色陡变,恨恨地将皮囊搁下,愤然道:“不识抬举!”“小吏只识得大人的周全,抬举不识也罢。”陈友谅话语虽恭,但却丝毫不让。

从房间里请辞出来以后,周荣祖对陈友谅嘲笑不止,说他区区一渔民出身,居然也学酸儒起来,说些无用的迂腐话语。

陈友谅对其不予理会。

第二天,一艘自武昌的大船驶来,停泊在丽阳驿的水面之上,这艘船便是传说当中的楼船。当它宛若一座浮游江面的都市一般,自汉江擂着震天的鼓点来到丽阳时,码头上的人们都被震骇得四处逃散,护卫这艘五牙楼船的轻舟还撞翻了好几艘打鱼的船只。当此五牙楼船巨大的影子遮蔽了丽阳驿站的楼宇时,陈友谅也惊讶地走出来,看着这艘船,不由得入了迷。

陈友谅有个不太能和外人说的梦想,那便是他特别喜爱船,尤其是大船。当他听说刘家港、泉州和福州有无数和眼前这艘五牙楼船差不多大小的船只,当它们升起篷帆后,即能远航到神秘浩瀚的大海之上,带来数不清的财富时,陈友谅就觉得激动,他也想当一名船主,过着如此的生活,去看看沔阳府以外的广阔世界。

可现在,陈友谅还没有忘记自己是沔阳府的快手,还有职责在身,那便是劝谏这位蒙古大官,“请大人不要走水路。”陈友谅当面直言。

大官听完这话后极不高兴,他要赶去武昌赴任,特意从扬子江口调来这艘水师大船,为的就是给自己装足面子,现在一个小小的县吏居然要自己不要走水路而继续走陆路,真是岂有此理,那这艘船岂不是白调了?“大人,如果走陆路,沿着驿道平安顺畅,不几日就能抵达武昌。但如果走水路,汉水和前面的云梦大泽四通八达,只要是小船都可自河汊无声无息地靠近大人的座舰,再加上如今世道不太平,云梦大泽里的江洋大盗不计其数,小可担心的是大人的周全……”

还没等陈友谅说完,那大官儿就用戟指戳着他,怒气勃发地说:“这艘五牙船,高三层五丈,长三百尺,设备通道可以行车走马,甲板护卫将士不下千人,设有拍杆、礌石和铁汁,还有这么多艨艟、刀船追随,你们这群南蛮汉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胆敢在水上来找我的晦气?”

周荣祖也趁机在一旁帮腔,媚态十足地道:“就是!哪个贼人会如此不开眼,敢在威顺王的面前放肆!”

陈友谅闻言大惊失色,这才明白了这位大官儿,原来就是镇守整个荆湖的行省平章威顺王!

威顺王,名宽彻普化,乃是大元世祖忽必烈之孙,镇南王脱欢之子,现受朝廷之命镇守武昌,授金印,并被皇帝特意下赐五百怯薛歹,陈友谅方才明白怪不得自接待以来,这位人物的风头如此盛大。

眼看威顺王发怒,陈友谅心想自己只不过是个蝼蚁般的小吏,还是不要干涉这位王爷走水路的雅兴为好,于是便唯唯诺诺,退在一边,不再作声。

即日,这艘大楼船便敲锣打鼓地驶离丽阳水驿,朝沔阳府的方向驶去,很快就进入了云梦泽的湖泊当中。

当时正值夏秋汛涨的时节,整个湖面淼漫如海,远远望去只有一线线青黑色的芦苇,大风袭来,潮涌如雷。立在甲板上的陈友谅看前方芦苇荡越来越多,河汊星罗棋布;又见暮色渐沉,无边无际的黑夜笼罩下来,四面光芒点点,不知是星辰倒影,使他磷火幽灵,使他不由得紧握着佩刀,暗暗提高警惕。

不一会儿,威顺王的鹰坊户走上甲板,要陈友谅到船上的最高楼,威顺王正在那里举办酒宴,说是要赏酒给他喝。“又是之前给奴隶喝的粗乳酒吗?”陈友谅心中苦恼着该如何推脱,但一时没有主意,只能跟着那鹰坊户走入楼船的舱内。

那里宽敞得如同大雄宝殿,许多护卫王爷的怯薛歹都醉醺醺地提着酒壶晃来晃去;还有不少人盘膝坐在地上,抽出长刀来铮铮地边弹边唱;有的似乎是想起了漠北草原故乡,唱到动情处号啕大哭……“这还谈何护卫之责?”陈友谅心中暗着摇了摇头。连上三层,威顺王的宴会就在最高的楼层房间里召开。

陈友谅刚来到门前,差点儿被舞女的长袖拂到。十六名盛装的舞女,正合着乐师们的曲调,有节奏地激情澎湃地舞着。

看到陈友谅低头走进来,威顺王举着酒盅哈哈大笑道:“兀那胆小的汉儿,你可看好了,本王就是这样一路舞着唱着去武昌,也没有半个蟊贼敢到这里来。”“全是大王的威武。”下首席位里的周荣祖趁机举杯奉承。

威顺王笑得更加得意,他斜着醉眼,指着舞女们,命令道:“刚过七夕,那边唱个应时令的曲儿,来来来!”

舞女乐师们便立刻停了原本激昂的歌舞,曲调和舞姿变得舒缓婉转无比,声音不绝如缕,“银烛冷秋光画屏,碧天晴夜静闲亭。蛛丝度绣针,龙麝焚金鼎,庆人间七夕佳令。卧看牵牛织女星,月转过梧桐树影。”“汉儿,别杵在那里,来,本王赐你一杯上好的南地之酒,成都府的石烧春。”看来这威顺王今夜的心情倒是不错,陈友谅便低身缓缓走了过去。“这个汉儿煞是有趣。”威顺王哈哈大笑起来,他对陈友谅似乎颇有兴趣。“大王,请务必小心,云梦大泽当中最近出现一个倪蛮子的匪首,驾轻舟如风,劫掠过往大船……”陈友谅没接威顺王赏赐的酒,而是靠近他,拱手规劝。“陈九四,你个打渔的忒不识好歹!”陈友谅还没进谏完毕,那边的周荣祖狐假虎威,拍着案几先怒斥起来,怪陈友谅坏了威顺王饮酒歌舞的雅兴。

周荣祖拍得很有力,案几上的杯盅被震起,然后“嗡嗡嗡”地在案几上抖动回旋起来。

陈友谅目光如电,猛地盯住周荣祖,谁料他“刷”的一声掣出腰后佩带的铜把弯刀,脚步如飞,直扑周荣祖而来。“陈九四,你要如何?”周荣祖吓得声音都变了。

周围的乐师和舞女见陈友谅冷不丁亮出了兵刃,也都吓得惊叫着躲闪起来。

一道寒光,陈友谅横着切出佩刀来,周荣祖的鬓毛被刀锋掠过,几根发丝顿时飘散。周荣祖吓得屁滚尿流,木在原地再也不敢动半分。

挥洒出去的刀锋斫击在周荣祖身后的窗棂上,发出一声钝响。“噗!”窗棂右侧的油壁上突然爆出一片血迹,像桃花般点点洒满。

一只耳朵带着血,咕噜噜滚落在地板上,在烛火的照耀下显得格外醒目。“啊!”座椅上的威顺王宽彻普化看到那只被陈友谅斫下的耳朵,也惊得洒出杯盅里的酒水,本能地朝椅背上缩起来,像只猫一样。“疼杀我也!”随着这声惨叫,窗棂上黑光一闪,一人影急速后仰翻落下去。

陈友谅如鹞子翻身般掠起,一脚踢碎窗棂上的格栅窜了出去,几乎和那人同时从三丈余高的船楼上坠落!第二章明教密会

船楼之内,威顺王满身冷汗,他晓得方才自己着了道——那刺客居然能趁夜爬上这艘船,伏在最高层的窗棂上,暗中窥视着他,要不是被陈友谅发觉,那刺客取自己的性命简直易如反掌。

周荣祖从呆若木鸡的情况下醒悟过来,急忙摸自己的耳朵,才发觉地板上那只耳朵不是从自己身上切下来的。随后,威顺王身边的怯薛歹和鹰坊户们的声音才响起来,“有歹人!有歹人!”“啊,啊,啊啊!”周荣祖吓得撅起屁股,翻起案几当作盾牌,伏在其后。“可恶!好大的胆子!”威顺王狠狠地将杯盅摔在地上。接着,许多怯薛歹跑过来,乐师和舞女们惊叫着往外跑,被怯薛歹不分青红皂白砍杀了许多;其余人不敢再动,急忙趴在地上,和周荣祖一般的造型。

威顺王的扈从们挨个翻开窗板,灭掉蜡烛,护在威顺王的四周。

整个船楼内一片漆黑,大船四周的湖面上火光四起,照进了船楼。

不知从何时起,四面的芦苇荡里驶出无数轻捷的小舟,舟上全是举着火把、弓箭和钩桡的水贼,他们蒙着脸面,大喊大叫,像群狼一般将威顺王的大船围得水泄不通。

而威顺王船队因座舰贪快,其余小船还被甩在三里之后呢!

威顺王座舰上的拍杆礌石对这些荡来荡去的小舟,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

带着焰火的箭矢嗖嗖嗖地从四面飞来,而座舰侧舷的木棚上,陈友谅和那刺客的两把刀回旋舞动,很快从船头杀到了船尾——这刺客倒也勇悍,被斫掉了一只耳朵,还犹自死斗缠打。“留住!”陈友谅在刺客回劈的瞬间,低身往前进了一步,手里握着的尖刀直从刺客的膝盖窝里搠过去。

鲜血飞溅,那刺客腿上又中了一刀,无法跃动,从棚子上惨叫着滚落下去,一艘轻舟划来,他正好跌落到甲板上,震得那小船来回摇摆。“我是沔阳府快手陈九四,云梦泽这里应该识得我的名头,请各位好汉让出条路来!”陈友谅站在棚上,收起了佩刀,高声喊道。“陈九四……”果然小舟上不少水贼听得此名都惊得往后退起来。

这时,那刺客捂着流血的耳朵,从甲板上挣扎着爬起来,仰面对陈友谅回喊道:“原来是沔阳陈九四,我倪蛮子这次算是折了跟头,不过看你也是条好汉,为何要为暴元卖命!索性加入我们,一起革故鼎新,还天下个太平世道。”“你们区区流寇,成不了气候。”“走!”缺了耳朵的倪蛮子愤恨地看了陈友谅一眼,摆手示意手下离开。

很快,这群云梦泽的水贼便乘坐小舟,飞也似的四散离开了,只剩下湖面的茫茫夜色……“王爷,小心驶得万年船。”化险为夷后,陈友谅对威顺王说得唯一一句话便是如此。

这次威顺王也只能表示接受。

数日后,赴任途中有惊无险的威顺王一行,离开了沔阳府。临行前威顺王特意关照沔阳知府余阙,待到铨选的时候,立刻升陈友谅去武昌府做事,这也算是王爷对他护驾有功的回报。另外,威顺王还责成行省各地的驻军、快手、弓手,严厉搜捕胆敢反抗朝廷的人士。

在沔阳府衙,知府余阙接见了陈友谅,先将其褒奖了一番,随后到衙门的后院,余阙将一卷“宝钞”塞到了他的手中。

陈友谅叹了口气,展开一看,是面额二十贯的宝钞。“府尊,这……”陈友谅难受莫名。

余知府也叹了口气,虽然陈友谅不过是个府中的快手,但余知府每次都唤他的名字“友谅”而非“九四”,“友谅啊,本府知道这宝钞虽然面额二十贯相当一两赤金或十两白银,但现在物价飞涨,拘田支米,实际价值不足十分之一。可现在朝廷艰难啊,黄淮菜、食菜事魔教纷纷逆反,而洞庭以西蛮族起事,沔阳府不但要供奉上面的行省、朝廷,还要支取征蛮的费用……”“府尊别说了,友谅收下就是了。”陈友谅急忙说道。

因为他看见院子里,余阙的妻子和儿女,都穿着粗布衣衫,正在槐树下打扫落叶和细枝,大概是要用来烧灶的。

余阙是个好官、清官,也是个能官,在他治理下的整个沔阳地带的百姓生活安逸,虽然清苦依旧,但比起他州他府来,已算是安居乐业了。

衙门里传说,余知府马上要随朝廷的右丞相去荆南一带平定蛮夷叛乱了。

沔阳府将来是个什么模样,任谁也无从知晓。

陈友谅告辞离开后,余阙叹了口气,又追上来硬塞给他二两碎银子。“府尊,使不得!”陈友谅知道这是知府私人的钱财。“收下,收下!你是中道丧妻,生活要艰难得多。威顺王关照的事,本府也会尽快办的。友谅啊,当今皇帝圣明,只要挨过这段日子,将来都会好起来的。本府知道——治民先治吏,要是连你们都吃不饱,那这个天下可真的就完了。”

陈友谅接下来在沔阳城中,将宝钞兑了一两半的银子,加上余阙所赠的二两银子,买了些米、盐和木炭,回到了城南简朴寒酸的家。

篱笆后种植着几丛叫不出名字的花,长长的茅檐下,四岁大的儿子陈善抽抽搭搭地坐在那里,旁边则蹲着一位身高九尺的红脸巨汉,正哄着他,并用一束干草给他扎着“小马”。“定大哥。”陈友谅推开柴门,将物什放下,急忙向那巨汉拱手。

那巨汉哈哈大笑起来,把小马交到陈善手里,起身回礼。他个子实在太高,发髻都要顶到茅檐上了。“今日定大哥还带了些酒肉来探望你呢。”那边的厨房里,陈友谅的岳父陈才走出来,笑眯眯地说道,“你去办差的这几天,多亏你定大哥时不时来此帮衬啊!不然我和善儿可都要断炊了。”“老爹,怎能忘了我张必先呢?”话说着,只见一位矮壮的满面疤痕的汉子从围篱那边走出来,手里还提着壶酒,看来他是和这位“定大哥”一起来的。

这矮壮的汉子叫张必先,善使长棍,本是黄蓬镇一位屠户,自小和陈友谅交好,最好打架斗狠,绰号“泼张”;而那“定大哥”则叫张定边,和陈友谅一样也是沔阳府的一名快手,一柄眉尖刀耍得是出神入化,平日里一串佛珠挂在胸前须臾不离身,外号“仁王金刚”,向来也与陈友谅交契深厚。

三人就像桃园结义的刘关张那般重情重义。

陈友谅的老爹兼岳父陈才在篱笆边一棵大柳树下支起张桌子,张定边和张必先便把带来的酒肉摆上,三人喝了起来。其时秋风渐起,屋前河汊处系着的扁舟在风吹起的涟漪中摇来晃去。“友谅,你保护那威顺王这么大的功勋,府中居然只给你二十贯的宝钞?”张定边听说云梦泽发生的事,为陈友谅打抱不平。

而张必先的脾气更是火爆,当即就嚷起来,说道:“这世道早让狗官们糟践得不像样子了,依我看天下早就该乱了,不乱不治——我最近在镇上,见到个僧人,说弥勒佛马上就要降世救人了。”

陈友谅听到这话,心中一凛,莫不是自己在丽阳水驿遇到的那个僧人?

张定边一边点头表示赞同张必先的见解,一边好似有意对陈友谅说:“之前我去淮泗办差,那边真的是水患、旱灾连连,又闹瘟疫,饿殍遍野,千里白骨,大哥我差点回不来了呢。唉,像周荣祖这样的蟊贼又窃据官衙,把我们这些皂吏当牛做马,视平民百姓如粪土,等我们死后,看看还有谁为朝廷和官府做事!”

陈友谅始终不语,他知道二张在等待自己表态。这二位其实私下都和山匪、水贼乃至弥勒教这样的秘密会社有或多或少的联系,他们多次说服自己也参加进去,做翻天覆地的绿林勾当。

张必先见陈友谅还是不言语,就接过张定边的话头激将起来,“衙门里全是周荣祖这样的狗官,友谅你乃是顶天立地的汉子,精通武艺不说,还读过先贤的经书,写得一手好字——周荣祖的位子,凭什么你做不得?可这世道,就是能人出不了头,除非……”

厨房里,陈才佝偻着身躯,和孙儿陈善相对坐着,侧耳听到这席话后,老汉也不由得暗自叹息。“威顺王答应我,待到铨选的时候,提调我去武昌,脱了这身皂袍换官袍。”陈友谅说出这话来,实则等于拒绝了二张的拉拢。“那也还是个趋走的小官……”张定边刚想继续说下去,大柳树前的板桥上快速走过来一位穿着吏袍的年轻人,格外热情地喊道:“定边大哥,必先大哥,你们来啦!”“哦,原来是英杰这小子。”张定边用手指着那年轻人,哈哈笑起来。

陈英杰,是陈才的幼子,陈友谅最小的妻弟。陈友谅还有两位年纪大些的妻弟叫陈友仁和陈友富,都在邻村土里刨食,日子同样艰辛。妻子临死前最牵挂的就是英杰这个小弟弟,将他托付给丈夫。现在陈英杰也在沔阳府里当了一名衙役,适才刚当完差归来。“就听二位大哥的吧,友谅哥,不是英杰我聒噪——当年你爹和我爹荡尽家产,才把你脱了渔户的籍入了衙门,又把我送进去,图得可不是过这种日子。”陈英杰大剌剌坐下来,吃肉喝酒,接着听了二张的想法,就嚷起来,“友谅哥,我知道你想当个良吏,也知道咱们沔阳的余知府是个大清官,但这天下成群的乌鸦当中有个把只白鹭也变不了色不是?鞑子、贪官鱼肉天下,咱们要是舍不得这身皂服,也等于在助纣为虐。友谅哥,这安陆到沔阳谁不知道你的武艺才学,怎能甘心屈就在衙门里一辈子!英杰实在是想不通,须知金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变为龙。”“英杰说得好!”张必先当即喝彩起来。

但陈友谅却狠狠瞪了英杰一眼,英杰顿时低下头来,不敢再说什么。“二位兄长,友谅上有两位老父需供养,下有英杰和善儿要抚育,这辈子只想奉公守法平平安安。况且这四周,只有倪蛮子这样的水贼草寇,你们要联合他的话,是成不了气候的。”

张必先急了,起身要说什么,但却被张定边拉住。张定边对他使了个眼色,便说酒足饭饱,时候也不早了,我们也该告辞了。

临行前,张定边看了看陈友谅,意味深长地说了句:“不知道你的刀,什么时候才能快意而出?”

入夜,陈友谅将善儿哄睡后,自己立在院落当中。秋风凉,秋月浓,他带着几分醉意将自己的那把寒光闪闪的刀抽出,看了又看,最后也只能徒劳地嘘叹两声。

次日,沔阳府的捕房里,判官周荣祖突然来到。他笑吟吟地交给陈友谅和张定边一封牒文,说道:“二位,有个美差下来了。本官安插的“暗铺子”送来线报,黄蓬镇最近有妖人菜魔暗中聚会图谋不轨,且和云梦泽的倪蛮子这个大寇互有勾连。友谅啊,你打小就在黄蓬这地方长大,哦,对了,更确切的是自小在这里的港汊打鱼(张定边当即就要发作,却被陈友谅牵住),人头地面都熟悉。威顺王下了海捕妖人的文牒,余府尊听了本官的建议,这个案子就让你来做,你不会让王爷和府尊失望吧?”“周荣祖这个狗官,知道你马上要铨选去武昌府当官,特意在这之前生事陷害。”走出府衙后,张定边愤恨地说。“定大哥,你把家伙都备齐,让英杰也陪着我俩一起去。”“必先就住在黄蓬镇,要不要知会他一下,也好有个照应?”“不要,入夜后办事。”陈友谅将手举起,干净利索地答复道。

黄蓬镇是沔阳府外的一处渔港小镇,夜晚中带着点点烛火的道路像带子一般绕着黑郁郁的山,整个镇子就好像浮在水面上。

陈友谅、张定边和陈英杰三人,带着十名府衙快手,三十名弓手,分坐四艘小船,在渔港迅速上岸。

但陈友谅并不是抓捕行动的总指挥,指挥他们的另有其人,是一名来自复州路的银牌百户,蒙古人,名叫秃儿思必干,但这位百户更多的只是属于监察外带躺着领功的角色,实际还得靠陈友谅才能调度得灵。

陈英杰是第一次参与捕贼行动,所以显得很是激动。他头戴软皮斗笠,肩扛一把黄桦弩,影形不离地跟在友谅哥和定大哥身后。

岸边的鱼肆棚子里,周荣祖的“暗铺子”站在那里,对着他们晃了三下灯笼,陈友谅大步走过去,接过对方递过来的大茶碗,牛饮了数口,命陈英杰燃亮“沔阳府捕贼房”的灯笼开道,“前去,捕拿妖人。”

在暗铺的指引下,所有的快手和弓手集合完毕,顺着黄蓬镇的街道直扑目的地而去……

黄蓬镇西的烧桥隅巷子里,本是街坊们贩鱼买鱼之处,巷子里堵满了板车、竹篓、炉灶,巷子尽头在院墙环绕下有座楼宇,是集中交易鱼鲜之处。越过这座临河楼宇那边便是黄蓬镇的钟鼓楼所在地。空气里到处弥漫着鱼腥味,这种味道陈友谅再熟悉不过,甚至不用“暗铺子”的指引,他闭着眼睛也能摸到这里。

当年他就是光着身躯,提着一串串捕来的鱼,赤着脚走在鱼血汪汪的巷子路上,穿过炊烟和晨雾,用收获去换日常所需品的。

楼宇前芳草萋萋的花园中,陈英杰如猿猴般跃起,用手勾住山墙背脊,“嗖”的一声翻了上去。下面一名快手把黄桦弩抛上去,英杰用手接住。院子里挂着两只通亮的灯笼,还有个老头举着梆子于门前绕来绕去,不像是在巡夜,而是在守门。

楼宇各个隔窗,都有烛光,里面隐隐传出诵经的声音。

陈英杰伏低身躯,转过身来打了几个手势。“确实有妖人在里面聚会,定大哥你带着十个弓手,堵住院子的后路。”张定边提着眉尖刀带领弓手们急速绕街离去。陈友谅低声喊了声“英杰”。

墙上的陈英杰点点头,眯住单眼抬起黄桦弩,“扑”一声,射灭了一只灯笼,接着又射灭了另外一只。

整个院子顿时暗了下来。

那提着梆子的老头,张着大豁牙的嘴巴,抬头看着突然熄灭的灯笼,还没反应过来,院门就被闯开了。“沔阳府快手办事!”几名皂色窄袍的衙役立刻冲进来。

老头吓得急忙跑进门阍,对着楼梯,刚准备敲响梆子,呼啦一下后脖子就被陈友谅抛来的“如意索”给套住了。陈友谅扬臂一拉,那老头和梆子一并被拽翻倒地。

陈英杰上前将老头的手给反剪摁住。陈友谅与三名快手提着灯笼和刀,踏着楼梯迅速冲了上去。

楼梯口,一个人影恰好自二楼偏房闪出来,陈友谅急忙伸手,将其抵在墙壁上,当即觉得满手温软,一股馨香钻入鼻中,“是个女的?”

正当他惊愕之时,那女子也惊叫了一声。“别出声!”陈友谅恐吓道。借着灯笼的光照,陈友谅仔细一看,赫然发觉被自己压在手臂下的姑娘,居然是乞巧节端着巧芽芽和自己相遇的那位。

阆浣的一声喊叫之后,整个楼宇二层烛火和松明瞬间全部亮起来。灯光通明,此时陈友谅才发现藻井、柱头下,满是前来聚会的“弥勒妖人”。“好家伙,足有四五十人。”陈友谅迅速扫了一眼,心里估算着人数。同时,他顺手将阆浣重新推入到厢房中,免得她受伤,而后大喊道:“沔阳快手陈友谅来抓捕妖人,尔等速速就擒吧。”

众位妖人一阵骚动,忽然哗啦啦开始向各处跑散。“别跑!”快手们赶紧动手将人扑倒捆上,但妖人们实在太多了,这群人一边喊着“弥勒降世”,一边跳楼的跳楼、乱窜的乱窜,将他们抓齐也是非常困难的事。陈友谅看到其中一个披着白色百衲衣的背影直越过长廊,准备跳窗户向后院逃逸,他便提着刀紧随其后。

那人跳下窗户,刚落在院中。

陈友谅后脚也跟了下来。“定大哥!”陈友谅想让守在院外的张定边拦住那人,但还没等他喊出来,那人已从院子边的架子上,忽地抽出一根长棍来,回手旋了个大门(大门:人的双臂和胸腹间),对着陈友谅照面扫来。

一阵劲风扑面。“好家伙!”陈友谅急忙闪过,拔出刀来,走了个丁字步,直对着那人的小门(双腿)削去。

那人倒退几步,陈友谅便跟进几步。

那人忽然反上一步,用棍子使出个“大剪”来,这招在棍法里最为狠辣,击打到人身上,无不骨骼碎裂,而这位的棍法更为精熟,直对着友谅的命门而来,若被他棍头击中,怕是天灵盖都要被捣碎了。

陈友谅急忙反手挥刀,来了个喜鹊过枝,当啷一声将对方的长棍挑开,接着那人的棍头颠动如电,蜻蜓点水般朝着陈友谅的身上刺来。友谅也发了狠,棍来他退,棍去他随,两人缠斗数个回合,那人突然使出个“盘山托”,友谅飞身闪过,贴近对方用刀锋牵住棍尾,横着一旋——那人的胳膊被割中,“哎呀”一声惨叫,长棍应声落地。“必先?”听到对方的叫声,陈友谅大吃一惊。

这时陈英杰站在楼宇的屋瓦上,提着灯笼,照向此处,发现那穿着白色百衲衣的果然是张必先,他扶着流血的胳膊,边回头望着呆住的陈友谅,边向着院门跑去。

后门边,张定边扶着眉尖刀,正和十名弓手站在那里,将通道围得水泄不通。

张必先停下来。

陈友谅紧跟上来。

门口处的张定边站在那里依然如仁王金刚般纹丝不动。

三人沉默片刻,陈友谅开口说:“没想到,必先你居然加入了莲社!”“不是投身暴元的莲社,我加入的是旨在救世的摩尼明教!”张必先扶着胳膊,回头对陈友谅认真地辩解。

白莲教和白云教,当时都是投靠元廷的,只有摩尼明教号称信奉弥勒,假借白莲教社的名义聚会,实则是鼓动信徒进行反元之事。“什么救世,乌合之众还谈救世?”陈友谅心中又惊又怒,不禁叱责张必先。“这个世道你不救,那你就麻木地等着府衙里每个月发的如废纸般的宝钞吧,我和诸位教友一起来救。陈友谅,别忘记你的出身,现在百姓们活的是什么样子,你应该比我们都清楚,不要昧着良心装睡。”张必先虽然平日里粗鲁惯了,但这套话说出来,陈友谅居然愣在原地无法反驳。

这时,门前的张定边忽然侧过身躯,收起原本横着的眉尖刀。

张定边的意思很明显,是要放走张必先,但不知这是被他所谓的明王教义所感化,还是单纯出于兄弟间的私情。“定大哥,我不要你‘捉放曹’,我就想看看友谅,他到底抓不抓我。”

陈友谅闭上眼睛,将佩刀往地上一扔,说:“必先,你走吧……我不抓你……你是我从小到大的兄弟,虽然素日好勇斗狠,但却不是个浑人,现在连你也入了魔教,那一定是这个世道出了问题。”

楼宇屋檐上提着灯笼站着的陈英杰看到张必先跌跌撞撞转过院门,便回头来对着几名跟上来的快手说道:“有漏网之鱼突围跑了,先把其他妖人押送到衙门里去。”

然而数日之后,陈友谅却进了府衙的监牢。

他的罪过是周荣祖上报给肃政廉访司的,周荣祖找到了人证,说陈友谅和张定边放走妖人要犯,足见和魔教妖人有勾连。此外,周荣祖还说,按照对府衙捕贼快手的格例规定,“人仗足敌,将吏、罪人有相斗而后退,徒刑三年。”

这句话的意思是,陈友谅带了足够多的快手和弓手,力量大大超越聚会的明教妖人,但却在相斗后让主犯全身而退,这种情况要判处三年苦役刑罚。所幸的是陈友谅好歹还与张必先斗了一场,不然便是“无相斗而退”,是要判处流放三千里外乃至死刑的。

周荣祖不愧是刀笔吏出身,弹劾的状子写得如天罗地网,绕过了沔阳知府余阙,迅速而直接地交到肃政廉访司那里,而朝廷当时对四处策动起义的明教也十分仇视,于是肃政廉访司的处断意见很快下达:沔阳府巡尉司所属快手陈友谅,本为吃公禄的县吏,现于捕贼当中竟网开一面,目无法纪,有勾结妖人作乱之嫌疑,按律罪加一等,徒刑五年。“友谅啊,余府尊特意关照了你的案子,但这事是压在肃政廉访司案头的,余府尊也帮不了你,不过府尊特意要求,徒刑当中就不给你上枷锁了。”监牢的木栅外,沔阳府的司狱司提着灯笼,摆上些酒菜,悠悠地对坐在牢内草席上的陈友谅说,“倒还是武昌府里的威顺王过问了这件事,说朝廷马上要派工部尚书贾鲁治理黄河,要他在那里给你安排个位子,不用服刑,有吃有喝,待上两三年,等风头过去了再回来。”“谢威顺王和余府尊关照,不过我兄弟张定边和妻弟陈英杰和此事无关,他们无罪却被我牵累,也羁押此地很久,还望王司狱上禀。”“唉,这是当然。”王司狱答应下来,接着又摇摇头,叹着气离开了。“大哥,你要是去黄河那边,英杰还留在这里做什么?英杰也要和你一起去!”旁边监牢当中,陈英杰抓住栏槛激动地喊道。“友谅,我也随你去,周荣祖知道我和你的情谊,这一切都是他策划好的,这种道德败坏的人是见不得好人出头的,他定然也不会放过我,你把罪全揽下也不行——至于陈老伯和善儿,必先一定会帮你把他们照顾好的。”另一边,张定边盘膝坐在牢中说着。“好不好又有什么区别?必先在那晚上对我说的话是对的,老爹和善儿就算得到照顾能活得下去,其他境遇还不如芸芸众生呢。他们在这个世道里,九成都是要横死的。治黄河,治得了一条河,治得了天下的民心吗?我知道朝廷里还是有余府尊这样的好官,我也想这个大元朝能安安康康地存在下去,可……”说到这里陈友谅仰起头来,戛然而止,不再说话,复又低头,安静地吃着王司狱送来的饭菜。第三章石人挑动天下反

沔阳府衙门前,陈友谅和张定边、陈英杰各自举着一根朴刀挑着行李,挥泪告别哭泣的陈才老爹和善儿。旁边瓦舍棚子里,穿着官袍的府判周荣祖,得意扬扬地背着手,遥遥喊住陈友谅,对他说:“九四啊,常言说得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明明是和坏人搅话在一起的命,还偏想穿官服飞上枝头。以愚兄看,这锦华的袍子你这辈子也沾不上啦,好好在颍州那边服苦役,完了后再回黄蓬那里打鱼罢!”

张定边怒目圆睁,待要发作,却被陈友谅一把拦住,只见友谅脸色平静地对周荣祖回道:“周府判,常言的前句话友谅记下来——命里有时终须有!大元朝这个天下,是被你这样的人弄坏的,也是余府尊救不了的,而我陈友谅则是被逼的,将来要在你棺材板上钉钉子,这才是我的命!”“陈九四,你胆敢说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反了你了!”周荣祖气急败坏地跳骂,“我要写状子,把你治到死为止。”

陈友谅等人头也不回地大踏步离去,只留下周荣祖在原地气得直跺脚。当他看到在衙门口街边,陈友谅的儿子陈善正用一种极度寒怖的眼神盯着自己时,不由得浑身打了个冷战……

沔水古渡口,陈友谅等坐着船,向武昌府而去。

河边茅舍处,一少女和一和尚正立在门口,似乎等着谁。

胳膊受伤的张必先从树后走过来,送给押解的些许银子,押解官差接过银子朝陈友谅努努嘴,便装作看不见似的把头转向一边。陈友谅对定边和英杰点点头,跳下船来。“我叫彭莹玉,以前是莲社道人,现在是明教的僧人。”那和尚终于合掌报出了名号,“这位姑娘叫阆浣,是我们明教内的小妹。”“陈大哥……”阆浣刚开口就已经羞得鼻尖都红起来了。“阆浣,你难道没有家人?家人许可你入食菜魔的门?”陈友谅很是诧异,心想魔教果然蛊惑人心,专挑这种天真稚气的小女孩下手。

谁料阆浣眼眶泪光泛现,哽咽着说:“浣儿早已没了家人,现在庵堂里的兄弟姐妹才是我的家人。”

原来,阆浣的母亲生下她不久后就在贫病当中死去,父亲本在丽水驿里当一名“站户”,给过往的驿差、官员喂马。几年前朝廷大奸臣哈麻为取悦皇上,特意指使西番胡僧入京进献“大喜乐术”(其实就是房中术),胡僧在路经丽水驿时,阆浣父亲就因茶水端上的稍慢些,就被胡僧们用马鞭活活抽死了。兽性大发的胡僧居然还想强暴在一旁吓呆的年纪小小的阆浣,幸亏彭和尚路过救下她,才幸免于难。后来无依无靠的阆浣便入了明教会社。

听了阆浣的遭遇,陈友谅默然不语。

彭莹玉便接着说:“友谅,我七年前就看破了这个‘天高皇帝远,民少相公多,一日打三遍,不反待如何’的世道。以前当白莲道人我只能渡自己,后来我想要渡世人。不妨告诉你,现在我已在沔阳、武昌乃至蕲州组织起一批‘彭党’,七年前我失败了,你知道是为何?”“准备不足?党徒不足?”“不,是因那时朝廷还没烂到根子里,七年后的今天,不是我彭和尚变强,而是这个朝廷、这个天下越来越病入膏肓,越来越没有希望了。真正救世的弥勒明王真的会降临,这已成为众人心中不灭的信念。”“我是那个弥勒?”陈友谅感到很新奇,不然这个和尚为什么三番五次在自己面前出现。

但彭和尚只是继续合掌,垂下眉眼,神秘地笑而不语。

茅舍里传来了诵经的声音,友谅转眼望去,在那已根本无法遮挡风雨塌在一侧的门后,几名面黄枯瘦的百姓,正在那里盘膝坐着,他们带着痛苦的咳嗽和喘息声,反复口诵弥勒教的经文,这就是他们“治病”的方式。

因为他们没钱去看大夫。“什么时候这个世界不需要弥勒来救,那才是真正的弥勒降世后的大光明。”彭和尚点了一下陈友谅。

友谅顿悟,遂跪在彭和尚面前,恳求道:“请师父收我入教。”“令父怎么称呼?”彭和尚表情严肃起来。“家父谢祖一,养父陈才。”“此后,你父名为谢普一,养父名为陈普才。”“敬诺。”“此后你叫陈普谅!”“敬诺。”

接下来,彭和尚将手掌绕着陈友谅的头顶和肩膀,念念有词,喃喃道:

显密圆融法典深,

如来心法盛于今。

愿期弥勒传仪轨,

普度苍生福报临!

彭和尚最后将手重新按在陈友谅的头顶,对他说:“普谅这个名字只存于庵堂会社接头时用,你在明面依旧使用陈友谅这个名字。跟着我念一遍‘南无当来下生弥勒佛’。”“南无当来下生弥勒佛。”陈友谅将双掌合十,闭上眼睛念出来。

水雾渐浓,暮霭沉沉,陈友谅重新跳上小舟。阆浣跟上前来鼓起勇气向他道别,并说:“善儿和普才老爹以后的生活,就由我来照顾,钱财空缺处由必先大哥解决。普谅大哥你此去颍州一带,可千万要平安回来。”

陈友谅感激地点点头,向阆浣拱手鞠躬,说:“放心吧,此去颍州我定要完成师傅的心愿,待到三五年后归来,也要和师父一起在这浩浩长江左右,做一番真真正正轰轰烈烈的大事业。”“大哥说得好,英杰也愿誓死追随大哥。”小个子的陈英杰激动地站起来,拍着胸脯保证。

冬去春来,时至正十一年的春季,颍州黄河河堤边,满是劳作的民夫,呻吟声、抱怨声和督工的皮鞭声此起彼伏。

一处高阜上,朝廷工部尚书贾鲁坐在伞盖之下。虽是暮春时节,但是这边的天气已经十分酷热,贾鲁摊开一张图纸,对身边的随员们说道:“台州方国珍逆乱,切断了朝廷海上漕运的道路,现在黄河疏浚得通,江南的财赋亦可沿着黄河和运河直达京师大都。”

听到贾鲁叙说自己治理黄河的价值,众随员都躬身唱喏,盛赞尚书大人高瞻远瞩,为朝廷分忧。

贾鲁指挥调度了一番后,觉得有些疲累,便坐在伞下不再言语。

这时,一名身材高大干练的吏员走过来,对贾尚书躬身施礼道:“这附近有座名叫黄陵的地界,赏景避暑是极好的,小可愿带大人一游。”“友谅啊,行行行,正好我也有些疲乏。”这段时间,陈友谅因为趋走侍奉得好,深得贾鲁的喜爱。

陈友谅带了几个人陪同贾鲁到了黄陵,只见山秀美而不高,水清澈而不深,一面临着棋盘似的桑植,一面靠着悠久的古渡,林荫繁茂,加上暮春时节,四周满是校花盛放的桃林,果然是番好景色。贾鲁不由得连连赞叹,流连忘返。

几人便在靠近林处的阴凉地坐了下来休息。这时贾鲁又看到在林子深处有所大庄园,林子间一群走来走去的麋鹿,见到人也不怕生。

鹿群中最美的当属那头白鹿,眼神幽深倨傲,头上那对角晶晶发亮,步伐如出尘仙人般轻盈,竟把贾尚书看呆了。

陈友谅眼珠转了转,对贾尚书禀告说:“这所庄园是颍州刘福通的家宅,他自称是汉高祖三十七代子孙,是当地一等一的大户。”“这种大户,对朝廷是忠也不忠啊?”贾尚书捋着胡须,话里有话。

陈友谅急忙接过话头说道:“卑下查过簿子,刘福通缴了治河的税,但还没缴民夫的税。”

原来朝廷治理黄河为了筹措资金,勒令全国大户们出治河税,还要出人,若不愿出人便要缴纳金银替代。“替人的税金便不要了,大家都有难处。”贾尚书有意如此说道,眼神却不离那头漂亮的白鹿。

陈友谅已知其意,便径自带着张定边、陈英杰数人,叩响了刘宅的大门。当即庄主刘福通便在数十庄客的簇拥下走了出来。

刘福通身高丈二,眼若铜铃,极其威猛。

陈友谅将官府牒文拿出,称刘福通还有八千贯“人替税”没有交。“刘某虽然在黄陵地界有些薄产,但也禁不住朝廷这三番五次的搜刮。”刘福通话说得非常强硬。“大胆!说这话你是要忤逆朝廷钦差?”陈英杰恫吓道。

白鹿庄的庄客们顿时纷纷拔刀,虎视眈眈。

陈友谅把手臂一扬,不为所动地说:“刘庄主不必如此,其实贾台阁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不过需要刘庄主做出点小小的割爱。”“哦?不知贾台阁看中在下家中哪样东西了,但凡千贯以下的东西刘某眼都不眨下。”刘福通也知道民不和官斗,有台阶就得下的道理。

陈友谅不慌不忙地说:“贾台阁看中了你家的那头白鹿,一头畜生想必刘庄主不会勒着不放吧?只要你献出白鹿,治理黄河的河夫,绝不会从黄陵拉半个人。”

谁想一提到白鹿,刘福通大怒道:“这是我黄陵的神兽,保着黄陵八庄七十三村的风水命脉,刘某就是送了妻儿,也不会送走白鹿!”

这下轮到陈友谅都发火了,这个刘福通简直不识抬举,他对其怒呵:“惹恼了贾台阁,你这黄陵八庄七十三村风水命脉外带先祖坟头,连神仙恐怕都保不住,莫说头兽了。”“什么假台阁,就算是真台阁,哪怕是皇帝老儿亲自来索也不行,给我滚!”刘福通当即就发作起来,举起根素枪,在陈友谅等人面前虚晃了几枪。陈友谅哄叫着边跑边回头,高声喊:“反了反了,黄陵刘福通抗税造反啦!”

这时贾鲁也看到,派去索鹿的陈友谅不但没成功,反倒被数十名强壮的庄客追着跑出来。当头的巨汉还挺着一根枪矛,凶神恶煞般一路追来,贾鲁也吓得够呛,在随员的保护下落荒而逃。

一路跑回颍州城中府衙,贾鲁才回过神来,看到镜子中的自己,顿觉狼狈不堪。

陈友谅等人也衣冠不整地跟了过来,添油加醋地将刘福通的“反状”诉说了一番。贾尚书毕竟是要面子的,此事让其怒不可遏,当即取过图纸,用手掌在其上划了一道,下令:“原本治河的路线改道,穿汝、颍,过黄陵岗和白鹿庄。”

颍州知州张桓大惊,急忙劝阻贾尚书,道:“黄陵岗民居过万,若是开河道过此,那百姓都要毁家了。”

贾鲁驳斥道:“朝廷费钱万亿:动用各州人丁二十六万疏浚河道,岂可为区区黄陵阻挠大业?传我的令,黄陵的百姓于十日全部内迁出,还要出所有男丁充当河夫!”

当晚得知治河改道这个消息的黄陵,八庄的百姓敲锣打鼓互传消息,大家举着火把云集到白鹿庄前。众人知道自己祖居之地十日后就要被朝廷派来的贾尚书决堤淹没,自此和祖先坟茔一起湮于河水之下,不由得又怒又惊,男女老少哭得震天动地。

而庄内一处僻静的花厅,刘福通正和一名叫韩山童的学究坐在一起,他笑着说:“大事可举了!”“刘香主为激起民愤,居然自甘毁掉这偌大的家业。韩某深表敬佩。”韩山童举手唏嘘,感动不已。

这时,花厅外忽然进入个人来,对着刘福通拱手致敬,道:“刘香主这份胸襟气魄,友谅也是敬佩不已。”

进来的居然是陈友谅。

原来白日索取白鹿一事,是他和刘福通暗中安排好的一出戏。“唉!匈奴不灭何以家为,如今暴元无道,刘某这份产业和天下倒悬的百姓比起来算得了什么?何况若不反,刘某的庄子早晚也要被贪官污吏勒索殆尽。”刘福通摆着手充满豪气地站起来。

陈友谅眉头一紧,对韩山童说:“若起事除去弥勒外,还须得个旗号,毕竟不是人人都烧香拜弥勒的。”

在场的人都不住地点头。

忽然,密议人群中一个留着茬子头(看起来是刚刚还俗)的年轻汉子走出来,双掌合十,朗声提议道:“依我看,不妨推说韩学究是大宋皇室后裔,如今朝廷残暴,人心思宋,这是个最好的旗号。”

陈友谅顿觉此年轻人说得极有道理,定眼望去,见此人额宽颔正、双目极为英武有神,身材姿貌自是不凡。友谅顿时有相见恨晚的感觉,便笑着伸出手臂询问:“这位是?”

还没等刘福通、韩山童介绍,那年轻人就主动回答道:“鄙人濠州钟离东乡朱重八,现为本地皇觉寺里的小沙弥。”“既然是佛道中人,为何会来白鹿庄,和我们共襄大举?”友谅反问。

朱重八便摸着已长出脏兮兮碎发的脑袋嘿嘿笑起来。“去年家乡遭了大瘟疫,家父和兄长全都殁了,重八活条命下来,便去皇觉寺当沙弥讨口饭吃。但寺内也不景气,重八又无贵人相助,就被打发云游到颍州这一带来化缘,就顺便加入了明教香会。”

听到这话,众人也都哈哈大笑起来。

陈友谅看这朱重八,虽然年纪不大,但行事却很机灵,便颔首对朱重八说道:“此次起事,我们不但要把黄陵的民众给闹将起来,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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