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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15 05:23: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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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清)佚名 著

出版社:华夏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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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公案

刘公案试读:

前言

古典小说进入清代以后,开创了公案小说的鼎盛时期,单篇短小公案故事,逐渐向章回化、武侠化长篇方向发展,把侠客义士引进公案小说,情节跌宕起伏,引人入胜。《刘公案》一书便是其中典型的代表作品。它与《包公案》、《施公案》、《狄公案》被并肩列为我国古代四大公案小说。《刘公案》是以清人刘墉为原型演义而成,共一百零六回,故事曲折、惊险、动人心魄。最早的《刘公案》是一部富有传奇色彩的长篇评书,在民间流传,属鼓词一类,说说唱唱,散韵结合,很有兴味。后经加工整理和演绎,便有了许多不同版本的《刘公案》在民间传播。“刘罗锅儿”是人们心目中的清官,在民间广受赞誉。“刘罗锅儿”本名刘墉,字崇如,号石庵,清朝乾隆年间任文化殿大学士,吏部天官,由编修累官体仁阁大嬴士,加太子太保。善书,名满天下,政治文章,皆为书名所掩,卒谥文清,有《石庵诗集》。

本书即以清代名臣刘墉(刘罗锅)为主人公,共收录归纳公案小说《刘墉传奇》、《罗锅逸事》、《满汉斗》、《双龙传》、《青龙传》等5种,讲述了刘墉奉旨下山东提拿山东巡抚、贪官桂太,一路之上除暴安良、屡断奇案的故事,内容包括连成告状、午门戏和坤、金殿封御铡、黄爱玉上坟、赠扇认义女,黑松林巧拿盗等热闹情节,突出了主人公正气凛然、执法如山而又富于睿智幽默的性格。

本书语言生动质朴,故事悬念迭起,具有很强的可读性与吸引力,堪为清代早期的一部颇具特色的公案小说。作品充分体现中华民族大气磅礴不拘一格的作品风貌、气派和特色,且政治思想积极,内涵深刻,对推动中国社会进步和文学发展具有不可低估的作用。

此外,虽然《刘公案》不似《包公案》等公案小说那样有名气,但是以刘墉为故事原型的《刘公案》在民间仍有很多版本相继问世,譬如著名评书表演艺术家连丽如评书版的《刘公案》,由聂田盛口述、耿瑛整理的《辽宁传统评书主要书目》中的《刘公案》,由沈阳竹板书艺人董来福曾于民国三十二年(1943)在“奉天放送局”(电台)连播的《中国曲艺志·辽宁卷》中的《刘公案》。除上述提及的版本以外,在吉林,《刘公案》还有西河大鼓、河南坠子、东北大鼓等曲艺形式,均为长篇书目,代表艺人有张玉山、郝桂兰、乔喜原等。这些版本的《刘公案》,各有千秋,但却殊途同归,共同体现了我国文学领域的自古以来所具有的良好风气和生生不息、源源不断的前进动力,说明惩恶扬善,申张正义永远是为文作著的宗旨所在。

此次再版,我们对原书中的笔误、缺漏和难解字词进行了更正、校勘和释义,对原书原来缺字的地方用□表示了出来,以方便读者阅读。由于时间仓促,水平有限,其中难免有所疏失,望专家和读者予以指正。编者2011年3月第一回刘罗锅重审李有义

大清江山一统,军乐民安太平。万国来朝纳进奉,朝出贤臣刘墉:出口成章合圣明,这才亚似孔孟。这位爷家住在山东,天生扶保大清。

此书的几句残歌念罢,亦不多讲。话表咱本朝乾隆爷年间出了一位能臣,祖上系山东青州府管诸城县人氏,这位爷本是当初刘老大人刘统勋之子,姓刘名墉,外号罗锅。他本是荫生出身,今蒙乾隆爷的皇恩,御笔钦点金陵江宁府的知府。

这位爷钦命紧急,不敢怠慢,吉日启程,要去金陵江宁府上任,并无携带家眷,只带一名小内厮张禄。爷儿两个乔装打扮,张禄儿肩扛着被套,一直的出了海岱门,往西一拐,顺着城根,又到了宣武门,复过了吊桥,往南直到菜市口,往西一拐,顺着大街,又出了彰义门,门脸上雇了两个毛驴,爷儿俩骑上了大路。

刘大人,一心上路去到金陵,小井过去到大井,枳荆坡穿过又往西行。爷儿俩催驴果然快,登时间,过了芦沟晓月城。眼前就是常新[1]店,良乡县换驴也不必明。涿州南关吃了顿饭,刘大人,爷儿两个又登程。此书不讲桃花店,一直的,径奔河间大路行。德州打尖穿过去,恩县济宁州一溜风。包庄王家营将船上,渡过黄河又登程。路程歌儿不多叙,那一天,望见金陵一座城。

刘大人爷儿俩正走之间,望见金陵城。十里堡打了尖,又雇了两个毛驴,爷儿俩骑上往前所走,不必再表。

且说江宁府的书吏三班人等,自从接着转牌,说乾隆皇爷御笔钦点江宁府的知府刘,不日到任,众属下人役天天在接官亭坐等闲谈,等候迎接新官上任。这一天众官吏正在等候,忽见两个人骑着两个毛驴迎面而来。众下役一见齐声断喝:“!还往那走?这是接新官的所在。再往前走,仔细把驴腿打折!”后面的张禄儿一声断喝,说:“胡说!这就是你们江宁府府台刘大人!”众役闻听是刘大人,吓得跪倒在地,还有众属下也都在道旁打躬,说:“卑职等迎接来迟,在大人的台前请罪。”刘大人一摆手,众官吏人等齐都后面跟随,登时来到接官亭上。刘大人下了毛驴,赶脚的瞧见这个光景,发了蒙咧,[2]腹内说:“好的,怪不得雇驴时节也不讲价,我说这个买卖我可捯住咧!好,谁知道是我安着翅子骑了来咧,拿定我的官驴了!”说罢上前接驴,回头就走。刘大人是何等的官府,看见赶脚的钱也不要咧,拉驴而去,就知是他不敢来要钱。大人忙叫张禄,小厮答应,大人说:“到底打发他的驴钱,他是个穷民百姓,不可白骑他的驴。”“是。”张禄儿高声喊叫:“赶脚人回来!大人有赏。”赶脚闻听大人有赏,他连忙跑回来咧。张禄儿拿了一吊钱,递与那人,那人接过,叩了头,谢了赏,扬长而去。

刘大人这才吩咐:“看轿过来。”众下役答应,搭过四人大轿,栽杆,去了扶手,刘大人毛腰上轿,轿夫上肩。执事前行,大轿后跟,开路锣鸣,响声震耳。

清官坐上四人轿,执事排开往前行。军牢头戴黑红帽,衙役吆喝喊道声。上打一柄红罗伞,下罩清官叫刘墉。军民百姓齐来看,大道旁边闹哄哄。但则见:刘大人头戴一顶红缨帽,缨儿都旧发了白。帽胎子破上边青绢补,老样儿沿子大宽。五佛高冠一般样,那一件,青缎褂子却有年,浑身都是窟窿眼。茧绸袍子真难看,方脑官靴足下蹬。刘大人,一身行头从头算,共总不值两吊铜。众军民瞧罢不由得笑,说道是:“这位官府真露着穷。”按下军民闲谈论,再整那,大轿人抬进了城。穿街过巷急似箭,府衙门在眼下存。大轿已把辕门进,滴水檐栽杆轿落平。张禄上前去了扶手,出来了忠良干国卿。迈步翻身往后走,张禄相跟在后行。

刘大人下了轿,一直到了后堂坐下,吩咐张禄传出话去:“今日晚了,明日早堂,伺候受印,升堂办事。”这张禄答应迈步往外而去。来至堂口站住,照大人的言词传了,众官吏役人等散去不表。

张禄进内回明了大人,大人点头,随即吩咐:“张禄,把咱们爷儿俩剩的干粮,掏出来罢。”“是。”小厮答应,不敢怠慢,打被套里面掏出来咧。什么东西?还有咱这京里带去吃剩下的两个硬面饽饽,还有道儿上吃不了的叉子火烧。刘大人并非是图省盘费,皆因是他老人家很爱吃这两宗东西,所以不断。又吩咐:“张禄儿,你去告诉厨役:一概官员送的下程饭食,咱爷们全都不要。你拿咱们的钱,买他三十钱稻米,煮点粥,搭着这两个干粮,算咱爷儿俩的一顿饭咧。”这张禄答应,照言而办。不多时粥也熬得咧,端了来,摆在桌上,一碟老咸菜,打发刘大人用完。张禄撤下家伙,也饱餐了一顿。及至他们爷儿俩吃完了饭,天气也就晚咧。张禄儿点上灯烛,在一旁站立,爷儿俩又说了会子闲话。天交二鼓,刘大人说:“连日走路劳乏,打铺安歇罢。”这张禄答应,登时打开被套,安置得妥当。刘大人宽衣解带,上床安歇。张禄也去歇息,一夜晚景不提。

霎时天光大亮,张禄起来,请起大人净面更衣,茶罢搁盏。清官爷说:“传出话去:本府立刻升堂,受印办事。”这张禄答应,迈步翻身,往外而走。来至堂口站住,高叫:“马步三班人等听真,大人传话:立刻升堂,受印办事!”外边人齐声答应。张禄又回明了大人。不多一时,大人身穿朝服,闪屏门,进暖阁,升公位坐下。有那属下的官吏、牢头、禁子、乡约、保正人等,叩见已毕,两旁站立。大人座上吩咐放告牌抬出,然后再观看那些州县详报的文书。

瞧到江宁府的首郡上元县刘祥呈报:“本县北关以外路东,有一个开店之人,姓李名叫有义。夜晚间有夫妻二人,下在他的店中。李有义图财害命,用尖刀将男子杀死,女子逃跑,不知去向。现有李有义的口供原招为证。”大人看罢上元县这一角文书,说:“且住。店家既然把男人杀死,女子焉能逃跑?就便逃走,他的男人被害,岂不替他夫主鸣冤告状?依本府看来,这件事大有隐情在内。罢罢,我刘某今日既然在此处为官,必当报国为民,须得把此案判断明白,也免良民遭屈,叫凶徒漏网。”刘大人想罢,座上开言说:“值日承差何在?”“有,小的朱文伺候大人。”说罢跪倒下面。忠良说:“你速去到上元县监中,将店家图财害命这一案,提到本府座前审问。”这承差答应,站起身来,下堂迈步出衙而去。不多一时,把店家李有义提到当堂,跪在下面。

众位明公,像金陵的江宁府的上元县,就和咱们这保定府的清苑县、北京的宛平县都是一样,全在城里头,所以来的剪决。书里交代明白,言归正传。[3]

且说那承差朱文,在下面打了个千儿,回说:“小的朱文,把店家李有义提到。”大人一摆手,承差站起,一旁侍立。清官爷举目留神,朝下观看。

清官座上留神看,刘大人,打量李家貌与容:年纪约有五旬外,他的那,残目之中带泪痕。跪在下面听吩咐,瞧光景,内中一定有屈情。大人看罢开言问:“那一民人要你听:既做买卖当守分,如何无知乱胡行?岂不知杀人要偿命,王法无私不顺情。因何开店将人害?本府堂前要你讲明。”老民见问将头叩:“大人留神在上听:公相要问这件事,我的那,满腹冤屈无处明。小人既然开客店,焉敢为非把恶行?那一晚,男女二人来下店,都在那,二十一二正年轻。小人盘问他来历,他说是夫妻人二名。小民闻听是女眷,开店人,焉敢多管别事情?租了我正房一间钱二百,一壶茶来一盏灯。诸事已毕小人去,房中剩下他二人。不多一时攒更鼓,他夫妻二人吹灭灯。小的前边把门户看,还有那,几辆布车在我店中。偏偏他们要起早,天有五更就登程。小人起去开门户,打发布车离店中。霎时之间天光亮,小民想:叫他夫妻好早登程。走近门首抬头看:房门倒锁少人声。小人开门观仔细,此事应当了不成!不知女子往何方去,光剩男子在房中。四脚拉叉炕上躺,仔细看,被人杀死赴幽冥。小人观瞧把魂吓冒,同地方,一并呈报到县中。上元县的老爷将尸验,把小人,屈打成招问罪名。今日里,幸蒙大人提来问,拨云见日一般同。望大人秉正从公断,爷的那,后辈儿孙往上升。这就是一往从前事,但有那,一句虚言天不容!”说罢下面将头叩,刘大人座上开言把话云。

[1] 常新店——今长辛店。

[2] 捯(dáo)——追究。

[3] 打了个千儿——旧时的敬礼,右手下垂,左腿向前屈膝,右腿略弯曲。第二回巧改扮私访白翠莲

刘大人闻听店家李有义这一片言词,座上讲话说:“李有义,”“有。”清官爷说:“你暂且下去,待本府把恶人拿住,自有水落石出。”李有义叩头,青衣带去不表。且说刘大人又办了些别的公事,这才退堂,众役散出衙外,不必细表。

再说清官爷来到内书房坐下,张禄献茶,茶罢搁盏,登时摆上饭来。大人用完,张禄撤去家伙。忠良闲坐,自己思想,说:“李有义这件事情,虽然是屈情,但不知杀人凶犯是谁,叫本府如何判断?”大人为难多会,说:“要明此案,必须如此这般,如此这般。我何不扮作云游老道,出衙私访?一来访访凶徒恶棍,再看看这里的世态风俗。”刘大人思想之间,张禄儿走进门来。大人说:“张禄儿,把我的道袍、道冠、丝绦、水袜、云鞋、毛竹板全拿来。”这小厮答应。[1]

住了。有人说:“你这个说书的,说的推诌了。这唐书、宋书,飞刀飞棒,任凭怎么诌、怎么吹鬼,无有对证,倒说唐宋的人还活到至今不成?断无此理。说你说的这部书,刘大人他老人家还健在,谁不知道?你这个书要按着唐宋的古人词那么撒谎,怎得能够?我们就知道,刘大人从自幼做官,至到而今到了中堂的地位,并无有听见说他老人家当过老道,哪来的道家的衣服呢?你这个书不是撒谎么?”众位明公有所不知。现在这一位“白脸包”刘大人,不同别的官府;当着他老人家面,还敢说。要好体面衣服,自是真正的无,有也只是舍不得穿,总没见过他老人家挂过画。要讲这道袍、僧衣,庄稼佬穿的小棉袄子、胖袜侉洒鞋,这些东西,倒全有。这是怎么个缘故?皆[2]因他老人家爱私访,这都是早预备下的做官的行头。不知道那一改,装扮了什么样,所以讲了个现成。书里交代明白,言归正传。

张禄儿去不多时,都拿了来咧,放在面前。刘大人登时把自己身上衣服脱下来,换上道家的衣袍,拿了一个蓝布小包袱,包上一本《百中经》及两块毛竹板,诸事办妥,眼望张禄说:“我的儿,本府今日要去访民情,衙门中大小事体,小心照应。本府不过晚上就回来。”张禄答应。大人又说:“你打后门送出我去,休叫外人知道。”说罢,爷儿两个并不怠慢。大人站起身来,小厮拿起那个蓝布包儿,一齐往外而走。穿门过夹道,来至后门。张禄上前将门开放,可喜这一会并无外人。清官爷慌忙走出门来,张禄把那小包袱递与大人,刘大人接来挎在腕上,说:“诸事小心着。”“是。”张禄答应,关门,不必细表。

且说大人打背胡同来至江宁府的大街上,举目观看。

清官来至长街上,举目留神左右观:来来往往人不少,江宁府,果然热闹不非凡。刘大人,瞧罢掏出毛竹板,咭唗呱嗒响连声。口内高声来讲话:“众位乡亲请听言:有缘早把山人会,瞧瞧大运与流年[3]。求财问喜来会我,道吉言凶下安坛,六壬神课瞧灾祸,净宅除邪保安然。《麻衣神相》分贵贱,行人音信来问咱。算着只要钱一百,算不着倒罚一吊钱。有缘的前来把山人会,错过今朝后悔难。”刘大人,一边吆喝朝前走,一座茶馆在眼前。大人迈步走进去,坐在旮旯那一边。堂倌一见不怠慢,慌忙就去把茶端。香茶一杯端过去,放在大人桌上边。忠良吃茶闲听话,只听那,七言八语乱开谈。这个说:“上元县北关出了怪事,店家杀人真罕然。”那个说:“杀了男来跑了女,这事真真闷死咱。”这个说:“上元县去将尸验,店家抵偿掐在监。”又听一个开言道:“众位仁兄请听言:要提店里那件事,起根发脚来问咱:死鬼名字叫伊六,家住上元在东关。这小子,一生不把好事干,天天去把狗洞钻。一份家私花个净,他爹妈,生生气死赴阴间。伊六并无把女人娶,这可是,何处来的女红颜?后来,又闻听伊六将京上,找他舅舅叫季三。这季三,前门外头做买卖,金鱼池,窝子里面大发财源。提他外号人人怕,前三门,谁不知道季老幺!”这人言词还未尽,忽又听,那一个高声把话云。

这个人正说到高兴之处,忽又听那边有个人讲话,说:“老仁兄,要提起这一件事情来,你自知其一,不晓其二。你听我告诉你:伊六这小子不是上了京吗?在金鱼池他舅舅季三那做了二月买卖。季三就给了他几个钱,他就在咱们这置了几亩,吃租。咱们这东街上土地庙东边,那不是个小门楼吗?是那里头,不是富全住着吗?富全就种着伊六的地。闻听说伊六还在金鱼池做买卖。他什么时候来到上元县的北关里,叫人把他杀了呢?真真的他妈的这个事古怪!”又听那个年轻的说:“老仁兄,方才你要不说到这,我也不肯下讲。伊六那小子年年下来起租子,常在富全家落脚。富全又是他的地户儿,你们没有瞧见富全那个底扇子?真长了个都!他小名叫白翠莲。我瞧着伊六那小子别和富全那个底扇子,他们俩有点子黑搭乎罢?”又听这边的有年纪的人说:“老弟呀,我劝你少说。你们当这个事都是玩呢!虽然把店家掐了监,还算无结呢。方才你这个话,要叫衙门中太爷们听见,只怕你闹一脖子麻刀。”说罢,他们都站起身来会钱,扬长而去。

刘大人在旁边吃着茶,闻听他们方才这些话,忠良爷腹内思想:依他们说,店中这个死鬼叫伊六,并无娶女人。这个女人可是哪来的呢?店家又说是夫妻二人,这件事八下里都不对。要依本府想来,这个女子定是被伊六强奸了。既是强奸了,这女子焉肯又与他下店呢?想来是顺奸。既是顺奸,他如何又不替伊六鸣冤?这件事真真的难办。要明此案,得访着这个女子消息就好办咧。刘大人瞧瞧天气尚早,何不依他们的言词,竟到东街上土地庙东边,富全的门首探访一番?但得消息,好完此案。刘大人想毕,会钱出了茶馆,往东一拐,顺着大街朝前所走。

这清官,想罢迈步慌忙走,刘大人,忠义报国为民心。一边走着心犯想:真乃疑难事一宗。要说店家杀伊六,李有义,面貌慈善露志诚。要说是,行凶不是李有义,上元县,又有他的原招与口供。本府[4]既然来到此,少不得想理要细甄情。为官不与民做主,枉受乾隆爵禄封。刘大人,思想之间来得快,土地庙不远面前存。庙东果然有个小院,石灰门楼一抹青。忠良看罢不怠慢,毛竹板掏出手中擎。咭唗呱嗒连声响,口内吆喝讲《子平》:“月令高低瞧贵贱,六壬神课断吉凶。行人出外问我信,气死平则门的吕圣功。”刘大人,外面吆喝胡念诵,这不就,惊动房中女俊英。眼望青儿来讲话:“要你留神仔细听:自从你姐夫为客去,这使我心神不安宁。莫非是,在外儿夫有好歹,那就活活把我坑。我有心,叫进这先生算一算,看看流年讲个《子平》。”青儿答应不怠慢,迈步翻身就往外行。[5]

且说这富全之妻白氏,奶名翠莲,生得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

[6]羞花之貌。青儿这个丫头,乃是他的表妹,父母全无,就只有一个哥哥,又不成人,所以这个青儿实无倚无靠,跟着白氏度日。

且说青儿这丫头,闻听他姐姐之言,不敢怠慢,迈开两只鲶鱼脚,咭唗呱嗒来到街门的跟前站住,哗啷一声,将门开放,把身子往门外头一探,眼望着刘大人高声喊叫:“先生,我姐姐要算命呢!”且说刘大人在土地庙的台阶上,正自观看那庙的威严,忽听有人喊叫之声,刘大人举目观看。

这清官举目抬头看,刘大人,打量女子貌与容:短发蓬松黄澄澄,芙蓉面,好像锅底一般同。樱桃小口有火盆大,镀金包牙在口中。脸上麻子铜钱大,他的那,杏眼秋波赛酒盅。鼻如悬胆棒槌样,两耳好像蒲扇同。柳腰倒比皮缸壮,外探身,露出那鼠疮脖子疤瘌更红。小小的金莲,量来足有一尺三,身穿着,粗布夹裤干净得很,多亏他,姑舅姐姐拉扯才把人成。你听他,未从说话是结巴,咭嘟呱嗒把先生叫,刘大人看罢时多会,带笑开言把话云。

[1] 推诌——太撒谎了。诌,编造。

[2] 行(xíng)头——原指戏曲演员演出时穿戴的服装,包括盔头、靠把、衣服、靴子等。这里用来比作官员所需穿用的一切。

[3] 流年——封建迷信的人称一年的运气。

[4] 甄(zhēn)情——指审查鉴定情况。

[5] 沉鱼落雁——形容女子美得鱼见了沉入水底,雁见了飞落平沙,不敢与之比美。

[6] 闭月羞花——形容女子容貌美丽得使月亮躲藏了起来,花儿也含羞。第三回陈大勇领命探真情

刘大人看罢,带笑开言,说:“丑大姐,叫我吗?”青儿闻听刘大人之言,说:“罢哟,我的老先生,你还说我丑呢!我瞧你那个样子也够俊的咧!”青儿说:“先生,”刘大人说:“做什么?”青儿说:“你可倒好,出门子省盘费,有钱无钱都饿不着你。”刘大人说:“什么饿不着?”青儿说:“你背着口锅走么!”大人说:“不要取笑咧。”说罢,青儿带领刘大人进了街门,到了院子里,刚然站住,忽听那竹帘子内有一女子开言,说:“青儿,快拿出张椅子去,与先生坐下。”青儿答应一声,翻身进屋,端了张柳木圈椅子放在当院。老大人既为民情,少不得坐在上面。忠良刚然坐下,忽听竹帘之内那女子开言说:“先生,算一个属牛的,男命二十七岁,五月十五日生人。”刘大人闻听这个女子之言,说:“属牛的,二十七岁,是丁丑年癸卯月己亥日乙酉时,今年是一个白虎神押运,吊客星穿宫,年头不利,大大不好。这个人眼下有性命之忧。但不知现在哪一块?是娘子的什么人?”那女子闻听刘大人这一片谣言,到此时也顾不得许多咧,一掀帘子走出外面,杏眼含泪,说:“先生,你再仔细瞧瞧,但不知还有解救无有?”刘大人说:“娘子,我山人再与你仔细查看。”

这清官,说话之间抬头看,打量女子貌与容:乌云巧挽真好看,发似墨染一般同。面比芙蓉娇又嫩,小口樱桃一点红。鼻如悬胆多端正,皆因她说话,瞧见糯米银牙在口中。两耳藏春桃环配,杨柳腰肢甚轻盈。裙下金莲刚三寸,十指春葱一般同。虽然是,浑身上下穿粗布,那一种雅淡梳妆动人情。举止端庄多稳重,温柔典雅不轻狂。大人看罢时多会,启齿开言把“娘子”称:“但不知,算的是你何人等,[1]说得明白卦更灵。”女子见问开言道:说“先生留神在上听:方才你算这个命,是奴的,夫主富全是他名。有奴个,姑舅哥哥叫钟老,就是青儿大长兄。他二人商量做买卖,要上那,句容县中做经营。他已出去七八个月,总不见,音信回来到家中。这几天,我心恍惚神总不定,所以才,请进道爷看分明。”刘大人听罢前后话,说道是:“娘子的心诚我的卦更灵。”

刘大人听毕这女子前后的言词,说:“娘子,这件事,卦中虽有点惊恐,料来大事还无妨。”

列位明公,刘大人是随机应变,见景生情。他老人家私访的事情,并非只这一家,所以说出来的话,都是流口。头里又说有性命之忧,后来又说大事无妨,别当刘大人真会算卦。书里交代明白,言归正传。

清官爷眼望白氏佳人,说:“请问娘子,姓钟的这一位,是娘子的表兄?是令夫主的表兄呢?”女子见问,说道:“爷,是奴家的亲表兄。”大人闻听,说:“这就是了。是你的亲表兄,他二人乃是表大舅、表妹夫一路同行。再者,娘子不放心,何不打发人到你表兄家问问去?”那女子闻听刘大人的言词,长叹一口气,“嗐”道:“爷说起我这个表兄,他吃喝嫖赌,无所不干,把一份家私花了个精光。到而今,上无片瓦,这身下无锥扎之地。他哪来的家?他但凡有个住处,他岂肯把他妹子送在我这里来?”刘大人闻听白氏之言,才知道青儿这丫头,就是她的表妹。大人问说:“娘子,令夫主在家做何生理[2]?”女子说:“种地为生。”清官说:“这个地还是你们自置的,还是租着种呢?”白氏说:“是我租的。”刘大人又问说:“地主是哪的人?”佳人说:“是北京人氏。”大人说:“你们家种着多少地?”女子说:“种着七十多亩。”清官爷又问说:“这地主儿是姓什名谁?”女子说:“姓……”刚说这个姓字上,把话咽住,往下不肯往下讲咧,拿别的话岔过去咧,说:“交租子都是我夫主交与他们,我可不能知道。”刘大人闻听这女子的话里有话,刚要变着方法套访真情,忽听那女子开言说:“青儿,拿钱打发道爷去罢。”青儿答应一声,去不多时,拿了一百钱,来到刘大人的跟前站住,带笑开言,说:“先生,把卦礼收了罢。”大人闻听,站起身来,他老人家有心不收那一百钱,恐人看破,反倒不好。无奈何,接过来带在腰中。又听那女子开言说:“青儿,把道爷送出去罢。”青儿答应一声,说:“道爷,您两个山字垛起来——您那请出罢!”刘大人闻听青儿之言,他老人家故意儿的用智说:“不好!咦,我瞧你们家这院子里凶得厉害。莫非黑家有鬼闹吗?”青儿说:“呸!好丧气。你们家才有鬼呢!这是怎么说呢!叫人家怪害怕的,黑家怎么来拿马子呢?不快出去吗?必得等着我推出你去?”青儿说罢,将刘大人送出街门,咯当一声响,将街门关上。青儿进去不表。

再说刘大人出得门来,瞧了瞧,这一家西边是个土地小庙,门对过有个四五棵枣树,门楼子是青灰抹的。刘大人记准,这才迈步朝前而走。

这清官瞧毕忙迈步,走着道,前思后想这事情:那女子说话有来历,大有隐情在其中。回到衙门差马快,如此这般探真情。但若得了真消息,立刻锁拿进衙中。与民圆案除祸害,也不枉,乾隆爷的御笔钦点府江宁。为官要不与民做主,枉受皇王爵禄封。刘大人,思想中间来得快,衙门不远在面前存。依旧还打后门进,张禄接爷献茶羹。大人茶罢来讲话:“张禄留神要你听:快传承差陈大勇,本府有话问分明。”张禄答应来讲话,迈步翻身朝外行。

且说刘大人未曾去金陵江宁府上任之先,就知道府衙有一家好汉,姓陈名叫大勇,年有三十五六岁,生得五短三粗,相貌魁伟。他[3]本是武举出身,做过一任运粮千总,因为他押运漕粮来到通州,遭[4]了漕粮的罣误,把个千总丢咧。后来无可以为进身之道,所以在这江宁府的衙门当了一名承差。这个人与刘大人办了许多的大事,到后来刘大人提拔此人做到河南襄城的都司。到而今,现在这位陈老爷目下可在军前。书里交代明白,所以刘大人叫张禄去传他。

再说张禄奉刘大人之命,不敢怠慢,来在承差房外站住,用声高叫:“承差陈大勇!大人传你,在内书房立等问话。”言还未了,忽听“哦!”差房中有人答应,走出门来,一同张禄往里而去。不多一时,来至内书房门。张禄说:“站住。且等等,待我通禀大人。”陈大勇门外站立下来。

再说张禄儿掀帘进书房,打了个千,回说:“奴才把承差陈大勇传到,现在外边伺候。回大人知道。”刘大人闻听,说:“叫他进来。”张禄翻身出门,说:“陈大勇,大人叫你问话。”陈大勇答应,走进书房,也打了个千儿,说:“小的承差陈大勇,伺候大人。”大人一摆手,陈大勇起来在一旁站立。大人说:“陈大勇,”“小的伺候。”忠良说:“本府的眼下有一宗未结的公案,内有人命干连。皆因那上元县无才,才使良民受屈,倒叫凶徒漏网。本府要不除恶安良,我枉受乾隆爷的爵禄。这件事须得你去,休叫外人知道。但能把此事办成,本府自然另眼相看。”陈大勇说:“这是大人的天恩。”刘大人说:“你赶起更天,到东街上,那有个土地庙,庙东边有一个青灰小门楼,门对过有几棵枣树,紧对枣树那个门里头,你就越墙而过,必得要装神嚎鬼泪之声,见机而做,探听那女子口中之言。但得真情,本府好救店家的性命。务必小心着,千万不可叫外人知道。”“是。”“速速的照我的话办去罢。”这陈大勇答应一声,翻身出房而去。

不表刘大人书房闲坐。再说陈大勇领了刘大人的命令,不敢怠慢,出了衙门,瞧了瞧天气不早咧,眼看太阳归宫,忙忙回到家中,吃了点饭。吃完了饭,就有点灯的时候咧。陈大勇不敢怠慢,慌忙出了家门,要上那东街去,探访那女子的消息。

这好汉说罢不怠慢,迈步出门往东行。一边走着心犯想,不由纳闷在心中,腹内说:“莫非大人去私访?若不然,怎知有个女俊英?女流之辈身软弱,焉能杀人去行凶?依我想来瞎混闹,刘大人,鬼谷麻糖了不成。派我去访那女子,他说是,人命干连在内中。又叫我,装鬼装神将他吓,再听女子口中情。”陈大勇忠勇英名闻名远,东街不远面前存。举目留神观仔细,果有小庙在道东。好汉忙把台阶上,瞧了瞧庙里黑咕咚。也不知供何神圣像,庙门还是紧紧封。复又睁睛往南看,有几棵树,黑夜之间认不清。扭项又朝北边看,小小门楼倒也精。承差看罢时多会,果然与,刘爷言词一般同。好汉侧耳听更鼓,江宁府当当打二更。暗说“我也好行事——这差事,竟和做贼一般同。倘若叫人拿住我,现打不赊转不能。亲戚朋友知道了,往日声名一旦扔。刘罗锅子为难我,他还说,事情成了把我升。下次就派我接皇杠,早晚他,弄我个脖儿冒鲜红!说不的,既当此差由他使,叫上西来不敢东。”这承差,暗恨他把台阶下,来到那门楼的跟前验看明。

[1] 卦(guà)——古代的占卜符号。

[2] 生理——这里指营生,谋生之业。

[3] 漕(cáo)粮——漕运的粮食。

[4] 罣(guà)误——同挂误,指被别人牵连而受到处分或损害。第四回刘罗锅再访白翠莲

好汉陈大勇来到那小门楼底下站住,瞧了瞧,街门关紧,推了推,纹风不动。陈大勇顺着门楼墙往东走,走到东头,朝北一拐,瞧了瞧,东面子的墙比南面子料着矬一点儿。陈大勇留神往四下里一看,可巧北边墙根底下,有一个破砖堆子。好汉瞧罢,不敢怠慢,慌忙上了砖堆子,就够着墙头了。用手扒住,将身一纵,嗖一声上了墙头。他就蹲在上面,举目留神,往院子里头这么一瞧:原来是正房三间,东厢房两间,西边是一间灰棚,紧对着街门,是一个白石灰抹的影壁。望正房屋里一瞧,窗户上透出灯光,却原来尽西边那一间屋内。可喜这家并无有养着狗。陈大勇看罢,站起身形,顺着墙头往北走,走到北头就上了房。顺着房后檐,蹑足绕到西边墙头上,轻轻溜下墙来,脚站实地,一下墙,就是窗户根底下咧。陈大勇站住瞧了瞧,虽有灯光,听了听,不听人声说话。听够多时,忽听屋内“嗐”长叹一声,又不言语了。好汉走近窗下,用舌尖将窗户纸舔破,他才往里观看。

这好汉举目抬头看,打量女子貌与容:愁锁春山眉两道,倒像有,千愁万虑在心中。独对银灯时着枕,借灯光,杏眼更显水灵灵。芙蓉面比丹霞嫩,鼻如悬胆一般同。樱桃小口朱唇点,未开口,想必是糯米银牙在口中。两耳藏春桃环配,乌发恰似墨染成。万卷书,一支儿别住了顶,旁边斜插一丈青。身穿一件蓝布衫,盖着脚,金莲大小未看明。十指尖尖如葱样,手腕上,两个镯子黄澄澄。并无半点轻狂样,那一宗,雅淡梳妆动人情。承差看罢多一会,女子开言叫一声:说“青儿,铜盆儿在哪一块?我要净手告神灵。”佳人言词还未尽,东屋青儿把话云:说“姐姐,铜盆在桌子底下,你拿罢,困得我眼睛难睁。”佳人闻听不怠慢,慌忙下炕站在流平。铜盆内,残水儿洗了洗手,端起桌上那盏灯。这佳人,轻移莲步往外走,原来是外间屋里供奉汉末三分关寿亭。佳人将灯桌上放,一股高香手中擎。未曾上香先祝赞,慌忙跪倒地流平。樱桃小口尊“神圣:保佑奴,在外的儿夫身体宁。再者还有一件事,神圣岂有不晓闻?奴家并非淫奔女,为什么遭逢这事情!供奉尊神为家主,就当护庇把弟子疼,反叫恶人行奸计,这不是,天地有恩神佛都不灵?瞧起来神灵都是假,从今后,谁还肯早晚烧香把礼行?”这女子越说越有气,翻身站在地流平。手端银灯将屋进,放在桌,坐在炕上自捶胸。承差听罢时多会,猜不透其中就里情。心内说:“何不如此这般样,但得实情就好行。”陈大勇想罢不怠慢,找了块破瓦在手中。使着力气往下撂,只听“吧叉”响一声。屋中女子吓一跳,侧耳留神往外听。听够多时无动静,高声开言把话云。

佳人白翠莲听够多时,说:“青儿,醒醒罢。院子里像有人走动呢!”青儿这个丫头,睡了个迷迷怔怔。闻听她姐姐叫她,打东屋里就跑过来,说:“姐姐,人在哪里呢?等着我找咱们顶门的那个杠子,我打这个贼人的!跑到我们家摸索来咧!”佳人说:“青儿,休要莽撞,待我再听听。”白氏说罢,侧耳又听,隐隐听见院子内有脚步之声。白翠莲正言厉色向窗外开言,说:“外面的囚徒听真着!你必是打听我儿夫不在家中,半夜三更入宅,前来要行苟且之事。囚徒,你打错了主意了。奴家并非淫奔之女。你把此心歇了罢。”说罢又听,还是响声不绝。佳人说:“是了,想必是贼人想来偷盗。依我说,你赶早往别处去罢,别要耽误你的工夫。我天天度日尚且艰难,哪有存下的银钱?”说罢又听,院子里更响得厉害咧。女子说:“啊,原来是你。我知道了,你说你死得不明,前来缠绕于我。狠心贼,你想谁是谁非?既然你前来,奴家岂怕一死?待等我夫主回家,见上一面,奴家就同你森罗殿上辩别个明白就是了。”

只听那佳人冲冲怒,向外开言把话明。这佳人,用手一推开言骂:“该死囚徒要你听:你的那,诡计奸谋人难测,奸贼呀,可你行来不可你行?思想起,恨不得吃尽你贼人身上肉,万剐千刀下油烹!待等我,夫主回家见个面,同你去,森罗殿上辩个明白。细思量,奴家并无一线路,叫你囚徒把我坑。”屋中女子说的话,院子里,承差听了一个明。陈大勇外边就装鬼,“呜呜”大叫不绝声。青儿吓得浑身战,体似筛糠一样同。结结巴巴来讲话,说道是:“姐姐留神在上听:怪不得,白日老道说有鬼,果然那,罗锅子的神卦灵。明日再要打这过,请进咱家别放行。叫他捉住这个鬼,贬他在,阴山背后去顶冰。”房中二人说的话,承差句句听得明,说道是:“既然得了真消息,我也好,回禀大人叫刘墉。明早进衙把他去禀,我看他又闹什么鬼吹灯?”陈大勇,复又留神听更鼓,江宁府铜锣打四更。说道是“天气有限我也该走”,慌忙忙,奔到墙下不消停。一纵身形扒上走,咕咚跳在地流平。迈步慌忙朝前走,一路无词到家中。按下承差且不表,再把清官明一明。

且说刘爷自从打发承差陈大勇去后,张禄摆上晚饭,大人用完撤去,献上茶来,秉上灯烛。不多一时,天交二鼓。爷儿两个打铺安歇,一宿晚景不提。

霎时天光大亮,张禄起来,请起大人净面更衣,献上茶来,茶毕搁盏。忽见承差陈大勇一掀帘子进了书房,一条腿打千,这才回说:“小的奉大人之命,到了东街土地庙东边那一家,照大人的言词而行……”就把那女子说的言语,也向大人说了一遍。刘大人点头,说:“记功一次,等明天办事之后,再来领赏。”陈大勇叩谢而去。清官爷眼望张禄,开言说:“方才陈大勇的言词,你都听见了。那女子还要本府去净宅捉鬼。罢罢,既为民情,少不得再去一趟,侦他的根底,好完这一案。”大人说罢,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下,又换了装作老道家的打扮,依旧打后门而出,打背胡同奔东街而走。

清官出衙不怠慢,刘大人,不辞辛苦为民情。今日又要去私访,[1]好完那人案一宗。怕的是,凶徒漏网屈良善,覆盆之下有冤情。我刘某,既在此处为知府,必须要把百姓疼。刘大人,正然思想朝前走,猛抬头,一座古庙面前存。山门上刻几个字,大人举目看分明,原来是:伏魔星君圣王庙,前后共有五六层。猛听里面“嗡嗡”响,自显钟声震耳鸣。大人闻听刹住步,腹内说:“何不进去看分明?”清官想罢不怠慢,进了山门把虎目睁:钟鼓二楼分左右,关王大殿正居中。庙内何曾有人影?不见住持道与僧。忠良瞧罢时多会,暗自思想把话云。

大人进了山门,举目一瞧,何曾有个人影儿!忠良看罢,暗自思想,说:“这事真也奇怪。方才本府从庙外路过,只听里面有人撞钟,我自当是念经办会,缘何并无一人?此事大有隐情在内。罢罢,本府回衙自有道理。”大人说罢,翻身出了山门,顺着大街又往东走。

这清官,想罢出了山门外,顺着大街向东行。不辞辛苦又去访,皆因为,人命关天不非轻。刘大人,转弯抹角急似箭,土地庙在面前存。又到富家他门首,竹板拿出手中擎。咭唗呱嗒连声响,口内吆喝讲《子平》。按下清官来卖卜,单表丫头叫小青。正与他姐姐房中坐,猛听卦板震耳鸣。眼望佳人白氏女:“姐姐留神要你听:想必是,昨来的老道又来到,他的神卦果然灵。你瞧他,人头儿有限本事好,玄门法术不非轻。咱何不,叫进他来捉捉鬼,省得黑家闹事情。”

[1] 覆盆——翻过来放着的盆子,里面阳光照不到。形容无处申诉的冤枉。第五回刘知府设局镇冤鬼[1]

青儿这一会把个刘大人夸了个茂高,复又说:“姐姐,你听听卦板响呢!别是昨日那个罗锅子道人又来了罢?要是他来了,咱们叫进他来,捉捉昨日黑家那个鬼罢,省得半夜里又闹得怪怕的!”说罢,也不等他姐姐吩咐,迈开两只鲶鱼脚,咭唗呱嗒跑到街门的跟前站住,哗啷一声,将街门开放,高声喊叫,说:“罗锅子老道爷子,这来罢!”

刘大人正然街前站立,忽听门响,又听见有人叫之声,举目观看,还是昨日那个门里头的那个丑丫头,他叫呢。刘大人看罢,高声答应,说:“来了!”说话之间,来到一处。青儿说:“进来罢,咱们是主顾。一遭生,两遭熟,是不是?”说罢,青儿在前,刘大人在后相跟,登时来到院内。青儿又把昨那个柳木椅子拿出来咧,还放在原处地方放下,说:“坐下罢。道爷,你这个、你这个罗锅子的嘴倒灵。你不说昨日有鬼叫吗?果然我们家黑里闹了半夜。扔了砖,又撂了瓦,把我们的尿盆子也给打咧!今日晚上就无使的。你今好好的给我们捉一捉罢。”大人说:“知道。”

清官爷正与青儿说话,则见白氏佳人打屋里出来,站在大人的迎面,说:“道爷,你瞧我们这院子,是何物作怪?”刘大人闻听白氏佳人这个话,他老人家就站起来咧,故意的把手往眼上一搁,东一瞧,西一望,拿糖作势的沉吟了半晌,他老人家这才开言讲话,说:“娘子,依贫道看来,不是怪物,竟是怨鬼作耗。”白氏闻听吓了一跳,复又开言说:“道爷,你瞧是个男鬼?是个女鬼?”大人说:“依贫道看来,是个男鬼。年纪还不大,只在这么二十几岁的光景。”女子闻听老大人之言,吓了个粉面焦黄!这刘大人是一边闲说谣言,一边是辨察言观色,瞧见女子这个光景,他老人家早有了主意咧。只听那女子又开言讲话,说:“道爷,既然如此,快施法力,将冤魂赶去,恩有重报,义不敢忘,有重重的卦礼相送。”刘大人闻听,开言讲话,说:“娘子,像我们出家之人,到处慈悲为本,方便为门。既然如此,快些拿一张高桌来,贫道好画符咒。”白氏闻听,忙叫青儿把屋里那个小一家桌儿拿出来,放在刘大人的面前。大人慌忙把那个小蓝布包儿打开,取出笔砚,放在桌子上面——忠良要套访死鬼名姓咧!眼望女子开言说:“娘子,依贫道说,天地间冤仇只可以善解,不可以恶结。这如今山人与你写一套解冤咒,把死鬼的名姓写在上面,到了三更天,多烧些纸钱,连解冤咒,得好而去,再不来作耗。”

这清官,安心要把真情套,要访死鬼姓与名。故意带笑开言道,说道是:“娘子留神要你听:说出死鬼名和姓,解冤咒上好填名。超度怨鬼脱生去,宝宅以后保安宁。”女子闻听这句话,不由着忙吃一惊,腹内说:“老道要问名和姓,我要说出怕有祸星。欲待不说冤难解,又怕那,半夜三更鬼闹得凶。”女子为难时多会,忽然一计上了眉间。眼望大人来讲话:“道爷留神在上听:解冤咒只管从头写,上[2]边空着两个字档,临烧时等我自己填上名。”刘大人闻听这句话,不由心中吃一惊,腹内说:“原来这女子还认得字,果然是:才貌双全女俊英。”大人到此无其奈,只得如此这般行。忠良爷他——虎爪[3]提起逍遥管,故意纸上落笔踪。写完时,递与青儿拿过去,大人开言把话云,说道是:“我再把灵符写几道,门户全贴保安宁。”小青儿,一旁开言又讲话:“道爷留神要你听:果然今夜要不闹,我们替你去传名。再者还有一件事,望乞先生把好行:另外把灵符赐我一道,贴在茅厕里镇妖精。邪魔外道不敢进,为得是,半夜里跑肚我好去出恭。”白翠莲闻听忙断喝:“青儿呀,满嘴里胡说竟有了疯!快些拿钱休怠慢,打发道爷去做经营。”青儿翻身往里走,不多时,手拿铜钱回里行。大人跟前忙站住,带笑开言把话云。

[1] 茂高——极尽赞赏。

[2] 字档——字空。

[3] 逍遥管——逍遥本指安闲自得,没什么拘束;此处指刘墉用笔娴熟,握笔写文章龙飞凤舞。第六回[1]焦素英愤题绝命诗

话说青儿拿着一百钱,来到刘大人跟前站住,带笑开言,说:“道先生,咱们这是老价钱,昨是一百,今日是俩五十。像这个买卖,你一天做六十来的遭儿,你就发定了财咧。费了你什么咧?”大人闻听,将钱接过来,把笔砚包好,青儿把大人送出去,将街门闭上,进内不表。

再说刘大人出了富全家门,街上一路无词。来到府衙,依旧打后门进去。张禄接了,进内书房坐下,献茶上来,茶罢搁盏,随即端上饭来。大人用完,内厮撤去,复又献茶。刘大人手擎茶杯,腹内思想,说:“方才本府去到东街探访民情,路过关王庙,钟不撞而自响,这件事有些情节,内中必有缘故。”大人沉吟良久,说:“有咧,明日升堂,何不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如此便见真假虚实。”说话之间,天色将晚,内厮秉上灯烛,一夜晚景不提。

到了次日清晨,张禄请起大人净面,献茶,茶罢搁盏。刘大人更衣,说:“张禄儿,传出话去,本府升堂办事。”张禄答应,翻身出去。到了外边,照大人的言词传了一遍。书吏三班,一齐伺候。张禄进内,回明大人。大人点头,慌忙站起身来,朝外而走。张禄跟随,到了外边,闪屏门,进暖阁,升公位坐下,众书吏人等在两边站立。刘大人座上,手拔差签二支,瞧了瞧,上写“朱文周成”,忠良往下开言,说:“周成、朱文。”“有。小的伺候。”大人说:“限你们五天之内,把钟自鸣拿到本府的当堂听审。”“是。”说罢,差签往下一扔。周成他拾在手内,向上磕头,说:“回大人:这钟自鸣在哪州、哪县、哪府、哪村居住?望大人指示明白,小人好去办差。”刘大人闻听差人之言,连他老人家也不知在何处居住!不过是想理究情,捕风捉影,依仗胸中的才学,还不知道有这么件事、无有这么件事,故意的动怒,说:“好一个胆大的奴才!有意的顶嘴,不用本府跟了你拿去?再要歪缠,玩法不遵,立刻将你狗腿打折!”“是。”周成是久惯应役,攒里头露着比朱文透漏,想了想:“不好,刘罗锅子难说话。再要问他,他就说玩法不遵,拉下去打。好,不容分说,拉下去把眼子打个一撮一撮的,还得去拿。俗语说得好,光棍不吃眼前亏。罢了,算我们俩的月令低,偏偏的叫着我们俩咧。少不得暂且去访,且救一救我的眼子要紧。”想罢慌忙站起来,眼望朱文,讲话说:“起来罢,我知道钟自鸣家的住处。”朱文听说,也就站起来。他们俩连头也无从磕,翻身下堂,出衙而去,不表。

且说刘大人又办了些别的公案,刚要退堂,忽见打下面走上一人,来到公案前,打了个千,说:“大人在上:今有属下句容县的知县王守成,详报人命一案,现有文书在此,请大人过目。”刘大人闻听,吩咐:“拿上来我看。”这书办答应,站起身来,用吐津将文书套润开,双手高擎,递与忠良。刘大人接过,留神观看。

这清官座上留神看,文书上面写得清:上写“卑职句容县,名字叫做王守成。因为人命一件事,卑职开清才敢上呈。小县管,有个秀才本姓鲁,名字叫做鲁见名。家住县西黄池镇,这村中,有个土豪恶又凶。因赌钱,赢去秀才他的妻子,纹银三百事下清。这恶棍,本是一个大财主,‘黄信黑’三字是他名。谁知道,秀才之妻多节烈,佳人名叫焦素英。至死不肯失节志,悬梁自尽赴幽冥。留下绝命诗十首,令人观瞧甚惨情。全都开列文书后,大人尊目验分明。”刘大人看到这一句,锦绣胸中吃了一惊,腹中说:“女子竟会将诗作,可见得,文盛南方是真情。”大人沉吟多一会,复又留神验分明。

大人复又留神,后看焦氏留下的诗词:[2]

一首 风雨凄凄泪暗伤,鹑衣不奈五更凉。

挥毫欲写哀情事,提起心头更断肠。

二首 风吹庭竹舞喧哗,百转忧愁只自家。

灯蕊不知成永诀,今宵犹结一枝花。

三首 独坐茅檐杂恨多,生辰无奈命如何。

世间多少裙钗女,偏我委曲受折磨。

四首 人言薄命是红颜,我比红颜命亦难。

拴起青系巾一帕,给郎观看泪痕斑。

五首 是谁设此迷魂阵?笼络儿夫暮至朝。

身倦囊空归卧后,枕边犹自呼幺幺。

六首 焚香祈祷告苍天,默佑儿夫惟早还。[3]

菽水奉亲书教子,妾归黄土亦安然。

七首 调和琴瑟两相依,妾命如丝旦夕非。[4]

犹有一条难解事,床头幼子守孤帏。

八首 沧海桑田土变迁,人生百岁总归泉。

寄言高堂多珍重,切莫悲哀损天年。

九首 暗掩柴扉已自知,妾命就死亦如归。

伤心更有呢喃燕,来往窗前各自飞。

十首 为人岂不惜余生?我惜余生势不行。

今日悬梁永别去,他年冥府诉离情。

刘大人看罢焦氏留下的十首绝命词,不由得点头赞叹,说:“真乃红颜薄命!”

众明公,刘大人将这件事,打折子进京,启奏乾隆老佛爷。太上皇见了焦氏的诗词,龙心大悦,说:“妇女之中,竟有这样才深之女,可见得江宁府鱼米之乡,诗礼之地。”乾隆佛爷龙心复又思忖,说:“土豪黄信黑,实在可恼!”太上皇就在刘大人的本后,御笔亲批:“土豪黄信黑,罚银一万两,与焦氏修盖烈女庙。将秀才鲁见名的两手,去其巴掌,与焦氏守庙焚香。”在位明公,有到过江宁的知道,而今焦氏的祠堂现在,此是后话不表。

单言刘大人,虽说打了个折子进京,又办了些别的公事,这才退堂,暂且不提。

再说朱文、周成奉刘大人之命,去拿钟自鸣。二人出了衙门,同到了个酒铺之中坐下,要了两壶酒喝着。朱文眼望着周成说:“老弟呀,你知这个钟自鸣家离咱这脚下有多远?他是个做什么的?”周成说:“老弟,你这个话问了个精!我知道他家离这有多远?谁知道是个做什么的!”朱文闻听周成这话,说:“好哇,敢则你净是闹烟炮!那么着你说你知道?”周成说:“老弟,你枉当了衙役咧。这件事情,你也不知道闻名,这个罗锅子刘大人有点子难缠。今也不知道哪的邪火,要找咱俩的晦气。你要再问他,他就说你顶嘴咧,拉下去不容分说,轻者十五,重者就是二十。打完了,你还得去拿。这是何苦?白叫他挺一顿。莫若我说知道,咱们哥儿俩下来咧,再另拿主意,不知道做哥哥的,说得是不是?”朱文闻听,说:“有的,真有你的!既是这么着,我倒有个主意。你想,天下的地方大之的呢!哪拿去?再者,他的限期又紧。依我说,左右是左右,我听说句容县唱戏呢,就是咱们这北门外头十里铺,万人愁徐五爷家的戏,好行头,亮瓦一般。咱喝了酒,何不瞧他妈的戏子会去?乐了一会是一会,到了五天头儿上,再另打主意,好去给他哀帮。他要打不是?就咱们俩就给他个趴下,他横是要不了咱的命。”周成闻听,说:“老弟呀,你叫我也无法咧。就是这么着罢。”说罢,他们站起身来,会了酒钱,出了酒铺,一直又出了江宁府南门,上了句容县的大道而来。

两个人说罢不怠慢,径奔句容大路行。周成开言把朱文叫:“老弟留神要你听:为哥跟官好几任,江宁府中我大有名。前任知府好伺[5]候,可惜的撂了考成。乾隆佛爷亲笔点,来了罗锅叫刘墉。骑着驴子来上任,提打扮,笑得我肚肠子疼。一顶缨帽头上戴,缨儿都发了白不甚红。帽胎子,磨了边咧青绢补,老样帽子沿子宽,五佛高冠一般样,那一件,青缎外褂年代久,浑身全是小窟窿。茧绸袍子倒罢了,[6]不值两把好取灯。方头皂靴稀脑烂,前后补丁数不清。也不知,是特意儿来装扮,也不知真正家穷。依我说,既穷很该将钱想,换换衣裳也长威风。昨日里,盐商送礼他不受,审官司,总不见罗锅顺人情。要提他,吃的东西更可笑,老弟听我讲分明:从到任,总无见他动过肉,好像吃斋一般同。小内厮,常常出来买干菜,还有那,大黄豆与羊角葱。我问内厮作何用?他说是,‘咯喳小豆腐,大人爱吃这一宗。一月发给钱六吊,我们爷俩,一天才合二百铜。哪里还敢去动肉,要想解馋万不能!单等着,八月十五中秋日,大人给开斋——每人一斤羊角葱!’”他两个,说着话儿朝前走,迈步如梭快似风。此书不讲桃花店,杏花村也不在这书中。大清小传不多叙,句容县,城池不远眼下横。

[1] 后第六十七回与本回故事雷同,但人物姓名略有差异,《刘公案》原著如正文。

[2] 鹑(chún)衣——指破烂不堪、补丁很多的衣服。

[3] 菽(shū)水——豆与水。指所食唯豆和水,形容生活清苦。

[4] 帏(wéi)——帐子。

[5] 撂(liào)——放,搁。

[6] 取灯——火柴的旧称。第七回赌博场钟凶自投网

两个人说话之间来得甚快,已至句容县的北门。迈步进城,到了个酒铺里,问了问,说:“十字街观音堂唱戏呢。”两个人并不怠慢,一直往南,顺大街而走。不多一时,来到十字街,往东一拐,就瞧见戏台咧。闹哄哄人烟不少。二人来到台底下站住,瞧了瞧,有一个光脊梁的,抹着一脸锅烟子,手里拿着个半截子锄杠,满台上横蹦。周成一见,说:“这可是哪一出呢?又不像《钓鱼》,又不像《打朝》。”旁边里有个人就说嘴咧,说:“你不懂得这出戏吗?这出就是《灶王爷扫北》,御驾亲征,大战出溜锅。”俩承差闻听,说:“这出倒是生戏。”二人说罢,就在台对过条桌坐下咧。倒了两碗茶,忽听那东边有个人讲话,说:“二位上差吗?少见哪!到此何干?”朱文、周成闻听有人讲话,举目观瞧,认得是句容县的马快头金六。二人看罢,说:“金六哥吗?彼此少见。”说罢,马快金六把茶就挪过来了,三人一张桌儿上坐下咧。金六说:“二位到此有何贵干呢?”周成说:“一来看戏,二来找个朋友。”金六闻听,说:“新近升了来这位罗锅子老大人,是个裂口子,好管个闲事。”周成说:“不消提[1]起。也是我们的一难,拐孤之的呢,说不来。”金六说:“二位不必瞧戏咧,这个戏也无什么大听头,你那想:六吊钱、二斗小米子、十斤倭瓜,唱五天,这还有好戏吗?不过比俩狗打架热闹点完咧。依我说,上我家里去罢,我家里有个耍,是个昴家子,很有钱,我约了两把快家子,还有这观音堂的六和尚,他们四个人耍呢。每人二十吊现钱对烧,咱们去看一看。要是咱们的人赢了呢,你那就拉倒;要是他们赢了呢,二位瞧我的眼色儿行事。我递了眼色,你们就动手,抓了

[2]色子,诳上这狗日的们,咱们就作好作歹的把他们那个钱拿不了去,就是了。”俩承差闻听马快金六之言,满心欢喜,说:“六哥,这敢则是死赢。既然如此,咱们就走。”说罢,三人站起身来,马快金六认了个运气低,会了茶钱,三人这才一同迈步,穿街越巷,登时来到马快金六的门首。

金六把朱文、周成让到屋中,刚然坐下,忽然听炕上掷色子那个年轻的说话咧:“金六爷,你还有钱先借给我两吊?一会打店里拿来再还你。”马快金六闻听这个话,过去瞧了瞧——他们的人赢咧!不由得满心欢喜。虽然这小子二十吊钱输净咧,金六知道他还有钱,故意的望着快家子王五说话:“王五哥,把你的钱冲出过五吊零,给这朱文哥使一会,朝我吃,管保不错。”快家子王五假装迟疑之相,说:“先拿一吊掷着。”忽听那人说:“金六哥,何苦呢?碰这么个大钉子。这么着罢:你那打发人到西关里王虎臣家店里,就说有钟老叔要十吊钱呢。”快家子王五说:“先拿一吊下注不咱?”马快金六一旁插言,说:“二位不认得吗?”用手一指那个年轻的,说道:“王五哥,这位就是江宁府的钟老太爷吗!”又一指那一个说:“这就是东关里闲木厂的王五爷。都是自己。”王五闻听金六之言,故意的眼望着那个年轻的,说:“钟老太爷,恕我眼拙,失敬,失敬。”钟老说:“岂敢,岂敢。”马快金六扭项回头说:“周大兄,要不你跑一趟罢。到西关外王虎臣家店里,就说钟老叔在我家耍钱呢,要十吊钱去。”周成答应一声,望朱文一送目,朱文会意。周成迈步往外而走,朱文搭讪着也往外走,二人一同出了金六的街门,这才开言讲话。

他两个站在街门外,周成开言把话云,说道是:“方才耍钱那一个,大不对眼有隐情。虽然他穿戴多干净,瞧他相貌长得凶。一脸横肉筋叠暴,不像良人貌与容。这小子,偏偏他是生铁铸,‘钟老叔’三字叫人称。再者是,咱那票上也相对,细想来同姓又不同名。这件事情真难办,咱何不,王虎臣口内去套真情?”二人说罢不怠慢,穿街越巷往前走,无心懒观城中景,出了句容小县城。过了吊桥朝南走,招商店在面前存。正当王虎臣门前站,一抬头,瞧见了江宁府承差人二名。虽然是,府县相隔不甚远,承差时常进县中,所以店家才认识,不过是,点头哈腰这交情。王虎臣,带笑开言来讲话:“二位留神在上听:今日到县何贵干?请进小店献茶羹。”二人闻听齐讲话,说道是:“特来拜望老仁兄。”三人说罢朝里走,进了招商旅店中。叙礼已毕齐坐下,周成开言把话云:“宝店中,住着姓钟人一个,‘钟老叔’,三个字是他的名。他如今,现在马快金六家中耍,叫我们来取十吊铜。”店家闻听这句话,他的那,眼望承差把话云:“我瞧这小子不成器,早晚间,输他娘的精打精。”周成闻听又讲话:“王大哥留神要你听:莫非与你是朋友?再不然就是好弟兄?”王虎臣闻听人讲话:“二位留神要听明:他本姓钟在江宁住,‘钟自鸣’,三个字是他的名。昨日他二人来下店,住在我的店中存。那一个未有三十岁,不过在,二十六七正年轻。前早一同出门去,他说是,北庄里去看亲朋。到晚上,他独自一个回来了,他说是,那一个亲戚家住下有事情……”店家言词还未尽,俩承差,满面添欢长了笑容。

[1] 拐孤——指脾气怪,难对付。

[2] 色(shǎi)子——一种赌具,用木头、骨头制成的立体小方块。有的地方叫骰(tóu)子。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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