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晴空蓝兮
出版社:上海读客图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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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空蓝兮温情治愈作品合集(共6册)试读:
总目录
CONTENTS封面版权信息这么远那么近
末路相逢良辰讵可待一霎风雨我爱过你指间欢颜尽在不言中目录
CONTENTS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第十四章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十七章
第十八章
第十九章
第二十章
尾声
番外
返回总目录 第一章侍应生终于将咖喱蟹端上来的时候,肖颖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其实十分想发一顿脾气然后拂袖而去,但最终仍是挤了个笑脸说:“谢谢。”
这家泰国餐厅的上菜速度是出了名的慢,可偏偏许一心是常客,对这里的招牌菜赞不绝口,几乎百吃不厌。
对此肖颖感到十分佩服,只因为自己对食物的爱好一向变化多端,就连平时在家里做菜也要对着菜谱研究,争取每天换花样。
而许一心令她佩服的另外一点,便是非常能说,从来的路上开始,唠叨几乎就没停过。
在某个名字在耳边出现无数次之后,肖颖终于忍不住,不耐烦地劝道:“别提他了,好吗?让我安安静静地吃餐饭吧。”
可是,这位闺蜜到底还是不肯放过她。
在休息了十来分钟之后,许一心从洗手间回来,刚坐下便说:“猜我刚才看到谁了?”
她一时好奇,顺口就问:“谁呀?”“叶昊宁。”“许一心!”她终于抬起头,“你是存心让我不痛快,是吧?”“你别不信,真是他!奇怪吧,我刚才也以为看错了呢,他怎么会跑到B市来?”
肖颖的动作停了停,过了一会儿却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有什么好奇怪的,也许他在这边有生意。”她说的是也许,只因为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叶昊宁的工作范围究竟覆盖了多少地方。
其实她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他从来不会告诉她,而她也总是兴味索然。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导致最终的分开吧。
刚端上来的咖喱蟹香气四溢,她却好像突然没了胃口,放下餐具喝了口水,漫不经心地从窗边望下去。
几十层的高楼,底下车水马龙,全都汇成细细的黑线,在拥挤的道路上缓缓流动。远处的夕阳染红了半边天空,空气中仍浮动着七月末燥热的分子,这种时候待在清凉的餐厅里实在是件乐事,可肖颖却忽然想要尽快离开。
她并不怕叶昊宁,只是不想见到他,在这里,在此时。
可是该来的终究还是躲不过,就在结完账等电梯的时候,她从光可鉴人的金属门板上看见了那人修长的影子,他从后面步态从容优雅地走过来,就停在她们身后。
显然许一心也看到了,迅即用手肘顶了她一下。她在心里苦笑,哪里还用得着旁人提醒?她对他已经熟悉到闭着眼睛只听脚步声都可以分辨出来的地步。
可是伴在他身边的那个女人,她倒是从没见过。
倒影在金属面上有少许的扭曲变形,但她还是能够确定对方是位高挑纤瘦型的美女,穿着很妥帖的夏装连身裙,颜色是无云如洗的天空色,两个人身高匹配,挨得极近。
真是一对璧人。
进电梯的时候,肖颖站在最外侧,伸手按了一楼的按钮。很快,身后便又伸过一条修长的手臂,堪堪擦过她的腰际。那只手指同样修长匀称,将地下一层停车场的按钮点亮。
她目不斜视,只是微微侧了侧身,两只手很正统自然地交叉在身前,一动都没动,仿佛真是陌生人。
然后,电梯缓缓下行。
等上了计程车,许一心终于忍不住,显然就快憋坏了,长出一口气说:“我真服了你们了。”然后又摇头叹道,“真能装啊!我今天算是大开眼界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可肖颖却想,也不枉和某人认识相处了这么久,默契好歹还是有一点的嘛。在这种场合,又正是敏感时刻,他带着位女伴与她狭路相逢,那么装作彼此不相识,大概真是最好的选择。
谁知没过两天,却再次见到那个人—叶昊宁。
那晚恰逢公司举办周年庆祝酒会,一部分员工被告知要盛装出席。
其实肖颖来这家公司的时间不算长,许多人事关系都还没处理清楚,既然上级这样通知了,她当然也不好违逆,只得推了原定的约会,又匆匆上街去买衣服。
刷卡的时候,多少还是有点心疼的,只后悔为什么当初没多带些行李来B市,家里明明还有许多小礼服和鞋,几乎都是全新的,最多只上过一次身。
因为叶昊宁似乎有个习惯,总喜欢让她穿着新衣服去参加大大小小的宴会,并且,从来不许重复。
家中的衣服自然也就多了起来,连衣帽室都是一人一间。
偏偏他的记性又极好,有时她因为自己的喜好,便暗地里耍一点小花招,穿件旧的妄图蒙混过去。比如,换一套配饰,或是几件之间交互着做另一种搭配,明明有耳目一新的感觉,却总会被他一眼看穿,于是不得不回去脱掉重换。
后来有一次,肖颖向许一心提到这事,许一心却说:“多配啊。你们俩,都是喜新厌旧的主。”当时她正在搜寻餐牌里的新菜式,听了不由得一愣,不但没法反驳,心里竟也突然很有几分赞同。
总需要有某些相似的特质,原本陌生的男女才能走到一起吧。当然,如果这也能算是一种特质的话。
外企的酒会办得十分专业而热闹,可是肖颖穿行于这盛大的场面之中,却觉得百无聊赖。
到处都是正统的西装礼服,云香鬓影,举着酒杯谈笑风生,似乎每一张面孔都是相似的。她认人的本领一向不高,这时更觉得头痛恍惚,想要去找平日里要好的同事,谁知才走了两步,便听见身后有人叫她的名字。
公司总裁是外国籍的华裔男士,朝她招了招手说:“Fanny,过来一下。”
她转身,目光飘过去,恰好对上那双熟悉深邃的眼睛。
他为什么也在?她着实一愣,可脚步还是向前迈去。
总裁说:“叶总是特意从C市赶来参加我们酒会的。我记得,你以前好像也是C市的?”
当然,人事资料上写得清清楚楚。她只好点头。“那正好,一起陪陪叶总。这样说来,你们二位算是老乡了?”
她笑了笑,说:“我的祖籍在另一个省,是后来才迁去的,只在C市待了几年而已。”
叶昊宁端着酒杯站在一旁,闻言微微眯起眼睛,水晶吊灯之下的目光深不可测。
居然这样急着和他撇清关系?于是极轻地笑了一下,适时插进话来:“即使不是老乡,那也算是有缘了。我想,待会的第一支舞,能不能请您一起跳?”
肖颖用余光看到总裁脸上的笑容,想了想,也扬起嘴角点头:“我很荣幸。”
真是说到做到。舞曲响起第一个音节的时候,肖颖便被他拖到场中央,开始了华尔兹的旋转。
她本来晚上就没吃什么东西,又喝了一点酒,身上正微微发凉。此时叶昊宁的手托着她的腰,掌心温热,那份温度就透过极单薄的衣料熨帖在肌肤上,竟然十分舒服。
她下意识地往后靠了靠,他的声音就从耳边低低地传过来:“我怎么不知道你的英文名叫作什么Fanny?”
因为语气中带了点调笑,让她觉得更像是嘲讽,于是选择闭着嘴不出声。
他又说:“Fanny,自由的人。真可惜,与你目前的现状有点不相符。”
她抿着唇一咬牙,挣了挣,他的两只手却将她禁锢得更紧。“乖,别动,好好跳舞。”明明那样用力,头顶传来的声音却轻柔得近乎蛊惑。“你到底想说什么?”她终于抬头,乌黑漂亮的眼睛里有隐忍压抑的怒火,“或者说,你大老远跑来这里,究竟想要做什么?”“我想做什么?”他微微扬起眉,英俊的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如果说只是因为想你了,你会不会相信?”
她冷下脸不回答,他却似乎一点儿都不受影响:“既然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又何必问这么多呢?”脸上笑容更盛,只是眼底太幽深,那抹笑意并没能传达到那里。
酒店大堂金碧辉煌,华尔兹音乐婉转悠扬,华服美裙,到处充斥着美好醉人的香氛,在这样的气氛里,实在不适宜争吵。
肖颖或许是有了这层认知,又或许只是突然觉得累,酒精和香水混合的气味让人疲于思考,于是渐渐沉默下去。
她在他的怀里,被那样熟悉的气息环绕着,仿佛身体里每一根神经都在松懈,于是任由叶昊宁将自己带着满场起舞。
结果一曲完毕,众人停下来,肖颖退到墙边微微喘气。
叶昊宁站在一边冷眼旁观,只见她的背脊在眼前轻轻浮动,线条单薄柔弱,那只垂在身侧的手都抬到了半空中,可终究还是不动声色地插回口袋里,只是淡淡地说:“体力太差。”
她最近是真的缺乏运动,新的工作环境和人事关系,已经足够让她疲于应付。周围的同事个个优秀,处在竞争压力颇大的陌生氛围里,哪里还抽得出时间去健身。
本来上周许一心约她去晨跑,结果她想都不想就一口回绝掉。每天神经紧绷,早上唯恐不够睡,连叫醒闹钟都需要设两三个才行。晨跑?这么奢侈的运动,离她实在很遥远。
许一心送来一个鄙夷的眼神,说:“真是猪啊。”“别说那个字。”她当时脸色不快,有点孩子气,“讨厌那样的形容。”“怎么,以前大学里这样叫得还少了啊?那时也没听谁说讨厌的。是不是勾起你不愉快的回忆了?是不是叶昊宁也这样叫过你?现在你们相看两相厌,所以‘恨屋及乌’了?”“自己去翻《十万个为什么》吧,我没空理你。”她抽出一本杂志,靠在床边装模作样地读起来。
事实上,叶昊宁确实这样称呼过她,不过那只是当初刚认识的时候。那时他似乎很爱和她开玩笑,到了后来,就渐渐少了。
这世上许多事都在经历着由盛转衰的过程,通常高潮过后,便是令人惋惜的萎靡,到最后重归于零,一切又回到初始状态。
而她与叶昊宁,似乎就正在走向衰亡的终点。
酒会还没结束,肖颖便悄然退场,先去化妆间将之前的宴会妆卸掉,又抹了随身携带的护肤品,才踩着磨脚的高跟鞋走出酒店大门。
外面依旧灯火通明,连低矮的花园和草坪间都有莹白的灯光,只是空气闷热异常,云层压得极低,看样子似乎是暴雨来袭的前夕。
叶昊宁的车就停在门口,她竟然不知道他何时也溜了出来,明明刚才还与她的总裁交谈甚欢。
车窗徐徐降下,叶昊宁只留给她一个侧脸,并不看她,也不主动开口说话,车内猩红的火光微闪,很快就有淡淡的烟雾飘出来。
似乎极有耐心,只是在等她上车。
这样闷热的天气里,放着名贵好车不坐,偏要去拦计程车,这简直是在和自己过不去。因此肖颖只想了想,便拉开车门坐进去。
结果却是引狼入室,叶昊宁一路跟着进门,她面无表情地瞪他:“你干吗不去住酒店?”
得到的回答是:“我临时才决定要过来,订不到房间。”
这倒是事实,最近正在开会,到处人满为患,早在几个星期以前就有在本市做酒店业的朋友说,他们的房间已经通通预订出去。
可肖颖还是保留了三分疑问,心想像叶昊宁这样的人,一向是非五星级不住的,她可不信这时候就连一间房都找不到。
但此时想再多都已经晚了。叶昊宁虽是第一次来,却放松随意得仿佛回到自己的家,扯了领带随手丢在沙发上,头也不回地说:“我先洗个澡。”
他身上那件竖条纹的衬衣还是她去年买的,好像西装也是,但她记不太清了,因为他颜色和款式类似的衣服太多。
只是在那一刹那,她似乎有些恍惚,真以为还在C市的那栋大房子里呢,下意识地便“嗯”了一声,转身要去给他拿换洗衣服,直到走了两步之后才陡然醒悟过来,顿住脚步,只见叶昊宁也正望着她,一双漆黑狭长的眼睛在灯光下更显得深邃异常,嘴角微挑,仿佛心情不错。
她心里却着实恼火,为他的突然出现,为他的不请自来,更为这长久以来养成的一时半会儿无法改掉的习惯。
但是最终还是不得不帮他准备寝具,连前阵子才新买的被套都拿出来,可某人还是非常不满意。
更确切地说,应该是不屑,或者是愤怒。“你要我睡在这儿?”发梢还在滴水,叶昊宁的眼角却仿佛结着冰。“不然呢?”她也语气不善,假笑道,“你总不会是想让我睡沙发吧?”明明分开没多久,怎么连一贯的绅士风度都没了?
他面无表情道:“肖颖,需不需要我提醒你,卧室里的床才是睡觉的地方。”“不行。”她无视他沉下来的嘴角,丢下枕头转身要走。“理由?”“我们不能睡在一起。”
话音刚落,她的手便在下一刻被攫住,力气并不大,却足以令她无法挣脱。
叶昊宁的脸色彻底冷下来,在鹅黄的灯光下线条僵硬,声音低凉:“为什么不能?别忘了,你是我老婆!”“恐怕是你忘了,我们正在分居。”她也不甘示弱。“只是分居,我们还没离婚!”最后两个字的音量终于扬起来,他才发现自己的情绪竟然有些失控,不禁微微闭了闭眼睛,将胸口的怒火强行压制下去,然后重新平心静气地看她,声音略低,“别闹了,好不好?我今天很累。”说完放开她,自顾自躺倒在大床上,留了右侧的位置出来,那是她一直以来所习惯的方向。
或许他今天是真的累了,闭上眼睛似乎很快就熟睡过去,呼吸悠长均匀。
肖颖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其实心底有一瞬间的柔软。将近两年的婚姻关系,他却极少在她面前露出这样疲惫的一面,此时大半张面孔陷在阴影里,脸上的神情安宁得近乎有点儿不真实。
即使心里仍旧别扭,但终究还是不忍心去吵醒他,只好去拿了条专门吸水的干毛巾来,动作略带小心地替他擦拭头发。
第二天照例和许一心吃饭,肖颖一时没忍住,就把这事说了出来。
结果引来意料之中的惊呼:“这么说来,你们和好了?”“没有。”她一心一意地切着黑椒牛排,谁知刀子正好卡在一大片筋上,怎么拉都拉不动,她有些气馁地停下手,抬眼便见到对面那人一脸期待的样子,不禁没好气地撇了一下嘴角,“他就住一晚,今早已经走了。”
大概是天还没亮就离开了,那时正是她最好睡的时候,所以一无所知。只是醒来之后看见空荡荡的枕畔,才不免觉得奇怪,因为叶昊宁向来不早起,今日算是破天荒,而且居然连招呼都没打一声,也不知这么匆忙是干什么去了。
但许一心显然不认同,只说:“可是你们在分居啊,小姐!难道你忘了自己为什么会千里迢迢来B市工作?不是打算彼此冷静一段时间,然后就离了吗?现在又让他上了你的床,这算怎么回事……”
她的声音一向大,无所顾忌的样子,肖颖分明看见旁边餐桌的客人正微微侧目,连忙轻声细语地打断她:“公众场合,注意点影响好不好?再说我的床那么大,各睡各的,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不可能吧。”许一心不相信,眼神斜斜睨过去,“你搬来这里少说也有一个多月了,如今好不容易见了面,竟然会相安无事……”停了停,又补充,“一整夜?”“就是这样。”肖颖点点头,转身一扬手叫来服务生,和气地说:“能不能替我换把更锋利的刀?要不然,就请重新做一份不怎么强韧的牛排。”等那服务生端着盘子离开之后,才接着刚才的话题说,“多么匪夷所思,是吧?可我不觉得奇怪。”脑海里突然就冒出昨天电梯门前的那个影子,其实她连对方面容都没怎么看清,可还是相信叶昊宁与那女人关系不错。
可不是吗?一起用餐,又靠得那么近,餐后还要充当司机,当然不错。
这样想的时候,肖颖才发现自己竟然还是有一点嫉妒的,毕竟那个人曾经对自己那样好,万般宠爱。
过去他对她微笑的时候,眼底墨色流动,眼角边有极浅的笑纹,似乎是真的开心,而绝非如今这般,总是似笑非笑,带着可疑的嘲讽和揶揄。
人们常说的七年之痒,在她与叶昊宁的婚姻生活中,被足足提前了三分之二的时间。
来得实在太快。
下午回到公司刚打开MSN,便有邮件弹出来,肖颖呼吸未定,看着邮件上的标题,突然呆了呆。
明明刚从外面回来,窗外艳阳似火,连空气都仿佛快要燃烧起来,可此时背后的汗意却迅速地尽数退去,反倒覆上一层紧缩的冰冷,牵动着心脏,就连握着鼠标的指尖都因为寒凉而微微发颤。
旁边恰好有同事察觉到异样,小心翼翼地问:“Fanny,你还好吗?脸色这么差……”
她才恍然,强自笑笑:“没事。”定了定神,这才食指微动点上鼠标。
极轻微的“咔嚓”声响过后,网页跳转,不过一两秒的时间,却恍若经年。
其实偌大的屏幕,只有一行字迹,其余全是整片整片的空白,肖颖只觉得自己好像突然得了阅读障碍症,盯着那句话看了许久,才终于明白过来意思。
陈耀回来了。
她悄悄地伸手抵住桌沿,心脏轻轻抽搐。
那个曾经,属于她的陈耀,回来了。
给何明亮打电话的时候,肖颖早已经平静下来,可并不打算装作若无其事,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当头质问:“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何明亮没心没肺地笑:“都是同学,怎么能说没关系?其实,班里每个人我都发了一封,是群发,懂不?”
原来并不是单单通知她。肖颖也觉得自己的反应过激了,于是平静下来,“聚会我没时间。”“小颖,不要这样。”电话那头的声音终于正经起来,“何必搞得这么僵?”“我是真的没时间。”语气却软弱得连自己都觉得没有说服力。
果然,何明亮在那边若有若无地叹气:“说谎从来就不是你的专长。”
她沉默,心口某一块地方再度微微疼痛起来,明明尘封这么久,明明早该结痂痊愈,可如今悄悄揭开来,才发现原来仍旧是鲜血淋漓。
从来不曾愈合过,就如同陈耀这个人,她自以为将关于他的记忆抛到九霄云外,其实根本没有忘却。
聚会定在第二天晚上,巧的是,当年班上绝大多数同学都将工作签在了B市,这里人气最旺,所以当初肖颖与叶昊宁协议分居的时候,才会首先想到这里。
算是为陈耀接风的酒席,可肖颖终究还是没有去。
其实她下班回家后也犹豫过,甚至找了许多套衣服出来,可就当她在镜子前面逐一比画的时候,猛然看见额角那个细小的伤疤,突然就停住了所有的动作。
那是他留给她的。
虽然如今早已不会再痛,虽然平日隐没在刘海里根本不易察觉,虽然大多数时候连自己都已经忘记了,但它始终真实存在着。
那是在无数甜蜜绮丽的时光之后,他以决绝的方式,送给她的一道永久的纪念。从此便如一把利刃,划破过往所有的美好。
将衣服摊了一床,肖颖进到浴室里足足泡了一个钟头的澡,又顺带做了个面膜,结果差点儿在浴缸里睡着,爬出来的时候好像全身皮肤都是皱的。
她这才觉得饿,而且晕,扶住墙壁缓了好一会儿,才将眼前短暂的黑暗驱赶走。
她突然想,幸好叶昊宁不在,否则恐怕又要挨骂了。
她一直有轻微的低血糖,经不起饿,更经不起饥饿状态下在热水里泡这么久。可她偏偏喜欢胡来,只要兴致到了就完全不把这禁忌当一回事。
有一回饿过了头,还蹲在地上和小狗玩,谁知等到站起来时,直接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那次被摔得七荤八素,全身骨头都是痛的,醒来之后看见一张充满焦急的脸,好像被放大了一般,因为就近在眼前。
她有些惊讶,随即笑了笑,再三肯定自己没事。
叶昊宁将信将疑地看了她半晌,才好像终于放下心,却又在下一刻变了脸色,直起身子沉声说:“你是多大的人了,怎么这么不注意!不知道自己低血糖吗?一只狗就这么好玩,让你连饭都忘了吃?”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他那样,几乎大发雷霆,可是竟然不害怕,只觉得好玩,因为平日里的叶昊宁,总是镇定自若,仿佛泰山崩于前都能面不改色。
她好像突然有了一点点成就感,于是安静地等他发完脾气,才弯起嘴角说:“原来你生气时候的样子,也很英俊。”
他仍沉着脸,似乎很不屑道:“这不用你说。”
她当时笑得连床都在震动。
可是过了不久,叶昊宁还是将那只才买来没几天的纯种博美犬给送走了,理由是要给她一个教训。简直当她是小孩子。
这一回,叶昊宁不在,肖颖不知是否真该替自己感到庆幸,否则估计连浴缸都得拆了吧。
换衣服下楼买晚餐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突然有点想念他,可是没带手机。其实就算带了,也未必就会打,这个点儿,他多半是在饭局中,说不定身边还有佳人作陪。
估计是天气太热,人们都不愿意出门,小区楼下安静得要命,只有低低的虫鸣声。
肖颖抓着零钱包只走了两步,便陡然停了下来,前面那个人立在不远处,依旧身形修长,灯光底下的面容俊逸儒雅。
他微微一笑,说:“小颖,好久不见。” 第二章
可是肖颖却笑不出来,只是呆呆地望着前方,直到那人慢慢走近,才开口发出声音:“你好。”有一点点晦涩。
多傻!她暗暗将自己鄙视了一番,却还是控制不住心头的震颤,心跳得极快,一下一下,没有规律地撞击着胸腔,隐隐生痛。
陈耀,分别了两年又九个多月的陈耀,终于回到她的面前,带着熟悉的微笑和气息。
就好像一切都没改变,两个人只是在昨天才刚刚分开。“不是去聚会了吗?”过了一会儿,她才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比方才好了一些,至少恢复了八九成的正常。“你呢?”陈耀反问,“为什么没去?”
这还用说么,她心想。
而他似乎能读懂她的心思,很快自嘲地笑了一下:“其实我想见的人不多。”语气真诚,那双眼睛清亮得让肖颖不禁想起多年前的那个晚上,他们并排躺在草地上,他忽然转过头看她,瞬间令周围的一切光源都黯淡失色。
真可悲!不是都已经忘记了吗,怎么又这样不由自主地陷入往事的回忆里?
肖颖感到害怕,仿佛又回到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里,每天只会回忆,只懂得回忆,好像除了呼吸之外,这就是支撑自己生活下去的力量。
她又觉得头晕,虽然临出门前冲了杯蜜水先喝了,可现在仍旧饿得发慌。
快餐店就在小区的大门外面,明明已经遥遥在望,她却不敢再往前走。陈耀这样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就好像一道屏障,将前方的一切都隔绝开来,甚至连空气都变得稀薄,似乎呼吸困难。
她悄悄攥紧了拳头想,幸好,还有退路。“小颖……”见她半天没有反应,陈耀不禁又唤了声她的小名,只是后文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这个前一刻还十分安静的女人却在下一秒钟扭头就走。
几乎是仓皇而逃。“小颖!”他三两步便追上去,伸手拉住她的手臂。
他分明感觉到她轻轻瑟缩了一下,手指不由得一松,其实并没用多大的力气,根本伤不到她,只不过是下意识的反应罢了。
他的声音很低,似乎比此时的空气更加沉闷:“我们真不能好好说话了吗?”
肖颖垂着视线,起先不肯回头,等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转过来看他,眼眸在夜色下浓黑异常,“你要说什么呢?”
这样柔顺的语气,竟然让陈耀陡然一怔,就好像回到五年前、十年前甚至更早一些的时候,那时她总是喜欢问:“你要带我去哪儿玩?”“今天你陪我,好不好?”如同阳光下静静盛开的雏菊,那样乖巧温柔。
陈耀仿佛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看着她说:“随便什么都行。先告诉我,你现在过得好吗?”“好。”肖颖想都不想地回答。“真的?”他犹自不信,这跟自己之前听说的似乎不太一样。“当然是真的!”她像被踩痛了尾巴,猛地仰起脸,声音在一瞬间变得太高太脆,其实更像是在强自赌气,可自己并没发觉,只是接着说,“这也需要怀疑吗?还是说,在你看来,我就不该得到幸福?”
陈耀突然无言以对,动了动嘴唇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放弃了。
此刻她在他面前,像一只充满攻击力的小动物,那双乌黑漂亮的眼睛里仿佛盈满着盛大的怒意,只要一不小心便会被点燃,甚至爆炸。
他太熟悉这样的她,熟悉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情绪的变化,从小到大二十几年的时光,在记忆里留下的痕迹太过深刻沉重,又怎会被轻易抹平?
所以,他知道今天的谈话是无法再继续下去了,于是理智地选择了暂时退避。
他心平气和地说:“我当然希望你幸福。这个周末有没有时间?一起吃饭吧。”又掏出手机来,递过去,“你的号码?”
肖颖仍旧梗着脖子,却不肯伸手去接,好半天才说:“我的号码没变。当然,如果你还记得的话。”这样说,似乎只是为了为难他,又或许更多的是想要讥讽他,她说完便转身离开,鞋跟一步一步,重重地踩在坚硬的水泥地上,震得一颗心都在隐隐发麻。
她一路都没有回头,却分明觉得那人还在目送她,目光灼灼,连后背都变得有些不自然,仿佛能被贯穿。
其实过去她不止一次地预想过,倘若有一天陈耀再出现在面前,自己该会是怎样一副样子。应该更加气定神闲一点,应该态度大方地迎接他的目光,然后泰然自若地聊着天气的话题,再在不经意间透露一些自己的近况,当然,是无比幸福的近况。
可是,到底是修为不够,她终究还是没能达到这样完美成熟的状态。
而且,她的婚姻也并不帮忙,正处在岌岌可危的边缘。
可她不想让陈耀知道,仿佛这样才是真的丢脸,离开了他,她终究过得不算太好。
肖颖走回公寓大楼的时候,仍旧有点神不守舍,只顾盯着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砖闷头走,所以才会冷不丁一抬头,被面前的人给吓到。
叶昊宁双手插在长裤口袋里,倒是风流倜傥,只微微一扬眉,声音飘出来:“怎么一副见到鬼的样子?”“你怎么在这儿?”她吃惊,一边伸手去按电梯的上行钮。
叶昊宁瞥她一眼,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眉梢眼角都仿佛带着隐隐春色,脸上神情愈发慵懒,目光却深不可测。
一直乘了电梯走到房门口,他才说:“我落了东西在你这儿。”“什么东西?”
他似乎不耐烦:“家里的钥匙。”
开门进了屋,肖颖也不理他,径自去翻冰箱。她可怜的胃,现在急需被填补,即使只是草率地打发它。
最后拿出两个鸡蛋和一包榨菜,打算再去厨房找方便面,才转过身,便看见叶昊宁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了斜后方不远处。
这一点她倒是习惯了,因为他的动作一向轻。以前在C市家里,而那时两个人的感情还不错,她总是在钻研菜谱的间隙不经意地抬起头,便会看见他不知何时已经下班回来,很安静地倚在门框边。
他似乎喜欢看她做菜,有时还会走过来,突然从后面轻轻环住她,将脸贴近她的颈边。
她觉得痒,因为他的呼吸灼热,可又并不想躲。
回想起来,那应该是他们婚后最美好的一段时光,无论肢体还是语言的交流,都远比现在温和太多。
而现在,她只是顺脚踢上冰箱门,从叶昊宁身边走过,目不斜视。
可是叶昊宁显然并不打算也把她当作空气,在背后淡淡地说:“又吃垃圾食品?”“嗯。”她随口应道,“没吃晚饭。”“那你刚才下楼去干吗了?”
她一怔,回过头看见那张英俊的脸,或许是灯光的原因,总觉得他的表情暧昧不明。她心中微动,皱了皱眉:“你看到什么了?”
他仍是一副深沉难测的语气,轻描淡写地反问:“肖颖,你怕什么?”“我怕什么?”
她高着声理直气壮的样子,似乎让他觉得好笑,嘴角极轻地挑了一下,只是看她,不再说话,仿佛不屑计较。
肖颖却被惹毛了!
也不知道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人便会偶尔摆出一副洞悉一切的表情,而她却再也摸不清他的喜怒。所以每当有了争执,他便好像总有资格蔑视她,用一种看小孩子在胡闹的眼神来看她。
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又突然意识到手心里的是鸡蛋,捏破了才麻烦。于是她重重地深呼吸一下,转身就走,免得自己当场失态。
可是,就连炉灶下的煤气管道也在此时跟她作对。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点了半天都打不着火,肖颖耐住性子试了第四次,仍然是失败,就在打算继续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了响动。
来得太快,她根本没时间反应,便已经被人扳住了肩膀。
后腰抵在料理台上的时候,力量大得几乎令她大声痛呼。“有病啊!”肖颖缓了口气,立刻咬着牙,伸手去推。
叶昊宁的脸近在眼前,沉着面孔一言不发,只是很轻易地就将她的双手固定在胸前,然后很快地倾下身去,狠狠地吻住了她。
意料之中地,他的举动招来强烈的抵抗,可是她的唇那样柔软温暖,还带着蜂蜜的香甜,触感美妙得不可思议,令他几乎不忍放开。
他只短暂地停了停,便眼神微黯,无声而不容抵抗地加深了这个吻。
肖颖却有点恍惚,因为他们太久没有接吻了。一个月?还是两个月?又或是更长的时间?原以为彼此之间早已对对方没了兴趣,但是此时她才发现,原来这种感觉还是要命的熟悉。
不自觉便松了牙关,与他唇舌纠缠,清冽的白酒香随着叶昊宁的气息迅速席卷而来,有一点点辣,又仿佛呛人,她下意识地一皱眉,又想闪躲,下一刻便被他强势地扳住后脑,动弹不得。
这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野蛮!她晕乎乎地想,偏偏脑子越来越迟钝,也许是因为缺氧,又或许是被酒精的气味麻醉的缘故。最后,她终于不得不放弃思考,全身的重量几乎都交给身后的料理台和他的臂膀,大理石明明那么硬,硌得生疼,她也顾不得,只是唯恐失去力气站不住。
直到叶昊宁终于肯停下来,她还如同脚踩在云端,只听见他在耳边说:“跟我回家。”
她兀自喘着气,微微一愣,似是反应不过来。
可是这个表情却将叶昊宁再度激怒了,明知道她此刻大概还没回神,他的眼神还是冷了下来,唇角看上去却仍像在笑,连声音都十分轻缓:“你该不会已经忘了还有个家吧?”也不等她回答,便松开手转身大步离开,任由她重心不稳地向后倾倒。
最后,门板被“哐”的一声带上,震在空荡荡的房间里似乎还有回音。
肖颖的身体也跟着震了一下,然后才狠狠地骂道:“神经病!”直起身体拧开水龙头,蘸了清水将嘴唇重重抹了两把,这才像是消了气。
其实叶昊宁只是下了楼,一时之间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坐在车里抽了支烟,抬起头还能看见从那扇窗户里透出的亮光。
原来并不是错觉,是真有那么一个人,能让肖颖在见到他的时候连声音都变得不自然,最后步履匆匆,几乎落荒而逃。像打了败仗的孩子,明明是输了,可又不肯承认,一味顾着面子和姿态,逃也要逃得昂首挺胸。
其实她就是个小孩子,脾气固执又倔强,以前偶尔有争执的时候,那副执拗的样子常常让他觉得好笑。
可是现在,叶昊宁却笑不出来,只是突然觉得烦闷,伸手扯了一下,便将那条银灰色的领带拉了下来。举到眼前看了看,他面色沉下来,紧抿着唇随手将它丢到后座,然后掐灭了剩下的半支烟,点火起步,扬长而去。
肖颖在接下来的几天都休息不好,晚上常常做梦,内容乱七八糟。
一会儿梦见小时候的自己在满世界疯跑,前面总有一个人影,不远不近的。那人从来不肯回过头来,可她却清楚得很—明明是在梦里,心里仍很清楚他是谁。
可有时又会梦见另一张英俊的脸,这回倒是十分清晰,连那人眼角极浅的笑纹都似乎近在眼前,伸手便可触及。
但她却觉得陌生,总也想不起名字来,偏偏又不想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放弃,于是在睡梦里绞尽了脑汁去回忆,于是常常在睁开眼睛之后,反而像熬了通宵一般,更加疲惫。
最后还是许一心分析得出结论,说:“你跟叶昊宁认识半年就结了婚,之后生活不过两年,其中还有一半的时间是在冷战边缘,自然比不上和陈耀熟悉了。你也不算算,20年的交情啊,就算化成了灰都该认得吧。”
其实肖颖很想反驳,可我们是夫妻啊,不是吗?就算再糊涂,也不该次次想不起叶昊宁的名字来吧。这种状态,虽说只是梦境,可还是让她产生了一点点的负罪感。
许一心又说:“要不就是你对你老公没有爱了,下意识地提前将他摒弃在记忆之外。可真不是我说你,肖颖,你现在这样的生活条件,换了其他人要上哪儿找啊?姓叶的有哪点不好?啊?又帅,又有钱,身材又好。以前对你也不错吧?房子车子通通买来送你,你的钻戒比我的两个加起来还要大……”“行了。”肖颖实在忍不住打断她,笑起来,“说来说去,我只听到一个字,钱。这样就叫好了?你倒好像比我还了解他似的。”“你倒也了解陈耀!结果呢?那家伙还不是说走就走,甩甩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肖颖不禁愣了一下,陡然沉默下来,微微垂下眼睛,去翻床上的画报。
许一心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时说快了,停了停,才又缓下语气,“所以我说,当局者迷。有时候还是我们这种局外人看得最清楚,知道谁才是好的。要我看,叶昊宁真不错,一直以来连外出应酬都只带着你!”她说话的时候还不耽误上网,鼠标滑得很顺,熟门熟路地寻找着娱乐八卦新闻,突然目光就定住了,看着屏幕两秒钟,又回过头,只见肖颖盘腿坐在床上,仍是一副老僧入定状。
她颓然,忽然叹气道:“算我刚才什么也没说!”
这倒有点反常,因为许一心平时兴致来的时候,不说上一两个小时是决不罢休的,这时却语气急转直下,令肖颖不由得立刻抬起头,“嗯”了一声,视线顺着飘过去,便看见电脑里某个人熟悉的剪影。
因为反光,看得不太真切,但她还是一眼便认了出来,况且此刻大脑清醒,所以还不至于真将那人的名字给忘了。
她怔了一会儿,微眯着眼睛笑起来:“自打嘴巴了吧?”嗯,叶昊宁的这张照片照得真不错,长身玉立的,举着酒杯与镜头外的人谈笑自若,面容清俊异常。同样引人注目的是,他身边带了位气质十足的美女,穿一身改良旗袍作复古打扮,正娴静温婉地微笑。倘若再换成黑白照,完全可以媲美旧上海的名媛佳丽。
许一心撇了撇嘴,说:“逢场作戏?”其实连自己都有点怀疑,因为照片里这两个人,似乎神态举止都很默契。
她随手点了红叉叉,关掉网页,而肖颖已经光着脚下了床,将她从座位上赶起来,说:“让我玩会儿游戏。”
打开QQ游戏的时候,肖颖暗想,什么狗屁负罪感!瞧那人一脸春风得意的样子,作为已婚的成功人士,带着位美女招摇过市还高调宣扬,就活该被人在梦里彻底遗忘!
结果当天晚上,她果然没再梦见他,连陈耀的身影也都不再出现了。
这原本是件好事,可偏偏在最后一刻,她却叫着叶昊宁的名字猛地惊醒过来,四周黑漆漆的,明明房子并不大,此时却仿佛有回声。
肖颖觉得口干舌燥,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床上,心脏还在猛烈跳动,完全不敢去回忆方才的噩梦。
其实梦的内容在醒来的那一刻便很快地模糊了,只能清晰记得那种惊悚的感觉,自己恍若孤身被弃置于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想要努力找个依托,或是得到救援,可是梦中没有半个人影出现。而她就那样自然地,在遍寻不得之后,想到了那个白天还被自己恨得牙痒痒的人。
到了天亮,她犹自颓丧地告诉许一心:“以后任何有关某人的消息,我都不想知道。”
可不是吗?真是见了鬼了。明明之前平静了一个多月,生活顺遂、夜夜好眠,可自从某人突然杀出来之后,她就几乎没过过一天安稳日子,噩梦缠身,疲惫不已。
所以趁难得的周末,她十分需要放松一下,然而有人却不肯放过她。
接到陈耀电话的时候,肖颖正和同事在美容院做脸,空调房里很阴凉,她盖着被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不一会儿便觉得昏昏欲睡。
手机突然振起来,她被吓了一跳,直接摸索着贴到耳边,含混地应答:“你好,哪位?”仍是平时工作时的口吻,改不掉。
那头静了一下,才说:“你好,我是陈耀。”同样客气有礼。
肖颖皱着眉睁开眼睛,将手机拿到眼前看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接通的是她在C城用的那张卡。
当初为了省事,来这边工作之后直接换了一部手机,能同时带两张卡,于是连短消息都不用群发,不必费力通知过去C城的朋友们。
可是,陈耀居然真的还记得她的电话!
她原以为他早就忘了,所以才会那样挑衅地为难他。
陈耀说:“出来坐坐?”
她这时哪里还有做美容的心思?只得坐起来说:“好吧。”
其实肖颖一向是个路痴,来B城的这段时间,只由许一心带着逛了主要的商业街道,好不容易才将最繁华地段的标志性建筑和方位记了个大概,有需要时就直接坐地铁或者打的前往。所以到现在为止,她外出的活动范围,仍仅限于公司、所租公寓以及那一块购物区。
而陈耀说的见面地点,她听都没听过,可又不想让他来接,结果很费了一些时间才赶到那儿。陈耀已经在等,小小的包厢里音乐袅然,还有隐约的香气,像是檀香,却十分淡。“可以上菜了。”陈耀按铃叫来服务员交代,然后又对她笑,“怕你会饿,所以我就先点了。”
她也扯出个微笑,说:“无所谓。”吃饭根本不是目的,况且,今天她是十分没有胃口。
事实上,以前也总是这样吧,凡事都由他来拿主意,而她则乐呵呵地跟在后面,什么都不用操心,唯一要做的就只是坐享其成。
他们太熟悉,以至于他了解她的一切喜好和憎恶,所以从来都安排得好好的,她仿佛就是那个世界上最幸运的人,是真正的无忧无虑。
是他将她惯坏了,让她习惯了那种日子,便理所当然地以为永远都会那样过下去,永远都会有一个人撑起自己的天地……
结果,当他最后要离开的时候,她几乎哭到无法抑止,像要流尽身体里所有的水分。同时,也将家人和朋友们通通给吓到了。
许一心甚至受不了,也陪着哭了一场,那也是肖颖最后一次为陈耀的离去掉眼泪。
那一夜过后,天蒙蒙亮的时候,肖颖终于抹了把脸从床上爬起来,拍了拍许一心的肩头,倒像是反过来安慰别人似的,声音沙哑,犹在条件反射般地抽噎,可语气却十分恨恨而坚决地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个男人吗,少了他天也没塌下来……”那是她第一次称呼陈耀为男人,两个字咬牙切齿地从嘴里蹦出来,仿佛只有这种叫法才能体现出自己的豁达劲来。而那同样也是第一次,她发现自己的世界其实并没有完全崩塌,毕竟还有许多人站在自己身边。
有那么多人陪着她,而她只是失去了陈耀罢了。
是的,她终于还是失去了他。
那一餐饭吃得食不知味,两个人聊着最为安全的话题,她却频频走神,甚至还恍惚地问:“巴黎好玩儿吗?”抬眼瞥见他善意而温和的笑容,这才醒过来,哦,他去的明明是英国。
可他还是回答:“很不错,尤其是夜晚埃菲尔铁塔的灯光秀。很多人觉得俗,我却认为它十分漂亮。”“哦,是吗?”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拨动着汤匙,灯光下银器闪亮异常,也更衬得她的皮肤白皙幼滑,如同婴儿一般。
长长的眼睫毛覆盖下来,颤动如蝴蝶在风中的薄翼,她停了停,才轻挑了唇角接着说:“我只在电视上看到过,应该很美。”
她明明在笑,可是语气有些低,又似乎微微有些落寞,陈耀听得心头一动。
她的手就置在桌沿,与他相距不足几十公分,其实只要稍稍向前一探,便可将那份柔软的温暖重新握于掌中,可他却在桌下暗自捏紧了拳,仿佛只有这样才能阻止那份久违的悸动。
其实他很想告诉她,自己那几晚住在酒店里,阳台正对着高大醒目的铁塔,晚上睡不着便一直盯着那些绚烂的光,有时竟会产生错觉,以为身边还有一个人,以为在下一刻就能听见她清脆的欢呼和惊叹。
后来他竟真的有了冲动,摸起电话去打越洋长途,却总在输入最后一个数字时颓然放弃。
听说她过得很好。
既然当初自己转身时那样决绝,如今又何必再去招惹她呢?
可是直到近期终于要回国了,他才又辗转从几个老熟人那里听到关于肖颖的最新消息,那些人也是语焉不详,又或许是真的不大清楚情况,只说她突然迁去B市工作,似乎正与丈夫分居两地。
正是因为太过了解肖颖的性格,所以他一时才不免担心,想要知道她的现状究竟好不好。
然而无论怎样问,肖颖给出的仍是那晚的答案:“我很好。”斩钉截铁的,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其余不肯再多讲。等结了账她便站起来,匆匆说:“我要回去了。”
其实一餐饭两个人面对着面,什么也没谈成,她却就要回去了。
幽长的街道,两侧是明亮的光河,他在身后,所以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步伐。
而他目送着她远离的背影,忽然想,或许当年也是如此吧,如今的一切只不过是颠倒了一下而已。
原来,看着一个人头也不回地离开自己,竟然是这样一种感觉,明明隔了不过几米,却伸手不能触及,再也无法触及。
没有人曾想到,他们会走到这一步,就如同没人能料到,多少年前的那一次极为普通的意外,却注定了此后长久的纠缠和相依。 第三章
肖颖五岁的时候,由于父母工作调动的原因,全家从故乡迁了出来。
其实离开了朝夕相处的玩伴们,小肖颖的心里是十分不开心的,但毕竟那时还年幼,对于陌生的环境很快也就适应过来了。
当时住的是单位的平房,一整排过去,家家户户紧挨着,形成一个大大的院落,邻里关系特别融洽。
院子里也有年龄相似的小朋友,第一天搬家过去的晚上,便有人在屋外喊小肖颖一起做游戏,夏夜璀璨的星空下,天真无邪的一群小孩子玩得不亦乐乎。
这里面谁都好,只有一个人是肖颖不喜欢的。
那是一个男孩儿,明明只比她大出少许,大家个头也都差不多,可他却显得老成许多。甚至几个年龄更大的伙伴都十分听他的话,简直就是一个孩子王,一呼百应的模样。
偏偏肖颖不喜欢,因为他总爱号召大家去探险,或是做一些更出格的事。白天大人们上班去,院子里便被闹得天翻地覆、鸡飞狗跳。等到了傍晚,就时常听见家长们训斥自己小孩的声音,与白色的炊烟缠绕在一起,袅袅地飘到很远的地方。
这人真坏!那时循规蹈矩又特别乖巧的小肖颖时常在心里这样想,平时便也不肯给他好脸色,其余人都要附和他,只有她偏不!是打从心底里觉得他不是好人。
而他仿佛也从没注意过她,或许是因为她太弱小太不起眼,又或许是早已敏感地察觉到这个小小的外来女孩对自己的厌恶和鄙夷,所以平日里玩归玩,他却从没与她说过一句话。
然而,也正是这个肖颖心目中的“坏人”,后来替她解了一次围,将乖乖女的她从一个嚣张霸道的女孩子的魔掌下解救了出来。
当时她已经被对方推倒在地,黄褐色的沙土扬起来,弄脏了雪白的袜子和崭新的娃娃裙。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睁得圆圆的,硬是不肯眨一眨,只怕下一秒豆大的泪珠就会滚落下来。可是她的一双手却仍将零食护得紧紧的,抱在胸前,不甘心让对方抢了去。“给我!”那个女孩逼近。“不给!”
“……”
顷刻间两个人再度扭打起来,她只觉手臂一痛,尖叫道:“讨厌!”小小的嘴巴一扁,差一点儿就流出泪来。
这时候,突然头顶上方传来声音:“喂,不许欺负她!”明明同样稚气,却又隐约带着威严。
其实那时眼睛里已经尽是水光,什么也看不清,只觉得到处都是白蒙蒙的一片,周围的景物看在眼里都已扭曲变形。
可是那个野蛮的女孩终于停下了动作。
小肖颖喘着粗气抬起脸,发辫凌乱,只看到一个背影,拦在自己与“敌人”之间。正午的太阳那样强烈,她以为他整个人都在发光,令她几乎睁不开眼睛。
是呀,在那样的关头,仿佛从天而降,王子将公主解救出来,虽然没有手持宝剑骑着白马,虽然这位公主混身脏兮兮的,其实倒更像是灰姑娘,可是在那一刻,他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无人能及。
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样,小小的、俊秀的他,站在她的面前,万般耀眼。
从那之后,她心甘情愿地当他的跟屁虫,将他视为生命中真正的王子。
因为童话里,王子和公主终将会过上幸福的生活,不是吗?
直到计程车开出一段路之后,肖颖这才猛然注意到他们正走在最繁华的街道上,两侧霓虹闪耀,十分热闹。
刚才都想什么去了?她望着这块熟悉的地带,对自己的走神很无语,这时突然临时起意,付了钱跳下车,直奔那一排光洁亮堂、气势宏大的专卖店而去。
是谁说的,消费是缓解压力的灵丹妙药。
刷卡的时候,肖颖的心情果然好得不得了,简直一扫之前的郁闷艰涩,于是又停留了一会儿,与店员轻松地谈笑。“小姐,这里还有只最新款的,您要不要看一下?”“下次吧。”她瞄了瞄,那表盘外密密麻麻的细碎钻石在店堂满天星般的灯光映照之下,璀璨夺目得几乎照花旁人的眼睛。
她接过店员递来的精美纸袋,又微笑着说:“其实我对手表研究不多,只喜欢款式简单的。”
是真的没研究,所以过去有些看法总被叶昊宁视之为歪理,并嗤之以鼻。
其实收藏名表是叶昊宁的众多爱好之一,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她甚至夸张地咋舌,直呼败家。
他说:“这明明是升值的,傻。”眼神飘过来,好像真觉得她见识短浅得不可救药。
她却仍觉得无法理解,花那样多的钱,囤积在家里,可事实上又完全没有用处。因为叶昊宁的手腕上常年只戴着同一块表,从没见他更换过,黑色腕带,极简单的表盘,根本看不出它其实值天价。
所以有一段时间,她总觉得他是个奢侈浪费的人,对他这种特殊癖好不大认同。
而叶昊宁也不在乎,直接将她的质疑视作空气。
总之,她和他,简直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不过今天肖颖心里却大爽,原来大手大脚地花钱是这样痛快的一件事,尤其是,花的还是叶昊宁的钱。
她冲进名品店,随便点中两只女式手表,然后刷卡签字,一气呵成,一点儿也不担心这张附卡会被自己刷爆。
其实爆了倒更好,她想,就当是报复他,让他大出血一次!
可是,为什么要报复?好好的,要报复他什么?其实肖颖自己也没想明白。
结果明明一口气花了这样一大笔钱出去,几天过后叶昊宁那边一点儿反应都还没有,她却已经开始后悔。
实在不该太冲动,这样奢侈,根本不是她的一贯作风,也承受不来。
许一心知道后也大骂:“败家女啊你!”一边又爱不释手地将两块手表翻来覆去地欣赏对比。
肖颖先还嘴硬:“受刺激了呗。”“谁刺激你?”
她不说话。
谁都有。一开始是叶昊宁,然后又是陈耀,一个接一个地出现,一个比一个突然,让人猝不及防,将原本就混乱的生活更是搅成一团糨糊。
她喜欢简单的生活,可是他们偏偏不肯让她如愿。
最后她问:“现在怎么办?”“什么怎么办?买了又不能退回去。”许一心恶毒地出主意,“要不你快递给叶昊宁吧,就说是送给他丰富他收藏的,说不定还能缓和夫妻关系。”
她骂道:“去死。”
谁知许一心收了笑容,突然问:“陈耀回来了,你是怎么想的?要怎么办?”
她一愣,也正经起来,说:“没想法,也不怎么办。”语气生硬,仿佛只是赌气。
其实只有自己知道,不是的,并不是小孩子闹脾气,闹过就算了。现在提起他,心中仍会控制不住地轻轻悸痛,那是二十年的积累沉淀,无论爱和伤,都深深刻入了骨髓,想要剜掉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他们也早已经不能回头了。尽管,她曾经是那样地爱他。
几天过后,肖颖还是给叶昊宁挂了个电话,手机号码烂熟于心,是一串的“6”和“8”,十分好记,这就是商人做派,而且还是庸俗又迷信的商人。
不过也有好处,那就是,她连电话簿都不用翻,直接输进去反而更方便。
接听的是他的秘书,声音还是那样委婉动听:“叶总度假去了,目前不在本市。”然后又善意尽责地提醒,“叶太太,您可以拨他的私人手机。”
肖颖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总是习惯拨打这个对外的公事号码。
以前也有一次,那时他们刚结婚,她随口抱怨说:“怎么十次找你,有九次是占线不通的?”
叶昊宁正在看杂志,头也不抬地说:“不是还有一个号吗?”
那个号码倒是纯私人的,仅限于亲人和少数朋友知晓,可偏偏数字十分拗口难记。
估计是听她一时无声,叶昊宁这才狐疑地看她一眼,微微挑起眉开口道:“你该不会现在还记不住那十一个数吧?我妈的记忆力恐怕都比你好。”
她不服气,想都不想就反驳:“你是她儿子,你有什么事她老人家记不住的?”
他仍是扬眉:“哦?你不是我老婆吗?”
轻描淡写的语气,却令她立刻哑口无言,半晌才晃了晃手机,底气不大足:“都存着呢,我只是懒得调号出来。”见他又重新低下头去翻杂志,为了扳回点面子,她又说,“谁让你选了个那么难记的号码啊,0到9,差不多都占齐全了,而且一点儿规律都没有。”那样凌乱无序,完全不像他的风格,也难怪她记不住。
而这回叶昊宁仿佛没听见,只是凝着眉,翻阅着汽车杂志,神色认真而专注。
后来,肖颖到底还是一如既往,极少拨打叶昊宁的私人电话,原因总结出来只有一个,她还真是懒人一个,只愿选择最简单最直接的方式。
如同生活一样。
既然叶昊宁正在休假,肖颖想了又想,最终还是将在掌中掂了半天的手机放下。她好歹还是知道一些他的脾气的,休闲的时候最不耐烦被人打扰,况且这个时刻……她不屑地想,指不定正有上次那位复古名媛在身边作陪呢,自己又何必去当坏人?
谁知到了晚上,叶昊宁的母亲竟然亲自打来电话,肖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翼翼地应答,只因为公公婆婆那边并不知道他们协议分居的事。
只听叶母不急不缓地问:“小颖,最近工作很忙?”
肖颖连忙说:“不忙,还蛮开心的。”“唉,我就想不通,你非得搞得自己这么辛苦做什么。如果不想闲着,完全可以在昊宁身边做事嘛,何必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如今倒像夫妻两地分居。”停了停,语气中责备和爱惜并重,“这样胡闹,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那个叶昊宁也是真奇怪了,竟然同意让你走。你现在一个人在那边,生活会不会不习惯?要不然请个阿姨,每天替你做饭煲汤,好不好?”
她忙说:“不用不用。”
叶母从小在香港长大,后来才跟着夫家在内地定居,但是对于汤汤水水的热衷始终有增无减。过去就经常让家里阿姨带着各色煲汤送去给肖颖喝,肖颖有一阵子倒还真像喝上瘾了,后来甚至想拜婆婆为师,自己学着做。
叶母的兴致自然很高,叶昊宁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爱理不理的样子,将她的热火朝天视若空气。
她也懒得计较,只是跟婆婆仔细地讨教学习,正在兴头上,突然又听见旁边传来颇为不屑的质疑:“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勤快了?”
她反问:“我以前不勤快吗?”
他不置可否,过了一会儿又说:“平时不是很爱研究菜谱吗?怎么连煲个汤都不会?”拿眼角瞟她一下,语气倒是一贯的悠闲,“肖颖,我真怀疑你的心思用到哪里去了。”
就是从那段时间开始,他总是有意无意地和她作对,可分寸又拿捏得极好,连表情都控制得当,以至于就算还有旁人在场,也常会被人误以为是夫妻俩借着斗嘴打情骂俏。
真是十足的奸猾。“小颖?你在不在听?”
直到婆婆的声音再次传过来,肖颖这才回过神。
真可恨啊!她不禁想,明明已经分开了,怎么那人还是如影随形一般,用那些不愉快的回忆来打搅她!
最后她说:“妈,明天是周末,我回去看你和爸爸。”反正叶昊宁也不在,回家一个人乐得轻松,又能顺便安抚婆婆的情绪。
叶母果然满意地说好,又交代了几句才挂掉电话。
事实上,两市之间虽然距离有点远,但恰好有航空专线,机票也并不紧张,似乎只要登上飞机然后小睡一会儿,再睁开眼睛便已经到达C市机场。
肖颖陪婆婆吃完饭,又聊了会儿天,才打车回到自己家里。
时间尚早,刚刚过了中午,客厅里那一整排弧面落地玻璃通透明亮,奶白色的窗帘大开,阳光照射进来竟然真是金色的,晃在地上形成交错的光纹。
屋子里却清凉无比,连门把手都是冰的,显然空调一直都在运转。肖颖心里疑惑,在门边放下手提行李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走了进去。
她的脚步很轻,踩在光滑冰凉的地面上,连自己都几乎听不见声响,所以理所当然地走进卧室之后,她也并没有吵醒那个看起来正在午休的人。
叶昊宁居然在家!
她着实吃了一惊,皱起眉远远地看着他,看来秘书的情报真是有问题。
窗边那张玫红色的软榻,当初她让人从家具店里搬回来的时候,叶昊宁还说:“真小资。”可是此刻,他却躺在上面安然熟睡。
或许是刚洗了澡,他只穿了件黑色的丝质睡袍,连腰带都未系紧,胸前就这么微微敞着,修长的手指闲适地垂在扶手旁,眉目舒展。
纵使平日有千般不愉快,这一点肖颖还是不得不承认的,那就是即使睡着了,他的姿态中也带着某种从容而慵懒的优雅,对旁人来说确实十分有吸引力。
她以为自己早该习惯了,但这时还是不自觉地在门边呆立了一会儿,然后才斟酌,今晚是要睡客房,还是干脆去酒店更好?
或许是转身的时候过于急促,终于还是带出一点响动来,几乎是下一秒,她便听见一个声音从后面猝不及防地响起:“要去哪儿?”
叶昊宁并没起身,只是侧过头看她,深黑的眼底一片清明,根本没有半分蒙眬的睡意,她差点就要怀疑,他刚才究竟有没有真的睡着。
她停了停,才开口道:“秘书不是说你不在本市吗?连手机都丢给了她。”“所以你才肯回来?”
他们之间似乎总是这样,一个问题接着另一个问题,就是不肯好好地正面对话和回答,与最初刚开始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而最初又是什么样的?仿佛已经隔得太久远,她竟然一时之间记不起来了,只余下模糊的影子,隐约觉得是那样令人怀念的美好。“我回来看看爸妈。”最后还是告诉他,“顺便再拿些东西。”
叶昊宁仍是那副平静莫测的表情,又看了她一眼,这才站起来,一路穿过宽敞的卧室,从她身侧越过,径自从冰箱里拿了矿泉水来喝。
肖颖也觉得渴,明明没在空调房间里待多久,却似乎突然之间口干舌燥。于是也走过去,弯腰一看,冷藏室里居然还存着好几罐可乐。
她问:“你买的?”因为当初临走的时候,分明记得已经喝完了。
叶昊宁立在冰箱边低低地“嗯”一声,连多说一个字都仿佛不耐烦。
她也直起身来,却不看他,只说:“妈今天还讲,你很久没过去了。”停了停,见他不答,也不以为意,只要将婆婆大人的精神传达到就好。“中午妈让阿姨做了一桌子的菜,本以为你会和我一起出现的。”于是理所当然地,她成了唯一被盘问的对象,而且连个挡驾的帮手都没有。偏偏从小就不擅长说谎,结果一顿饭下来,只觉得辛苦异常,也不知话里有无漏洞,或许早已被精明的婆婆抓住,看出了端倪。
叶昊宁扬了扬眉:“千里迢迢的,你真孝顺。”平淡的语气,听不出褒贬。
她早就习以为常,转过身不理他。
叶昊宁仍立在原地,只是微垂下眼睛,便看见她白皙光洁的后颈在乌黑的发丝缝隙中若隐若现,弧度优美,仿佛还带着隐约的香气,借着空气的流动慢慢飘浮起来。
他微抿着唇角,后退了两步,却恰好瞥见肖颖放在沙发旁边的简便行李,眼神不由得迅速一黯,沉默了一会儿,声音低缓地开口道:“如果缺少什么,可以直接买。带来带去的,不嫌麻烦吗?”忽又笑了笑,眼底的温度却愈发地降下去,“你现在这样不像是回家,倒更像是外出旅行。”“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肖颖犹不自觉,兀自灌了几大口可乐进去,谁知冷不防一股气猛地冲上来,呛得鼻头强烈发酸,连眼角都是酸的,那一瞬间似乎还有泪意沁出来,而叶昊宁的脸就在这团白色水光中变得有些模糊,眼神也幽暗不明。
她缓了缓,才又听见他突然换了个话题,问:“你打我电话干什么?”“哦。”她这才想起来,认认真真地说,“我刷了你的卡,买了些东西。”这样郑重的语气,好像那是千不该万不该的事。
多么生疏?
叶昊宁只觉得好笑,一转身在沙发上坐下,从茶几上捞过烟盒来,抽出一支不紧不慢地点上。
淡白的烟雾袅袅上升,他就在这烟雾之后微微眯起眼睛看她:“不必特意告诉我。”语调平淡,并不吃惊。
她讪笑,其实他哪里又会不知道呢?只不过以前关系好的时候尚且不会乱花他的钱,如今便更加说不过去,心里有些不安罢了。
果然还是许一心说得对,冲动是魔鬼。
下午的时候,肖颖还是将客房收拾了一下。虽然不常住人,但每隔几日就有钟点工阿姨前来打扫,所以房间很干净,她只需要将寝具拿出来铺一下就好。
做这些的时候,叶昊宁就待在客厅里,电视新闻的声音开得很小,他却仿佛看得十分认真,对于她的举动,不但没有异议,甚至连正眼都不曾给过一个。
肖颖也好奇,因为他过去很少看电视,怎么才一个来月就突然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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