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的邀请:泰戈尔游记选(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9-15 13:5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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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印)泰戈尔,冯道如

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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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方的邀请:泰戈尔游记选

远方的邀请:泰戈尔游记选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远方的邀请:泰戈尔游记选作者:(印)泰戈尔 冯道如排版:KK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出版时间:2017-01-01ISBN: 9787539993287本书由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第一辑 旅欧书札开启欧洲之旅1

9月20日,我们登上了浦那号蒸汽游轮。清晨五点整,游轮拔锚起航,大家聚在甲板上,望着印度的海岸线渐行渐远,最终消失不见。周围的人在不停地说话,我受不了人声嘈杂,回到了自己的船舱。对你我无需隐瞒,我的心中满是郁结之气,但我无意也不想浪费时间向你倾吐。即使我说了,恐怕也无法赢得你的同情,反倒是更有可能让你感到不耐烦。

广阔的海洋,我永远拜服于你的足下!之后的六天,我烦躁不安,因我独自一人,而这种情绪只有大海知晓。你一定知道什么是晕船,但我想你未曾体会过那是怎样一种感觉。我病倒了,再铁石心肠的人,得知我的病情,也会泪如雨下。是的,先生,整整六天,我没有下过床。我的船舱很小,灯光昏暗,为了避免海水进入,舱中的窗户终年紧锁。整整六天,我奄奄一息,不见天日,甚至不曾感受过微风的轻抚。只有在头一天晚上,一位乘客逼着我下了床,把我拖到了餐桌边。我刚站起来,头骨下的零件就互相扯着嗓子,暴动起来。我的眼睛看不清,脚也寸步难移,接着一阵头晕目眩。勉强走了几步,我就一屁股坐在了长椅上。但是热心肠的乘客最终将我带上甲板,让我倚在栏杆上。当时天色已晚,天空中乌云密布。船逆风而行,前进时船体两侧涌出水花,船体划开这片不见港湾、无边无际的昏暗天地。夜色下,海水一次一次翻涌起浪花,展现出一副阴郁景象。

我没在甲板上待太长时间。我晕得厉害,只能在他人的帮助下返回船舱,而且一进门就倒在了床上。接下来的六天,我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乘务员很照顾我,他每天都会送各种各样的食物到我的船舱,并叮嘱我吃东西。他觉得如果我再不吃,就会虚弱得像一只老鼠。他愿意竭尽全力照顾我,只要我能好起来。对此我多次向他致以深切的谢意,在下船之前,我给了他更多物质的回报。

六天后,船临近亚丁湾,海面平静了许多。乘务员一直劝我下床走走,终于我听从了他的建议。但我马上发现自己四肢发软,真如小老鼠般无力。我的脑袋和肩膀似乎不太匹配,衣服像是偷来的,完全不合身。我离开了船舱,走上甲板,靠在一张椅子上。终于重见天日了!下午,我们在大海的怀抱中发现了一艘小船,却不见陆地的踪影,这让大家都有些惊讶。小船上的人朝我们挥动双臂,蒸汽游轮停了下来。小船上的人乘坐一艘更小的舟驶来,登上了蒸汽游轮。小船上的都是阿拉伯人,他们从亚丁出发前往马斯喀特2,可是迷了路。偏偏装水的木桶开裂,淡水也没了。他们的船上还有一些旅客,我们的船员给了他们淡水,并在地图上为他们指出了马斯喀特的方位和距离。不过我们都担心,靠他们自己能否到达马斯喀特。

9月28日,星期六。我在晨光熹微时醒来,迎接我的是一片延绵的山丘。那是一个清爽而美好的早晨,太阳刚升起不久,海上风平浪静。远处群山的风景在这样一个清晨显得分外迷人。五彩的云朵似是垂挂在山头,沉醉在无尽的阳光中,逐渐淡去。明镜般的海面上如画般散落着片片帆影。

船停靠亚丁,我开始写家书,但很快我就意识到,前几天的折腾让我的脑子一片混乱,毫无头绪。刚打起精神想要完成这个任务,但很快又退缩了。我的思维仿佛是一碰即毁的蛛网,理不清该先写什么后写什么。我都那副样子了,你也就别叹息那些未完成的书信了。

你瞧,我对大海已有了些许敬意。它与我想象中的样子不尽相同。在岸边看海,海洋已是令人害怕,身处其中,海洋更是令人胆寒。我这么说是有原因的。我曾在孟买的岸边观海,纯蓝的海水与蔚蓝的天空在地平线融为一体。我曾想象,掀起地平线的帘幕,能看见无边无尽的海水翻涌着浪花。我曾幻想,地平线后会是怎样的景象,却不曾想,地平线后只是另一条地平线。在大洋中,船像是被困在地平线环成的圈中,不曾移动。和人类的想象力相比,地平线是有限的,不足为奇,不过你要帮我守住这个秘密。从蚁垤3到拜伦,那些伟大的人都对大海着迷,如果我不跟随他们的脚步,岂不是会沦为笑柄?实际上,若我出生在伽利略的时代,就我这套地平线有限论可能会为自己招来牢狱之灾。有那么多人对海洋不吝溢美之词,我的不敬无伤大雅,至少大海一定不在意。浪花翻涌,大海显得更为动人,但不幸的是,也正因为这些涌动的波涛,让我晕头转向,只能看见扭曲的景象。

我在船舱中过了六天可怕的日子之后,终于走出船舱。我打量着同行的乘客,他们也在看我。女性让我感到害怕,似乎天生如此。离她们太近总会遇到许多麻烦,智者考底利耶4如果还在世,绝对会建议我离她们一腕尺5远。一方面,太靠近她们会在心灵王国引发可怕的灾难;另一方面,在她们面前说错任何话,都会让她们耐心尽失。若是稍有失礼,更是会让她们恼羞成怒。她们精致的礼服让我眼花缭乱,若要一起进餐,就要帮她们切肉,我会尽力尝试,但最终仍会切到手指。这些思虑让我尽可能地远离船上的女性。尽管船上有许多女士,但绅士们仍一直抱怨说,没一个是年轻漂亮的姑娘。

我在船上结识了多位男士,其中有一位和我特别好的B先生。他很健谈,爱笑,而且有一副好胃口。他似乎认识所有人,无论与谁相伴,都能开怀大笑。他说话用词从未刻意雕琢,自己说的笑话无论好笑与否,他都会笑得很起劲,我认为这些都是他的优点。我越发地喜欢他。我发现他不在乎年龄和地位的差别,不控制自己的笑声,也不曾小心翼翼地避开社交中需要谨慎的中间地带。这让他保有年迈智者的睿智以及孩子般天真烂漫和无忧无虑的个性,这很轻易就感染了我。他叫我“天使”,称格雷戈里先生为“格勾里”(Gorgori和孟加拉语中“水烟袋”的发音很像)。他还给另外一名乘客取名叫“鲈鱼”,这位乘客唯一的缺点就是脖子太短。实际上,这位先生的脑袋和身体似乎亲密无间,所以才会摊上这么一个外号。但是,我为何被唤作“天使”,却找不到解释。

T先生也与我们同船,是一个很奇怪的人。他是一位认真的哲人,从不说大白话。事实上,他基本不说话,都是在演讲。一天晚上,我们在甲板上愉快地谈天。不幸的是,B先生在T先生面前说了一句话——“那星星真漂亮。”这句话引发了一场严肃的哲学演说,一场关于星体和人生关系的演说,周围的我们则成了可有可无的听众。

船上还有一个英国人,他的体型会让人想起棕榈树,小胡子的形状像扫帚,头发如豪猪的毛刺般炸开。他的脸似一口锅,脸上嵌着一双呆滞无光的死鱼眼。看到他我心生恐惧,总是和他保持一段安全距离。好吧,有些人的面容总会让周围的人心虚,觉得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

每个早晨,这位英国人都会用上他所知道的所有语言,包括英语、法语、印度斯坦语,轮番咒骂船员,引起一阵骚乱。他从来不笑,也没有朋友,总是独自一人坐在自己的船舱里,一副闷闷不乐的表情。有时,他会到甲板上走走,无论遇到谁,他都会投以鄙夷憎恶的眼神,像是看到了一块擦鞋垫。

用餐时,B先生总是坐在我旁边。他是一个亚欧混血儿,他会像英国人那样吹口哨,双腿分开站立,手插在裤袋里。他对我很好,有一天他严肃地对我说:“年轻人,你是要去牛津大学吗?牛津大学是一所一流的学府。”还有一次,我在读特伦奇的《谚语与训诫》,B先生吹着口哨走过来,拿走我的书,快速地翻了几页,然后说:“没错,是本好书!”

船从亚丁到苏伊士港航行了五天。要取道布林迪西6去英国,就得在苏伊士港下船,然后坐火车到亚历山大港7,从那里再乘船前往意大利。我们要走这条陆路,所以在苏伊士港下了船。我和另外两个孟加拉人外加一个英国人,一起租了一艘阿拉伯船。若你能看到船主的眼睛,就会明白,有时候人的面容上会找不到任何天神赐福的痕迹。他有一双老虎般的眼睛,肤色黝黑,额头下垂,还有一双厚厚的嘴唇。我们租他的船,因为他开价比较低。不过一开始B先生十分不愿意登船,他说:“阿拉伯人不可信,他们时刻准备着,想要刺穿你的脖子!”他甚至说了一两个在苏伊士发生的可怕的犯罪实例。尽管如此,最终我们还是登了船。船主只会一点点英文。我们航行了一段距离,没有遇到危险和麻烦。船上的英国人想去苏伊士邮局,我们的路线不经过邮局,因为相距有一段路程,船主不愿意去。经过一番劝说,他最终还是答应了,至少表面上是如此。过了一会,他又问英国人:“一定得去邮局吗?几个小时可到不了!”英国人被惹急了,冲船主大喊“你他妈的”。船主强烈抗议以示不快:“什么?妈?什么妈妈?别拿妈妈说事儿!”

在那个节骨眼上,我们都担心英国人会被丢下船。随后阿拉伯人又问了一次:“你刚才说什么?”“你他妈的!”英国人又回了一句,激得船主差点要挥拳揍他。英国人似乎感到不妙,终于放低姿态说:“你似乎没听懂我在说什么!”然后开始巧舌如簧地解释“你他妈的”不是一个骂人的词汇。但船主用自己的母语吼了一句,大意应该是“别太过分了,马上闭嘴”。白人被这句话吓到了,很长时间没再开口说话。

后来英国人又问:“还有多远?”船主吼道:“给了两先令,还想问多远!”我们才发现,在苏伊士,只给了两先令还想打听这种事,估计是违法的。船主冲我们大吼大叫的时候,周边船上的划桨人,互相交换着眼神,咧嘴笑着。面对船主的暴怒,强忍笑意显然不是很好的应对之策。船主还在继续发火,周围的划桨手更是放声大笑。因为无法报复他们的嘲笑,我们三个只好赔笑以纾怨气。人生在世,某些时候不得不审时度势。

我们就这样一路到了苏伊士城,名誉也并未受损。我无权评价苏伊士城,在城里我走的路不超过半英里。我原想绕城逛逛,但听之前来过苏伊士的人说,这座城市,只会让人感到疲惫和厌恶。不过,即使这样,也没有完全打消我的念头。但又有人说,想要绕城参观,唯一的办法就是租一头驴,这让我犹豫了。后来又得知,苏伊士的驴不太听话,它们有自己的想法,而驴子的自我意愿往往能够战胜骑手。在苏伊士城,严重的眼疾随处可见,街上有成百上千的眼疾患者,苍蝇是疾病的传播者。苍蝇从患病的眼睛上收集病菌,然后停在健康的眼睛上传染疾病。

我们在苏伊士上了火车,这些在铁轨上行进的列车也有问题。首先,没有地方可以躺下休息,座椅都是分开摆放。其二,这样的移动速度,真是很难称之为火车。我们枕着火车的咔咔声睡了一夜。第二天醒来,大家身上满是尘土。我挠了挠头发,发现头皮上也积了一层灰,都可以种稻米了。到亚历山大港时,我们个个都像满身泥垢的隐士。铁路两边都是青翠的玉米地,田边立着枣椰树,树上挂着一簇一簇的枣椰子。有些地方能看到井,时不时还能看到一些砖房。砖房大多四四方方,没有柱子也没有门廊,墙上基本都嵌着窗户,外观古板。非洲风光和我从前想的不一样。在我的幻想中,非洲一直是一片未开化的荒地。而我眼前所见,是阳光耀眼的清晨、翠绿的田野和大片的枣椰树。

蒙古号在亚历山大港等候我们登船。登上船,我们即将横渡地中海。天气有点冷,一上船我立马彻底洗了一个澡,把深入骨髓的灰都冲洗干净。洗完澡后,我打算去亚历山大城走走。我们租了一艘小船回陆地。船夫就像现世版的威廉·琼斯爵士8,会说好几国的语言——希腊语、意大利语、法语和英语,不过每种语言都是略通皮毛。听说这个港口居民的母语是法语,街道的名字和商铺的标牌大多是用法语写的。亚历山大港是一座富裕的城市,城里人头攒动,商店一直都有生意上门,一定进账颇丰。石板铺就的道路十分干净,但马车经过时会发出很大的声响。房屋和店铺都很宽敞,城市看上去也华丽灿烂。亚历山大港面积广阔,港口中停泊着各式各样的船只。有的船是欧洲人的,有的船则来自穆斯林国家,但就是没有一艘属于印度人的船。

四五天后,我们抵达意大利,到达时已是凌晨一两点。我们离开温暖的被窝,打包收拾,提着随身物品来到船顶。天上挂着一轮满月,洒下清冷的月光。我没穿够衣服,冻得够呛。在我们面前的这座城市寂静安详,门窗紧闭,整座城都在沉睡。现在,身处蒙古号上的我们遇到了一个问题:我们是否能换乘火车?我们的行李怎么办?是留在船上,还是一起带下船?我们在寻求这些问题的答案。一位意大利官员上船清点人数,至于原因我们毫无头绪。之后谣言渐起,说清点人数一定和安排换乘火车有关。结果,当晚我们根本没火车可坐,更有甚者,我们听说要到下午三点才会有火车。对这一结果大家都很不满。最终,我们被安排在布林迪西的一家酒店里过夜。

那一夜,是我生平第一次踏上欧洲大陆。在到达一个新地点之前,我总会在脑海中精心编织那里的样子,对我来说那一定会是一个新奇的地方,充满新鲜感。我说欧洲没有给予我任何新奇的体验,大家对此都很惊讶。

凌晨三点,我们抵达布林迪西的酒店就径直上床睡觉去了。早上醒来后,我们租了一辆破旧的马车在城里转悠。拉车的是一匹半死不活的马,车夫与他的马车和马一点都不般配。车夫大概只有十四岁,马估计年过半百,马车更是行将就木。布林迪西和其他的小城市并无二致,沿街有砖房有店铺,乞丐在路边讨要钱物,有人在小酒馆中畅谈,有人在街角自娱自乐。没有行色匆匆的行人,似乎所有人都悠闲自在,没有烦恼与牵挂。好像整座城市都在度假,城中没看到几辆车,人也不多。我们走了一小段路,一个年轻人招手拦停了我们的马车,手中抱着一个西瓜爬上车,坐在车夫身边。“他想赚点小钱。”B先生说。

我们的马车继续前行,陌生人指点我们看“教堂”、“花园”、“运动场”。但这些指点并未让我们增长见识,少了他的比比画画,我们也毫无损失。没人邀请他上车,也没人问他问题,然而我们仍要为他不请自来的服务付款。他和车夫将我们带到了一个巨大的果园,园中种满了各种水果。我们身边是一串一串的葡萄,葡萄颜色有深有浅,我发现深色的葡萄比较甜。园中还有苹果、桃子等各种果树。有一位老妇人(可能是果园的主人)拿着水果和鲜花来卖。我们都没什么兴趣,可老妇人深悉销售之道。很快,一个迷人的少女抱着水果、捧着鲜花向我们走来,这次我们没有拒绝。意大利女孩非常漂亮,有些像印度姑娘。她们黛眉青目,有乌黑的秀发,皮肤细腻,有精致的面庞。

我们乘坐下午三点的火车离开布林迪西。铁路两边尽是迷人的葡萄园。我们途经的风景,仿佛一个诗人的梦境,山峦、河流、湖泊、村舍、田园和村庄……远处的城镇在树与树的缝隙间隐约显现,宫殿的尖顶、教堂的塔楼和如画般的房子,由远及近,美不胜收。时至黄昏,在一座小丘脚下,我看见泛着金波的湖泊,那景象叫人一见难忘。湖畔草木环绕,湖中倒映着夜的暗影。我无法用自己贫乏的文字描写出这惊人的美丽。

火车通过著名的塞尼峰隧道。当年建造这隧道的时候,法国人和意大利人在山的两边同时开挖,几年后,两队挖掘人马在隧道中部碰头。火车在隧道中开了将近半个小时,黑暗让我们有些焦躁不安。火车上的灯一直都开着,这段路线,几乎每隔五分钟,火车就会钻进一条隧道,见到阳光的时间不多。从意大利到法国,我们一路看着瀑布、河流、山丘、村落和湖泊,渐渐淡忘了旅途的严酷条件。

火车在上午到达巴黎。巴黎是一座宏伟的城市,在高楼林立的市区中很容易迷路。巴黎似乎没有穷人,就为了身长不过3.5腕尺的芸芸众生,何必盖这么高的房子呢?我们入住的酒店就像一个宫殿,待在里面,我像是身上穿着过于宽大的衣服,有些无所适从。巴黎的一切都让人惊叹不已,到处都是古迹、喷泉、花园,随处可见宫殿和通天的高塔,铺着石板的林荫大道上车水马龙。我们去一家土耳其澡堂洗澡。最开始我们坐在一间温暖的房间,有些人开始冒汗了,但我没有,所以我又换了一间更热的房间。整间屋子像是被放在烈火上炙烤一样,睁开眼睛都会感觉刺痛。几分钟后,我汗流浃背,抗不住那种难耐的热度,逃了出来。之后一位高大的侍者让我躺下,赤膊上阵,为我按摩。我从未见过如此健壮的肌肉。这个男人身宽如千里马,还有一副水牛一样壮硕的肩膀,张开的手臂像巨大的娑罗双树9。我想,对付我这个小身板,无需动用这样的人物。他说我很高,身侧若是多些肌肉,一定会是人们眼中的美男子。按摩了半个小时,我觉得自己的皮肤上,有生以来沉积的所有污垢,都已被洗净。我去了另一个房间,用温水、肥皂和海绵彻底地冲洗了一遍。洗完后,我又进了下一个房间,让热水直接喷洒在身上。之后热水停了,换成了冷水。就这样冷热交替几次后,我进入一个水房,冰水从六个不同的方向洒向我的身体。接受了一会儿冰水的洗礼,我觉得胸腔内的血液都凝固了。我气喘吁吁地走了出来,侍者将我带到游泳池边,问我是否要游泳。我拒绝了,不过我的朋友下了水,旁边的人看到他的泳姿,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看啊,他们的姿势真奇怪,狗刨似的。”洗澡的所有环节都已经完成。总的来说,在土耳其澡堂洗澡,就像把自己的身体交到了洗衣工人的手中。洗过澡后,我们以一天一英镑的价格租了一辆车,第一个目的地是巴黎世博会。我想你一定迫不及待地想要听我描述世博会,但很遗憾,就和我在加尔各答读大学时的经历一样,走遍了整个会场,我都没空仔细看。我们只能在巴黎待一天,巴黎世博会可不是一天就能看完的。我们一整天都在看展览,越看越想继续看,被勾起无法熄灭的渴望。世博园本身就像一座城市,如果我能在巴黎待上半个月,也许会考虑对展会进行细致的描写。世博会给我留下的印象就是一片混乱,我已理不清记忆的脉络。我记得看到了许多奇异的草图和画作,在雕塑区,我看到了许多石雕。世博园中有来自世界各地的展览品,但我无法想起太多的细节。离开巴黎后我们去了伦敦,我从未见过像伦敦这样阴暗沉闷的城市,浓烟弥漫,乌云密布,雾气很重,时常下雨,到处都泥泞不堪,每个人都神色匆忙。我只在伦敦停留了几个小时,离开时感到一阵轻松。朋友说,伦敦无法让人一见钟情,一定要居住在此,假以时日,才能领略伦敦的美好。初到英国

初到英国,我还天真地以为,在这个不大的岛上,格莱斯顿10的演讲、麦克斯·穆勒11对《吠陀》12的阐述、廷德尔13的科学主张、卡莱尔14的伟大思想和边沁15的哲学论述,一定随处可闻。所幸的是,事实并非如此。这里的女士们大都忙于梳妆打扮,男士们则专注于工作。英国人的日子一天天自然地过着,有关政治的喧闹却是不绝于耳。我发现女士们喜欢说些诸如你有没有去那次舞会,你觉得那场音乐会怎么样,剧院里来了个新演员,明天有乐队表演之类的话;而男人之间讨论的则是你怎么看阿富汗战争,洛恩侯爵在伦敦很受拥戴,今天天气很好,昨天太糟糕了之类的事情。这里的女士弹钢琴,唱歌,围在壁炉边烤火,靠在沙发上看小说,跟来访的客人交朋友,和青年男子调情,不论她们觉得有没有这个必要。那些老姑娘特别活跃,到处都有她们的欢声笑语:禁酒聚会上,工人联谊会中以及各种聚会场合。她们不用像男人一样去上班,也不用带小孩。年纪又不小了,不能整天把时间浪费在舞会或者跟年轻男子调情上,因此她们有时间做许多有用的事。

在这里,每走几步就有一家酒馆。我一出门就能看到裁缝铺、肉铺、鞋店和玩具店,却很少看到有书店。我们要买一本诗集,但附近没有书店,只好让玩具店老板去替我们买。过去我曾认为,在英国,书店会同肉铺一样受人重视。

在英国,最引人注意的要数他们匆忙的脚步了。光看街上的行人就很有意思:他们胳膊下夹着雨伞,行色匆匆,无暇他顾,仿佛怕输了与时间的赛跑一样。伦敦到处都是铁路,每过五分钟就有一趟火车往返于各地。我们从伦敦乘火车去布赖顿16时,看到其他火车从我们上下左右、四面八方疾驰而过。这些火车似乎也和伦敦人一样,总是一路小跑,气喘吁吁。这个巴掌大的国家总让游客担心步子迈得太大,会掉进海里溺水身亡,但天晓得他们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火车。有一次我们意外地错过了去伦敦的火车,但我们没回家,而是上了下一趟火车,只等了半个小时。

英国人不是大自然的宠儿,他们物产不丰,懒惰不起。不像在咱们国家,随便拿根木棒在地里面刨两下就能种庄稼,这里的农民种粮食得跟寒冬斗争。首先,他们要穿得很厚来取暖;其次,他们得吃大量的食物来保持身体的热量。他们对衣服、煤炭、食物还有酒有着无限的需求。相反,我们在孟加拉吃的东西不多,衣服也穿得很薄。在这里,只有最强壮的人才能昂首挺胸,虚弱的人则毫无防备。一方面,他们要和各种不利因素做斗争,另一方面,他们还得想方设法在数不尽的艰难困苦中生存下来。

我渐渐认识了几个当地人,注意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当地人一致认为我什么也不懂。有一天,我跟医生的一位兄弟出门,路过一家商店,那商店的橱窗里贴了些照片。他便叫住我,告诉我这些照片是用一种机器弄出来的,不是手画的。很快,我们周围就聚集了一群围观者。后来经过一个表店,他又试图让我明白,钟表这玩意儿有多神奇。一次晚会上,某女士问我是否听过钢琴弹奏的声音。有的英国人也许能画出天体图,但他们对印度的了解却是极其有限的。他们很难想象别的国家与英国有什么不同。这里的百姓缺乏许多常识,更不要说对印度的了解了。英式舞会

前几天我们参加了一场盛大的舞会,去的有男有女,都戴着面具,穿着各种服装。宽大的舞厅里点着煤气灯,乐队为六七百人奏着舞曲。屋子里到处都是漂亮的面孔,一对对男女手牵着手旋转,仿佛一对对疯子。每个房间里都有七八十对,挤得水泄不通。其中一个挤满人的房间里,一场香槟大战正在上演,桌上摆满了肉食。有的姑娘连跳了两三个小时,双脚不停地踏着地板,不知疲倦。有个女孩打扮成冰姑娘,戴着闪亮的白珠子。另外一个扮成穆斯林妇女,穿着红色的花长裤和宽松的丝质马裤。她还缠了头巾,看起来挺漂亮。还有一个装扮成印度人,紧身衣外穿着一件沙丽17,沙丽外面罩了件披纱。我觉得她这身穿着应该比她的英式装扮好看。还有个女孩打扮成英国侍女。而我则打扮成孟加拉的封建领主:天鹅绒的衣服和头巾,上面织着闪闪发光的金丝银线。我们中有人扮成塔卢克达尔——一个来自阿约提亚地区的有统治权的地主。他穿的是织着金银线的白色长绸裤,一件长袍,外罩宽松的白色丝绸长外套,头上的头巾和腰间的宽腰带都绣着金线。阿约提亚地区的塔卢克达尔可能的确是穿成他那样,也可能不是,但就算不是,也没有人说穿。还有人打扮成阿富汗酋长。

上周二我们应邀去了一位男士家跳舞。天黑外出有必要穿暖和点,但晚会例外。按规矩要穿绒面呢的衣服,衬衣必须洁白无尘,外面套件黑呢子马甲,马甲前面几乎全敞开,露出里面的白衬衣来。脖子上打个白领结,最外面穿一件燕尾服。燕尾服的前面只到腰部,不像我们的宽松长袍一直遮到膝盖处。因为燕尾服前面只到腰部,穿上它总让人觉得像是后面垂着一条尾巴之类的东西。我就这样学英国人穿着一件尾巴衣服赴会。参加舞会时,男士还要戴一双白手套,免得跳舞时弄脏女士们的手或者手套。要是在别的地方,必须脱下手套才能跟女士握手,但在舞厅里,却必须戴上手套。

我们到他家时是晚上九点半,舞会还没开始。女主人站在门口,跟熟识的客人握手,对别的客人点头微笑,迎接着每一个来宾。在这个白人国家里,男主人在接待宴会嘉宾方面无足轻重,或许一直睡到舞会结束也没关系。我们走进他家,煤气灯把屋子照得透亮,但跟在场朝气蓬勃的数百佳人比起来,这些灯也不禁黯然失色。场面如此盛大,使我眼花缭乱。屋子一侧,有乐师在弹钢琴、拉小提琴、吹长笛。四周墙边摆放着沙发和凳子。镜子里映出灯光和面孔交错的影子。舞厅的木地板上没铺地毯,打的蜡让人踩上去几乎要滑倒,不过跳起舞来可就轻松了。舞厅外的阳台上种满了植物,摆放着沙发凳子,称为凉亭,供年轻男女舞蹈喧闹之余花前月下之用。客人一进门就收到一张纸,上面用镀金字列出今晚的舞曲。英国的舞蹈分两种:一种是两个人结成对旋转着跳,叫作圆形舞;另一种是四对或者八对舞伴呈方形面对面站立,互相牵着手跳出各种舞蹈造型,称为方形舞。在舞会开始前,女主人会将男宾介绍给女宾。只见她带着一位男士走到一位女士跟前,介绍道:“某某小姐,这位是某某先生。”于是两人都礼貌性地点点头。如果某位男士想请某位女士跳舞,他会拿出节目单问她:“您打算跟谁跳这首曲子吗?”如果她回答说“还没人”,他就会接着说,“那我能有幸请您跳这支吗?”她要是说谢谢,就说明她首肯了,她的名字就会记在邀请人的节目单上,同样,对方的名字也会记在她节目单上的镶金字旁。

舞会开始了。人们跳啊,跳啊,跳啊。一个房间里就有四五十对舞伴。摩踵擦肩,你推我挤,甚至东碰西撞,可他们依然跳啊,跳啊,跳啊。音乐随着韵律奏响,脚步随着音乐移动,房间里气氛越来越热烈。一曲终,一舞毕,大家各自带着舞伴回到摆满水果、甜点和葡萄酒的餐厅,喝点饮料,吃点东西,或者去凉亭来点幽静的浪漫。我总是一见到陌生人就害羞。要是让我跟一位刚认识的女士跳舞,哪怕那曲子再熟悉,我也没办法挪动脚步。说实话,我一点儿也不喜欢这种舞会,我喜欢跟熟悉的人跳舞。就像玩扑克时,人们会对笨头笨脑的对手发怒一样,女人也会对笨拙的舞伴怒不可遏。我猜我的舞伴一定暗暗地祈祷干脆让我死掉。曲子一结束,我俩都如释重负。

刚进舞厅时我发现,在几百个白人里竟然有一位肤色黝黑的印度姑娘,这让我又惊又喜。我的心怦怦直跳,很想去认识她。我已经好久没见过她这模样的女子了!她的脸上散发着孟加拉女孩的温柔和淳朴。我也曾遇到过长得温柔淳朴的英国女孩,但那不一样,而至于怎么不一样我也说不清楚。她的发型跟咱们国内的一样。我意识到自己已经有点看腻了白皙的面孔和张扬的美貌。英国女人和印度女人完全不同,我还没有被他们同化到可以无所顾忌地与她们交谈。要知道,一个人要闯进未知领域,是需要勇气的。伦敦的雨

今天,英国人的祈祷终于应验了,太阳露出了它的笑脸。在英国,没有人会大晴天里待在室内。街上、海滩边,都是人群。虽然英国没有闺房,可英国女人见的阳光却比印度女人少多了。

早上,我们八点半以后才起床。要是我们六点就起来的话,这里的人一定会很惊讶。一起来我就用清水冲了个澡,而不是像当地人那样可笑地沐浴。我直接把水淋到头上——冰水,不是温水。早餐会在九点钟送到。这里的九点钟就像印度的六点。最重要的午餐一点半开始。晚上八点是一顿很丰盛的晚餐。在午餐和晚餐之间还会喝点茶,吃点面包。这几顿饭便将一天分成了几个主要部分。

下午四点左右,天色渐暗。四点以后不点灯就无法看书了。因为早上一般不到八点不起床,所以一天实际上是从九点开始的。加之下午四点以后天就黑了,这日子朝来夕去,像“朝十晚四”的上班族一样。还没来得及打开怀表的盖儿,白昼便已转瞬即逝了。相反的,夜晚却是策马而来,徒步而去。

风吹雨寒,常年相伴。印度的雨总是大而嘈杂,伴着浓密的乌云和雷鸣电闪,来去匆匆。这里的雨却不同,连绵的细雨让人烦闷,无声无息地下个不停。路上泥泞满地,光秃秃的树木在这无声的细雨里渐渐浸透。你能听到雨滴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户玻璃上的声音。在咱们国家,云朵有几层都能清清楚楚看见,可是在这里,看上去仿佛就没有云,只是天空的颜色变得昏暗了,所有能动的、不能动的都蒙上了一层灰暗。有时候听见别人说“昨天我们听到了雷声”。显然,连雷公的声音也太温柔了,都没法在第一时间听清楚。这里的阳光只存在于传言之中。假若哪天早晨非常幸运地看到了太阳的笑脸,我都会提醒自己:

今昔终将成往昔,问君知与否?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他们说这两天可能会下雪。温度计上显示只有30华氏度——接近于冰点。地上已经打了点薄霜,街上的露水冻成坚硬的玻璃状,像是有人在草丛里撒了点石灰,那是初雪的痕迹!现在天气很冷,手脚冻得发疼。有时早上一想到要出被窝就很发愁。走在街上,有人看着我们身上的印度服装发笑,有人惊讶得一时笑不出来了,还有好些路人因为只顾着看我们的着装而差点儿撞上汽车。在巴黎时,一群小学生跟在我们后面边跑边喊。我们向他们致意,其中一个大声笑了起来,另外一个嚷着:“杰克,快看那些老黑!”在下议院旁听

一天,我们去下议院旁听。议会高耸的塔楼、庞大的建筑,还有像张着大嘴的敞开的房间,令我惊叹不已。宽敞的下议院大厅里,四周是旁听席,一边坐着观众,一边坐着新闻记者。旁听席在某种程度上就像剧院的花楼。议员坐在旁听席下方的大厅里。他们共有十条长凳,分坐两边。一边的五排长凳上坐的是执政党议员,另一边的五排长凳上坐的是反对党议员。前面的讲台上有一张椅子,坐着头戴假发、神情肃穆的议长(类似会议主持人)。要是有人不守规矩或是违反法律,议长会立即起身加以制止。女士专席前垂着软百叶帘,以防外面的人看到。我们进入大厅时,有位叫奥唐纳的爱尔兰议员正在发表有关印度的演说,抗议《新闻法案》和一些其他事情。他的观点没有获得认可。下议院的讨论氛围让我煞是惊讶。一位议员发表演讲时,其他许多人一边“啊,啊,啊”地叫嚷一边嬉笑。在这种集会场合,连印度小学生也比他们表现得规矩些。有的议员用帽子遮住额头呼呼大睡。有一回,有人发表关于印度的演讲时,只有八九位议员在听,其他的都出去散步吃东西了。但一到投票的时候,大家又都蜂拥而回,好像投票的人做决定之前既不用听有关的演讲也不用听任何陈述的理由似的。

上周四,下议院就印度问题进行了一番激烈的争论。那天,布赖特先生提交了一份印度人关于文职机构、格莱斯顿棉花税和阿富汗战争税的请愿书。议院到下午四点才开门。快到四点的时候,我和几个孟加拉人来到下议院。因为还没开门,去的人都在外面的大厅里等着。大厅里立着巴克、福克斯、查塔姆和沃波尔等政界伟人的半身像。门口的警卫戴着灰白的假发。身着长袍的议会工作人员手里拿着个笔记本进进出出。四点整,议院开门了。我们的票是发言人旁听席。下议院的旁听席分五种:公众旁听席、发言人旁听席、外交旁听席、记者旁听席和女士专席。每个议员都可以发放公众旁听席票,发言人可以发放发言人旁听席票。至于外交旁听席,我不太清楚,因为我去下议院的次数不多,只见过一两个人坐在外交旁听席上。在公众旁听席上很难听清楚发言人的讲话,因为前面依次还有发言人旁听席和外交旁听席。

我们入座后,议长也落了座。他戴着假发,看上去很像神话故事里的伽楼罗18。议员也都各自就座,会议正式开始。首先是问答环节。如果有议员在上一次会议上声明,要在这次会议上就某一问题提问,那么现在他便可以发问了。一位名叫奥唐纳的爱尔兰议员问道:“《回声报》等报纸上刊登了有关英国士兵迫害祖鲁人19的暴行,政府对此是否了解?难道这种暴行是基督教教徒能做的事吗?”代表政府的麦克尔·希克斯·比奇立刻站起来,说了些尖锐的话反驳奥唐纳,惹得爱尔兰议员纷纷站起来,同样不客气地回敬他。争吵了好一阵,最后双方一言不发地坐下来。问答结束后,演讲开始,大多数议员竟纷纷起身,离席而去。我们听过几篇演讲后,只见布赖特站了起来,他提出了许多改进文职机构的请求。老布赖特受人敬重,他的面孔简直就是慷慨和友善的化身。不巧的是,那天布赖特先生没有发表演讲。在场为数不多的几个议员大多也准备睡觉了,这时格莱斯顿站了起来。他一起身,整个大厅顿时鸦雀无声。一听到格莱斯顿的声音,外面的议员也陆续回来了,很快长凳上又坐满了人。格莱斯顿的话,像一股汹涌的暗流。他没有大声疾呼,也没有高声咆哮,但他说的每个字在场的每个人都能听清楚。格莱斯顿说起话来语气坚决,每个字都深入听者的内心,并注入坚定的信念。他强调某个字时,会手握拳头,身子微倾,似乎要用力迸出那个字来。他这种加强的语气,使他的话仿佛能推开心扉,直达听众内心深处。他说话滔滔不绝,字字斟酌,句句完整。他也并非每个字都说得很重,不然听众会反感。只有觉得有必要时,他才会加强语气。他的演讲很有气势,但他并不高呼呐喊,他说的每句话仿佛都是他坚定的信念。

格莱斯顿的演讲一结束,大厅里又几乎空空如也,只剩六七人还坐在两边的长凳上。等到司马雷演讲时,连长凳上也几乎空无一人了。但司马雷并没有气馁,他对着空荡荡的大厅做了一番长篇演讲。趁此机会,我沉沉地睡了一觉。留下来的一两名议员,不是聊天就是用帽子遮住眼睛做着等迪斯雷利20下台后接任首相的美梦。爱尔兰议员在议会中处境艰难。无论他们谁起身演讲,其他非爱尔兰议员都会像鸭子一样怪叫“啊呀,啊呀……”,将讲话人的声音湮没在嘲弄声里。演讲人受了挫折就会失去控制,变得怒不可遏。可他们越是生气,别人就嘲笑得越凶。不过如今,爱尔兰议员也学会了以牙还牙。议院一讨论问题,他们就会竭力阻挠,别人一提出议案,他们就一个接一个地站起来,长篇大论,肆意搅乱其他人的演讲。旅英孟加拉人

此刻,我并不想基于自己的体验来详述孟加拉人到了英国之后会被何物吸引,或是他们对英国的第一印象如何。这是因为陪我来英国还给我安排住宿的朋友们都在英国居住日久,熟稔此地风物,让我觉得没有资格对上述问题发表观点。我早已久仰英国大名,因而踏上这片土地之后几无新奇之感,没太费劲便融入了当地社会。所以我想就不给你讲我自己的经历了,还是给你讲讲住在英国的其他孟加拉人的故事吧。

有这么一群孟加拉人,他们从印度登船起航。他们遇到的第一个难题便是如何与英国侍者相处。有的人会叫侍者“先生”,犹豫良久,不敢向他们发号施令。整个旅程当中他们不仅害怕,还害羞,干什么都十分拘束,害怕不合规矩。在印度,贵族和殿下们对本地人嗤之以鼻,甚至看都不看他们。现在,这些孟加拉人刚刚离开印度,便也学着贵族的样子,和船上的英国人保持距离。有时,会有非常礼貌的英国人注意到你独处一隅,无人陪伴,便来尝试和你交个朋友。这样的人通常家世显赫,温文尔雅。不管他叫约翰、琼斯还是哈利,这类富家子弟就像印度的害虫一样从天而降,在英国大街小巷四处招摇,如此一来,他在当地便会家喻户晓。若是他策马扬鞭在手(鞭子倒不一定只用于抽马),人们便纷纷为他躲避开道。他随便发布个什么指示,印度国王都难以安生。难怪他总是趾高气扬。然而,即便是把马鞭交给不会骑马的人,他们也都懂得使劲挥鞭,试图让马挪动,殊不知轻拉缰绳就可以达此目的。但偶尔还是可以遇到性情温和的白人。他们在一群崇拜英国的印度人中间仍能保持仁慈怜悯之心。他们虽坐拥严苛权力,却并不洋洋得意。对于善良的英国人而言,远离当地社会,对仆人呼来唤去,是对他们良心的严酷考验。

现在,再来讲讲这群旅行者吧。此时他们已经抵达南安普敦港口,也就是说已经到达了英国。他们踏上开往伦敦的列车,在下车时遇到了英国警卫。警卫彬彬有礼,问他们有何需要,还叫来了搬运工和出租车。看到这一幕,旅行者们心想:这简直好得很哪!我们还不知道英国人这么有礼貌呢!他们倒是给了警卫一先令小费,但其实刚刚离开印度的孟加拉年轻人最希望的是这钱能让白人给他敬个礼,哪怕一次都成。给我讲这些故事的人已在英国居住多年,记不清他们起初来到英国的感受,只能回忆起一些印象最深刻的事情。

旅行者们还没到,英国朋友就已经给他们安排好了住处。刚踏进住所,旅行者们便吓傻了:地板上铺着地毯,墙上挂着画作,另一处挂着大镜子,屋子里还有一张长沙发、几张床、一两个花瓶,甚至还有一架小钢琴。旅行者们首先想到的是:“你以为我们是来享福的吗,我们可没多少钱,怎么能住这么贵的地方啊!”安排这些房间的朋友乐了,他们早就忘了多年前自己来英国时反应也一模一样。现在看看面前这群人,不过是刚从孟加拉来的整天吃米饭的傻瓜,他们重又得意起来,声明道:“我们这边屋子里都是这样的陈设。”旅行者们默默地回想起自己的家:潮湿的房间里搭一张硬板床,上面铺着廉价床垫,人们三三两两地在屋子各处吸水烟,还有几个人脱了鞋在下棋,每个人都系一块缠腰布;院子里拴着一头奶牛,牛粪堆粘在砖墙上晒着,洗完的衣服挂在柱廊里晾着。和这儿一比,真是天上地下。最初的几天,他们会迟疑,不敢轻易躺在床上,不敢坐沙发,也不敢用桌子或是踩地毯。即便是坐在沙发上,他们也会歪向一边,生怕把沙发弄脏弄坏。在他们看来,沙发似乎就是摆设,要是弄坏了,房东会讨厌他们的。这就是他们走进英国房间后的第一反应。不过我还要讲另外一个重要的话题。

虽然英国各楼都有房东,但其实房客见的最多的则是女房东。交房租、协商、安排饮食,所有这一切都需要与女房东打交道。我的朋友们刚到时,有位英国女士走到他们面前,对他们谦和地说“早上好”。朋友们都兴奋起来,却不知该如何回应,只是简单地问候一声便僵直地站在那里了。之后他们便看见其他旅英孟加拉朋友与女房东交谈自如,讶异之情溢于言表。这可是穿着鞋和长服、戴着帽子的白人女士啊!从那时起,这些新来客就崇拜起他们的朋友来,却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们也能勇气十足,完成这样的“壮举”。将新来客领回房间后,阅历更丰富的旅英孟加拉人就会回到自己的公寓,一个星期都在嘲笑这帮毛头小伙子的无知愚昧。而女房东始终谦逊有礼,每天都来询问房客有何需要。朋友们告诉我这让他们乐在其中。还有个朋友说,他第一次有机会给女房东点脸色瞧的时候一整天都特别高兴。不过即便是在那天,太阳也没打西边出来,高山未能挪移,燃火也未无由地熄灭。

他们自此便住在了铺有地毯的奢华房间。他们说:“在我们本国,根本就不存在自己的房间这种概念。我们在房间里做事的时候,家里其他人进进出出,天天如此。我可能在写作,我的哥哥就在旁边拿着课本打瞌睡,而家庭教师则在房间另一边铺的垫子上大声教授数学乘法表。但在这边,我有了自己的房间,可以按自己的习惯摆放书籍,不用担心哪天一群孩子冲进来把书架弄得一团糟,也不用担心某天两点从学校回来,有三本书找不到,找了一圈才发现是小侄女拿走给小伙伴们看图片去了。在英国我能自己待在房间里不受打扰。即便房门虚掩,也没人会直接闯进来,大家都会先敲门。男孩子也不会大喊大叫。环境特别安静,也没有什么纷扰。”打这以后,他们就开始鄙视自己的国家。

一般来说,孟加拉人很难和英国男士进行融洽的交流,这是因为,在英国要想和男性交朋友,交谈时应当兴致勃勃,而不是声音低沉,毫无底气。不过,此处的孟加拉侨民和女性相处得倒是很融洽。你瞧,餐桌旁的那二位正喁喁私语,温柔又甜蜜。跟女士促膝交谈让他感到十分快乐,浑身都散发出喜悦的气息。在印度,美丽遮遮掩掩,只可在内室展现。而离开印度,来到这片美丽大方的土地,我们都想象沐浴月光的鹬鸟一样大声歌唱。

一天,我们的一个孟加拉朋友前去参加英国晚宴。这是他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宴会,在这样的聚会中,外国人通常会受到热情款待。主人的女儿挽着他的胳膊,邀他坐在餐桌旁。以前我们没有机会和印度的女性自由交流,而现在刚到英国,更是难以弄清这边女性的意图。她们和我们谈笑风生,只是出于社交礼仪的需要,我们却可能以为她们开始喜欢我们了呢。我们的这位朋友给这位年轻的K小姐讲了许多印度的故事。他说他非常喜欢英国,不想回到印度,那边人人都迷信得很。最后,他甚至还给K小姐编起了故事,说自己在苏达班21猎杀老虎时差点儿送了命。听了这些,那位英国小姐一眼便看出这小伙子定是爱上她了。她满足地看着面前的仰慕者,对他又说了许多甜言蜜语的话。这是怎样甜蜜的对话啊!

究竟是什么香料才让孟加拉人逐步转变为像米豆粥一样杂烩的旅英孟加拉人,我想现在你大概了解了吧。我无法告诉你所有的细节,因为人的思维总是受到许多琐碎事物的干扰,深究任何一方面,我的文章都会大大加长。

要想充分理解旅英孟加拉人,就需要观察他们在三种人——英国人、孟加拉人、其他旅英孟加拉人——面前的表现。在英国人面前,旅英孟加拉人完全就是一副谦虚矜持的样子,他们举止文雅有礼,不会伸脖子,也不会瞪眼。即便在争辩时,他们也会尽量表现得温顺谦恭;很快,他们就会后悔竟然和他人进行了争辩,随后便不停地向那人道歉。即便他们嘴上不说,他们的肢体语言也会将他们出卖。举手投足间、扬眉弄眼处,均流露出他们对英国人的服顺与尊重。可是这同一个人,到了他的那些旅英孟加拉同胞面前,又是另一番表现。你最先注意到的便是他的粗鲁。如果一个孟加拉人在英国已经待了三年,他便会觉得自己要比那个在英国仅待了一年的孟加拉同胞优越得多。要是这两个人吵起架来,前者也会极为鄙视后者。他说出的每个字都是那么铿锵有力,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在这场没有听众的辩论中他的论断是多么正当合理似的。若是对方提出抗议,他就会以“就是你不对”或是“你缺乏修养”来作答。

有一次,我们几个人在一起聊一个有关丧葬习俗的话题。我们一致认为,按照印度的习俗,一个人的父亲或母亲去世之后,在守丧期间,他只能吃自己做的简单的米饭,只能穿简单、朴素的衣裳。有个旅英孟加拉小伙子,听闻我们的观点之后,不耐烦地对我说:“你肯定不喜欢这些习俗!”我反问说:“为什么不喜欢呢?我觉得,要是英国人在其亲属去世之后吃哀悼米饭而我们不吃,你肯定又恨透了我们的这种习俗,最后又会把我们糟糕的运气全都归咎于不吃哀悼米饭上去。”在英国人的眼中,“13”是个不吉利的数字;在他们看来,如果一桌有十三个人一起吃饭,那么一年内其中一人必将死去。旅英孟加拉人不假思索地接受了这种观念,他们在请客的时候,必定不让十三个人同时落座,还会说:“我自己并不信邪,但我还是别破坏传统为好,免得客人害怕。”还有一天,我看到一个旅英孟加拉人责备自己的孩子,不让他在周日的时间里在街上玩耍。我问他原因,他说:“别人看到了会怎么想啊?”

有的孟加拉人想在印度按照英国的方式出租公寓,在这些人看来,英国的那种商业模式才是时髦的。还有个孟加拉人,对英国男男女女一起跳舞的做法顶礼膜拜,于是便想在印度如法炮制,以此来改革印度社会。当他发现印度的妇女在某些方面做的跟英国妇女不一样时,便大发雷霆、怨气冲天,好像这些无关紧要的行为差异会要了他的命似的。另一个旅英孟加拉人也很有意思,他对大多数印度妇女颇有微词,抱怨她们不会弹钢琴,不会接物待客,也不懂得像英国女人那样回访友朋。他们本来就脾气暴躁,哪知道他们偏又发现了英印两国间如此微小的差异,如此一来,他们浑身发热发烫,热血沸腾,几欲呜呼哀哉了。最近我还听说,有个旅英孟加拉人常向他的朋友们诉苦,说是一想到要回印度,身边被一群哭哭啼啼的女人包围,他就伤心绝望,痛不欲生。其实他心里所想的,就是希望他的妻子能一看见他就称呼他“亲爱的”,并跑过来,拥抱他、亲吻他,头依偎在他的肩膀上。看到这些年轻人探索餐桌上正确的刀叉用法时,你不得不佩服他们那惊人的严谨性和周密性。在谈到贵族服饰的设计、裤子的松紧程度;是华尔兹好还是波尔卡马祖卡好;是先吃肉再吃鱼还是先吃鱼再吃肉,到底哪种正流行哪种已过时时,他们的判断似乎总是正确无误。住在英国的孟加拉人总是比英国人更注意这些细枝末节。如果你用刀吃鱼,英国人知道你是外国人,便不会在意;而旅英孟加拉人则会马上跳起来,指责你这样做不对。如果你用喝雪莉酒的杯子喝香槟,旅英孟加拉人就会盯着你看,好像你这种无知就要毁了整个世界的祥和欢乐似的。如果他是地方法官而你正好在晚上穿了晨衣,那你一定会被抓起来坐牢。如果看到印度同胞羊肉和芥菜籽一同吃,在英国待过又回到印度的人便会问:“你怎么不倒立走路啊?”

我还注意到另一种奇怪的现象:孟加拉人在英国人面前批评起自己的祖国来,远比任何抵触印度的旅英印度人厉害。他会自己挑起这个话题,纵情嘲笑印度国内流行的各种迷信,声称印度的毗湿奴派里有一个“巴拉瓦恰亚”教派,还把这一派的各种仪式描画出来给人看。他还会讽刺印度的舞女,要是有人对他的这番讽刺发笑,他就会颇感满足。他做这一切就是极力希望别人别把他当作印度人,他还老怕有人认出他是孟加拉人。有一次,一个孟加拉人走在路上,另一个孟加拉人走过来直接就用印度斯坦语向他问话。这可激怒了他,他一声不吭地就走开了,因为他最讨厌有人从外表就能看出他讲印度斯坦语了。还有个旅英孟加拉人,曾写过一首吟游诗人风格的“圣歌”。之前我曾引用过其中的几句,不过,既然现在我还记得剩下的几句,那我索性就将之写在下边。但这位作者不像“吟游诗人”那样崇拜深肤色的夏玛,而是迷恋美丽的高利,在这首歌中他也提到了此人:

母亲,

当我离开此生,

我愿来世生为白人。

红发上戴一顶帽子,

再也不要那受人鄙视的棕黑皮肤。

我会拉着白人姑娘的手,

同她在草坪上漫步;

看到了黑人,

我会轻蔑地大喊一声——你这个黑鬼。

之前我曾提到过英国的女房东,讲了她们如何照顾房客的情况。如果房客很多,她们就会专门雇个看门人,或是叫来亲戚帮忙。有的房客是在确定了女房东很漂亮以后才来租房的。搬进公寓之后,这些房客会先同房东的女儿交朋友。不消三两天,他们就会给她起个爱称;一个星期之后,就会给她写情诗。有一次,女房东的女儿给一个房客送了一杯茶,问他是否需要加糖。这个房客微笑着回答说:“不用了,奈丽,既然你碰了这个杯子,我觉得就不用再加糖了呢。”我听说,有个旅英孟加拉人曾称呼他家里的佣人为姐姐,还有一个喜欢上了佣人。如果有个女佣人正在他自己或隔壁的房间,而他的一位旅英孟加拉朋友则在大声唱歌或大笑,他就会厉声斥责这位朋友道:“别喊啦,别唱啦!这会让艾米丽小姐怎么想啊?”还记得有一次,我们招待了一个从英国回来的客人。席间他叹气道:“这是第一次没有女士和我一起进餐。”有个旅英孟加拉人曾经邀请他的朋友到他租住的地方做客,当时,女房东和几个女佣也在餐桌旁就座。主人注意到有个女佣衣着不洁,便要求她去换,女佣却答:“若是爱一个人,即使她穿着脏衣服你也爱。”

不瞒你说,旅英孟加拉人还有一个怪癖。许多来英国的孟加拉人都不会承认自己已婚这个事实,因为他们知道,对女仆来说一个已婚男人是没有多大吸引力的。你要是假装未婚,便能和英国女仆们融洽地相处;可要是她们知道你都结了婚了,便不会再让你和她们一起打闹玩耍。由此可见,假装是单身汉具有多么大的好处!

当然,你会遇到许多不符合我上述描述的旅英孟加拉人,但我所说的都是在旅英孟加拉人身上看到的普遍特征。

我并不知道旅英孟加拉人在回到印度之后究竟经历了哪些遭遇,但我发现,他们在印度待了一阵然后再回到英国之后,他们的身上发生了许多变化。他们开始讨厌起英国来,但他们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原因,不清楚是他们自己变了还是英国变了。过去,他们迷恋英国的所有东西;而如今,他们讨厌英国的夏天,讨厌英国的雨。对他们来说,要是不得不回印度了,他们也不觉得遗憾。过去,他们极其喜爱英国的草莓,觉得那是世间最甜最好吃的水果;但现在,英国草莓也不再像以前那样那么好吃了,而很多印度水果则要比草莓好吃得多。过去,他们非常迷恋德文郡出产的奶油;但现在,他们更爱吃印度的稠牛奶。他们开始在印度安定下来,在那里娶妻生子,挣钱养家。他们也变得更加随和了,即使整日扇扇子乘凉,也能自得其乐。相反,在英国,若是想活得开心,或是过奢华的生活,就得绷紧神经,热情高涨。这里的物价很高,每个月花三个半卢比根本养不起仆人。你不能指望有十个仆人伺候你去这儿去那儿,没有钱,想去别处也没有车子载你。要是你想去剧院,晚上偏又下着雨,那你得自个儿举着伞,在泥泞的道路里走上一英里前去观看。至于能否准时而安全地到达,还要看你是不是体格健壮、年轻气盛。英国女人

我给你讲讲这里时髦又有钱的女士的故事吧。她们要是在我们从前的婆婆们和守寡的小姑子们手下过些时日,准会变得服服帖帖。她们都是豪门大亨的妻女们,有佣人服侍,不用工作。管家负责监督各种家务活,护士负责照顾小孩,家庭女教师负责监督小孩的学习,从旁辅助。所以,这些女士其实是真没什么工作要做的。她们就只有一件事要做,那就是忙着打扮。然而,她们都有女侍,因此就算是打扮这事,也不必自己亲力亲为。她们整天闲得发慌。打发时日的第一件事就是整个早上躺在床上,而且卧室得锁好门窗,防止日光照进来打扰她们。她们连早餐都是在床上享用的。要是哪天十一点不到就走出了卧室,她们会觉得自己这天起得真早。接下来就要梳洗打扮了,这事儿我可没法跟你交代任何细节。据我所知,最近英国的潮流是洗澡,不过洗澡这一习惯尚未流传开来。英国的女士们每天会清洗很多次脸蛋、脖子以及暴露在外的一段玉臂,却从不费神清洗身体的其他部位。她们认为脸蛋是女性最吸引人的部位,单单清洗脸蛋就够了。她们还认为,每个月只要用湿毛巾擦两遍身子就很讲卫生了。之前,我和一家英国人住了一段时日。得知我有洗澡的习惯后,这家人很惊慌,他们没有沐浴设施,于是赶紧为我借了一个浅浴缸。

家里来了客人,女主人的职责就是陪客人聊天。万一哪天来了很多客人,女主人就得巧妙地陪每位客人聊天,展示她的甜美笑容,决不能偏心任何一位。这可是一桩难事,大量练习之后才能做好。经过留心观察,我发现,她们和别人聊天时会和对方进行目光交流,一旦谈话结束,她们就会立刻转向所有人,并嫣然一笑。有时候,她们先和一位听众目光交接,自然而然地开始和他聊天。然而,同这位客人聊天的同时,她们又会迅速地扫视在场的每位客人。有时候,她们会蜻蜓点水式地和每位客人攀谈几句,就像职业发牌者在手中快速拨弄每张纸牌那样。她们表现得洒脱自如,明显是提前背好了不少可以信手拈来的社交辞令,就像发牌者提前准备好了一副牌。譬如,女主人会对一位客人说,“今早天气多好啊,不是吗?”然后又迅速转向另一客人说,“昨天晚上尼尔森太太在音乐厅演唱,唱得可好了!”在场的女宾们于是纷纷补充赞美之词,这位说“她的歌声真有魅力”,那位说“唱得太棒了”,第三位接着说“简直是天籁之音”,最后一位则说“你们说的都没错”。在我看来,这些是她们每日早上都要操练的谈话技巧,难怪这家女主人要经常接待客人。她从慕迪图书馆订阅图书,经常借些昙花一现的小说,带回家中赶快看完,归还后再借别的。除了看小说,她还忙着调情,忙着和男士们嬉笑怒骂,甜言蜜语。绅士们讲讲笑话,说些有的没的,她听完后就佯装受到了伤害,娇羞地挥起纤纤粉拳,嗔骂道:“噢,你这捣蛋鬼,缺德的,令人讨厌。”如此一来,反而让那位被骂的调皮绅士感到心满意足。就这样,她们每天招待宾客,互相回访,一起看新潮小说,引领潮流,追逐时尚。忙活这些的同时,她们还调情嬉戏,甚至还要“谈情说爱”。我们国家的女孩从小就是为婚姻而准备的,她们接受的教育不多,因为不会出去工作。同样的,这里的女孩也是从小就悉心打扮,待价而沽。她们只会学习能把自己嫁出去的知识与技能。为了能在婚嫁市场的橱窗上一鸣惊人,她们学唱几段歌曲,学弹几支乐曲,练习优雅的舞步,学上几句法文(哪怕发音不准),另外还学点针线活。我们国家的女孩和这个国家的女孩几乎毫无差别,正如我们国家生产的娃娃和英国的娃娃没甚区别。唯一不同的是,我们的女孩不用学弹钢琴,更不用学杂七杂八的技能,英国女孩则要接受一点教育,不过两个国家的女孩最终都只是为了把自己嫁出去。这里也是男性主导,女性服从;丈夫命令妻子做事,代表妻子拿主意,这是公认的天赋人权。除了时髦女士,英国当然还有很多不同类型的女性,否则就太不合情理了。中产阶级女性必须努力工作,但还无法享受奢侈的生活。每天早上,她们都要照料厨房,检查卫生,看看存货够不够,不同物资是否都在合适的位置放好,诸如此类。之后,她们要吩咐下人去市场采购食物和烹饪调料,还要尽一位中产阶级主妇的本分,精打细算,想不同法子省钱。假如昨天有剩菜,不妨用来熬一锅汤,或是把前天吃剩的早已不新鲜的肉碎重新加工,搬上今天的餐桌。她们每日都要处理大量的家庭工作。此外,她们还要扮演裁缝的角色,为孩子编织袜子和其他衣物,也为自己缝制衣物。她们不一定看小说,可能会读读报纸。有的连报纸也不看,只看看信,写写信,对对购物账单,算算日常开支。她们会说:“就让男人们处理政务和其他重大事情好了,我们女人有自己的职责。”柔弱是女性炫耀的资本,所以,很多女性即便一点都不疲累,却还要做出一副累得站不稳的姿态。同样的,在学习上她们总是吹嘘“我们不懂这些”。原来,缺乏教育,悟性不高,也是可以公开吹嘘的资本。这里的中产阶级妇女对教育没有激情,她们的丈夫倒也不会为此而不高兴。她们的生活只有家庭主妇应尽的职责。每天晚上,丈夫下班回到家就会得到一个“甜蜜的吻”。(当然,不用明说,也不是家家户户都这样。)丈夫回到家,就有温暖的火炉和做好的晚餐等着他。晚上,妻子继续没做完的针线活,丈夫则为妻子读起小说来。外面,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家中,门窗紧闭,火炉烧得正盛,多么温馨,多么甜蜜。妻子或许还会为丈夫弹上一段钢琴曲。这里的中产阶级主妇都很简单。尽管她们受教育的程度不高,却也懂得不少,而且她们的悟性也很高。在这个国家,谈话聊天就能学到不少东西,更何况她们并不局限于在家中聊天,还会出外会朋友。如果亲朋好友在讨论严肃话题,她们会聆听他人意见,并发表自己的见解。她们能理解有识之士如何从不同角度、不同立场解读同一件事情。如果一个话题开始了,她们不会问愚蠢的问题,更不会一脸茫然地盯着别人看。她们也能和朋友轻松闲聊,聚会中从不会露出沮丧或羞愧的神态。她们君子之交淡如水,却也不会疏于联系乃至失礼。她们在社交中轻松雀跃,心满意足。她们或许没有过人的才智,却有丰富的幽默感,听完一段有声有色的笑话后,总会肆无忌惮地开怀大笑。她们要是喜欢某样事物,就会不吝言辞地夸奖一番。

我在我的老师C先生家里住了一段日子,他们家与众不同。C先生是中产阶级知识分子,精通拉丁文和希腊语,没有儿女。他家住着四个人:他自己、他太太、女仆,还有我。C先生正当盛年,却终日满怀心事,容易暴躁。大部分时间C先生都待在一楼厨房旁的房间里,那里的窗户本来就小,他还一直关着门。房间本可以透过窗户照进一点宝贵的阳光,C先生却给窗户都挂上了窗帘。房间里、四面墙上,都塞满了沾满尘埃、又残又旧、大小不一的希腊文和拉丁文书籍,看着挺吓人的。踏进房间,你会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来。这就是C先生读书和教书的书房。他老是露出厌恶的神情。靴子过紧,半天穿不上的时候,他会大发雷霆。口袋不小心勾住墙上的钉子,他也会气不过来,眉头深锁,双唇扭曲。他本来就神经过敏,墨菲定律22还老让他碰上让人神经紧绷的事情。他走路老是绊脚,想打开箱子时总也打不开,等打开箱子了,却找不到想要的东西。有时候,我早上去他书房,会看到他一个人在那里毫无由来地悲叹呻吟,痛苦不堪。不过,C先生其实只是一名无辜的绅士。他神经过敏,却并非脾气火爆。他会抱怨,却从不跟人争吵。他从不向他人撒气,只对家中名为“小不点儿”的小狗发泄怒气。“小不点儿”没日没夜地到处乱跑,还老撞到他的时候,C先生就会大声训斥它。我从没见过C先生面带笑容。此外,他穿得总是破破烂烂、脏兮兮的,这就是C先生。他以前是牧师,我敢说,他每个礼拜日都会向信众描述地狱有多恐怖。他总是很忙,还要教很多学生,有时连吃晚饭的空都没有。有的时候,他更会从早上醒来一直忙到晚上十一点。难怪他会神经过敏,这都是环境逼的。C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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