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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15 17:25: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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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马特·海格

出版社:浙江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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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男孩

圣诞男孩试读:

一个普通的男孩

你要读到的是圣诞老伯的真实故事。

是的。圣诞老伯。

你可能会纳闷,我怎么会知道圣诞老伯的真实故事呢?我告诉你,你真的不应该提这个问题。一本书刚开头就提问题是不对的。首先很不礼貌。你只需要明白我确实知道圣诞老伯的故事就行了,不然我凭什么要写它呢?

也许你们不叫他圣诞老伯。

也许你们叫他别的。

叫他桑塔、圣尼克、桑塔·克劳斯、辛特克拉斯、克里斯·科林格、佩尔尼克、诺埃尔老爹,或者叫他“跟驯鹿说话、送我礼物的大肚子怪男人”。也许你自己想出了一个什么名字,只是为了好玩儿。不过,你如果是个妖精,就会一直叫他圣诞老伯。一开始就是小精灵管他叫圣诞老伯,并把这个词散布出去的,小精灵最爱搞恶作剧,就为了制造混乱。

不过,不管你碰巧叫他什么,肯定都知道他,这才是最重要的。

你能相信吗?曾经有个时候谁也不知道他。那时候,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男孩,名叫尼古拉斯,住在茫茫荒野中,那里是芬兰的中央,跟魔法没有任何关系,但他相信魔法的存在。这个男孩对世界了解很少,只知道蘑菇汤的滋味,寒冷的北风刮在脸上的感觉,以及别人讲给他听的故事。他只有一个用萝卜做的娃娃可以玩耍。

可是尼古拉斯的生活就要发生改变了,这些变化是他怎么也想象不到的。就要有一些事情发生在他身上了。

好事情。

坏事情。

不可能的事情。

但如果你属于那种相信有些事情是不可能的人,就应该立刻把这本书放在一边。毫无疑问,这本书不适合你。

因为这本书里充满了不可能的事情。

你还在看这本书吗?

很好。(小妖精们会感到骄傲的。)

那么我们就开始吧……

一个伐木工的儿子

话说,尼古拉斯是个快乐的男孩。

唉,其实并非如此。

如果你问他,他会跟你说他很快乐,而且他也确实努力做到快乐,可是有时候,快乐是一件很难办到的事。我猜想,尼古拉斯是一个相信快乐的人,就像他相信妖精、山怪和小精灵一样,但实际上他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妖精、一个山怪或一个小精灵,他也从没有实实在在地感受过真正的快乐。至少很长时间没感受过了。他很不容易快乐。就拿圣诞节来说吧。

这是尼古拉斯收到的圣诞礼物清单,也是他这辈子收到的所有圣诞礼物。

一、一个木头雪橇。

二、一个用萝卜做的娃娃。

就这么多。

事实上,尼古拉斯的日子过得很艰难。但他还是尽量好好生活。

他没有兄弟姐妹一起玩耍,离他家最近的那个小镇——克里斯提南考庞基——在好远好远以外。到那儿去的距离,比小镇的名字还长。而且,说实在的,在克里斯提南考庞基也没什么可做的,就是去教堂做礼拜,或在玩具店外面看橱窗。“爸爸!看!一个木头驯鹿!”尼古拉斯把鼻子贴在那家玩具店的玻璃上,激动地说。

或者:“看!一个玩具妖精!”

或者:“看!一个可爱的玩具国王!”

有一次,他甚至提出:“可以给我买一个吗?”

他抬头看着爸爸的脸。那张脸又长又瘦,浓密的眉毛乱蓬蓬的,皮肤比淋了雨的旧鞋子还要粗糙。“你知道它多少钱吗?”他爸爸乔耳说。“不知道。”尼古拉斯说。

于是爸爸举起左手,叉开每个手指。他有一次不小心被斧子砍到,左手只有四个半手指。那是一次可怕的事故。流了很多血。我们可能不应该过多地讲述这件事,因为这是一个圣诞故事。“四个半卢布?”

爸爸看上去很生气。“不。不。五个。五个卢布。五个卢布买一个玩具妖精,太贵了。这么多钱,都能买一座小房子了。”“房子不是要一百个卢布吗,爸爸?”“别显得自己很聪明,尼古拉斯。”“你好像说过,我应该让自己变得聪明。”“不是现在。”爸爸说,“而且,说实在的,你已经有了你妈妈做的那个萝卜娃娃,还要妖精娃娃做什么?你就不能假装萝卜就是一个妖精吗?”“好的,爸爸,没问题。”尼古拉斯说,他不想惹爸爸不高兴。“别担心,儿子。我会拼命干活,将来有一天,我会变得有钱,你能得到你想要的所有玩具,我们还能有一匹真正的马,有我们自己的马车,坐着它去镇上,就像国王和王子一样!”“别干得太辛苦了,爸爸。”尼古拉斯说,“有时候你也需要玩一玩。我有我的萝卜娃娃,已经很开心了。”

可是爸爸不得不拼命干活。每天从早到晚地砍伐木头。天蒙蒙亮就开始干活,一直干到天黑。“糟糕就糟糕在我们住在芬兰。”在我们的故事开始的那天,爸爸解释道。“不是每个人都住在芬兰吗?”尼古拉斯问。

这会儿是早晨。他们正出门朝森林走去,路上经过那口他们永远不忍再看的石头老井。地面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雪。乔耳背着一把斧头。斧刃在清晨寒冷的阳光里闪烁着亮光。“不,”乔耳说,“有人住在瑞典。还有大约七个人住在挪威。也许有八个人也说不定。世界是个很大的地方。”“那么,住在芬兰有什么糟糕的呢,爸爸?”“树。”“树?我以为你是喜欢树的。所以你才去砍伐它们。”“可是到处都是树啊。所以卖不出什么价钱……”乔耳顿住了话头,转过身去。“怎么了,爸爸?”“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动静。”他们没看见什么异样,只有松树、白桦树、灌木、杂草和石南。一只红胸脯的小鸟栖在一个枝头。“应该没有什么。”乔耳不敢肯定地说。

乔耳抬头看着一棵参天的大松树,用手按住粗糙的树皮。“就这棵吧。”他开始砍树,尼古拉斯开始寻找蘑菇和浆果。

尼古拉斯的篮子里刚有了一个蘑菇,他就远远地瞥见了一只动物。尼古拉斯喜欢动物,但他一般只会看见小鸟、老鼠和兔子,有时会看见一只驼鹿。

而眼前是个更庞大、更结实的东西。

一头熊。一头巨大的棕熊,块头大约是尼古拉斯的三倍,用两条后腿站着,硕大的爪子撮起浆果往嘴里塞。尼古拉斯兴奋极了,心跳得像打鼓一样。他决定凑近了看个仔细。

他悄悄地往前走。已经很近了。

我认识那头熊。

就在认出那头熊的可怕的一瞬间,他踩到了一根树枝,树枝咔嚓一声断了。熊转过身,直盯着尼古拉斯。

尼古拉斯感觉到自己的胳膊被抓住了,抓得很紧。他转身看见爸爸气呼呼地低头看着他。“你在做什么?”爸爸压低声音说,“你会让自己送命的。”

爸爸的手抓疼了尼古拉斯。可是随即爸爸又把他松开了。“像森林一样。”乔耳低声说。每次遇到危险时,他总是这么说。尼古拉斯一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他只是一动不动地站着。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尼古拉斯记得,他六岁时,和妈妈在一起,他那快活的、爱唱歌的、脸蛋红扑扑的妈妈。他们正要去井边汲水,突然就看见了眼前的这头熊。妈妈叫尼古拉斯快跑回小屋,尼古拉斯跑开了。妈妈没有跑。

尼古拉斯注视着把斧头攥得更紧的爸爸,他看见爸爸的手在发抖。爸爸把尼古拉斯拉到自己身后,生怕大熊朝他们扑来。“快跑。”爸爸说。“不。我要跟你在一起。”

谁也不清楚大熊会不会来追他们。可能不会。它可能太老、太累了,但它确实朝他们咆哮来着。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一声呼啸。尼古拉斯感到什么东西从他耳边飞过,像一支迅捷的羽毛。一眨眼间,一支有灰色羽毛的利箭扎中了大熊脑袋边的那棵树。大熊四肢着地,悄悄地走开了。

尼古拉斯和乔耳转身往后看,想看清那支箭是谁射出的,可是除了松树什么也没看见。“肯定是猎人。”乔耳说。

一星期前,他们发现了一头受伤的驼鹿,身上扎着一支同样有灰色羽毛的利箭。尼古拉斯请求爸爸救救这只可怜的动物。他看到爸爸弄来一些雪,压在伤口周围,然后把箭拔了出来。

他们继续盯着树丛中。一根树枝断裂的声音,可是他们什么也没看见。“好吧,圣诞,我们走吧。”乔耳说。

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人叫尼古拉斯这个名字了。

以前,爸爸总是嘻嘻哈哈,爱说爱笑。他习惯于叫别人的外号。尼古拉斯的妈妈是“甜面包”,其实她的真名是丽嘉,尼古拉斯的外号是“圣诞”,因为他是圣诞节那天出生的。爸爸甚至还把这个外号刻在了他的木头雪橇上。“看看他,甜面包,我们的小儿子圣诞。”

现在爸爸几乎不再这么叫他了。“不许再这么偷偷看熊了,知道吗?你会让自己送命的。待在我身边。你完全还是个孩子嘛。”

过了一阵,乔耳砍了一小时树后,坐在了一个树墩子上。“我可以帮你。”尼古拉斯主动说道。

爸爸举起自己的左手:“十一岁的小孩摆弄斧子,就是这个下场。”

尼古拉斯只好垂下眼睛看着地面,寻找蘑菇,心里怀疑长到十一岁究竟会有什么乐趣。

小木屋和老鼠

尼古拉斯和乔耳住的那座小木屋,是整个芬兰倒数第二小的小木屋。

它只有一个房间,所以卧室同时也是厨房、客厅和卫生间。实际上,里面没有浴缸,甚至也没有厕所。厕所就是屋外地面上一个巨大的深坑。屋里有两张床,床垫里塞的是稻草和羽毛。雪橇总是放在外面,但尼古拉斯把萝卜娃娃放在床边,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妈妈。

可是尼古拉斯并不在乎。只要拥有巨大的想象力,屋子再小其实都不重要。尼古拉斯用许多时间做白日梦,幻想着小精灵和小妖精等神奇的东西。

尼古拉斯一天里最喜欢的时候是上床时间,因为这时候爸爸会给他讲一个故事。一只褐色的小老鼠,尼古拉斯给它起名叫米佳,经常偷偷溜进温暖的小木屋,跟他一起听故事。

好吧,尼古拉斯愿意相信米佳也在听,实际上米佳只是一心幻想着奶酪。奶酪幻想起来可费劲了,因为米佳是一只森林里的老鼠,而这座森林里没有奶牛或山羊,米佳从没见过奶酪,也没闻过奶酪,更别提尝过奶酪的滋味了。

可是米佳像所有的老鼠一样,相信奶酪的存在,知道自己如果有机会品尝,那味道肯定特别特别鲜美。

总之,尼古拉斯总是快乐地躺在床上温暖的被窝里,专心听爸爸讲故事。乔耳总是看上去很疲倦,眼睛下面有皱纹。他每年都要增加一道新的皱纹,就像树的年轮一样。“那么,”那天晚上,爸爸说,“你今晚想听什么故事呢?”“我想让你给我讲讲妖精。”“又讲妖精?从三岁以后,你每天晚上都听妖精的故事。”“求求你了,爸爸。我就是想听。”

于是,乔耳讲了一个关于遥远北方的妖精的故事,他们住在芬兰唯一一座大山的外面,那是一座神秘的山,有些人不相信它真的存在。妖精们住在一片神奇的土地上,住在一座名叫“妖精堡”的白雪覆盖的村落中,周围都是树木繁茂的山丘。“他们真的存在吗,爸爸?”尼古拉斯问。“是的。我从来没见过他们,”爸爸坦诚地说,“但我相信他们真的存在。有时候,相信就等于知道。”

这点尼古拉斯同意,但老鼠米佳不同意,或者,如果它听懂了,肯定不会同意。如果它听懂了,就会说:“我情愿尝尝真正的奶酪,而不仅仅是相信它存在。”

但是对于尼古拉斯来说,这就足够了:“是的,爸爸,我知道,相信就等于知道。我相信妖精们是友好的。你呢?”“是的,”乔耳说,“而且他们都穿着色彩鲜艳的衣服。”“你也穿着彩色的衣服呢,爸爸!”

这是事实,但乔耳的衣服是用他从镇上裁缝那儿免费拿来的碎布做成的。他给自己做了一条五颜六色的拼布裤子、一件绿色的衬衫,以及——最棒的是——一顶松松软软的红色大帽子,有毛茸茸的白边,还有一个毛茸茸的白色棉球球。“噢,是的,是的,但我的衣服已经破旧了。小妖精的衣服看上去总是崭新的,而且……”

说到这里,爸爸顿住了。

外面传来一个声音。

片刻之后,响起了三下重重的敲门声。

猎人

是怪事。”乔耳说。“可能是卡洛塔姑妈。”尼古拉斯说,其实内心里一百万个希望那不是卡洛塔姑妈。

乔耳走到门口。门离得很近,他只跨了一步就到了。他打开门,外面站着一个男人。

一个高大、结实、宽肩膀、方下巴的男人,头发像黄灿灿的稻草。他有一双明亮的蓝眼睛,身上散发着干草味儿,看上去像二十匹马或半头熊一样魁梧有力。他看起来那么强壮,如果他愿意,把小木屋从地上掀起来也不在话下。但是他今天没有心思把小木屋从地上掀起来。

他们认出了男人背上的那些箭,以及上面的灰色羽毛。“是你,”乔耳说,“那个猎人。”

尼古拉斯可以看出爸爸肃然起敬。“是的。”男人说,就连他的声音听上去也长满了肌肉,“我叫安德斯。今天碰到那头熊,真是够惊险的。”“是啊,谢谢你了。进来,进来。我叫乔耳。这是我的好儿子尼古拉斯。”

男人注意到那只蹲在房间角落里,正在吃蘑菇的老鼠。“我不喜欢你,”米佳说,看着男人的大鞋子,“坦白地说,你的脚真吓人。”“你想喝一杯吗?”乔耳温和地问,“我有一些黄莓酒。”“好的。”安德斯说,接着他看见了尼古拉斯朝他露出友好的微笑。“黄莓酒不错。我看到你在屋里也戴着你的红帽子,乔耳。”“是啊,戴着就不冷了。”

黄莓酒,尼古拉斯想道,当乔耳从厨房碗柜顶上拿下一个藏在那儿的瓶子时。尼古拉斯不知道爸爸竟然有黄莓酒。

爸爸们太神秘了。“我过来是要问问你能不能帮个忙。”安德斯说。“尽管问吧。”乔耳说着,倒出了两杯酒。

安德斯喝了一小口,又喝了一大口,然后把整杯酒一饮而尽。他用宽大的右手擦了擦嘴:“我想让你做一件事,为国王做一件事。”

乔耳吃了一惊。“弗雷德里克国王?”接着他大声地笑了。显然这是猎人的黑色幽默。“哈哈!我刚才差点相信你了!一位堂堂的国王,需要我这么一个卑微的伐木工做什么呢?”

乔耳等着安德斯也哈哈大笑,但等来的却是良久的沉默。“我这一天都在观察你,你斧头用得很灵巧……”安德斯没有继续往下说,他看见尼古拉斯坐在床上,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听着他有生以来听过的最令人兴奋的谈话。“也许我们应该私下里谈。”

乔耳使劲点头,把帽子上的白球球甩到了前面。“尼古拉斯,你能去另一个房间吗?”“可是,爸爸,我们没有另一个房间呀。”

爸爸叹了口气。“噢,是的。你说得对……好吧,”他对魁梧的客人说,“也许我们应该上外面去。这夏天的晚上多温和啊。如果需要,我可以把帽子借给你戴。”

安德斯大声笑了很久:“我觉得我不戴帽子也冻不死!”

于是,两个男人出了门,尼古拉斯上了床,竖起耳朵听他们说什么。他听着那些窃窃私语,只能捕捉到零零星星的几个词。“……男人……国王……卢布……图尔库……长……山……武器……距离……钱……钱……”提了好几次钱。可是接着听到的一个词,使他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那也许是最有魔力的一个词了,“小妖精”。

尼古拉斯看见米佳快速地爬过地板边缘。它用后腿站起来,望着尼古拉斯,似乎准备进行一场谈话。是的,它看上去完全就是一只老鼠准备进行一场谈话的样子。这可不多见。“奶酪。”它用老鼠的语言说。“我对这件事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米佳。”

米佳抬头看着窗户,尼古拉斯觉得它乌溜溜的小眼睛里充满担忧,它的鼻子紧张地抽动着。“如果得不到奶酪,我就吃这个臭烘烘的破菜娃娃吧。”

米佳转向躺在尼古拉斯床边的萝卜娃娃,咬了一口。“喂,那是一个圣诞礼物!”尼古拉斯说。“我是一只老鼠。圣诞节对我没什么意义。”“喂!”尼古拉斯又叫了一声,可是要对一只老鼠发火是很难的,所以他就由着米佳啃掉了萝卜娃娃的一个耳朵。

两个男人在窗外待了很长时间,说着听不清楚的话,喝着黄莓酒。尼古拉斯躺在黑暗中,忧心忡忡,胃里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米佳胃里也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但那是吃了生萝卜的缘故。“晚安,米佳。”“真希望这是奶酪。”米佳说。

尼古拉斯躺在那儿,脑子里有一个可怕的想法。那个想法是:一件糟糕的事要发生了。

他是对的。

确实如此。

雪橇(和其他坏消息)

听着,儿子,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早上,当他们吃着不新鲜的黑面包时,爸爸说道。不新鲜的黑面包是尼古拉斯第二喜欢的早餐(紧排在新鲜的黑面包后面)。“什么事,爸爸?安德斯想要你做什么?”

乔耳深深吸了口气,似乎下一句话要穿越千山万水才能说出来。“我得到了一份工作,”他说,“能挣很多钱。可以解决所有的问题。可是……”

尼古拉斯屏住呼吸,等待着。然后,坏消息来了。“可是我不得不出去。”“什么?”“别担心。时间不会很长,只有两个月。”“两个月?”

乔耳想了想:“最多三个月。”

听起来简直像是永远:“什么样的工作需要三个月呢?”“是一次远征。有一伙人前往遥远的北方,他们想找到妖精堡。”

尼古拉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兴奋得大脑飞速转动。他一直相信小妖精的存在,但从未实实在在地幻想过人们真的能去看到他们。小妖精。活着的,会呼吸的小妖精。“那个妖精的村落?”

爸爸点点头:“国王说,不管是谁,只要发现了妖精村落存在的证据,都能获得奖励。一万两千卢布。七个人分,每人能拿到三千多呢。”“我认为算得不对。”尼古拉斯说。“我们就再也不用为钱发愁了!”“哇!我能去吗?我能看见一英里外的一只蘑菇,在雪地里也没问题!我真的,真的能帮上忙呢。”

爸爸皮革般粗糙的长脸透着悲哀,他眼睛下面的皮肤上又多了一道皱纹。他的眉毛向两边耷拉下来,像两条失去了爱的毛毛虫。就连他那顶肮脏破旧的红帽子,看上去也比平日更松软、更寒酸了。“太危险了。”乔耳说,他的呼吸里有一股馊黄莓酒的气味,“我说的不光是熊……会有无数个夜晚睡在寒冷的露天里。芬兰是个辽阔的国家。从这里往北一百英里,有一个名叫塞帕耶尔维的村庄。再往前去,就只有冰封的平原、湖泊和白雪覆盖的田野。就连森林都冻住了。等到了拉普兰,食物——甚至是蘑菇——都很难找到。然后旅途会变得更加艰难。所以,从来没有人成功地到达遥远的北方。”

尼古拉斯眼睛里噙满了泪水,但他打定主意不哭。他盯着爸爸的手,盯着那缺失的半个手指:“那你怎么知道你能成功呢?”“还有另外六个人呢。都是身强力壮的男人,我听说。我们的机会不比别人差。”爸爸露出他那熟悉的、眼角有许多鱼尾纹的笑容,“还是很值得的。我向你保证。这次远征我们能挣到很多钱,这就意味着,我们以后再也不用喝稀汤寡水的蘑菇汤,吃不新鲜的黑面包了。”

尼古拉斯知道爸爸很伤心,不想让他感到更难过。他知道自己必须坚强。“我会想你的,爸爸……但我明白你非去不可。”“你是森林的孩子。”乔耳说,他的声音在颤抖,“你有吃苦耐劳的精神。但是记住,千万不能靠近危险。你必须遏制住你的好奇心。你的勇气太多了……九月份,天气变得更恶劣时,我就回来了。我们就会像国王一样大吃大喝!”他厌恶地举起一片干巴巴的黑面包,“香肠、新鲜的黄油面包,还有堆成小山一样的越橘1馅饼!”“有奶酪吗?”米佳问道,可是谁也没听见。

越橘馅饼!想到这个,尼古拉斯差点昏了过去。他实在太饿了,想到包在让人垂涎欲滴的脆面皮里的甜美的紫色浆果,感觉就像天堂一样。有一次他尝过一颗越橘,非常好吃,但每个人都知道,让一样东西更好吃的办法就是把它做在馅饼里。可是,紧接着他又感到悲哀了,脑子里突然想到一件事。毫无疑问,乔耳肯定不会让他一个人生活——有时候都不敢让尼古拉斯离开他的视线。“谁来照顾我呢?”“别担心!”乔耳说,“我会给我姐姐写信的。她会保证你的安全。”

姐姐!哦,不要啊。这真是雪上加霜。圣诞节那天跟卡洛塔姑妈一起待一个下午就够难受的了,更别说还要和她一起生活整整三个月。“没关系的。我自己能过日子。我是一个森林的孩子。我可以……”

爸爸打断了他的话:“不。这是一个充满危险的世界。而你还是孩子。我们昨天也看见了。卡洛塔姑妈是一个孤独的女人。她年纪比我大得多,现在其实是个老太婆了。四十二岁,很少有人能活到四十二岁。有个人让她照看照看,对她有好处。”

他盯着儿子看了很长时间,才宣布了最后那条坏消息:“哦,我还需要带走你的雪橇。安德斯认为它会派上用场。装我们的……干粮。反正,现在还是夏天!周围地面上的雪太薄了。”

尼古拉斯点点头,他想不出话来回答。“你还有你的萝卜娃娃呢。”乔耳指着坐在尼古拉斯床边的那个可怜巴巴的萝卜,那上面用刀刻出了一张脸。“是的。”尼古拉斯说。他想,作为萝卜娃娃,它还是非常漂亮的。在整个芬兰,说不定它是能用腐烂发臭的萝卜做成的最漂亮的娃娃呢。“是这样的。我还有那个呢。”

就这样,十天后,在一个寒冷但有阳光的早晨,尼古拉斯目送着爸爸离开。

乔耳戴着他的红帽子,背着他的斧头,身后拖着那个木头雪橇。他在粉红色的天空下出发了,穿过高高的松树林,到克里斯提南考庞基去跟其他人碰头。

在那之后,真正糟糕的事情才开始发生。

卡洛塔姑妈来了

即使在一个大多数姑妈都很讨厌、很恶劣的时代,卡洛塔姑妈也算是坏得登峰造极。

她是个又高又瘦的女人,穿一身灰衣服,花白的头发,一张严厉的长脸,嘴巴非常小,像一个句号。她的浑身上下,甚至包括她的声音,似乎都裹着一层寒霜。“现在,”她严厉地说,“我们需要制定几条规矩。第一条规矩,你必须太阳一出来就起床。”

尼古拉斯倒抽一口冷气。这太可怕了。芬兰现在是夏天!“可是太阳在大半夜就升起来了!”“第二条规矩,不许跟我顶嘴。永远不许。特别是关于第一条规矩。”

卡洛塔姑妈看着米佳,米佳刚顺着桌子腿爬上来,正在桌面上跑来跑去,寻找食物残渣。卡洛塔姑妈一脸厌恶。“第三条规矩,”她说,“屋里不许有耗子!”“它不是耗子!”

可是来不及了。卡洛塔姑妈已经拎着老鼠米佳的尾巴,把这只不断挣扎的小动物拎到门口,打开门,扔了出去。“喂!你不能那么做!”米佳把嗓门扯得高高地喊道。可是,米佳最大的嗓门,也跟大多数人最小的嗓门差得很远,因此谁也没听见它的话。卡洛塔姑妈关上门,嗅了嗅空气,目光落在了尼古拉斯床边的萝卜娃娃上。

她拿起娃娃:“也不许有可怕的烂蔬菜!”“这是娃娃。瞧,上面有一张脸呢!”“实际上,我仔细想想,还是留着它吧。它可以转移我的注意力,闻不到你身上的臭味。”

卡洛塔姑妈打量着尼古拉斯,目光比她刚才看烂萝卜时还要轻蔑:“我忘记了我有多么讨厌小孩子,特别是小男孩。我发现他们……令人作呕。看来再清楚不过了。我那没知没识、断了一个指头的弟弟一直对你太心软了。”

她环顾着只有一个房间的小木屋。“你知道我为什么来吗?”她问,“他告诉你了吗?”“来照顾我。”“哈!哈!哈哈哈哈!”笑声从她嘴里飞出来,那么突然,那么吓人,就像蝙蝠从山洞里飞出来。这是尼古拉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听到她笑。2“来照顾你!哦,很好。太滑稽了。你生活在一个什么世界里呀,以为人们会无缘无故地做好事!你真的认为我上这儿来是因为关心你吗?不。我才不是为了一个瘦巴巴、脏兮兮的笨小子到这里来的呢。我是为钱来的。”“钱?”“没错。你爸爸答应回来给我五百个卢布。那能让我买五座小木屋呢。”“你需要五座小木屋做什么?”“去赚更多的钱,然后再赚更多……”“钱有那么重要吗?”“瞧你说的这话,真是个不折不扣的脏兮兮的小叫花子!我说,你睡哪儿?”“这儿,”尼古拉斯说,先指指他的床,然后指指房间那头,“爸爸睡在那儿。”

卡洛塔姑妈摇摇头:“不行。”“我不明白。”尼古拉斯说。“我不能让你待在屋里,看见我穿内衣的样子!而且,我后背疼得厉害。这两张床垫我都需要。你不希望我后背疼得更厉害吧?”“当然不希望。”尼古拉斯说。“很好。那么,就这样办,你睡在外面。”“外面?”“没错,外面。新鲜空气对你的灵魂有好处。我一直不明白,如今小孩子为什么要一直待在屋里。我知道快要十九世纪了,但还是搞不懂。好了。嘘,走开!天快黑了。”

就这样,那天夜里,尼古拉斯睡在屋外的草地上。他把妈妈的旧大衣盖在身上,躺在他能找到的最平整的一块草地上,在爸爸几年前砍伐的两个树墩子之间,可是总有小石子硌着他的后背。风在刮。他远远地注视着卡洛塔姑妈蹲在地面的那个深坑上,撩起衬裙解手,他希望姑妈掉下去,接着又为自己有这样的想法而羞愧。姑妈回到了温暖的小木屋里,尼古拉斯在群星闪烁的夜空下瑟缩发抖,手里攥着那个烂萝卜寻求安慰。他开始想到世界上的种种不公平,希望能有办法让世界恢复公平。想着想着,米佳悄悄溜到了他身边,顺着他的胳膊爬上来,趴在他的胸口上。“我为卡洛塔姑妈感到难过,”尼古拉斯说,“她脾气那么糟,肯定感觉很不舒服。是不是?”“我不知道。”米佳说。

尼古拉斯凝望着夜空。尽管他没有多少值得高兴的事,但他喜欢欣赏这样的景色。一颗流星从天空滑落。“你看见了吗,米佳?这意味着我们要许一个愿。”

于是,尼古拉斯许愿能有办法用善取代恶。“你相信魔法吗,米佳?”“我相信奶酪,如果那也算的话。”米佳说。

尼古拉斯没办法弄清老鼠是不是真的相信魔法,但心里有了希望的抚慰,他和他的啮齿科小朋友总算慢慢进入了恬静的梦乡。寒冷的风不停地刮着,悄悄诉说着暗夜的所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咕咕叫的肚子和其他噩梦

尼古拉斯整个夏天都睡在外面。

每天,他听从卡洛塔姑妈的吩咐,出去寻找食物,从天刚亮一直找到夜幕降临。有一天,他又看见了那头熊。熊用两条后腿直立着。尼古拉斯等待着,十分镇静,像森林一样。熊站在那儿,既很安详,又很可怕。正是这头熊把妈妈追向了那口井。可是尼古拉斯却没法仇恨这个动物。“看看我,”尼古拉斯说,“我瘦得像一把耙子,骨头上没多少肉。”熊似乎也同意他的话,把四条腿放在地上,慢慢地走开了。世界上还有比他更不幸的男孩吗?是的,实际上还有。有一个男孩名叫加图,生活在印度,他在河边上厕所时被闪电击中。太惨了。尽管如此,尼古拉斯的日子还是非常凄苦,毫无欢乐。卡洛塔姑妈对他千辛万苦找来的蘑菇和药草从不满意。唯一的安慰——除了米佳——就是数着还有多少天、多少个星期、多少个月爸爸才能回来,尼古拉斯在离小木屋最近的那棵松树上刻下一道道横线。

两个月过去了。三个月过去了。“你在哪儿呢?”他经常在树丛间询问。他得到的回答只有风声,或远处一只啄木鸟的声音。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卡洛塔姑妈越来越恶劣了,就像醋越放越酸,经常无缘无故地朝尼古拉斯嚷嚷。“快停下!”一天晚上,卡洛塔姑妈在喝尼古拉斯给她做的汤时,这么喊道,“不然我就把你弄去喂熊。”“停下什么?”“你那令人恶心的身体里发出来的可怕声音。”

尼古拉斯被搞糊涂了。要让肚子不再咕咕叫,唯一的办法就是吃东西,可是在大多数日子里,他找到的蘑菇只够卡洛塔姑妈做汤用。他在森林里偷偷塞进嘴巴里的那些根本吃不饱。

突然,卡洛塔姑妈笑了。她脸上出现笑容,这可是一件稀罕的事,就像雪地里出现的一根香蕉:“好吧,你可以喝一些汤。”“哦,谢谢你,卡洛塔姑妈!我太饿了,而且我最喜欢蘑菇汤。”

卡洛塔姑妈摇摇头:“我想,你一直做汤给我喝,我要报答你一下。所以,你在外面森林里的时候,我专门给你做了一些汤。”

米佳从窗外看着这一幕。“别吃!”它徒劳地尖声叫道。

尼古拉斯低头看着那灰褐色的混浊液体,似乎有些担心。“这是什么做的?”他问。“爱。”卡洛塔姑妈说。

尼古拉斯知道,姑妈肯定是在开玩笑。卡洛塔姑妈就像一根冰柱一样,不可能再爱了。这么说对冰柱有点不公平。冰柱会融化。卡洛塔姑妈就像一个冻得硬邦邦、邦邦硬的东西,永远不会再融化了。“快点吧,把它吃掉。”

尼古拉斯从没吃过味道这么恶心的东西。就像是吃泥巴、灰尘和烂泥汤。可他能感觉到卡洛塔姑妈在盯着他,只好不停嘴地吃。

卡洛塔姑妈说了不下一百次:“你爸爸是个傻瓜。”这让尼古拉斯感到自己很渺小,而她那双冷冰冰的灰眼睛,更使尼古拉斯感到又缩小了一百倍。

尼古拉斯没有跟她顶嘴。只是继续喝着臭烘烘的汤,觉得越来越难受。

可是卡洛塔姑妈还不肯罢休。“大家都知道,根本就不存在妖精这样的东西。”她说,嘴里喷出唾沫星子,“你爸爸是个没头脑、没见识的小子,竟然相信这样的事。如果他还活着,我会感到非常吃惊的。凡是去遥远北方的人,没有一个人活着回来讲自己经历的。我真是太傻了,竟然上这儿来,眼巴巴地等着永远不会到手的五百个卢布。”“你随时可以回家。”“哦,不。现在不能。已经十月份了,气候变了。我没法在这样的天气走十英里。我要在这里过冬,过圣诞节。其实圣诞节对我没有什么意义,是一年中一个可恨的时节。”

这实在太过分了。“圣诞节很棒,”尼古拉斯说,“我特别喜欢圣诞节,即使它跟我的生日冲突了也不在乎。”他很想说“唯一破坏圣诞节的就是你”,但想想还是没说。

卡洛塔姑妈似乎真的感到困惑不解:“你这么一个脏兮兮的没妈的孩子,怎么可能喜欢圣诞节呢?如果你是图尔库3或赫尔辛基4某个大富商的儿子,我倒能够理解,但我弟弟一直都这么穷,没钱给你买礼物!”

尼古拉斯感到愤怒的火焰烧灼着他的皮肤:“圣诞节总是很神奇。我宁愿要用爱做成的礼物,也不要花大价钱买来的礼物。”“但是他只给你做过那个雪橇。他总是整天忙着干活。”

尼古拉斯想到了他的旧萝卜娃娃,很想知道它在哪儿。他本来把它放在床边的,但现在不见了。“你爸爸喜欢说假话。”“不。”尼古拉斯说。他把汤喝完了,现在感到特别不舒服。“他向你保证他会回来。他告诉你妖精真的存在。这是两个谎言……好吧,我现在累了,”姑妈说,“该睡觉了。既然你已经把汤喝完了,如果能行行好在我眼前消失,我会像芬兰女王一样高兴。现在这房子归我了。我是你的监护人,所以我说到做到,绝不含糊。出去。快走。”

尼古拉斯站起身,肚子疼得要命。他在屋里东张西望:“我的萝卜娃娃在哪儿?”

卡洛塔姑妈笑了。一开始只是微笑,紧接着就变成了大笑。然后她说了那话:“你刚把它给吃了。”“什么?”

一秒。不,两秒。也许是三秒。三秒半。准确地说,不是。就是三秒。然后尼古拉斯才明白过来姑妈说了什么。他在世界上唯一的玩具,此刻到了他的肚子里。

他跑到外面,对着茅坑吐了又吐。“你为什么要那么做?”他在外面不敢相信地问,“那是我妈妈给我做的!”“可是,她已经不在这儿了,对吗?”卡洛塔姑妈从那扇小小的窗户里说,她把窗户打开了,为了更好地欣赏尼古拉斯难受的样子,“谢天谢地。听她一天到晚唱那些难听的歌,总是让我感到头疼。我突然想到,你应该长大成人,扔掉那些愚蠢的玩具了。”

尼古拉斯吐完了。他回到屋里,想起自己的妈妈。他想起妈妈抓住水桶的链条,想躲过那头熊。卡洛塔姑妈怎么敢说妈妈的坏话?现在只有一个选择:逃跑。他再也不能跟卡洛塔姑妈一起待在这儿了。他要证明爸爸不是一个说谎的人,要做到这点,只有一个办法。“别了,卡洛塔姑妈。”他说,声音压得低低的,像耳语一般,但他不是随便说说的。他真的要走了,要去寻找爸爸,要去看那些妖精,要去把一切都纠正过来。

很短的一章,标题很长,事情很少

卡洛塔姑妈嘟囔了几句,没有回头再看尼古拉斯,爬上了她那两个床垫的床。

尼古拉斯从桌上拿了一些不新鲜的面包,塞进口袋,出门来到外面寒冷的黑夜里。他很累,肚子仍然隐隐作痛,舌头上还有一股烂萝卜味儿,但他多了一些别的东西——决心。是的,他准备出发,一路走到遥远的北方。

米佳在啃一片枯叶子。

尼古拉斯想,对他来说,这只老鼠最能算得上一位朋友了。“我要去遥远的北方了。这是一次很长、很危险的旅行,很有可能送命。我认为你应该留在这儿,米佳。天气会变暖的,但是如果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就给我一个信号。”

米佳担忧地看着小木屋的门。“你不用留在这儿,”尼古拉斯告诉它,“你拥有整座森林呢。”

米佳扫了一眼整座森林:“可是森林里没有奶酪。”

尼古拉斯仍然不会说老鼠的话,但能猜出大概意思:“那么,你想跟我一起走?”

米佳用两条后腿站立着,似乎点了点它的小脑袋,但尼古拉斯不能完全肯定。他把米佳拿起来,放进了衣服左边的口袋里。

然后,尼古拉斯转过身,在树林里穿行,一路往北,去往他认为能找到爸爸和妖精的地方,同时尽力让自己相信他们的存在。米佳探出头来,望着前面的道路。

老太婆

他走了整整一夜,又走了整整一天。他提防着那头高大的棕熊,在地上看见了爪印,但并没有看见棕熊现身。他走到松树林的边缘,顺着小路绕过布利赞湖的岸边。湖面很开阔,湖水那么清澈、幽静,简直像是天空的一面完美的镜子。

他走了几天几夜。他看见了驼鹿,还看见了另外的熊,没错,看见了两次,是黑熊。有一次他不得不爬上一棵树,在树枝上等了一小时,一头熊终于不耐烦了,在雪地上慢慢走开。他蜷着身子睡在树根旁,米佳躲在他的口袋里,或躺在他身边的地上。他靠吃蘑菇和浆果、喝清凉的水活了下来。

为了心情愉快,他给自己唱起了圣诞歌曲,尽管这时候离圣诞节还早着呢,他还在雪地里撒尿浇出窟窿。他想象着自己变得很有钱,圣诞节的早晨醒来,得到了玩具店里所有的玩具。然后,他想象着比这还要美妙得多的事情——送给爸爸一匹马和一辆马车。

可是走着走着,天气越来越冷了。有时他感到脚疼,有时他饿着肚子赶路,但他决定坚持走下去。

他终于经过了爸爸跟他说过的那个名叫塞帕耶尔维的村子。村子里只有一条街道,两边全是涂成红色的小木头房子。他顺着街道往前走。

一个牙齿掉光了的老太婆,弯着腰,拄着拐棍,在路上走着。在尼古拉斯有限的经验里,每个村子都有一个牙齿掉光的老人,到处走来走去,对陌生人说一些吓人的话,此刻他看到在塞帕耶尔维也不例外,感到很高兴。“神秘的男孩,你口袋里装着一只老鼠,想去哪儿?”老太婆说。“北方。”尼古拉斯简单地回答。“寻找奶酪。”米佳补充了一句,它仍然没有真正弄清这趟旅行的目的。

老太婆十分古怪,但还没有古怪到能听懂老鼠说话的程度,所以她只是看着尼古拉斯,摇了摇头。“别去北方。”她说,脸白得像一张纸。(显然是一张白纸。)“去东方,”她说,“或南方,或西方……只有傻瓜才会去北方。拉普兰没有人居住。那儿什么都没有。”“噢,我肯定是个傻瓜了。”尼古拉斯说。“做一个傻瓜没有什么不对。”一个经过的傻瓜说道,他鞋子上挂着小铃铛。“事情是这样的,我在找我爸爸。他是个伐木工,名叫乔耳,戴着一顶红帽子。他有一双非常疲倦的眼睛,只有九根半手指。他和另外六个男人在一起。他们出发去了遥远的北方。”

老太婆打量着他。她的脸皱得像一张地图。说到地图,老太婆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东西,递给尼古拉斯。

一张地图。“现在想想,没错,确实有那么几个人……一共七个。是夏天刚开始时经过这里的。他们拿着地图,把这一张弄丢了。”尼古拉斯感到一阵激动。“他们回来了吗?”

老太婆摇摇头:“我告诉你,所有去北方的人都有去无回。”“好吧,谢谢你,太谢谢你了。”尼古拉斯说。他想露出微笑,掩饰自己的担忧。他必须给老太婆一点什么,于是决定送她浆果,因为他没有什么其他东西。“求求你,求求你收下这些浆果吧。”老太婆也对他报以微笑,尼古拉斯看到她的牙床都腐烂发黑了。“你是个好孩子。拿着我的围巾,你需要尽量把自己弄暖和些。”

尼古拉斯可以感觉到,就连米佳,虽然藏在他的口袋里还比较暖和,也开始冷得发抖了,于是他接过这份礼物,再次谢过老太婆,又继续出发了。

他一直往前走啊走啊,循着地图,走过平原,走过结冰的湖面和白雪覆盖的田野,走过满是云杉树的森林。

一天下午,尼古拉斯坐在一棵挂着积雪的云杉树下,察看自己的脚。脚上布满了水疱。即使没有水疱的那些地方,也是红得发亮。他的鞋子本来就破破烂烂的,现在完全散了架。“没有用,”他对米佳说,“我想我们坚持不下去了。我太累了,天气太冷了,我不得不回家了。”

可是,他刚说出这个词——“回家”——就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家。松树林里有那座小木屋,但那已经不再是他的家,因为有卡洛塔姑妈住在里面,他甚至不能睡在自己的床上。“听着,米佳,”尼古拉斯说,他坐在树下,喂老鼠吃一个蘑菇,“留在这片森林里,对你来说是最好的选择。看看地图,我不知道我们能不能走到。”

尼古拉斯和米佳盯着那张地图,可是他们要走的那条路,是用虚线标出的,看上去就像雪地里的脚印。地图上没有直线,只有一条长长的、蜿蜒曲折的小路,穿过森林,绕过湖泊,通往一座大山。尼古拉斯知道那座山很大,因为地图上标的山名是“很大的山”。

他把老鼠从口袋里掏出来,放在面前的地上:“走吧,米佳。离开我吧。看,这儿有绿叶,有浆果。你在这儿能活下去。走吧,走吧。”

老鼠抬头看着他:“绿叶和浆果?别用绿叶和浆果这样的东西来侮辱我!”“认真地说,米佳,这是最好的选择。”但米佳只是爬回到尼古拉斯的脚上,尼古拉斯便把老鼠放回了自己的口袋。尼古拉斯脑袋枕着布满苔藓的大地,把老太婆的围巾拉过来盖在身上,然后,就在那儿,在日光下,进入了梦乡。

就在他睡着的时候,下雪了。

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是个小孩子,朝布利赞湖附近的山丘走去,还梦见自己坐在雪橇上,爸爸推着他,妈妈大声欢笑。在梦里,他是那么快乐。

有什么东西在挠他,他一下子惊醒了。米佳正用爪子挠他的胸口,惊恐地尖声说话。“怎么回事,米佳?”“我完全不知道!”米佳尖叫道,“那真是个特别大的家伙,头上长着犄角!”

接着尼古拉斯就看见了。

那个动物。

离得真近,一开始尼古拉斯不知道它是什么。从他坐的地方看过去确实很大,但不是一头熊。浑身都是深灰色的皮毛,宽阔的脑袋看上去很强壮。像一头驼鹿,但肯定不是。动物深深地呼吸,胸膛起伏着,它的胸口不是灰色,而是白得像雪一样。动物发出奇怪的声音,好像它是猪和狼杂交的产物。

这时尼古拉斯明白了。

这是一头

驯鹿

一头很大、很生气的驯鹿。

正直直地盯着尼古拉斯。驯鹿

鹿挺起身子,看上去那么庞大、凶狠。深灰色的皮毛跟头顶上的乌云一个颜色。它把巨大的脑袋从左边挪到右边,然后高高仰起,发出一种奇怪的、打呼噜般的咆哮声,就像天空中炸开的滚雷。

米佳发出惊恐的细细叫声。尼古拉斯挣扎着爬了起来。“好驯鹿!好孩子!好男孩!你是公的吗?”(尼古拉斯看了看。)“是公的,是男孩。没事。我不会伤害你的。好吗?我是你的朋友。”

这番话毫无效果。

实际上,驯鹿听了这番话,反而用两条后腿站了起来。它高高地矗立在尼古拉斯面前,两个前蹄离他的脸不到一英寸,愤怒地刨着空气。

尼古拉斯退到一棵树边。他的心跳得像打鼓一样。“我们怎么办呢?”他问米佳,可是米佳显然没有什么计划可供分享。“要不要逃跑?”尼古拉斯知道他不可能跑得过驯鹿。他的呼吸在空气中凝成白雾,他吓得浑身僵硬。

驯鹿的块头那么庞大,浑身都是肌肉和皮毛,鼻孔里喷出一团团白气。它从暴风雨中过来,脾气暴躁,怒气冲冲,嘴里发出哼哼声,此刻它低下头,巨大的犄角直指尼古拉斯的脸。这肯定是整个芬兰个头最大、脾气最凶的驯鹿了。

闪电划过天空。尼古拉斯抬头看了一眼。“米佳,你抓稳了。”尼古拉斯说,他跳起来,用两只手抓住头顶上的树枝,就在一阵雷声响起时,他忽地荡起来,离开了驯鹿。驯鹿一头撞在了云杉树上,尼古拉斯用腿钩住树枝,让自己抱得更紧。尼古拉斯希望驯鹿渐渐失去兴趣,放他一马,可是驯鹿一直待在这儿,用蹄子刨地,绕着云杉树转圈。

尼古拉斯注意到了一样东西。

驯鹿走路一瘸一拐,有一根细细的断木茬儿扎在它的一条后腿上。它中箭了。

可怜的动物,尼古拉斯想。

就在这时,尼古拉斯感到他身下的那根树枝断了,他直落下去,重重地仰面摔在雪地上。“啊!”

一个影子朝他移动,是驯鹿。“听着,”尼古拉斯喘着气说,“我能把它拔出来。”

他模仿从腿上拔出一支箭的动作。一般来说,驯鹿是不大能理解模仿的动作的,所以它把脑袋猛地一甩,犄角戳到了尼古拉斯的肋骨。这同时也使米佳从他口袋里飞了出来,在空中翻了几个筋斗,最后撞在一棵树上。

尼古拉斯挣扎着站了起来,拼命忍住疼痛。“你受伤了。我可以帮助你。”

驯鹿停住了。它发出一种呼哧呼哧的鼻音。尼古拉斯深吸一口气,鼓起自己全部的勇气,侧着身向前移动。他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驯鹿腿上那支断箭的上面。他怔住了。

箭上的羽毛是灰色的,跟射向那头熊的箭一模一样。这支箭属于猎人安德斯。“他们来过这儿。”尼古拉斯自言自语。

他把箭往外拔,动作很快,接着想起爸爸救那头驼鹿时的做法,用双手捧起一些雪。他把雪堆在伤口周围,箭刺破了那里的皮肤。“会疼一下,好吗?然后你就会感觉舒服些了。”

箭在肉里扎得很深,但尼古拉斯看到血液已经凝固,知道箭扎在那里即使没有几个星期,也有好多天了。可怜的动物又在动弹了,疼得左右挣扎着它的伤腿,接着它发出一声低沉而痛苦的呻吟。“好了,好了。”尼古拉斯说着,把箭拔了出来。

驯鹿一惊之下,猛地一阵哆嗦,然后转过身,咬了尼古拉斯的大腿。“嘿!我这是在帮你。”

然后,驯鹿低下头,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撒了泡尿。“来。”尼古拉斯说,鼓起他仅有的最后一点勇气。他又捧起一些雪,敷在它的伤口上。

过了两分钟,驯鹿不再发抖,看上去平静了些。鼻孔里喷出的雾气也少了。它开始吃草,在雪地里寻找一簇簇野草。

尼古拉斯感觉到驯鹿终于不再来找他麻烦了,就用他那双布满水疱、疼痛难忍的冻僵的脚站起来,掸了掸身上的雪。米佳跑过来,尼古拉斯把它放进了自己的衣服口袋。他们都抬起头,看见了夜空中那一点最亮的光。北极星。尼古拉斯打量了一下周围,看见东边是一个大湖,西边是一片雪原。他低头看着地图。他们需要一直朝北走,尽量走直线。他开始朝那个方向走去,嘎吱嘎吱地踩着越来越深的积雪。可是过了一会儿,他听见了脚步声。

是那头驯鹿。

然而这次驯鹿不再朝他进攻,只是像一条狗那样歪着脑袋。“我不喜欢那头吓人的驼鹿,脑袋上还长着树杈。”米佳嘟囔道。

尼古拉斯继续往前走,每次他停下来回头张望,驯鹿也会停住脚步。“嘘,走吧,”尼古拉斯说,“相信我,你不会愿意跟我们同行的。我还有很远的路要走,而且跟我做伴也没什么意思。”

可是驯鹿还是跟着他。终于,走了几英里之后,尼古拉斯又感到疲倦了,双腿像灌了铅似的。鞋底已经磨穿,露出了脚底。因为寒冷和疲劳,他开始感到头疼。可是那头驯鹿,虽然腿受伤了,看上去却没有丝毫倦意。实际上,当尼古拉斯不得不停下脚步,歇歇双腿,缓解那些水疱的压力时,驯鹿走到他面前,看见了尼古拉斯磨破的鞋子和受伤的双脚,它低下头,跪下了两条前腿。“你想让我爬到你背上去?”尼古拉斯问。

驯鹿从鼻子里发出一种呼哧呼哧的声音。“这是驯鹿语言里的‘是’吗?米佳,你怎么认为?”“我认为是‘不’。”米佳说。

尼古拉斯的腿太累、脚太疼了,他决定冒一个险:“你明白我们有两位吗?我和我的老鼠。行吗?”

看来可以。于是尼古拉斯爬到了驯鹿背上。然后,唉,做了他能做的唯一一件事。

往最好的方面去想。

红色的东西

古拉斯发现,骑驯鹿比想象的容易一些。有点颠簸,但仍然比走路强多了,特别是在脚上打了水疱时走路。确实,就连那种颠簸尼古拉斯也慢慢习惯了。他坐在驯鹿背上,小心地用手捂住衣服口袋,让米佳感到暖和一些。“我需要给你起个名字,”他对驯鹿说,“名字对驯鹿来说可能不重要,但对人来说很重要。我要叫你……”他闭上眼睛,想起了自己做的那个梦,梦里他是个小孩子,在布利赞湖边滑雪橇,“叫你布利赞?”

驯鹿竖起了耳朵,抬起了头。尼古拉斯决定就叫它布利赞了:“我就叫你这个名字,行吗?”

看来一切都没问题。

尼古拉斯、米佳和布利赞一起赶路,似乎走了很多天。天气越来越冷,越来越冷,尼古拉斯暗自庆幸,多亏有了布利赞,有了老太婆的围巾,还有米佳在口袋里让他的手感到暖和。他经常把身子趴下去搂住驯鹿,喂驯鹿吃装在他右边口袋里的所剩无几的蘑菇和浆果。

最后,周围完全成了白皑皑的一片,尼古拉斯知道,他们到了地图上的那片空旷地区。雪越来越深,风越刮越猛。布利赞真是好样儿的,它身体结实,腿脚有力,在逐渐加深的积雪中稳步前进。到处都是白茫茫的,很难看清远处的情景,但地平线上好像出现了什么东西。一座巍峨、陡峭的山峰。

最后,当那一抹银色的半圆形月亮低低地挂在空中时,雪停了,他们来到一座很大的山下。

尼古拉斯把倒数第二个蘑菇给了布利赞,把最后一个蘑菇给了米佳。他自己什么也没吃,虽然肚子像远处的滚雷一样咕咕叫个不停。大山似乎永远没有尽头。他们越往上爬,山顶看上去越高。

布利赞的速度慢了下来,它似乎终于感到筋疲力尽了。“好样儿的,布利赞,”尼古拉斯用疲倦的声音不停地说,“好样儿的。”他一直用一只手护着口袋里的米佳,偶尔还用另一只手轻轻拍拍驯鹿的后背。

布利赞的脚下除了雪没有别的东西,积雪越来越厚。它能继续往前走真是个奇迹。

尼古拉斯被这一片白色晃花了眼,最后,半山腰上突然出现了一点红色,就像一抹血迹,像雪地上的一道伤疤。尼古拉斯跳下驯鹿,在冻得硬邦邦的雪地上朝它走去。

走得真艰难啊。每走一步,都陷进了齐膝深的积雪中。就好像大山不是大山,只是像山那么庞大的一堆积雪。

最后终于走到了。但那不是血迹,而是一顶红色的帽子,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是爸爸的红帽子。

爸爸用一块红色的碎布做的帽子,上面有个白色的绒球球。

帽子冻得冷冰冰的,上面凝结着雪粒子,但毫无疑问就是它。

尼古拉斯感到,一阵尖锐而深刻的痛苦刺穿了他柔弱的身体。他担心的最糟糕的事已经发生。“爸爸!”他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用双手在积雪中拼命挖掘,“爸爸!爸爸!”

他想告诉自己,找到爸爸的帽子并不能说明什么。也许是大风把帽子从爸爸头上刮掉的,爸爸忙着赶路,没能把它再找回去。也许吧。可是,当你冻得浑身骨头疼,肚子饿得咕咕叫的时候,你很难一直保持乐观的态度。“爸爸!爸爸!”

尼古拉斯一直待在那儿,只顾用赤裸的双手刨挖积雪,最后,他浑身冻僵,瑟缩发抖,终于哭了起来。“全都没有用!”尼古拉斯对米佳说。米佳从衣服口袋里探头张望,正在发抖的小脑袋迎着寒风。“没有用。他可能死了。我们必须转身回去。”接着,他提高嗓门,对布利赞喊道:“我们必须往南去了。对不起,我真的不应该把你们带来,你们俩我都不应该带来。太艰苦、太危险了,即使对一头驯鹿来说也没法忍受。我们顺着原路回去吧。”

可是布利赞不听。它走开了,在厚厚的积雪中奋力前行,继续往山上爬。“布利赞!你走错了!那边什么也没有。”

可是布利赞还是不停地往前走。它转过头,似乎叫尼古拉斯继续走,不要停。一时间,尼古拉斯想待着不动。就留在这儿,直到大雪把他覆盖,直到自己——像爸爸一样——成为大山的一部分。不管往前走,还是往后走,似乎都没有任何意义了。他现在明白了,离开小木屋是多么愚蠢啊。他不再抱有任何希望。

天太冷了,泪水凝固在他脸上。

他知道自己很快就会死去。

他颤抖着注视布利赞往山上爬。“布利赞!”

他闭上眼睛,停止了哭泣,等待着寒意离开自己的身体,等待着安宁最终来临。可是几分钟后,他感到什么东西在温柔地、轻轻地蹭他的耳朵。他睁开眼睛,看见一团热乎乎的白雾后面,布利赞用一眨不眨的眼睛看着他,那目光使他感到驯鹿什么都能够理解。

最终是什么让尼古拉斯又爬到了驯鹿背上?

是希望吗?是勇气吗?或者,只是需要把已经开了头的事情做完?

有一点是肯定的。尼古拉斯虽然虚弱、疲惫、寒冷、饥饿、悲哀,却感到内心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燃烧。他紧紧抓住爸爸的帽子,抖掉上面的雪粒子,把它戴到自己的头上,然后重新爬到了驯鹿背上。驯鹿——像尼古拉斯一样疲惫、寒冷和饥饿——开始继续攀登那座大山。因为这就是大山存在的意义。

魔法结束了

果你一直往一座山上爬,最后总能爬到山顶。山就是这样。不管多大的山,总有一个顶。即使要花上整天整夜,只要你牢记山顶的存在,一般总能到达那儿。好吧,除非那是喜马拉雅山,那样的话,大山就会耸立云霄,你虽然知道有个山顶,但没等到达那儿,就会被冻死,所有的脚指头都被冻掉了。不过这座山并没有那么大。尼古拉斯的脚指头也没有被冻掉。

他和布利赞、米佳继续往前走,一道道绿光布满天空。“看,米佳,这是北极光!”

米佳在尼古拉斯的口袋里站起身,抬头凝望,看见浩瀚的天空中满是美丽、神秘而诡异的光。说实在的,米佳并不在意。作为一只老鼠,它对美不是特别感兴趣,除非那是一片美味奶酪上的黄油脂或青脉络的美。所以,米佳刚把脑袋探出尼古拉斯的口袋,就又赶紧缩了回去。“是不是很美妙?”尼古拉斯抬眼凝望着极光,在他看来,这极光就像有人把绿莹莹的粉尘撒向了天宇。“温暖才美妙呢。”米佳说。

太阳升起的时候,他们到了山顶。虽然天空瓦蓝瓦蓝,北极光消失了,但仍然有光在闪烁,就在下面,在大山那边的峡谷里。这种极光不只是各种深浅的绿,而且包含着彩虹的每一种颜色。尼古拉斯看着地图,试图辨认地形。妖精的村落应该就在大山的那边,现在就能看见了,可是眼前什么也没有,只有白雪覆盖的平原,一直延伸到地平线上。实际上并不是这样。远处,在西北方向,有几座山丘,山上长着高高的松树,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

他们继续一路向北,朝着那些五彩斑斓的光,穿过被光照亮的空气,朝山下走去。

尼古拉斯的情绪突然急转直下,变化之快令人不可思议。在山顶上,似乎一切都有可能,可是现在,踏着厚厚的积雪下山,他内心又开始感到焦虑。“我肯定要疯了。”尼古拉斯说。他饿得肚子疼,就好像胃里有个活的东西,在不停地活动、咆哮。他把爸爸的帽子拽下来盖住耳朵。他们继续冒雪前进,雪开始变小了一点,但仍然穿过红色、黄色、绿色和紫色的空气,大片大片地飘落下来。尼古拉斯还感觉到布利赞有点不对劲。它步子变慢了,脑袋一直耷拉着,尼古拉斯都看不见它的犄角了。“你需要睡觉,我也需要睡觉,”尼古拉斯说,“我们必须停下来了。”

可是布利赞没有停住脚步。它继续往前走,踉踉跄跄地一步接一步,最后,膝盖一软,瘫倒在雪地上。

砰。

尼古拉斯被它压在身下,动弹不得。布利赞是人们见过的最大的驯鹿之一,身体重得吓人。米佳爬出了尼古拉斯的口袋,在积雪覆盖的大地上奔跑,它绕到布利赞面前,用爪子挠它的脸,想把它唤醒。“布利赞!醒醒!你压着我的腿了!”尼古拉斯喊道。

可是布利赞没有醒来。

尼古拉斯感觉到自己的腿被压断了。疼痛从脚踝一阵一阵地传遍了他的全身,使他根本没有心思想别的。满脑子都是疼痛。他使劲地推布利赞的后背,在积雪里扭动自己的腿。要不是尼古拉斯这么虚弱、这么饥肠辘辘,他也许能把自己解脱出来。可是,布利赞的身体变得越来越重、越来越冷。“布利赞!”尼古拉斯喊道,“布利赞!”

他意识到自己可能会死在这里,没有一个人知道,没有一个人在乎。恐惧占领了尼古拉斯的心,带来了一种新的寒意,那些奇怪的光在周围的空气中不停地移动变幻,红色、黄色、蓝色、绿色、紫色。“米佳,你走吧……我好像被陷在这儿了……走吧……走吧……”

米佳环顾四周,突然看见了什么东西。那是尼古拉斯作为人类的眼睛看不见的。“那是什么,米佳?”

米佳吱吱叫着回答,尼古拉斯没有听懂。“奶酪,”米佳说,“我闻到了奶酪的味道。”

当然啦,根本看不见什么奶酪,但这并不能阻挡米佳。如果你相信某样东西,是不需要亲眼看见的。

于是,老鼠跑啊跑,不停地跑。雪虽然厚,却是轻盈松软的,均匀地铺在大地上,米佳跑得很快,在积雪里剧烈地搅动,一路朝北飞奔。

尼古拉斯看着他的老鼠朋友变成一个小点,最后彻底消失了:“再见了,我的朋友。祝你好运!”

他举起手来挥了挥。手指都被冻得发青发紫,感觉像是着了火一般。胃里是一阵阵痉挛带来的疼痛。他的腿被挤压在驯鹿和大地之间,痛苦难忍。他闭上眼睛,试着想象一场豪华的盛宴:火腿、姜味饼干、巧克力、蛋糕、越橘馅饼。

尼古拉斯躺倒在雪地里,感到倦意排山倒海地朝他袭来,似乎生命也在离他而去了。

米佳消失了。在那之后,尼古拉斯的感觉糟糕极了,他说了同样糟糕的话。那是任何人可能说出的最糟糕的话。(闭上眼睛,关上耳朵,特别是如果你是一只妖精的话。)“世界上没有魔法。”在神志不清中,尼古拉斯小声说道。在那之后,一切都变成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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