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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15 19:1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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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英)珍妮特·温特森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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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个圣诞故事

十二个圣诞故事试读:

圣诞节期

贤士跟随星星的指引徒步穿越沙漠。野地里的牧羊人在夜间看守着羊群。一个天使,身手同思绪一般敏捷,通体如希望一般明亮,将永恒化为时间。

快!一个婴儿即将诞生。

信徒和非信徒都知道这个故事。有谁不知道这个故事?

客栈。马厩。毛驴。马利亚。约瑟。黄金。乳香。没药。而这个故事的核心是母亲和孩子。

在十六世纪欧洲的宗教改革运动之前,圣母与圣婴一直都是人们日常生活中随处可见的基督教形象,出现在彩绘玻璃、雕塑、油画、雕刻,以及人们自制的简朴神龛上。

想象一下:大多数人不会读书写字,但他们的头脑中充满了生动的故事和图像;图像的意义远不止是故事的插画——图像就是故事本身。

当你我走进一座意大利、法国或西班牙的古老教堂,我们已无法读懂穹顶上、湿壁画或挂画中的无数场景,但是我们的祖先可以。我们站在那里,翻查旅行指南寻找提示;而我们的祖先只消一抬头,就洞悉了世界的奥秘。

我热爱书面语言——我现在所写、所读之物——但是在大多数人不会读写却文化活跃的社会中,图像和口头语言意味着一切。思维以一种不同的方式活跃着。

宗教改革之后,曾被尊为神的第四位格的圣母马利亚失去了原有的地位。宗教改革对女性不利,接下来马上就发生了席卷整个欧洲的焚烧女巫运动,当然,还有于一六二〇年到达普利茅斯岩的移民先辈,他们是清教徒中信念最为坚定的一批人,一手导演了十七世纪九十年代萨勒姆审判女巫案件。

新英格兰的清教徒在一六五九年禁止了圣诞节庆祝活动,一六八一年才撤销这道禁令。而在克伦威尔治下的英格兰,圣诞节在一六四七年被明令禁止,禁令持续到一六六〇年。

为什么?正如我们之后会说到的,圣诞节起源的异教色彩过于强烈,太多狂欢宴饮,太让人快乐(可以痛苦的话,你为什么要快乐呢?),更何况,让马利亚离开厨房,恢复昔日的主角光环也太危险了。

然而,在与天主教决裂这件事情上,大众最怀念的就是对圣母马利亚的崇拜。

在过去和现在的欧洲天主教国家,以及现在的拉丁美洲天主教国家,对圣母马利亚的崇拜,包括神秘的童贞女生子,以及圣母与圣子的组合仍然拥有强烈的影响力和说服力。每每女人分娩时,她就在那一刻成了这最神圣事件的展示者。日常生活和宗教生活在这一画面中合而为一。

而这一画面比基督教更源远流长。

回顾希腊和罗马的历史,我们会发现神和伟人常常由一个天神和一个凡人所生。希腊神话中的大力神赫拉克勒斯的父亲是宙斯。宙斯也是特洛伊的海伦之父。海伦被视为红颜祸水,但带有些许神性的美丽女人永远是祸水。

罗马城的奠基人罗慕路斯与雷穆斯宣称,战神马尔斯是他们的父亲。

耶稣诞生于罗马帝国。《新约》用希腊语书写。福音书的作者们希望他们的救世主沿袭之前的超级英雄传统,拥有一位天神父亲。

但为什么马利亚必须是童贞女?

耶稣是犹太人。犹太人的血统随母系而非父系传承,因此,在犹太教里,要想确保血统出身,强调女性的纯洁和禁欲就是一种不难想见的办法。

如果马利亚是童贞女,那么无人能置疑耶稣的天神血统。

这些都说得通,但还有其他一些未道明的东西。隐匿在这个故事背后的是伟大女神自身的神力。

远古时代的女神崇拜并不将贞洁视为一项美德。即便是护火贞女,一旦不再侍奉女神,也可以结婚。庙妓是正常现象,女神是丰育和繁衍的象征——至关重要的是,她从不属于任何男人。

所以,圣母马利亚的神话故事巧妙整合了两股对立的力量:一方是新兴的宗教基督教,另一方则在讲述神降临凡间的天神诞生故事。像其他英雄传奇一样,马利亚是特别的,是独一无二的个例。她的怀孕绝非一起普通的家庭内部安排,神曾经到访过她。

与此同时,她的纯洁和恭顺使得这个新宗教摆脱了犹太人痛恨的那些异教放纵的性崇拜和繁衍仪式。

自创立之初,基督教就熟稔地将其他信仰和崇拜的核心内容挪移过来——舍弃一切糟粕,再重新阐述旧有的故事。基督教之所以能风靡全球,这一经验功不可没。

而其中最让人拍案叫绝的是圣诞节。

只有马太和路加的福音书中写到了耶稣的诞生,两个版本有所不同。马可与约翰则完全没有提及这个诞生故事。圣经全书也没有出现十二月二十五日这个日子。

那么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可以从古罗马的农神节说起。这是一个典型的仲冬节日,庆祝太阳的变化(一年中白昼最短的一天是十二月二十一日,冬至日)。异教皇帝奥勒良钦定十二月二十五日为“无敌索尔诞生日”。节日的庆祝活动包括互赠礼物,参加聚会,头戴滑稽的帽子,宴饮醉酒,点燃象征太阳的蜡烛和熊熊大火,并用常青植物装饰公共场所。这个节日之后紧接着就是古罗马的新年——我们现在的“年历”这一单词就出自于此。罗马人总是热衷于欢宴。

凯尔特人的冬日庆典萨温节从我们现在过的万圣夜(纪念亡灵的节日)开始,跟日耳曼和斯堪的纳维亚人一样,凯尔特人用篝火和欢闹庆祝冬至。我们现在的单词“耶诞节期”(Yuletide)和“欢乐”(jolly)便来源于这段欢闹的节日。冬青和常青藤等常青植物作为永生的象征,既是装饰也是圣物。

在日耳曼部落里,白胡子的奥丁在耶诞节期里四处游荡,人们必须在晚上留下小礼物才能换来他的平静。

教会的做法颇为明智,既然无法击破他们,不如将其吸纳,把人们舍不得放弃的所有内容都融进了圣诞节——歌唱、欢庆、常青植物、礼物赠送,当然,还包括节日的具体时间。

十二月二十五日是基督诞生的绝佳日子,因为这意味着上帝是在教会年历的三月二十五日,也就是报喜节(圣母领报节)使马利亚受孕的,这样,教会庆祝三月二十一日的春分也不至于显得太有异教色彩。同时,基督的诞生和受难(复活节)构成了完美对称。

圣诞老人也属于圣诞节相关的合成物之一。

尼古拉是土耳其米拉城的一位主教,生于基督死后约二百五十年。他很富有,时常赠送钱财给需要的人。关于他最经典的一个故事是,一天晚上,他想把一袋金子从窗户扔进屋里去,却发现窗户关上了,因而不得不爬上屋顶把麻袋顺着烟囱扔下去。

谁知道呢?一如通常的情节发展,人们开始崇拜他,而其中就包括了水手们,自然,水手经常出海,当这种崇拜向北传开以后,这位长满络腮胡子的土耳其大善人便和同样蓄着络腮胡的天神奥丁合并了,而后者的长处是驾着一匹有八条腿的飞马飞行。

圣尼古拉在荷兰语中写作Sinta Klaus,正是荷兰人将圣诞老人带入了美洲。

新阿姆斯特丹,也就是如今的纽约,曾经是荷兰人的定居点。一八九〇年,尽管新英格兰清教徒的后代们竭力阻止,圣诞老人仍出现在了华盛顿·欧文的《纽约外史》中,他驾着马车呼啸着越过树梢。

一八二二年,另一位美国人克莱门特·摩尔在他的诗歌《圣尼古拉来访》中为经典的圣诞老人形象一锤定音。开篇的诗句可谓家喻户晓:“那是圣诞节的前夜,整座房子一片宁静,没有一丝声响,连老鼠也不例外。”

从这一刻开始,圣尼古拉拥有了他的驯鹿。

但此时的他仍身穿绿色——这是基督教文明之前某个丰饶之神的专属色。

接着,可口可乐出场了。

一九三一年,可口可乐公司委托瑞典裔艺术家海顿·珊布为圣诞老人做形象设计。形象必须是红色,得益于可口可乐强势的广告宣发,从此以后,圣诞老人的袍子就都是红色了。

圣诞树是万物凋敝的寒冬中艰难生存、蓬勃生长的生命力量的古老象征。当我们的祖先拖着疲惫的步伐穿过漆黑荒芜的树林,看到一株常青植物时,他们会想到什么?

一八四八年,维多利亚女王与阿尔伯特亲王在温莎堡的圣诞树前留下了著名的首张现代名流照片。

实际上,那只是刊登在《伦敦新闻画报》上的一幅绘画,但自那时起,人人都渴望拥有一棵圣诞树。

阿尔伯特亲王是德国人,而最早将冬季树木移入室内庆祝冬至的记载就出现在巴伐利亚的黑森林地区。

领导宗教改革的马丁·路德是德国人,传说他用蜡烛装点自己的圣诞树以象征闪耀于上帝天空中的繁星。

树木本身就拥有神性。比如伊甸园中的苹果树,北欧神话中备受崇拜的世界之树尤克特拉希尔,以及日耳曼神话中的德鲁伊橡树。在詹姆斯·卡梅隆的电影《阿凡达》中,圣树有举足轻重的作用,而在托尔金的奇幻小说中,能说会走的树人被神圣森林的敌人萨鲁曼和半兽人残忍地砍倒。

如同其他舍己为人的神一样,基督死于树上。

可以说,树木在不同时期不同文化中都具有象征意义,而常青树则意味着生生不息。

马萨诸塞州的清教徒厌恶一切带异教色彩的东西,但他们无力阻止一八五一年的到来,那一年,两个满载树木的雪橇从卡茨基尔跋涉抵达纽约,这些树成为美国最早售卖的圣诞树。

十九世纪,圣诞节成了我们现在所庆祝的圣诞节的样子:圣诞树、圣诞卡、知更鸟、道问候、送礼物、吃大餐、做慈善、下大雪,以及时常现身的某些超自然的力量——鬼魂、幻象,或神秘的星宿。

正是在十九世纪,诞生了我们传唱最广的那些圣诞颂歌。

正是在十九世纪,发明了圣诞贺卡。在伦敦邮局工作的亨利·科尔发现一八四〇年开始的便士邮递特别适合用来寄简单的祝福贺卡,于是在一八四三年,他请朋友画了一些贺卡,几乎是眨眼之间,圣诞贺卡就风靡开来。

还要再过三十多年,圣诞贺卡才在美国流行起来。这得怪清教徒。我反正是这么想的。

贺卡、颂歌,以及最富维多利亚时代特色的圣诞鬼故事。

自语言诞生起,人类就开始围坐在火堆旁讲故事了。因为在夜晚和冬季才会生火,冬季节日无疑是讲故事的天然时机。

但鬼故事蔚为大观是十九世纪的独特现象。有这样一个解释,那么多人看见鬼魂和幻影,是因为那时使用的煤气灯会引起轻微的一氧化碳中毒(这导致思维模糊、困倦和幻觉)。再加上浓浓的雾霭和大量的杜松子酒,这似乎说得通。

但还有心理方面的原因。十九世纪为它自己的幽灵所困。新兴工业革命似乎把地狱的极端力量释放了出来。到访过曼彻斯特的人将其称为“地狱”。英国作家盖斯凯尔夫人在描述她参观的棉纺厂时写道:“我看见了地狱,它是白色的……”

而新产生的穷苦人民——工厂的奴隶,地下室的蜗居者,戴着手铐脚链在高温、污秽和屈辱中干活的苦力——他们看上去就像是鬼魂,瘦弱不堪,肤色蜡黄,衣衫褴褛,半人半鬼。

也是在这个世纪,出现了组织化的慈善和救助,这并非纯属巧合。无须惊讶,在这个世纪,圣诞节最具感召力,也最富煽情色彩。圣诞节成了一个魔法圆环,那些从同胞们机械的痛苦中获利最多的人,可以在这个时候做出弥补,同时抚慰他们自己的灵魂。

这也是为什么查尔斯·狄更斯的《圣诞颂歌》开篇便是守财奴史克鲁吉拒绝施舍钱财帮助穷人的原因:“难道没有劳动救济所吗?”

史克鲁吉完全是圣诞老人的反面,从不给予也不愿给予,结果撞见了三个

圣诞精灵

和他已故的合伙人雅各布·马里的鬼魂。

这个故事讲的是铁石心肠和改过自新,讲的是圣诞节的失序(常规翻转、规则颠倒),时钟时间被特定时间打破(一生的事件在一晚发生),还讲了烤鹅、布丁、炉火、蜡烛、骇人的热鸡尾酒(吸烟主教)、令城市陷入沉睡的皑皑白雪,以及“祝我们大家圣诞快乐……愿上帝保佑我们每一个人!”

这个故事的感染力极强,在后来的布偶戏中也大受欢迎。

在美国,直到一八七〇年,圣诞节才成为联邦假日(美国南北战争之后,作为北方和南方的共有传统,帮助巩固南北统一)。

然而,即便清教徒费力阻挠,即便圣诞节全然不是犹太人需要庆祝的节日,美国人和在美的犹太人对圣诞民俗做出的贡献仍堪比星星、牧羊人、圣诞老人和天使。《风云人物》《三十四街的奇迹》《相逢圣路易》《极地特快》《圣诞怪杰》《颠倒乾坤》《孤寒财主》《小鬼当家Ⅱ》《银色圣诞》……圣诞节电影名单只会越列越长。

而当你跟唱耳熟能详的《白色圣诞》《红鼻子驯鹿鲁道夫》《圣诞宝贝》《冬季仙境》《下雪吧!下雪吧!下雪吧!》,或是在炉火旁一边烤着栗子一边轻轻哼起这些歌,请为那些犹太裔的作曲家举杯吧,他们为自己的旋律找到了绝佳的传唱机会,也为我们留下了人人喜爱的经典。

圣诞节曾经遭到英国和美国的清教徒禁止,因为这个节日是一个如此花哨的大杂烩,它东拼西凑地吸收了异教徒、古罗马人、北欧人、凯尔特人、土耳其人的种种内容,也因为它喜庆的自由精神、慷慨的礼物赠送、颠三倒四的秩序,使它站在了权威和劳作的对立面。它是一个节日——神圣的日子——最棒的那种,奉献也充满愉悦。

生活应当是愉悦的。

我知道圣诞节已经变成了令人质疑的捆绑式销售,但这应该由我们所有人——包括个人和集体——一起抵制。在世界各地,拥有不同宗教信仰或没有信仰的人都会庆祝圣诞节。这是连接彼此、搁置分歧的机会。在异教和古罗马时期,这个日子是为了庆祝光之力量和人类生活中与大自然的协作。

钱财不是这个节日关注的重点。

事实上,圣诞节故事以对钱财的需求开篇:

当那些日子,恺撒·奥古斯都有旨意下来,叫天下人民都报名上册。(《路加福音》2:1)

而以一个礼物结尾——“因有一婴孩为我们而生”。

紧随新生之礼的是东方三贤士的礼物——黄金、乳香和没药。

在为数众多的圣诞颂歌中,最受欢迎的一首出自诗人克里斯蒂娜·罗塞蒂,她在诗中提出了一个问题,我们所能给予的到底是什么,答案并不是钱财、权力、成功或天赋:

我能给予他什么呢,如此清贫的我?

如果我是牧羊人,我将带给他一只羔羊;

如果我是智者,我将为他尽上我的那份力;

然而我能给予他什么:只能是我的心。

我们给予的是我们自己。我们将自己给予他人。我们将自己给予自己。我们给予。

无论我们把圣诞节变成什么样,圣诞节应该是我们自己的,而不是从货架上买来的。

对我来说,和朋友们享用大餐是圣诞节期间尤其美好的一部分,所以我在这里记录了一些和我的私人经历相关联的食谱。我对称量完全没有概念,做饭全靠眼睛、食物的质地和味觉。面团太干,就加点水或鸡蛋。面团太湿,就加点面粉——这差不多就是我的方法。

计量单位应该用公制还是英制呢?为此,我和我的编辑发生了激烈的争论——“连奈杰拉都用公制。”她争辩说。

于是我去问奈杰拉,她说:“两个都用。”

然后,当我提到“圆白菜”之类的东西时,问题又来了:“要多大尺寸的圆白菜?”

每天有太多事要做——考虑圆白菜的大小不该是其中之一。

这些食谱看起来可能有点乱,我也许会说:“完了,我忘了放蘑菇。”然后我们就将错就错不放蘑菇了。所以,别太焦虑。做饭挺像骑自行车的。以前人们跳上自行车骑着就走——现在大家都得穿上莱卡运动服、戴上护目镜,还要打破自己的时速和行程纪录,不然都不好意思骑车。在家做饭不是奥林匹克竞赛。做饭是一个日常而普通的奇迹。

我爱做饭但我更爱写作。

故事就是我的生活——它们对我来说是真实立体的世界。小时候,因为犯了各种错被关在煤窖里时,我有两个选择:要么数煤球——一项十分有限的活动,要么给自己讲个故事——一个蕴含无数遐想的无限世界。

我写作是为了快乐。在键盘前坐下,游戏开始。而圣诞节有一种特别的快乐——仿佛节日季在为你加油鼓劲。圣诞节是讲故事的时间,由失序之王主持。因为他要效忠于古老的圣诞节十二天节期,他必须充当想象力的守护神。

奇怪的是,我在一个并不快乐的家庭中长大,但在我的成长过程中,圣诞节是我的快乐时光。我们从没有丢掉那种联结;过往一直陪伴着我们,并且我们可以幸运地重新创造它,这就是我认为应该在圣诞节做的事。一切都可以当作故事来讲。

圣诞节的故事可以围坐在炉火旁讲述,也可以在冬季的户外呼吸着霜冻的空气边走边说,要带点魔法和神秘才符合这个氛围。

写作本身也是一种领悟,有时会揭示一些出乎意料的事情。如此熟悉甚至有些老套的圣诞节,赞颂的却总是那些意料之外的事物。

这里是我这些年写的小故事,十二篇故事写给圣诞节日季的十二天。其中有鬼故事,有魔法力量,有看似平凡却毫不平凡的遭遇,有小小的奇迹,以及对即将到来的光明的致敬。

阅读愉快。圣诞精灵

圣诞节前夜,整栋房子没有一丝动静,就连老鼠都已经筋疲力尽了。

房子里堆满了礼物:方形的系着蝴蝶结,长条形的绑着丝带,鼓鼓囊囊的裹着圣诞老人包装纸。至于又细又长的那些,究竟是诱人的钻石项链,还是只是令人失望透顶的筷子呢?

食物储备多得像是一个战备警告;炸弹大小的布丁在货架上呼之欲出,子弹般的大枣一发一发地叠放在硬纸盒里,一排松鸡像玩具战机一样挂在后门上,栗子已在待命,随时准备加热开火,而那只散养的有机火鸡——再好的兽医也救不活了——蜷缩在铝箔纸堆成的小山旁边。“好消息是,主显节要吃的猪还在肯特郡的某个小花园里啃着被风吹落的苹果呢。”你边说边试着从厨房的桌旁挤过来。

圣诞蛋糕压得我步履蹒跚——这分量放在中世纪是会被石匠拿去做大教堂的奠基石的。你从我手上接过去放进车里。所有东西都得放进车里,因为我们今晚要去郊外。东西越装越多,感觉只能让那只火鸡来开车了。车上已经没有你的位置了,而我和一只藤编驯鹿挤在一个座位上。“毛毛。”你说。

哦,天哪。我们把猫咪给忘了。“毛毛不过圣诞节。”我说。“去把这个彩带缠在它的篮子上,把它带上来吧。”“我们是现在就开始圣诞节的争吵,还是等会儿上路后发现你把葡萄酒给忘了的时候再开始?”“葡萄酒在饼干盒下面。”“那可不是葡萄酒,是火鸡。它太新鲜了,我得用胶带捆住它,免得它像爱伦·坡的惊悚故事里写的那样费劲爬出来。”“别恶心人了。这只火鸡度过了快乐的一生。”“你也过得很快乐,但我可没想过要吃你。”

我跑过去咬你的脖子。我喜欢你的脖子。你玩闹似的把我推开,但最近我似乎也曾想象过你真的把我推开的画面?

你微微一笑,又去继续收拾行李。

刚过午夜。带着猫咪、彩带、装着彩灯的树、驯鹿、礼物、食物,还有我因为没地方放而伸在窗外的一只胳膊,你我驱车前往我们为了庆祝圣诞而租下的郊外小屋。

我们开车经过了一群节日醉汉,他们举着条幅合唱《红鼻子驯鹿鲁道夫》。你说这么晚了直接从镇中心穿过去会更快。你开着车慢慢驶离交通指示灯,我觉得我看见了什么东西在动。“停车!”我说,“你能往后倒吗?”

街道现在完全空了,你载着我们后退,不堪重负的发动机发出吭哧吭哧的声响,直到我们开到“美联宝贝”门前。这家世界上最大的百货商店,终于不情不愿地从平安夜午夜起歇业整整二十四小时(依然可以网购,网站不歇业)。

我下了车。“美联宝贝”的正面橱窗已经布置成了耶稣诞生的场景,马利亚和约瑟穿着滑雪服,动物们则披着花格呢料宠物狗服御寒。但没有黄金、乳香和没药——因为三王的礼物是在“美联宝贝”买的。耶稣得到了一只Xbox游戏机、一辆自行车,以及一套公寓楼适用的架子鼓。

他的母亲马利亚得到了一个蒸汽熨斗。

此外,还有一个身影在耶稣诞生场景前轻快地移动,鼻子贴在玻璃窗上,是个小女孩。“你在里面做什么?”我问。“困住了。”小孩回答。

我回到车前,轻轻敲了敲你的车窗。“有个小孩被留在商场里了——我们得把她弄出来。”

你走过来看了一眼。小孩招了招手。你看起来心存疑虑。“她可能是保安的孩子。”你说。“她说她被困住了!报警吧!”

你拿出手机的时候,那个小孩笑着摇了摇头。她的微笑带着某种意味,但我不太确定。“你是谁?”我问道。“我是圣诞精灵。”

我听得一清二楚。她说得一清二楚。“我手机没信号,”你对我说,“试试你的。”

我试了试我的手机,没电了。我们仔细打量着这条奇怪的空无一人的街道,我开始慌了。我把商场的大门又推又拉。门锁着。没有清洁工。没有看门人。这是平安夜。

那个声音又出现了。“我是圣诞精灵。”“哦,得了,”你说,“这是宣传搞的噱头。”

但我没听你的,我盯着橱窗里的面孔,这张面孔看起来瞬息万变,似乎光线在这张脸上做游戏,把脸上的表情隐藏又展示。那双眼睛不是孩子的眼睛。“她是我们的责任。”我悄声说道,但并非对你说。“她不是,”你说,“走吧,我会在开车的时候报警。”“让我出去!”当你转身向车边走去时,那个小孩说。“我们会找人过来,我保证。我们会去找个电话——”

小孩打断了你。“你们得把我弄出去。你们能不能把你们的礼物和食物留一些放在门口,就在那儿。”

你转过身来。“这简直是疯了。”

但这个小孩把我催眠了。“好。”我恍惚着答应了,走到车边,翻开后备箱,开始把包装好的各种形状的礼物和一包包食物拖向百货商场门口。我每放下一件东西,你就捡起来再放回车上。“你疯了,”你说,“这是个圣诞噱头——我们被拍下来了,我知道。这是电视真人秀。”“不,不是电视真人秀,这是真人真事,”我说,我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这不是我们知道的事情,而是我们所不知道的——但这是真的。我告诉你,这是真的。”“好吧,”你说,“如果这是让我们重新上路的代价——把这些都拿去。够了吗?这个还有这个。”你把它们猛摔在门口。你因为疲惫和恼怒涨红了脸。我懂那个表情。

你向后退,双手攥拳,甚至都没想那个孩子。

突然间,商场橱窗里的灯全都熄灭了。而那个小孩出现在了街上,就站在我们俩中间。

你的表情变了。你把手放在光滑的玻璃上,它就像梦境一样清晰,一样触手可及。“我们在做梦吗?”你对我说,“她是怎么做到的?”“我和你们一块儿走,”小孩说,“你们去哪儿?”

就这样,凌晨一点多,我们重新上路,现在我的胳膊在车里了,那个小孩在后面挨着毛毛坐,毛毛从它的篮子里爬了出来,发出满足的呼噜声。我们离开时,我看了看后视镜,发现我们的食物和礼物被一些黑影一个个地搬走了。“他们住在门口,”小孩像是读到了我的想法,“他们什么也没有。”“我们会被逮捕的,”你说,“盗窃商店内的陈列品。在公共道路上丢弃物品。绑架。也祝你圣诞快乐,警察先生。”“我们做了正确的事。”我说。“我们到底都做了什么,”你说,“除了丢掉一半我们需要的东西,还捡了一个走丢的小孩?”“这事每年都会发生,”小孩说,“在不同的地点,以不同的方式。如果我在圣诞节早晨还没有被放出来,世界就会变得更沉重一点。这个世界比你想象的要沉重。”

我们开着车沉默地继续行驶。天空漆黑,繁星点点。我想象着自己在这条路的高空,回望我们的星球地球,漆黑中的蓝,带着白色镶边,极地扣着帽子。这是生命和家园。

在我还是小孩时,父亲给了我一个布满星星的地球雪景玻璃球。我常躺在床上,把它翻过来翻过去,然后慢慢睡着,满眼都是闪烁着的星星,感到温暖、光亮、安全。

那个世界是失重的,悬在空中,没有支撑,是重力学无法解释的谜,太阳使之温暖,大气使之冷却。我们的礼物。

我曾经竭尽全力克服睡意,眯着一只睡眼,看着这个静默的、转动着的世界。

我长大了。父亲去世了。雪景球在他的房子里,在我以前的卧室。打扫的时候,我把它掉到了地上,小球摔落在地,流尽沉甸甸的、闪着星光的液体。那时我哭了。我不知道为什么。

车继续在夜路上平稳地行驶,我把手伸出座位握住你的手。“怎么了?”你轻柔地说。“我想起我父亲了。”“奇怪。我想起了我母亲。”“想到什么了?”

你捏了捏我的手。我看到你戴着戒指的无名指在昏暗的绿色仪表照明灯下闪闪发亮。我记得那枚戒指以及我给你戴上它的那个时刻。我对它习以为常,但今天我注意到了它。

你说:“我希望我可以为她做得更多,对她说得更多,但现在已经来不及了。”“你们总是不能好好相处。”“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那么多的家长和孩子总是不能好好相处?”“这就是你不想要小孩的原因吗?”“不!不。工作……我们一直说会考虑一下……但是……好吧,也许……为什么要有个孩子然后让孩子恨我呢?难道这个世界上的仇恨还不够多吗?”

你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瞥了一眼你在诡异绿光下的侧脸,我可以看到你的下颌发紧。我爱你的脸。我正准备说出来,但你开口了:“别在意。大概是因为到了每年的这个时间吧。阖家团聚的时间,我猜。”“是啊。我们把它搞得一团乱。”“把什么搞得一团乱?我们的家庭,还是圣诞节?”“两个都是。两个都不是。怪不得每个人都要去买买买。移情活动。”你笑了笑,想要使气氛轻松起来。

我说:“我以为你喜欢树下的礼物?”“我喜欢,但我们其实需要多少呢?”

我正准备提醒你,不到一个小时前你还在冲我大喊大叫,这时一个声音从后座传来:“如果这个世界可以少掉哪怕一点分量就好了。”

我们同时环顾四周。我意识到车里的绿光并非来自仪表盘。是她。她在发光。“你有没有觉得她浑身发着光,就像是……”你说。“就像是什么?”“就像是……嗯,像,好吧,我不知道,就像是……”“也许她就是她所说的那个谁呢?”“她没说过她是谁。”“不,她说过,她是……”“我是圣诞精灵。”小孩说道。

我说:“也许今晚我们遇上了特别的事情。”“一个不知道哪儿来的小孩在路上追野鹅?”“至少这很应景。”“什么?”“野鹅。”

这时你捏了捏我的手,我看见你下颌的肌肉微微松弛了些。

我想对你诉说爱情,说我爱你多深,说我爱你如同太阳会每天升起,说爱你让我的生活变得更加美好快乐。我知道这会让你觉得尴尬,所以我什么都没有说。

你打开了收音机。“听啊!天使高声唱。”

你跟着唱起来。“地上平安人蒙恩……”

我看见你通过后视镜观察着那个小孩。“如果一切真有安排,”你说,“我们现在应该要看到圣诞老人和一支驯鹿队伍了。你说呢,圣诞精灵?”

从后座上传来声音:“请在这里右转!”

你照做了。你犹豫,但你还是照做了,因为她就是那种孩子。

你在黑暗中转弯,向前加速,然后停住了车。

有什么东西降落在一幢漂亮的佐治亚风格的房子前,房子的蓝色前门上挂着冬青花环,停在门前的是一架由六头长着角的驯鹿拉着的雪橇。

圣诞老人朝我们笑了笑,并挥挥手。那个小孩也向他挥手,然后爬出车外。锁似乎对她不起任何作用。毛毛跳出去跟着她。

圣诞老人拍了拍手。整幢房子都处于黑暗中,但是一楼的一扇垂直推拉窗被屋内某只看不见的手向上推开了。三个鼓鼓囊囊的大口袋砰的一声被扔到地上。圣诞老人轻松地把它们扛在肩上然后装到雪橇上。“他在抢劫!”你说着,打开车门下了车,“嘿,你!”

那个红色身影快活地走过来,跺着脚,搓着手。“我们一年只提供一次这样的服务。”他告诉你。“哪门子服务?”

圣诞老人趁这个机会装满了他的烟斗。他吹出星星形状的烟圈,蓝色的烟圈飘入白色的空气中。“从前我们总是留下礼物,因为人们拥有的不多。如今每个人都拥有太多,他们写信过来让我们把东西拿走。你无法想象在圣诞节早晨,一觉醒来发现所有东西都不见了的感觉有多美好。”

圣诞老人在其中一个袋子里翻找着。“看,卷发棒,够用一年的浴盐,谁也穿不完的袜子,橄榄油浸的烤大蒜,一个埃菲尔铁塔形状的刺绣工具箱,两只小瓷猪。”“那现在怎么着?”你说,半是恼怒半是困扰,“办个新年汽车跳蚤市场吗?”“好吧,如果你感兴趣的话就过来看看,”圣诞老人说,“跟我走。”

他把烟斗塞进兜里向雪橇走去。圣诞精灵跟着他过去了,还有毛毛。“嘿,那是我们的猫!”你在雪橇下面嚷嚷着,因为现在雪橇已经飞到空中了。

圣诞精灵看起来挺心满意足。

我们跳上车尽力跟上雪橇,就算雪撬直线前行穿过了田地。“那是某种喷气式气垫飞船,”你说,“我们是怎么搅和进来的?”

现在我们偏离了小路,冲到了一条简直要毁了轿车减震器的小路上。你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

雪橇降落在地面上。几分钟后,我们赶上了。

我们来到了一个黑黢黢的、破败的小屋外面。屋顶的瓦片滑落了,屋檐挂着冰柱,就像人们买来做装饰品用的电冰柱,只不过这些冰柱既不用电更不是装饰品。绕着房子的栅栏桩子用电线捆成一排,而大门则用一块石头顶着勉强关上了。一条老狗睡在一辆废弃的活动房车敞开的门口。

那条狗正要抬头吠叫,圣诞老人从空中扔过去一根闪闪发亮的骨头。老狗满足地接住了。

当驯鹿们吃着饲料袋里的苔藓时,圣诞老人和圣诞精灵向房子走去并打开了前门。“这是个陷阱吗?就像《威尼斯疑魂》?我们要被杀了吗?”你害怕了。我不害怕,因为我相信这些。

圣诞老人从小屋里走出来,一个虫蛀过的布袋压弯了他的腰。他拿着一块馅饼和一杯威士忌。“近年来没有太多人会留东西了,”他说着,把威士忌一饮而尽,“但是我认识这家而且他们也认识我。痛苦和匮乏必须在今晚消失。一年一次,这是我所拥有的全部权力。”“什么权力?”你说,“那小孩去哪儿了?你把我的猫怎么了?”

圣诞老人向后指了指小屋,小屋的窗户被小孩身上奇异的绿光照亮了。虽然隔得有点远,但我们可以清晰地看见,桌上铺着干净的桌布,那小孩正在摆放火腿、馅饼、奶酪,而我们的猫,毛毛,发出了满足的呼噜声,尾巴向上竖起。

圣诞老人笑着,把口袋倒在雪橇上。倒出来的东西散发着霉味,老旧不堪,支离破碎。他捡起一个盘子的碎片、一件撕破了的夹克、一个没有头的娃娃。现在口袋空了。

他没有说话,而是把空口袋递给你并朝车指了指。我觉得,他想让你填满它。请照着做吧,做吧。

但我不敢把这话大声说出来。这是为了你。关于你。

你犹豫着,然后打开全部车门,把礼物和食物往口袋里装。那只是个小口袋,但无论你放进去多少东西都装不满。我看见你望着剩下的东西。“全给他。”我说。

你俯下身子向前钻,开始从后座上拿东西了。车上现在几乎全空了,除了藤编的驯鹿,看起来把它送给谁都会显得滑稽。

你把沉甸甸的口袋递给那红色身影,他正专注地看着你。“你没有全给我。”他说。“如果你指那只藤编的驯鹿……”

圣诞精灵现在走出了房子,手上抱着毛毛。它也发出绿光。我从来没见过绿色的猫。

小孩对你说:“把你害怕的交给他。”

那一刻时间静止了,完全静止。我移开视线,就像我向你求婚时那样,不知道你会说出什么。“好的,”你说,“好的。”

一个巨大的声响,那口袋重重地摔到了地上。圣诞老人点了点头,有点吃力地拎起口袋把它扔上了雪橇。“现在该走了。”圣诞精灵说。

我们回到车上沿着车辙往回走。

霜冻照亮了地面,也让星星的轮廓变得清晰。干砌石墙的另一面,羊群挤在田野里。一对猎马沿着栅栏奔跑。它们的鼻息像巨龙一样冒着热气。

过了一会儿,你停下来走下车。我跟着你。我用双臂搂住你。我可以听见你的心跳。“所有东西都给出去了,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你说。“我们难道没剩点什么?”“前座后面有一袋吃的,还有这个……”你摸了摸衣兜,拿出一个用铝箔纸包的巧克力雪人。

我们都笑出了声。这太傻了。你掰下一块巧克力要给车后座上的小孩,但她睡着了。“我完全想不明白,”你说,“你呢?”“我也是。还有巧克力吗?”

我们一起吃了剩下的几块巧克力,我对你说:“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时我们什么都没有——我们都要还助学贷款,我打着两份工,我们在圣诞节那天吃香肠和火鸡填馅,但是没有火鸡,因为哪怕一只我们都买不起。你给我织了一件套头毛衣。”“还一只袖子长一只袖子短。”“我还用市政府砍倒的那棵白蜡树给你做了一只小板凳。他们扔了一半树干在街上。你还记得吗?”“天哪,对啊,那时候冻死了,因为你住在那个可怕的船屋里,又不愿来我家和我一起,因为你讨厌我母亲。”“我不讨厌你母亲!是你讨厌你母亲。”“是的……”你缓缓地说,“憎恶这种情绪真是浪费生命。”

你把我的身子转过来面向你。你安静又严肃。“你还爱我吗?”“爱。”“我爱你,但我说得不够多,是不是?”“我知道你能感觉到。但有的时候……我……”“什么?”“我感觉你不想要我。我不想强迫你,但我想念你的身体。我们的亲吻和亲密,当然,还有其他那些。”

你很安静。然后你说:“当他,圣诞老人,随他是什么吧,让我把我所害怕的交给他,我想到,如果东西全都在车上,而你不见了,会怎么样呢?如果我们的房子、我的工作、我的生活,所有我拥有的东西都原封不动,而你不见了,会怎么样呢?于是我想——那就是我害怕的。我害怕到甚至都不敢去想一下,但它就在那儿,一直都在,就像一场正在逼近的战争。”“是什么?”“我在一点一点地把你推开。”“你想把我推开吗?”

你吻了我——就像我们曾经亲吻彼此那样——我能够感觉到我的眼泪,然后我发现那是你的。

我们回到车上慢慢向前行驶,走完到达村庄前的最后几英里路,在逐渐隐去的月亮下方,可以看到参差不齐的屋顶。马上要天亮了。

路边有个戴着大衣帽子的身影。你把车靠边停下,摇下车窗。“请问你需要搭车吗?”你说。

那个身影转向我们,是个怀抱婴儿的女人。女人推了推帽子。她的面孔美丽又坚强,没有一丝皱纹并且轮廓清晰。她微笑着,婴儿也微笑着。那是一个婴儿,但他的眼睛并不是婴儿的眼睛。

凭着直觉我转过头朝后座看。猫蜷缩在篮子里,但小孩不见了。

在我们头顶的天空有一颗下坠的星星,东方有一道逐渐变强的光束。“天就要亮了。”我说。

你现在已经把车开到了路边。你把手肘撑在方向盘上,手扶着脑袋。“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呢?”“她不见了。圣诞精灵。”“我们是在做梦吗?我们是不是还在家睡着,等着醒过来?”“拜托。”我说,“如果我们睡着了,那就一起梦游到那个小屋吧。我们没有什么需要带的东西了。”

那个女人和小孩现在在我们前面了,走着,走着,继续往前。

我们下了车。你牵住我的手。

我们一眼便看尽了一切——结了果实的常春藤上积的露水,深色枝条的橡树上的槲寄生,瓦片上停着一只猫头鹰的谷仓,像信号一样盘旋上升的林间烟雾,时间苍老久远,而我们身处其中。

既然每天的时光就是我们拥有的全部,为什么我们反倒学会了将其匆匆打发?

那女人仍在走着,怀抱未来,手握奇迹,那奇迹使世界重生,也给予我们第二次机会。

为什么真实的、重要的事物,如此轻易地被那些无足轻重的事物随意掩盖了?“我来生火。”我说。“晚点吧,”你说,“我想先和你梦游回床上。”

你害羞了。你一贯强硬,但我记得这种羞怯。嗯。是的。熟睡或是醒来。嗯,是的。

透过屋外大雾弥漫的田野,我听见了圣诞节的钟声响起。

温特森太太的百果馅饼

温特森太太从未抛弃过她的“战备橱柜”。一九三九年到一九四五年期间,她通过腌鸡蛋和洋葱、自制水果罐头、晒干或用盐腌渍豆类、交易黑市上一罐罐的粗盐腌牛肉,为胜利出了一份力。她喜欢可以储藏起来的东西,在等待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核战争,或随时可能到来的世界末日时,她仍照常按压着牛肉并用水果干制作食物。

我们的单坡顶厨房中的两样核心物品都带手柄:一台轧布机,用于在洗衣日里将衣物拧干,以及一台斯邦牌食物搅碎机。这是市场上可以买到的最大的斯邦牌食物搅碎机,而它被紧紧地夹在我们的福米加塑料贴面餐桌的边缘处。它的众多用途之一是制作百果馅饼的百果肉馅。温特森太太在秋天做百果肉馅,因为我们有足够多的被风吹落的苹果。

对于那些圣诞节传统中没有百果馅饼的人来说,很难弄清楚为什么馅料不用肉而是用水果。

答案是,百果馅饼可以追溯到伊丽莎白一世统治时期(一五五八至一六〇三年),那时的迷你百果馅饼的确是用肉馅、水果和果皮蜜饯做的。

为什么?

水果和香料是为了掩盖肉类在没有冷藏保存技术时不可避免的变质味道。这极有可能是直到二十世纪六十年代英格兰烹饪中都一直十分流行使用水果的原因。这里不是美国,电冰箱在那时还很贵。我们家直到七十年代我上中学时才有了一台。还是我爸爸有一次抽奖抽中的。小小的台下式冰箱,大多数时候都是空的。我们不知道该拿它做什么。送奶工每天送牛奶过来,蔬菜从租种的田地上摘或者每两周从市场上买一次,我们自己养母鸡下蛋,而且因为生活拮据,我们每周只买一大块肉——没有别的了。剩菜经过斯邦的处理,然后以馅饼和肉酱的形式重新出现。如果食物没有被我们吃掉,那么它就在烹饪中,如果不在烹饪中,那么它就是新鲜的。要冰箱做什么呢?

不过,如果你想要自制无肉版本的百果肉馅,有没有斯邦都行——下面给出了食谱。是的,你可以使用电动搅拌机,但带手柄的机械装置可以带来一种更令人满足的粗朴质地。如果你不想自制,那就买一些高品质的半成品(记得阅读成分表——不要太多糖,不要有该死的棕榈油之类的),然后,在使用之前,把罐子里装的东西倒进一只大碗,加入更多的白兰地并搅拌。市售的百果肉馅总是太干了。制作百果肉馅你需要

1磅(450克)烹饪用苹果,去核去皮——然后擦细丝

1磅(450克)细切的板油(是的,板油……想办法弄到)

无核金棕小葡萄干、醋栗干、提子干和金黄砂糖各1磅(450克)。如果你喜欢果皮蜜饯,可以加一些。不过我不喜欢。

6盎司(170克)大杏仁,去掉棕色外皮,用研钵和杵捣碎

2个柠檬的柠檬皮屑和柠檬汁(要用没有上蜡的有机柠檬,毕竟这柠檬最后也会进到你的肚子)

1小勺磨碎的肉豆蔻籽

1小勺肉桂粉

1小勺食盐

1/4品脱白兰地——如果你喜欢也可以用朗姆酒

先把水果干用斯邦食物搅碎机过一遍,再把水果和其他所有原料扔进一只大碗。全部混合均匀。如果你对黏稠程度不满意,就多加一些白兰地或朗姆酒。不能太湿,但也不要干得跟石板一样。装入罐子压实,在凉爽的橱柜背阴处放置至少一个月。

我会在篝火之夜——十一月五日——做百果肉馅。你当然可以选择在万圣夜制作,毕竟这也是同样无意义的混乱的欢庆夜晚,当你去敲邻居门要糖果,或是点燃篝火再喝得烂醉的时候,为什么不做一些有用的事情呢?

然后你就可以准备在接下来的十二月翻滚起来了。制作百果馅饼你需要

百果肉馅——自制的或商店买的

1磅(450克)中筋面粉——我使用有机的,温特森太太使用家豪牌。

1小勺泡打粉

1/2磅(225克)无盐黄油——我用有机的,她用猪油。

1大勺过筛的砂糖或细砂糖

冷水(提前备好,否则你会让水龙头沾上面团糊)

1枚鸡蛋,在杯子里充分打散搅匀备用

你还需要一个有若干独立浅底馅饼凹槽的烤盘。用黄油包装纸上残留的黄油擦拭这些凹槽。如果你想梦回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也可以使用猪油包装纸上的猪油。制作方法

系好围裙。这份食谱非常凌乱。温特森太太把她的围裙叫作佩妮——女士带护胸围裙的简称——因为我们家的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就和十九世纪六十年代一样。

播放一些圣诞颂歌,宾·克罗斯比、朱迪·嘉兰或亨德尔的《弥撒亚》(这本来是为复活节所作,但很快就成了和百果馅饼一样的圣诞节固定内容)。

把百果肉馅、水和鸡蛋以外的所有材料都扔进一只大碗,并用双手揉。温特森太太在我大约七岁时教我做这个,她递给我一只碗,让我揉匀碗里的混合物,但是我完全无法领会怎么把双膝跪到碗里去。

当混合物看起来像是面包屑时,倒入足够的冷水把它和成面团。

现在往台面或擀面板上撒些面粉,取出混合好的面团,用擀面杖擀开——这对你的三头肌有好处——稍微拍打面团,如果你像温特森太太一样的话,就想想你的敌人,直到你对面团的质地满意为止;要达到可以把它丢到某人(你的敌人)身上并造成伤害的程度。把这个圣诞节导弹放回碗里,用一块带着知更鸟图案的茶巾盖好(知更鸟是可替换选项),把它放进冰箱里冷藏一个小时,如果天气够冷或者在下雪或者和这节令相符合,也可以直接放到窗台上,但不能是下雨。

温特森太太用不着这么做,因为过去我们没有中央供暖,只有一处用煤生的火,而我们的房子永远很冻人。现代家居环境太暖和了,反而不好做糕点。人们曾说冷手做得好糕点。如果你想要全套的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体验,譬如猪油等等,还要在前一天晚上关掉暖气,在你的佩妮围裙下面穿上两件套头毛衣。

拿出百果肉馅——自制的或是商店买的。倒进一只大碗,看看是否需要加些白兰地或朗姆酒。混合物会不会偏干?这很重要。

现在——这是我的小小习惯不是她的——给自己倒杯红酒,去写圣诞贺卡或包装几个礼物,做些节日里该做的趣事。不要熨衣服。

把烤箱预热到200°C,或把燃气烤箱调到6档。你了解自己的烤箱,所以在面团静置的这个小时里提前预热烤箱。我用的是一个雅佳炉所以我对烤箱一窍不通——而温特森太太用的是一个温度骇人的燃气烤箱。它就像一个被阉割的暴脾气大火炉,咆哮着以彰显自己的男子气概。矮胖。四方。短腿。铸铁。打开燃气阀门。嘶嘶作响。把火柴丢进去。靠后站。轰隆隆。咆哮。滋出的蓝色火苗渐渐稳定成一行被压制住的橙色。烤箱内部就像是一个拥挤的球场,里面有会自己反弹发射的火焰。现在开烤。

但愿你拥有这个野生喷火箱的驯化家养版。

回到冰箱。

差不多一个小时左右,拿出面团,把它切分成两半,在已经撒上面粉的台面上擀开其中的一半。不要太厚。用一个杯子或一个切模在面团上切出好看的圆形,再把这些圆饼用力按压到已经涂过油的烤盘里。

现在给每个格子都填上百果肉馅,用量要慷慨,但别太过头了。

现在你要做个选择。

传统做法是,擀开另外一半面团,给馅饼做顶盖,用打散的鸡蛋液将边缘粘好,并在顶盖刷满蛋液。用一个插肉的扦子在顶盖上戳出小洞让蒸汽可以逸出来。

或者——对于那些想用更少面团做出更多馅饼的人,可以只在百果肉馅上摆上两条交叉的面片。我不这么做。

这样会熟得更快,所以别把它们烤煳了。

有顶盖的馅饼烘烤20分钟,没有顶盖的15分钟。用雅佳炉大约是这样。用温特森太太的地狱熔炉就是20分钟,再久就只能吃焦黑的了。

存放在你用不着又舍不得扔的旧饼干盒里。

小贴士:做双倍分量的面团,面团可以包在铝箔纸里放入冰箱保存五天。然后你就可以多快好省地做更多百果馅饼了。

雪妈妈

它正在下雪。在英语中,我们并不知道在下雪的“它”究竟是谁。可能是上帝。也可能不是。

不管怎么说。它。正在。下雪。

哪种雪呢?

有许多种雪。你知道吗?

山雪。极地雪。滑雪场雪。厚厚的雪。像小飞蛾振翅般的雪,像飞蛾匆忙赶路般的雪,像是谁(是它吗?)拿来擦拭天空的薄片般的雪。

尖利的雪如同昆虫叮咬,柔软的雪如同泡沫,湿答答的雪无法成团而干燥的雪可以,然后将世界包裹,就为了让你在夜里醒来时万籁俱静,为了让你在夜里在床上睡得更沉,为了让你在夜里梦见雪花,睡得同雪一样深。

然后

现在就打开窗帘!雪!

哇!

雪落在雪落在雪落在雪落在雪上。

深到足以让小狗遁形,耳朵像对小翅膀一样浮出雪面。车辆已成小丘。声音则来自兴奋的孩子。

咱们堆个雪人吧!

妮奇和杰丽开始把雪球滚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圆。很快她们就做出了一个比她们俩都要大的身子。

你不觉得她太胖了吗?妮奇说。

你怎么知道她是一个她?

好吧,在我们给她穿上衣服之前我不知道。

但你一直把她叫作她。

因为她胖。

怎么可能堆出一个瘦雪人?

她们试过了。她们用雪滚出一根细杆并把它立起来,但一把脑袋放上去,杆子就倒下了。

妮奇不以为然。她做了鬼脸。她说——

我们可以做成金字塔那样——给她安个脖子什么的。胖胖的脖子可不好看。

杰丽不想做金字塔雪人。

她说,雪人都是胖胖的——为了保暖他们就得这样。

妮奇认为这很傻——如果他们暖和了他们就融化了。

里面暖和,傻瓜!快点,妮奇,帮我堆她的脑袋。

妮奇的妈妈端着两大杯热巧克力出来了。

嘿!他很棒!

她是女的。我们有她穿的衣服吗?

当然!去看看捐赠箱里有什么?

妮奇跑进屋去,留下她的巧克力在那儿冒热气。

妮奇的妈妈很有魅力。她身材苗条,头发呈三种不同的金色。她对着杰丽微笑,齿如齐贝。

你的妈妈怎么样,杰丽,她还好吗?

杰丽点点头。她的妈妈得辛苦工作,而且得在酒店上夜班。有时她喝很多酒喝到晕过去。杰丽的爸爸去年离开了她们,就在圣诞节之前,再也没回来。

妮奇的妈妈把身体重心从一只脚换到另一只脚,她很轻盈。

为什么今晚不在这里过夜呢?妮奇会很高兴的。

我问问,杰丽说。

你可以打电话,妮奇的妈妈说。但杰丽没法打电话,因为她妈妈的电话已经停机了。但她不想说,她说的是,我一会儿直接过去问。

妮奇抱着满怀的衣服回来了。她们试了一件毛衣、一件带帽上衣、一件系扣连衣裙,但都不合适。

这就像是《灰姑娘》里的情节,杰丽说。

你的意思是她是那个丑陋的姐姐?妮奇说。

她是微服乔装的公主。来,试试这个。

这顶绒球帽正好。

她可以去参加舞会了!

戴着一顶绒球帽?

是的。

哎,她没法去,因为她没有腿。眼睛怎么办?她需要眼睛。但不能是纽扣做的。

不,不要纽扣。把你的手链给我,那些绿色的宝石。它们可以用来做眼睛。快点!

你在干什么?那是我的手链!

但是杰丽不听她的——她弄断了手链,给雪女士安上了漂亮的绿眼睛,炯炯有神。

她现在看起来很真了!妮奇说。

她需要一个雪鼻子,杰丽说,或一副口鼻。

杰丽把妮奇抛在脑后。她用松果为雪女士做了一个鼻子,又做了一张大大的微笑着的红色嘴巴。那其实是小狗玩的投掷环的半边,但看上去就是大大的红色微笑。

妮奇正在玩iPad游戏。现在下午很短而且天很冷。马上天就要黑了。妮奇的妈妈从厨房门里向外喊——杰丽!现在去找你母亲,如果你待会儿还过来的话!

杰丽跑开了,向雪女士保证她马上就回来。但是当杰丽到家以后,她的母亲并不在家。房子里黑着灯。有时会断电,断电的时候,杰丽就不能用进门电话进去——她得从后面翻墙找放在垃圾桶后面的钥匙。她这么做了——但钥匙不在那儿,而且房子的后面和前面一样黑。

你在找你妈吗?商先生问,他开着一家商店叫做“商先生的商店”。

杰丽点点头。她没说话。商先生说,你妈不在这儿——出去了,没回来;有什么新鲜事吗?

商先生很可怕。他有可怕的脸和可怕的目光和一条总是穿在身上的可怕的工装裤。有时候,杰丽的母亲想向他赊牛奶或面包,第二天再付账。他一律说不。现在他把他那双可怕的手插在可怕的工装裤的棕色口袋里走进屋去了。

杰丽决定等一会儿,她蜷着身子坐在前门的台阶上,在这儿她稍微感觉不那么冷。

她想到了她的雪女士——她至少有八英尺高,比谁都高大。杰丽希望长大以后她能有八英尺高。她要给他们看看。

她要给他们看看她是谁。

夜晚降临。为什么我们会这么说?就好像夜晚并不打算到这儿来,而是经过月亮的时候被绊倒了。月亮很亮。现在所有人都回家去了,白天结束了,而夜晚生出寒意。临街的窗户一个接一个亮起了灯。杰丽站起来暖暖四肢,沿着街道走来走去,向她可以看到里面的窗户张望。人们坐下来吃饭。人们看电视。人们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说着什么——她听不见说的是什么,他们的嘴像金鱼一样一张一合。

那儿有一只鸟在笼子里,一条德国牧羊犬在前门跟前趴着,希望门可以打开。

所有房子都亮起了灯,除了她家。

也许母亲以为她在妮奇家。也许她现在应该回那儿去。

杰丽起身出发,去妮奇家有半小时路程。天看起来比实际要晚——安静的街道,没有车。一只黑猫在白墙上踱步。

妮奇家到了——亮着灯。杰丽跑向大门,但当她跑到门口时,所有的灯都灭了,就那样,整个房子和她家一样黑了。

现在几点了?旅行车在路上跑着。杰丽把窗户上的雪擦掉看里面的钟。十一点半?现在不可能是晚上十一点半。

杰丽突然间又怕又累,不知所措。不知道时间,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也许她可以睡在工具棚里。杰丽转身背对黑着灯的房子看向花园,积雪让花园亮闪闪的,泛着白,半透着光,有些奇异。

雪妈妈正用两只明亮的绿宝石眼睛注视着她。

我希望你是活的,杰丽说。

一个活的什么?雪妈妈说。一只活猫?还是一个现场马戏表演?

你刚刚是说话了吗?杰丽疑惑地说。

说了,雪妈妈说。

你的嘴没有动……

那是你做的,雪妈妈说。但你可以听到我说话,是不是?

是的,杰丽说。我听得见你说话。你真的是活的吗?

看这个!雪妈妈说,然后向旁边跳了一小步。没有腿也不算坏。这也是你做的。

我很抱歉,杰丽说,我不知道怎么做腿。

不要因为你无法改变的事情自责。你尽力了!不管怎么说,我可以滑行。快来!咱们去滑一趟!

雪妈妈出发了,没有腿、轮子,更没有引擎,这速度算是出奇的快。杰丽跑着追上她。

我想说抓住我的手,雪妈妈说,只是你没给我安手……

等等!杰丽说。你觉得两把中等尺寸的园艺叉怎么样?

那太好了,雪妈妈说。

于是杰丽从工具棚拿了两把园艺叉(中等尺寸)过来,把它们结结实实地插进雪妈妈的两侧。雪妈妈稍微扭了扭肩膀,让它们更合身,然后,全神贯注集中意念,她可以伸缩叉子上的尖齿了。

嘿!嘿!嘿!

你怎么做到的?杰丽问。

这是一个谜,雪妈妈说。你说得清你是怎么做成一件事情的吗?谁可以吗?我只是做到了。现在咱们走吧。

我们要去哪里?

去找其他人!

杰丽和雪妈妈离开了花园,沿着道路前进。雪妈妈的速度比杰丽快得多,杰丽不停地摔倒。

如鱼得水,说的就是我,雪妈妈说。我对这个很在行。爬上来!跳起来,把脚搭在我的尖齿上。

她们俩沿着街道快速前进。杰丽用脚钩住尖齿的凹槽就好像那是两个马镫,双手抓住雪妈妈的围巾两端就好像那是缰绳。她们一路前行,经过学校和邮局,或者说马上就要经过邮局了,这时一个小小的声音传来,等等我。

雪妈妈往前冲了一段才停住。

她说,谁在那儿?

在一个信箱上,一些小孩儿放了一个小小的头戴一顶纸帽子的雪小哥。这里太无聊了,雪小哥说——带上我吧!

为什么你要用黑体字说话?雪妈妈说。你不知道用黑体字说话不礼貌吗?

我没有家人,雪小哥说,而且我从来没有上过学。原谅我吧。

好吧,过来,雪妈妈说,从正面抱住我,因为我背上已经有人了,让我们看看能遇到些什么。

很高兴遇见你,小姐!雪小哥对杰丽喊道,然后他想到这不礼貌,于是竭力压低嗓音小小声说——很高兴遇见你,小姐!

他们继续向前走,经过了停车场和工厂,在晶钻闪烁的天空下的无声夜晚中穿行。

他们来到了市政公园。

孩子们堆雪人堆了一整天,现在已经回了家,而雪人们还在那儿。

他们穿着被亮白色的月亮照亮的亮白色的服装,看起来很怪异。

然后杰丽看到一些雪人正向湖边缓缓移动——有两个雪人正在那儿钓鱼。

一定是哪个小孩儿堆出了这两个钓鱼的雪人,他们各有一根用削了皮的树枝做的杆和一条麻绳做的线。

和杰丽一样,雪妈妈和雪小哥来到了靠近湖的地方,一个雪渔人转过来举起他那用猪肉馅饼纸盒做的帽子致意。

欢迎!这个湖里全是雪鱼儿!雪姑娘们正在生火,希望你们能够参加我们的户外烧烤。完美的天气!

正说着,他的线弯了,颤动着,大约有一分钟,他来回牵引着水下某个看不见的有力的东西,然后,随着鱼线一记熟练的抽动,一条雪鱼儿飞出湖面,足有一英尺长,而鳞片是雪花做的。

你只能在每年的这个时候钓到它们,雪渔人解释道。太早的话它们冻得太实,太晚的话它们又都化了,跟从没出现过似的。

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雪鱼儿,杰丽说。

意料之中,雪渔人说。我们大多只能看见我们自己所知道的世界。

哦天哪哦天哪哦天哪哦天哪哦天哪!雪小哥叫喊着。他太兴奋了,用头倒立着,所以他的话都反了:哪天哦哪天哦哪天哦哪天哦哪天哦!

他能消停会儿吗?雪渔人说。他会把雪鱼儿吓跑的。

雪妈妈抓住雪小哥的双脚,把他拽起来带到一群雪姐妹那里,她们正在用结霜的白色树枝堆一个圆顶棚屋。她们都戴着用红色浆果做的耳环。

你们都会留下来烧烤吗?其中个子最高的一位说道。她是人类,对吗?

是的,雪妈妈说,她的名字叫作杰丽。

那我呢?雪小哥大喊道。不要忘记我!

我可以把他留在你们这儿吗?雪妈妈说。他需要学点规矩。他可以捡树枝生火。

当然可以!快过来,你这不中用的小雪家伙,干活去。我们会教他点东西。

我是个孤儿!雪小哥叫喊着。我需要特殊照顾。

当太阳出来把你融化的时候,你当然会被特殊照顾的,一位雪姐妹说道。现在快点!动起来!

你就和我兜一圈吧,雪妈妈对杰丽说。看得出来,这一切对你来说都很新奇。

难道对你来说不新奇吗?杰丽问道。我的意思是,我今天早上才把你做好。

那是历史之谜的一部分,雪妈妈说。我以前不是。我现在是。我以后不是。我将是。

这对杰丽来说太深了,同样深的还有雪。她跟着滑行的雪妈妈跑起来,摔倒在一个大雪堆上,雪堆没过了她的下巴。

雪诺利!借我根线,好吗?雪妈妈向其中一个雪渔人打着手势。他过来了,放出他的线拉起杰丽,就好像她是冰下的鲤鱼。

谢谢,雪诺利,雪妈妈说。今年对我们来说是个好年景,是不是?

当然是,雪妈妈,雪诺利说。如果这样的天气持续下去,我们可以在这儿待上一周再出发。

出发?杰丽说。

就是我说过的,历史之谜。我来告诉你我们是如何诞生的吧。

雪妈妈在一条积雪的长凳上挨着一个雪人坐下,邀请杰丽坐到中间来。她在她白色的大腿上合上尖齿做的手,然后开始讲述……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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