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的年代 :1848—1875(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9-16 00:16:56

点击下载

作者:艾瑞克·霍布斯鲍姆[著],张晓华[译]

出版社:中信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资本的年代 :1848—1875

资本的年代 :1848—1875试读:

序言

笔者关于世界近代史(即从法国大革命到第一次世界大战)的专著共有三本。第一本《革命的年代:1789—1848》(The Age of Revolution:1789—1848)早已问世,第三本尚未动笔,本书则介于二者之间。由于它独立成卷,对读过或没有读过第一本的读者都具有可读性。不过对读过第一本的读者我要表示歉意,因本书零零星星地收进了他们业已熟知的材料。这样做是为了照顾尚未读过第一本书的读者,为他们提供必要的背景资料。出于类似的目的,我也简略地为以后的发展趋势做了几点提示,特别是在第十六章“结语”中。与《革命的年代》重复的资料我当然会尽量削减到最低限度,并将它们分散开来,以免使读者生厌。读者可视此书为独立篇章,只要记住本书并非处理一个孤立的、与其前后截然分开的时期即可。历史是不可分割的。

无论如何,对任何受过一般教育的普通读者来说,这本书应该是明白易懂的。它是为普通读者而不是为历史学家而写的。社会为历史学家研究的课题提供了丰富的史料,历史学家如能正确使用这些史料,就不应只为其他史家而写作。一般读者若能对欧洲历史有基本的了解,是会有益处的。笔者相信那些搞不清攻占巴士底狱或拿破仑战争是怎么一回事的读者,在遇到紧急情况时,虽能设法应付,但具备这些知识,定会有所助益。

本书所述的时代较短,但跨越的地界却很大。以欧洲——事实上以英国和法国——为中心来写1789—1848年的世界史,并非不切实际。然而随之而来的1/4个世纪,就再也不能纯粹以欧洲史来概括了,因为1848年后资本主义经济向全世界辐射,撰写这个时期的世界史如不在相当程度上注意其他几个大洲,必定荒诞可笑。我是不是也太欧洲中心主义了呢?可能有此嫌疑。欧洲历史学家对欧洲的了解比对其他洲的了解要多得多,这是可以理解的,于是,他们遂情不自禁地从他们所处环境的特别有利地位来欣赏全球景物。美国历史学家对同样的景物会有某些不同看法,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不过无论怎么看,19世纪中叶世界资本主义发展史仍是以欧洲为中心。例如美国,那时虽然已经露出它必将成为泱泱大国和世界头号工业强国的苗头,但经济实力还很弱小,只能自给自足而已。事实上,那时的美国也不是一个傲视群雄的庞然大物:1870年美国人口比英国多不了多少,与法国不相上下,比后来很快形成的德意志帝国还略少一些。

我将本书分成三个部分。1848年革命是这一时期发展主线的前奏。对于几条主线的开展,我是从欧洲大陆角度观察的,但只要有需要,也将从全球角度加以探讨,不过我并不企图把它写成一系列面面俱到、内容完整的“国别史”。欧洲以外的世界占两章篇幅。在这两章里,我不得不着重探讨若干重要的地区和国家,主要是美国、日本、中国和印度。每章均以主题划分,而非以年代先后为序,当然其中包含的年代仍是清晰可辨的。这些年代是:寂静但对外实施扩张的19世纪50年代,比较动荡的19世纪60年代,以及经济繁荣与经济萧条交替出现的19世纪70年代。第三部分包括了19世纪第三个25年的经济、社会和文化横断面。

我的目的并非是将已知的事实做一番总结,亦非叙述何时发生了何事,而是将事实归纳起来,进行整体的历史综合,从而“了解”19世纪第三个25年,并在一定限度内把我们今日世界的“根”追溯到那个时期。本书的目的同时也是为了展现这个时期无与伦比的特征。这是历史上独一无二的时代,因此显得那么生疏,那么遥远。至于这本《资本的年代》是否再现了这一历史时期,得由读者去判断。本书的看法,特别是与很多人观点相左的看法是否正确,得由我的史学界同行们去评论。同行们显然不会一致同意我的看法。著书人总希望自己的作品受到广泛注意,热情颂扬也好,愤怒指责也罢,能引起热烈讨论就不错。我不敢存有与评论家打场笔墨官司的奢望,在这一版里,我只是把几处印刷错漏和某些明显错误(有些明显错误已引起我的注意)纠正一下,调整一些容易造成误解的句子,仅此而已。当然在与我的系统阐述方法不相矛盾的情况下,也认真考虑了某些批评意见。这些意见在我看来是正确的。但全书基本上仍然保持旧貌。

不过,一般读者似乎对我有些误解,特别是对资本主义社会天生情有独钟的某些评论家。我对资本主义社会的同情显然不及他们。这个误解我必须澄清。历史学家有责任让读者了解其政治倾向,所以我在“

导言

”中写道:“本书作者无意掩饰自己对本书所述年代的某些厌恶,甚至某种鄙夷,但由于敬佩这个时代所取得的巨大物质成就,由于竭力想去理解自己所不喜欢的事物,因而稍有缓和。”有些人认为这段话就是作者将以不公正态度对待维多利亚时代的资产阶级以及维多利亚时代取得胜利的宣言。鉴于有些人无法看懂书中的内容(这内容与他们认为必须有的内容大相径庭),我要斩钉截铁地说:实情绝非如此。事实上至少有一位评论家正确地承认:“不仅这本书的撰写宗旨是要突出资产阶级的胜利,而且这本书最为赞同的还是资产阶级。”是也罢,否也罢,这是资产阶级的时代,我只是原封不动地把这个时代再现出来,为此我甚至不惜忽略了其他阶级,未能留出足够篇幅来表述其他阶级在这个时代所占有的分量。

我不能说我是一切问题的专家,我只是对与本书有关的众多问题中的一小部分精通而已。而且我还不得不几乎全部依赖二手甚至三手资料。不过这也是不可避免的。研究19世纪的著作已可堆成高耸入云的大山,使历史的天空黯然失色,而每年在高山顶上仍有新的作品不断增添。当人们对历史的兴趣扩大到无所不包,事实上囊括了20世纪下半叶人们感兴趣的各个方面时,需要吞噬的材料更是数不胜数,连最博学、最百科全书式的大学问家,也感到无法应付。材料必须精简,精简成一段或两段,精简成一行,或一笔带过,或只做细小的处理,或索性忍痛割爱。历史学家必然要借鉴他人作品,但越来越多的情况是只能浏览一下而已。

不幸的是,如此将打破学者们令人敬佩的常规做法。按照常规做法,学者们对其资料来源,特别是对有过帮助的人总要谦恭地鸣谢一番,因此只有原作者才能声称其个人所发现的智慧财产他人皆可使用。然而我在书中信手拈来的所有点滴想法,其原出处是来自哪本书或哪篇文章,或哪次谈话,或哪次讨论,我怀疑我是否能列出。我只能请求那些被我有意或无意巧取豪夺的作品的作者原谅我的无礼了。再说如果定要寻根究源,那将增添一大堆对本书不太合适的索引和注释,徒增书的篇幅。无论如何,我只能在此一并表示感谢。

书中注释几乎完全限于引用的统计资料和其他数字,以及某些有争议或令人瞠目结舌的引述来源。未加附注的其他数字大多数摘自标准材料,或摘自马豪尔的《统计辞典》(Dictionary of Statistics)等极为珍贵的简明资料。涉及的文学著作——即俄国小说——只提及书名,因为这些小说版本太多,本书作者看的版本读者不一定都能找到。提到马克思和恩格斯(这两位是那个时代主要的当代问题评论家)的作品,都是大家熟悉的书或信札,根据的是现有标准版(东柏林:1956—1971)的卷次和页数。至于地名,凡有英文的就写成英文地名[例如慕尼黑(Munich)],没有英文的,就用当时出版物上通常用的名字[例如普里斯堡(Pressburg)],其中没有任何民族偏见。如有必要,会将该地的今名附加在括号中,例如莱巴赫[Laibach,今名卢布尔雅那(Ljubljana)]。

已故的西古德·齐诺(Sigurd Zienau)和弗朗西斯·哈斯克尔(Francis Haskell)审阅了科学和文艺部分,并纠正了我的某些错误。查尔斯·柯温(Charles Curwen)解答了有关中国的问题。发生的错误和疏漏我难辞其咎。W.R.罗杰斯(W.R.Rodgers)、卡门·克劳丁(Carmen Claudin)和玛丽亚·莫伊莎(Maria Moisá)不时抽空来充当助理研究员,给我提供了极大帮助。我还要深深感谢我的编辑苏珊·洛登(Susan Loden)。艾瑞克·霍布斯鲍姆导言

19世纪60年代,世界经济和政治词汇里多了一个新词——“资本主义”(capitalism,《革命的年代》导言中说“资本主义”一词的出处可追溯到1848年以前。然而进一步深入研究后方知这个词不可[1]能在1849年以前出现,也不可能在19世纪60年代以前广泛流传),所以将本书定名为“资本的年代”是很恰当的。这个书名也使我们想起最令人敬畏的资本主义评论家马克思的巨著《资本论》(Das Kapital,1867年),该书亦出版于19世纪60年代。资本主义的全球性胜利,是1848年后数十年历史的主旋律。这是信仰经济发展依靠私营企业竞争、从最便宜的市场上采购一切(包括劳动力),并以最高价格出售一切的社会的胜利。建立在这个原则基础之上的经济,自然是要依靠资产阶级来主宰沉浮,资产阶级的活力、价值和智力,都已提高到与其地位相当的程度,并牢牢保持其优势。以此为基础的经济,据信不仅能创造丰富而且分配适当的物质财富,还能创造日新月异的人类机遇,摆脱迷信偏见,讲究理性,促使科学和艺术发展。总之,创造一个物质和伦理道德不断进步、加速前进的世界。在私有企业自由发展的道路上,那些所剩无几的障碍均将一扫而光。世界机制,或谓尚未摆脱传统和迷信势力的世界机制,或谓不幸得很不是白皮肤(最好原籍是中欧、西欧、北欧的白皮肤)的世界的机制,将逐步向国际模式靠拢,即领土明确的“民族国家”,有宪法保证的财产和公民权,有个选举产生的议会和为财产、人权负责的代议政府,以及在条件成熟的地方让普通百姓参政,不过关于这点有个限度:得保证资产阶级的社会秩序,排除资产阶级被推翻的危险。

追踪资本主义社会的发展不是本书的任务。资产阶级在1848年前的60年里已经获得历史性的突破,在经济阵线、政治—意识形态阵线上皆取得胜利。只要记住这一点足矣。1789—1848年的岁月,已在早些时候出版的拙著《革命的年代》中详细讨论过(参见本书“序言”,下文中我还将不时向诸位读者提及该书)。那个时期的主线是双元革命:由英国发起主要限于英国的工业转型和与法国有关主要限于法国的政治转型。两者异曲同工,皆是新社会的胜利。至于这个社会是否就是已大获全胜的自由资本主义的社会,一个被法国历史学家称为“所向披靡的资产阶级”的社会,当时的人可不像我们现在这般肯定。站在资产阶级政治思想理论家后面的,是一大群准备将温和自由主义革命转变为社会革命的群众。处在资本主义企业家之下和周围的,是被迫背井离乡、满腹怨言的“劳动贫民”,他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19世纪30—40年代是充满危机的年代,前景未卜,只有乐天派才敢对其结果做出预测。

不过在1789—1848年期间,由于两大革命双管齐下,使这一时期的历史具有统一的美、对称的美。在某种意义上,这段历史更容易写,也更容易读,因为这段历史有个明显的主旋律,有个显著的形状,而且这段历史年代的起讫也很清晰,其清晰度就像我们有权希望人类事物应该呈现的那样。本书的起点是1848年革命。随着1848年革命结束,以前的对称不复存在,形状变了。政治革命偃旗息鼓,工业革命昂首挺进。1848年是“民族的春天”,是欧洲第一次和最后一次(几乎)名副其实的革命,左派的理想暂时实现,右派经历了一场噩梦,沙俄帝国和奥斯曼帝国以西的绝大部分欧洲大陆旧政权,同时被告推翻;从丹麦的哥本哈根(Copenhagen)到西西里的巴勒莫(Palermo),从罗马尼亚的布拉索夫(Brasov)到西班牙的巴塞罗那(Barcelona),几乎无一幸免。这是预料中的事。这是双元革命的结果,是双元革命合乎逻辑的产物。

革命失败了,普通地、迅速而确定无疑地失败了——政治逃亡者几年后还未认识到这次失败是确定无疑的——从此以后,1848年前设想的那种普遍的社会革命,不复出现于世界上的“先进”国家。这种社会革命运动的重心转移到(先进国家的)边缘地区和落后世界,进而演变成20世纪的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政权,不过在本书阐述的时期内,这类运动仍处于“低度开发”,是段插曲,而且陈旧。世界资本主义经济的迅速发展,而且显然是方兴未艾的发展,为“先进”国家的政治带来了若干选择。(英国的)工业革命吞食了(法国的)政治革命。

所以本书叙述的历史是一边倒的历史,主要是世界资本主义工业经济大发展的历史,是这个经济所代表的社会秩序大踏步前进的历史,是认可这些进步并使它们合法化的思想理论大发展的历史,主要表现为理性、科学、进步和自由主义。这是资产阶级大获全胜的时代,虽然欧洲资产阶级对全力夺取公共政治统治权方面还羞羞答答。在这一点上——也许只有在这一点上——我们可以说革命的年代尚未结束。欧洲中产阶级之前已被人民吓破了胆,而且仍心有余悸:“民主”据信仍将肯定而且迅速地演变成“社会主义”的序曲。在资产阶级的凯旋时刻,正式主持资产阶级秩序的人物,在普鲁士是一位极其反动的乡下贵族,在法兰西是一个冒牌皇帝,在英国则是一连串的地主贵族。对革命的恐惧不是无中生有,而是根深蒂固,这说明资产阶级缺乏基本安全感。在本书阐述的历史时期结束之际,在先进国家爆发了唯一的革命事件,一场几乎是局限一地、昙花一现的巴黎公社(Paris Commune)起义,流血之多竟超过1848年的任何一次运动,于是各国大为恐慌,紧急进行外交磋商。至此,欧洲先进国家的统治者开始认识到(尽管多少有点儿不情愿),“民主”(即在广泛普选基础上建立议会制政体)不仅是不可避免的,而且在政治上是无害的,虽然或许有点儿讨厌。对于这点,美国统治者已有所认知。

所以,喜欢激动人心的英勇场面的读者,不会喜欢19世纪中叶这几十年的历史。这期间发生的战争不少,多于它之前的30年,也多于它之后的40年。其中包括由拥有技术和组织优势一方获胜的速决战,例如欧洲国家在海外发动的大多数战争;类似1864—1871年建立德意志帝国的战争;甚至连交战国的爱国主义者也不忍卒睹的血腥屠杀,例如1854—1856年的克里米亚战争(Crimean War)。在这段时间的所有战争中,最重要的莫过于美国内战。这场战争获胜的一方,归根结底是由于它拥有强大的经济力量和更好的资源。南方败北,虽然它有较为杰出的军队和将领。有时也有一些充满浪漫和绚丽色彩的英雄故事,比如身着红衫、留着一头鬈发的朱塞佩·加里波第(Giuseppe Garibaldi)。此类例子因其稀少而十分突出。政治方面也没有什么激动人心的大事。诚如白哲特(Walter Bagehot)对政治成功的标准所下的定义那样:“寻常的见地加不寻常的能力。”拿破仑三世显然觉得他那伟大的叔父拿破仑一世的大氅穿在身上会很不舒服。林肯(Lincoln)和俾斯麦(Bismarck)无疑是伟大人物,他们在公众中的形象因他们面部的俊俏线条和他们擅长的口若悬河而获益匪浅,但他们获得的成就则有赖于其作为政治家和外交家的天赋。意大利的加富尔(Cavour)亦然,然而这些人完全不具备我们现在所认为的伟大气质和领袖魅力。

这时期最激动人心的大事,显然是经济和技术方面的成就:全世界浇铸了几百万吨的铁,穿越各大洲的绵延铁路,横跨大西洋的海底电缆,苏伊士运河的开凿,芝加哥等从美国中西部处女地上拔地而起的大城市,汹涌的移民潮等等。这是一出欧洲和北美强权主演的戏剧,世界被踩在它们足下。那些衣着朴素的冷静之士,在建设煤气厂、铁路和提供贷款时,也展现出令人尊敬的特质和民族优越感。不过人数很少的冒险家和拓荒者不属此列。

这段历史也是一出进步的戏剧(“进步”是这个时代的关键词):波澜壮阔、开明进步,对自己充满信心,也感到满足,最重要的是这一切都是必然的。西方世界一切拥有权势的人,几乎没有一个希望阻挡时代前进的步伐。只有几个思想家和也许人数稍多一些的评论家凭直觉感到,进步是不可避免的,但它产生的世界可能与预期的世界很不一样,也许会南辕北辙,背道而驰。没有人认为时代会马上逆转。马克思也不认为会逆转。他预见到1848年的社会革命,预见到此后10年形势的发展,到了19世纪60年代,他认为革命将是长期的。“进步的戏剧”是个隐喻说法,但是对下列两种人来说这也是毫不夸张的现实。一种是资本主义世界里的千百万穷人,他们穿过边境,远涉重洋,前往一个陌生地方,对他们来说,这意味着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另一种则是资本主义世界以外的各国人民,他们已被资本主义世界打垮,已被资本主义世界控制,对他们来说,这意味着需要在下列两种命运之间进行选择:一是抱残守缺,为维护他们的传统和习俗进行注定失败的抵抗;一是夺取西方武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解并掌握西方的“进步”。19世纪第三个25年里有胜利者,有受害者。它的戏剧性在于出现了进退维谷的尴尬处境,不是胜利者的尴尬,而主要是受害者的困惑。

历史学家不可能非常客观地看待他所研究的历史时期。史家的专业知识使他们无法同意最具代表性的意识形态理论家的见解:即认为由于技术、“实证科学”以及社会方面的进步,人们已可用自然科学家无可辩驳的公正态度来审视他们的现在,他们认为他们了解自然科学家的方法(此言差矣!)。本书作者无意掩饰自己对本书所述年代的某些厌恶,甚至某种鄙夷,但由于敬佩这个时代所取得的巨大物质成就,由于竭力想去理解自己所不喜欢的事物,因而稍有缓和。许多人喜欢从危机层出不穷的20世纪西方世界来看待19世纪中期的资产阶级世界,觉得那时一切都是信心十足,一切都是肯定无疑。作者对这种“想当年”的怀旧病不敢苟同。作者倒是同情一个世纪前遭人冷落的那群人。无论怎么说,“信心十足”、“肯定无疑”云云都是错误的。资产阶级的胜利是短暂的,不是永久性的。正当资产阶级看似要大功告成之际,却恰恰证明自己并非统一的整体,而是四分五裂。19世纪70年代初期,经济发展和自由主义胜利看来是不可阻挡的,但到19世纪70年代末期,却已不再一帆风顺。

这个转折点标志着本书所论时代的结束。不同于1848年革命(这是本书的时代起点),这个时代的结束没有一个合适的、全球性的具体日子可做标志。如果一定要找个具体时间,就推1873年吧,这一年之于维多利亚时期,就好比华尔街股市暴跌的1929年之于20世纪一般。因为那年开始了当时一位观察家称之为“工业、商业和贸易都出现了最奇怪的、在许多方面堪称空前的混乱和萧条”,当时的观察家称此为“大萧条”(Great Depression),大萧条的时间一般认为是1873—1896年。

最值得注意的特色(上面这位观察家写道)是它的普遍性。它既影响到牵涉进战争的国家,也影响到维持住国内和平的国家;影响到拥有稳定通货的国家,也影响到通货不稳定的国家……影响到奉行自由交易制度的国家,也影响到其交易多少受到限制的国家。它在像英国和德国这样的古老社会当中是令人叹息的,在代表新社会的澳大利亚、南非和加利福尼亚也是如此。对于贫瘠的纽芬兰和拉布拉多(Labrador)居民而言,它是难以承受的灾难;对于阳光灿烂、蔗田肥沃的东、西印度群岛居民而言,也是难以承受的灾难。同时它也没有使居于世界交易中心的人更为富有,然而通常在商业波动最剧烈和[2]最不稳定的时刻,他们的获利也最大。

这位杰出的北美人士撰写上述这番话的那年,正是国际工人协会在马克思鼓励下成立的那一年。大萧条带来了一个新时代,所以大萧条也可作为旧时代结束的恰当时间。

[1]See J. Dubois, Le Vocabulaire politique et social en France de 1869 à 1872 (Paris 1963).

[2]D. A. Wells, Recent Economic Changes (New York 1889), p.1.第一部分前奏第一章“民族的春天”

请非常认真地阅读报纸——现在的报纸值得一读……这场革命将改变地球的面貌——这是应当的,也是必然的!——革命万岁!——诗人韦尔特(G.Weerth)写给母亲的信,[1]1848年3月11日

真的,如果我年轻一些、富有一点,我肯定会移居美国。这并不是因为胆小怯懦——因为当前的形势对我本人不会有任何坏处,正像我也不会有害于别人一样——而是由于这里道德败坏,用莎士比亚的话来形容,已经腐败透顶。——诗人艾兴多夫(Eichendorff)写给一个记者,[2]1849年8月1日1

1848年年初,杰出的法国政治思想家托克维尔(Alexis de Tocqueville)在众议院(Chamber of Deputies)中起而陈言,发表了大多数欧洲人共同的看法:“我们正睡在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上……你们没看见大地正在抖动吗!一场革命的风暴已经刮起,我们已经可以看到它的到来。”大约与此同时,两个日耳曼流亡者,30岁的马克思和28岁的恩格斯,正在宣布无产阶级革命的原则——这正是托克维尔提醒他的同僚们去阻止的事。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几个星期以前,接受德国共产主义者同盟(German Communist League)的委托起草了一份文件,并于1848年2月24日前后,用德文在伦敦匿名出版,书名为“共产党宣言”(Manifesto of the Communist Party),并声明“将用英文、法文、德文、意大利文、佛兰芒文(Flemish)和丹麦文出版”(实际上,在当年也译成了波兰文和瑞典文,但平心而论,在19世纪70年代初期之前,除日耳曼革命者的小圈子外,它的政治影响并不大)。几个星期之内,实际上对于《共产党宣言》来说只是几个小时之内,预言者的希望和担心似乎即将实现。法国的王朝被起义者推翻,共和国随之宣告成立,欧洲革命已经开始。

在世界近代史上发生过许多大革命,并且确实有许多比1848年革命更为成功。然而,却没有一场比这场革命传播得更快、更广。这场革命像野火春风一般越过边界、国界甚至海洋。在法兰西这个欧洲革命的天然中心和引爆点中(见《革命的年代》第六章),2月24日宣布共和国成立。到3月2日,革命的火焰已经在德意志西南部燃起,3月6日到达巴伐利亚(Bavaria),3月11日到达柏林,3月13日到达维也纳,并迅即燃烧至匈牙利,3月18日到达米兰,随后蔓延至全意大利(一场自发的暴动已经控制了西西里)。当时,即使是最快的传播媒介[罗斯柴尔德(Rothschild)银行]也得要五天才能把消息从巴黎传到维也纳。然而不过几个星期的时间,在当今欧洲10个国家的全部或部分地域内(包括法国、德国、奥地利、意大利、捷克斯洛伐克、匈牙利、波兰部分地区、南斯拉夫和罗马尼亚。这场革命的政治影响在比利时、瑞士和丹麦也算相当深刻),没有一个政府能幸免于垮台的命运,而其他地区也经历了大小不一的动荡。此外,1848年革命是第一次潜在意义上的全球革命,其直接影响可以在伯南布哥(Pernambuco,巴西)1848年起义和几年以后遥远的哥伦比亚起义中看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场革命是“世界革命”的模范,是造反者梦寐以求的目标;并且在日后几次罕见的时刻里,比如大战之后的动荡,造反者认为他们已看到这种形式的革命。实际上,与其相同的大陆革命或世界革命是极其罕见的。在欧洲大陆,1848年革命是唯一一场既影响“先进”地区也影响落后地区的革命。它是这类革命中传播最广却也最不成功的一场。离爆发之日才短短6个月后,它在各地的普遍失败已经一目了然;18个月后,除了一个例外之外,被它推翻的所有政权全都复辟,而这唯一的例外(法兰西共和国),也尽可能地远离起义者,尽管这个共和国是靠革命起家的。

正是基于上述原因,1848年革命在本书中被置于特殊地位。如果不是发生了这场革命,如果不是害怕再次发生这样的革命,其后25年的欧洲历史或许会截然不同。1848年根本不是“欧洲人错过转折的转折点”。欧洲人错过的是没有以革命的方式转折。正是由于欧洲没有以革命的方式转折,发生这场革命的1848年,遂成为孤立无序的年代,它像一首序曲,而不是主剧;就像一扇门户,要踏入其中才知其究竟,否则,光从它的建筑风格是料想不到我们实际深入其中将见到的景象的。2

革命在欧洲大陆最重要的心脏地区获得胜利,但在其周边地带却未奏凯歌。这些地带或太遥远,或太偏僻,它们在历史上丝毫没有受到过直接或间接的影响(例如伊比利亚半岛、瑞典和希腊);要不便是太落后,尚未形成足以在革命地区引燃政治暴动的社会阶层(例如俄国和奥斯曼帝国);但其中也包括仅有的几个已经工业化的国家,例如英国和比利时,它们的政治运动已经采取其他不同的形式进行了。(波兰也是一个。波兰自从1796年起就被俄国、奥地利和普鲁士瓜分。若不是由于占领它的俄国和奥地利统治者成功地动员农民起来反对贵族乡绅,波兰本来是会参加革命的。)然而,爆发革命的地区实际上涵括了法国、日耳曼邦联、深入东南欧的奥地利帝国和意大利,这些地方之间的差异也是相当悬殊的。既有落后且与众不同的卡拉布里亚(Calabria)和特兰西瓦利亚(Transylvania),也有发达的莱茵地区(Rhineland)和萨克森(Saxony);既有已开化的普鲁士,也有未开化的西西里;有些地区相距甚远,例如北日耳曼的基尔(Kiel)和西西里的巴勒莫之间,又如法国西南的佩皮尼昂(Perpignan)和罗马尼亚的布加勒斯特(Bucarest)之间。它们大多都由大约可称作专制君主或国王的人统治,而法国已经是一个立宪王国,实际上更是一个资产阶级王国。欧洲大陆唯一一个称得上共和国的是瑞士联邦(Swiss Confederation),它在1847年年底爆发了小规模内战,为这场革命打了头阵。在受到革命冲击的国家之中,论其人口的多寡,有3500万人的法国,也有仅数千居民的日耳曼中部的君主国;论其地位高低,有独立的世界大国,也有受外国统治的君主国和附庸国;论其结构,有中央集权和统一的国家,也有松散的集合体。

特别明显的是,历史——社会和经济结构——和政治将爆发革命的地区分为两个部分,这两个部分的两个极端之间看起来几乎不具共同之处。它们的社会结构根本不同,只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乡村人比城镇人多,小城镇人比大城市人多,这项事实很容易被忽略,因为城镇居民特别是大城市居民,在政治活动中的表现异常突出(出席德意志“预备会议”的莱茵地区代表中,有大城市代表45人,小[3]城镇代表24人,乡村代表只有10人,然而73%的人却在乡村生活)。在西欧,农民大部分获得了自由,大地主相对较少;在东欧的大部分地区,农民还是农奴,而土地所有权仍高度集中在贵族地主手中(见第十章)。在西欧,“中产阶级”指的是当地的银行家、商人、有资本的企业家以及那些从事“自由职业”和担任高级官员的人(包括教授)。尽管他们当中有一些人自认为属于上层社会,可以和拥有土地的贵族一比高低,至少在消费方面如此。在东欧,与西欧中产阶级地位相同者,大都是外来的少数民族,他们有别于当地居民,例如日耳曼人和犹太人,无论如何他们总是极少数。真正的“中产阶级”是受过教育且具经营头脑的乡绅和小贵族,这一阶层人的数量在某些地区出人意料的多。北起普鲁士,南至意大利中北部的中心地区,可以说是革命的核心区,这一地区在许多方面都兼有“发达”和落后地区的双重特点。

在政治上,这一革命地带同样是参差不齐的。除法国外,它们的问题不仅是政治和社会方面的问题,而且是国家的问题,甚至是国家存在的问题。日耳曼诸邦力图建立一个“日耳曼”以囊括日耳曼境内形形色色不同面积、各具特点的君主国。同样,意大利人试图把奥地利首相梅特涅(Metternich)轻蔑但却很恰当地称为“仅仅是个地理名词”的地方,弄成一个统一的意大利国家。两者带着惯有的民族主义偏见,将那些不是或自认为不是日耳曼或意大利人的民族(例如捷克人),也划归到他们的建国计划当中。除了法国之外,日耳曼、意大利以及实际上所有与革命有关的民族运动,都发现他们在反对多民族的哈布斯堡庞大帝国时不知所措。在这个帝国里面,居住着日耳曼人和意大利人,也居住着捷克人、匈牙利人、大部分波兰人、罗马尼亚人、南斯拉夫人以及其他斯拉夫人。其中一些民族,至少它们的政治代言人,认为与其被某些扩张成性的民族,例如日耳曼民族或马扎尔民族吞并,不如屈从帝国,这也许不失为解决民族问题的好方法。据说捷克的代言人帕拉茨基(Palacky)教授曾说过:“如果奥地利不存在,那就必须造一个出来。”因而整个革命地区的政治运动,是沿着不同的方向同时进行的。

激进主义者开诚布公地提出了一个简单的解决方案:在所有王国和邦国的废墟上,建立一个统一的中央集权民主共和国,不管是叫德意志、意大利、匈牙利或其他任何称谓都好,并遵循法国大革命的三项原则,升起三色旗。三色旗通常象征着法国模式,是民族旗帜的基本形式。另一方面,温和主义者则出于多种考虑,态度比较含糊,要求也复杂多样,实际上却是基于对民主的恐惧,他们认为民主无异于社会革命。在君主还没有被群众赶下台的地区,鼓励群众破坏社会秩序是不理智的;在君主被群众赶下台的地方,最好是奉劝或迫使群众退出街头,拆除那些明确象征着1848年革命的街头堡垒。于是,问题成了在那些虽然被革命瘫痪但仍然没有被赶下台的君主中,哪一个可以被敦促来支持这项大业?到底该怎样实现一个联邦的自由日耳曼或意大利?仿照哪种议会模式?由谁来主持?这个国家能够既包括普鲁士的国王,也包括奥地利的皇帝吗?[就像温和主义者设想的“大日耳曼”(greater german)那样——切莫与激进民主主义者提出的另一概念“大德意志”(great-germans)相混淆。]抑或只要建立一个“小日耳曼”,即排除奥地利?同样,哈布斯堡王朝中的温和主义者也正在着手制定联邦共和国的多民族宪法,该项工作直到1918年帝国灭亡才告停止。在革命运动和革命战争爆发的地方,人们还没有闲暇考虑宪法问题;在没有爆发革命运动和革命战争的地方,例如德意志的大多数地区,则有充足的时间制宪。由于大部分温和自由主义者都是教授和政府职员——法兰克福国会的代表中,68%是官吏,12%属于“具有专门知识的自由职业者”——这场短命的国会争论,遂被后人当作智者空谈的笑柄。

由上可见,在研究1848年革命时,确实值得深入细致地分别研究各个国家、各个民族和各个地区,但这非本章所能及。尽管各个地区各具特色,但它们之间的共同之处还是相当大。这类例子很多,例如各地几乎同时发生革命,它们的命运又是如此紧密相连,它们都有着相同的情绪和举止,怀抱一种出奇浪漫和乌托邦式的梦想,采取了相同的节奏步伐,法国人为形容此情此景而创造了“四八年人”(quarante-huitard)一词。每一位历史学家都可一眼识出其特征:胡须、飘扬的领巾、军用宽边帽、三色旗、随处可见的街垒以及刚开始时的自由感、无限的希望感和过于乐观导致的不安感。这就是“民族的春天”——而且确实像春天一样,不会久驻长在。接下来,我们必须简要地看看它们的共同特点。

首先,它们全部是速胜速败,并且多数是完全胜利和彻底失败。在革命最初的几个月里,革命区域内的所有政府都被摧毁或瘫痪。这些政府实际上毫无抵抗地垮台退避。然而,只经过相当短的时间,几乎在所有地方,革命就失去了其爆发力。法国在4月末,发生革命的欧洲其他地方在夏天也是如此,尽管这场革命运动在维也纳、匈牙利和意大利曾恢复一些反击能力。在法国,保守势力复活的最初标志是4月选举。在这次普选中,虽然只选了少数保皇主义者,但却把大批的保守主义者送进了巴黎。这些保守主义者得以当选是靠农民的选票,农民选民这样做是由于缺乏政治经验,而不是反动。满脑子城市思想的左派,当时还不知道如何向农民求助。[实际上,日后法国政治学者所熟知的法国乡村“共和派”和左翼地区,在1849年前已经出现。当1851年废除共和之际,正是这些地区——例如普罗旺斯(Provence)——出现了最为激烈的反抗。]第二个标志是巴黎革命工人的孤立和失败,革命工人在6月的革命起义中失败。

在中欧,革命的转折点发生在哈布斯堡军队获准重组,皇帝于5月逃亡之后,因而哈布斯堡军队的活动自由大增。在捷克和日耳曼温和派中产阶级的支持下,重组后的军队于6月击溃了布拉格激进主义者,从而重新征服了帝国的核心地带波希米亚,稍后,重新控制了北意大利。位于多瑙河岸的几个公国曾发生一次迟到的革命,并在俄国和奥斯曼的入侵干涉下夭折了。

在这一年的夏季到年底之间,旧政权已在整个德意志恢复统治,尽管在10月间必须用武力重新征服革命之火正在蔓延的维也纳,并且付出了4000多人的生命代价。此后,普鲁士国王才敢鼓起勇气对充满反抗性的柏林人建立统治,并且没有遇到麻烦。除了在西南部遭到某些抵抗之外,德意志的其他地方人很快就束手就范。在充满希望的春天所设立的德意志国会——恰当地说是制宪会议——以及较激进的普鲁士和其他会议,都只是苟延残喘,等着被解散。到冬季,只有两个地区仍然控制在革命者手中,即意大利和匈牙利的部分地区。1849年春,这些仍被革命者掌握的地区,再次出现了极其平常的革命动荡,接着在当年年中就被征服了。

1849年8月,在匈牙利人和威尼斯人投降后,革命也就结束了。除法国一地之外,所有的统治者都恢复了政权——有些甚至比从前任何时候都更加强大,例如哈布斯堡王朝——革命者四处逃亡。同样是只有法国例外,这场革命实际所带来的制度变化以及1848年春天所怀有的政治和社会梦想,在其他地方也都顷刻破灭;即使是在法国,共和国也只存在了两年半。只有一个而且是唯一一个无法更改的变化,即哈布斯堡王朝境内的农奴制度被正式废除。[概括地说,在西欧和中欧的其他地方,农奴制度和领主对农民权力的废除系发生在法国大革命和拿破仑统治时期(1789—1815),尽管在德意志的一些附属地区要到1848年才告废除。农奴制度在俄国和罗马尼亚一直延续到19世纪60年代(见第十章)。]除了这项成就之外——应当承认这是一项重要成就——1848年革命在欧洲近代史上,看起来像一场兼有最远大的希望、最辽阔的地域、最快获得胜利却也旋即彻底失败的革命。在某种意义上,这次革命是一场群众运动,如同19世纪40年代发生于英国的宪章运动(Chartist Movement)。英国宪章运动的特定目的实际上已经达到,但不是以革命的方式或依照革命的要求而达到的。宪章运动的众多要求也没有落空,但号召群众和推动群众向前的力量却完全不同于1848年革命。《共产党宣言》之所以成为1848年这个对世界历史有着最深远、最重要影响之年代的代表文件,绝非偶然。

在1848年的所有革命当中,都存在一些导致它们失败的相同原因。它们是——在事实上或当时的预期中——穷苦劳动者的社会革命。所以,它们吓跑了被它们推举到权力显贵地位上的温和自由主义者——甚至一些更激进的政治人士——就像吓跑了旧制度的支持者一样。皮埃蒙特地区(Piedmont)的加富尔伯爵,这位日后统一的意大利王国的著名缔造者,在几年之前(1846年)便对这种运动的弱点有过批评:

倘若社会秩序真的面临被破坏的威胁,倘若社会秩序所依赖的伟大原则遇到严重的危险,那么,我们可以肯定地说,那些最激烈的社会反对派人士,以及最热情的共和主义者,就会率先转投保守党阵营。[4]

因此,真正进行革命的人,无疑是那些穷苦的劳动者,是他们战死在市区的街垒中。在柏林3月战斗的300名牺牲者中,只有15人来自受过教育的阶层,约30人是工匠师傅;在米兰起义的350名死亡者[5]中,只有12名学生、白领工人和地主。是他们的饥饿促使他们走上街头示威游行,并使之转变成革命运动。在革命地区的西半边,乡村相对而言较为安静,只有德意志西南部出现了比以往更多的农民起义,而其他地区对农民起义的异常恐惧足以使人忍受现实,尽管在像意大利南部这样的地方,没有人需要运用这么多的想象力。这些地方的群众纷纷自发地摇旗打鼓,走出家门,瓜分大地主的土地。但恐惧足以使这些地主三思而行。匈牙利议会(Hungarian Diet)在听到诗人裴多菲(S.Petöfi,1823—1849)领导了一支农奴起义军这一讹传之后,便做出尽早在3月15日立即废除农奴制度的表决,不过几天之后,帝国政府为了削弱革命的农民基础,立即颁布了在加利西亚(Galicia)废除农奴制度、在捷克废除强制劳动和其他封建义务的法令。无疑,这是因为“社会秩序”陷入险境的缘故。

农民起义的危险性在不同的地区情况不一。农民能够而且确实会被保守的政府收买,尤其是在那些他们的领主或剥削他们的商人和高利贷者恰巧是另一个“革命的”民族的地方,例如波兰人、匈牙利人或日耳曼人。德意志的中产阶级,包括莱茵地区自信正在蓬勃成长中的企业者们,不可能强烈担忧任何立即可能会出现的无产阶级或无产阶级政权,因为除了科隆(Cologne)和柏林之外,无产阶级共产主义运动几乎不存在。在科隆,马克思设立了他的总部;在柏林,共产主义者斯特凡·博恩(Stefan Born)组织了一次相当重要的工人阶级运动。然而,正像19世纪40年代以后的欧洲中产阶级认为他们在兰开夏事件的硝烟中看到了他们将来的社会问题那样,他们也认为他们在巴黎的街垒后面看到了另一种未来的社会问题。巴黎是革命的先驱地和输出地。二月革命不但是“无产者”促成的,而且是具有自觉性的社会革命。其目的不仅是建立共和国,而且是要建立民主社会主义的共和国。其领导人是社会主义者和共产主义者。在其临时建立的政府中,事实上就包括一名名副其实的工人——机械工艾伯特(Albert)。在革命的最初几天,起事者还不确定是应该用三色旗好,还是该用社会主义革命的红旗。

除了民族自治或独立成为问题的地方外,19世纪40年代以后的温和反对派既不要求革命,也不真正参加革命;而且就算是有关民族问题,温和主义者也宁愿采取谈判和外交的办法,而不用对立的方式。无疑他们需要得到更多满足,但他们更乐意寻求让步。那些如沙皇般愚蠢无知而且傲慢自大的专制主义者,迟早都得被迫让步,这是显而易见的;而通过国际造成的变化,迟早会被决定这类事务的“强权”寡头们所接受。现在他们既然被穷人的力量或巴黎的模式推到革命之中,自然想尽可能地利用这一千载难逢的有利局势。然而,实际上经常是在一开始他们对左翼的恐惧都会超过旧制度。从巴黎街上的寨垒建起伊始,所有的温和主义者(像加富尔认为的那样,也有很多激进主义者)就存在着转变成保守主义者的可能。当温和主义者的观点快速地转换和弃守的时候,民主激进派中的不妥协者——工人——遂受到了孤立,或处于更不利的地位,因为他们面对的是保守主义、先前的温和主义以及旧制度,即法国人所称的“秩序党”(party of order)的联合。1848年革命终归失败,其原因在于革命中的决定性对立双方不是旧制度和联合一致的“进步力量”,而是“秩序党人”和“社会主义革命者”。发生关键性敌对冲突的场合不是2月的巴黎,而是6月的巴黎。在巴黎的6月起义中,工人们因处于孤立的地位而被打败并遭到屠杀。他们进行了坚决的战斗,视死如归,伤亡惨重。总计大约1500人在巷战中丧生——其中政府军大约占2/3。富人对穷人的仇恨在此表现得非常明显,正是这种仇恨使得失败后的穷人有大约3000人遭到无情的屠杀;另外还有1.2万人遭到逮捕,他们大多数被流放到阿尔及利亚的苦工营去了(巴黎二月革命约有370人死

[6]亡)。

所以,只有在激进主义者足够强大且与群众运动足够密切,能够进而拉着温和主义者前进或甩开他们自行起事的地方,革命才会蓬勃发展。这种形势最可能发生在以民族解放为关键问题的地方,因为要达到民族解放的目标,需要不断地动员广大群众参与。这就是为什么革命会在意大利,尤其是在匈牙利持续最久的缘故。(在法国,不存在民族独立和统一问题。日耳曼民族主义者正忙于统一一些分裂的邦国,但妨碍其统一的不是外国占领,而是——除了出于狭隘的地方分裂主义的既得利益之外——普鲁士和奥地利这两个强国的态度,它们均认为唯有自己才能代表德意志。斯拉夫民族主义的愿望一开始就与那些“革命的”民族相冲突,例如日耳曼人和马扎尔人,所以他们就算不实际充当反革命的支持者,也是默不作声。甚至捷克左派也认为哈布斯堡王朝可以保护他们免于被德国兼并。波兰完全没有参加革命。)

在意大利,温和主义者团结在反对奥地利的皮埃蒙特国王身后,并且在米兰起义后得到各小公国的支持,尽管这些小公国仍怀有很大戒心。于是,温和主义者带头与压迫者进行战斗,同时又时时提防着共和主义者和社会主义者。由于意大利各邦国的军力薄弱,皮埃蒙特国王的踌躇迟疑,加上(也许是最重要的)他们又拒不请求法国协助(他们认为法国会壮大共和力量),遂在7月的库斯托扎(Custozza)一战中被重组后的奥地利军队打得一败涂地。[值得注意的是,伟大的共和主义者马志尼(G.Mazzini,1805—1872),尽管有着奋斗不息的政治抱负,百折不挠,但却反对向法国求援。]这次失败使温和主义者名誉扫地,民族解放的领导权转到了激进主义者手里。激进主义者于秋季在几个意大利城市夺得政权,1849年年初终于建立起一个罗马共和国,马志尼为此大加宣扬。[在一个叫达尼埃莱·马宁(Daniele Manin,1804—1857)的聪明律师领导下,威尼斯已经变成一个独立的共和国。这个共和国一直坚持到1849年8月末才被奥地利军队征服,其坚持的时间甚至比匈牙利人还要久。]激进主义者无法在军事上抵挡奥地利,虽然他们能促使皮埃蒙特于1849年再次宣战,但奥地利军队于3月份便在诺瓦拉(Novara)一役轻而易举地赢得胜利。更有甚者,尽管他们有决心驱逐奥地利人,统一意大利,但整体说来他们与温和主义者同样害怕社会革命。甚至连马志尼也反感社会主义,反对对私有财产进行任何干涉,他仅把自己的目标限制在精神方面,尽管他对普通百姓有着无限热情。在初遭挫败之后,意大利人的革命寿命已经来日无多,徒然苟延残喘而已。富有讽刺意味的是,在那些镇压意大利革命的人当中,有当时非革命的法国军队,这支军队在6月初征服了罗马。法国人对罗马的远征意在重振法国在半岛上的影响,以对抗奥地利人。法国此举的后果还有一个附带收获,就是赢得天主教徒的好感,后革命时期的法国政府正需要依靠天主教的支持。

与意大利不同,匈牙利多少还算得上是政治上的统一体[“圣斯蒂芬国王(St.Stephen)的土地”],具有有效的宪法,具有一定程度的自治,还具有除了独立之外的一切主权国家的各种要素。匈牙利的弱点在于,统治这一广大农业地区的,绝大多数都是马扎尔贵族,他们不仅管制着大平原上的马扎尔农民,而且统治着可能占60%的克罗地亚人、塞尔维亚人、斯洛伐克人、罗马尼亚人和乌克兰人,更别提为数不少的日耳曼少数民族。这些农业人口对于废除农奴制度的革命并非不具同情,但他们却被推到敌对那方,因为即使是布达佩斯的激进人士,大多数也不肯承认他们的民族资格,亦即他们与马扎尔人是不同的民族。同样,他们的政治代言人也被逼至敌对那方,因为马扎尔人凶猛残酷地施行马扎尔化政策,并吞并了直到当时还有着某种自治程度的边区,意在形成一个中央集权而且统一的马扎尔国家。设在维也纳的宫廷,执行传统“分而治之”的帝国主义政策,对各民族的运动均提供支持。于是,一支克罗地亚军队对革命的维也纳和革命的匈牙利发动攻击,这支军队是由南斯拉夫民族主义的先驱、作家加伊(Gaj)的朋友巴龙·耶拉契奇(Baron Jellacic)率领的。

然而,在相当于现在的匈牙利国家版图内,革命却得到了马扎尔群众的支持,其中既有民族原因,也有社会渊源。农民认为,他们的自由不是皇帝赐予的,而是来自革命的匈牙利议会。在欧洲,匈牙利是唯一在革命失败后出现了类似农民游击战争的地区,其中著名的土匪桑多尔·罗萨(Sandor Rósza)还坚持了许多年。匈牙利议会分为上院和下院,上院由妥协主义或温和主义的富豪组成,下院由激进的乡绅和律师控制。当革命爆发时,匈牙利议会只是上书抗议,而未采取行动。路易斯·科苏特(Louis Kossuth,1802—1894)是一位能干的律师、新闻撰稿人兼演说家,他将在1848年成为国际上最著名的革命人物。正是在他的领导下,匈牙利议会才毫不犹豫地采取这项政策。匈牙利成立了由温和主义者和激进主义者联合执政的政府,并得到维也纳的勉强认可,所以就实质意义而言,匈牙利是一个改良过的自治国家,至少到哈布斯堡王朝采取征服它的立场时为止。库斯托扎战役之后,哈布斯堡王朝迫使匈牙利人做出选择,或是投降,或是走上极端,尤其是在取消了匈牙利的3月改革法案并侵入这个国家之后。于是,在科苏特的领导下,匈牙利人破釜沉舟,决定背水一战。1849年4月,他们废黜了皇帝(但没有正式宣布成立共和国)。在人民的支持和统帅格尔盖伊(Görgei)的领导下,匈牙利不仅做到自卫御敌,而且曾打退奥地利军队。虽然他们最后还是被击败了,但那是因为奥地利人在绝望之际向俄国军队求助的缘故。向俄国求援是关键之举。8月13日,残余的匈牙利军队宣布投降——不是向奥地利投降,而是向俄国指挥官投降。在1848年的所有革命中,唯独匈牙利的革命失败既不是也不像是由于内部的软弱和纷争,而是被外来的优势军事力量所镇压。当其他革命均遭镇压之后,要避免被征服的机会实际上等于零,这是无可争辩的。

有其他任何选择可避免这种全面溃败吗?几乎可以肯定地说:没有。在卷入革命的主要社会团体中,就像我们见到的那样,当私有财产受到威胁时,资产阶级宁愿保持社会秩序,而不愿冒险去实现自己的全部计划。面对“红色”革命,温和的自由主义者遂靠向保守主义者。法国的“贵族们”,即那些负责处理法国政治事务的有钱有势而且受人尊敬的家族,立即停止了他们之间的争执,无论是波旁家族(Bourbons)的支持者、奥尔良家族(Orléanists)的支持者,还是共和国的支持者,他们借由新建立的“秩序党”,形成一个全国性的阶级意识。在复辟的哈布斯堡王朝中,其关键人物有内政大臣亚历山大·巴赫公爵(Alexander Bach,1806—1867)和船舶业及经济界巨头K.冯·布鲁克(K.von Bruck,1798—1860)。前者原来是温和自由主义反对派,后者则是的里雅斯特港(Trieste)这个繁华港市的要人。为普鲁士资产阶级自由主义说话的莱茵地区银行家和企业家,本来希望实行有限度的君主立宪制,然而为了避免出现民主普选,只能退而求其次地充当普鲁士复辟统治的支柱。为了报答起见,复辟的保守主义政权也非常愿意在经济上、法律上甚至文化自由上对这些经济人做出让步,只要不是在政治上退让即可。就像我们将要见到的那样,反动的19世纪50年代就经济方面而言,是一个有系统的自由主义化时期。在1848—1849年间,西欧的温和自由主义者有了两个重要发现:其一,革命是危险的;其二,他们的一些基本要求(尤其是在经济方面)可以不用革命手段而得到满足。自此,资产阶级不再是革命的力量。

激进的下层中产阶级、没有得到满足的技术工匠、小店主等等,甚至农民,他们的代言人和领导者是知识分子,特别是青年知识分子和边缘知识分子,这是一个庞大的团体。他们构成一支重要的革命力量,很少有别的政治选择。他们一般是站在民主的左派那边。德意志的左派要求举行新的选举,因为这些激进主义者在1848年后期到1849年前期,曾在许多地区显示出强大的力量,尽管到那时为止,激进主义者的力量并没有集中在大城市中,因为大城市已经被反革命者所占领。在法国,1849年激进的民主派获得了200万张选票,与其相比,君主派获得了300万张,温和主义者获得了80万张。知识分子充当激进派的活动家,尽管也许只有在维也纳才有学生的“学术团”(Academic Legion)形成实际的战斗突击队。把1848年称为“知识分子的革命”是错误的。知识分子在这场革命中的表现,并不比他们在多半发生于较落后国家中的革命表现来得突出。在那些较为落后的国家里面,中产阶层的主体就是由受过教育和识字的人——所有学校的毕业生、新闻记者、教师、官员所构成。然而,毋庸置疑,知识分子仍占有突出地位:例如诗人,匈牙利的裴多菲、德国的赫尔韦格(Herwegh)和弗赖利格拉特[Freiligrath,他是马克思《新莱茵报》(Neue Rheinische Zeitung)编辑部的编辑]、法国的维克多·雨果(Victor Hugo)和温和主义者拉马丁(Lamartine);大学学术人员,多数集中在德意志(主要持温和主义立场。法国的教师们,尽管怀疑政府,但在七月王朝统治时仍保持沉默,在1848年则向“秩序党”靠拢);医务人员,例如普鲁士的C.G.雅各比(C.G.Jacoby,1804—1851)、奥地利的阿道夫·菲施霍夫(Adolf Fischhof,1816—1893);科学家,例如法国的F.V.拉斯帕伊(F.V.Raspail,1794—1878);此外还有大批新闻记者和出版业者,其中科苏特在当时最有名,马克思则被认为是作用最大的。

就个人而言,这类人物能够扮演决定性的角色,然而作为一个特定社会阶层的一员,或作为激进的小资产阶级代言人,他们却无法发挥决定性的作用。“小人物们”的激进主义,表现在要求制定“一部民主的国家宪法,不管是君主立宪,还是共和立宪,并把他们的大多数选票投给了这派的代表或其农民同盟者。他们也支持民主的地方政府,因为民主的地方政府愿意让他们掌管市政财产并担任当时被官僚[7]们把持的许多官职”。他们这样做是发自真心的,即使因此发生的世俗危机会使他们痛苦不堪,因为世俗危机一方面威胁着工匠师傅等人的传统生活方式,另一方面会导致暂时的经济萧条。知识分子的激进主义并非根深蒂固。它们之所以产生,主要是因为刚刚形成的资本主义社会,在1848年以前没有能力为受过教育的人提供足够的职位。当时,这些人的数量之大前所未有,而他们的低微报酬则与他们的雄心壮志相去甚远。1848年的激进学生在19世纪50年代和60年代的境况如何呢?他们在欧洲大陆树立了为人熟知也广被接受的生活方式,因此在尚未“安身定业”之前,资产阶级的子弟们便在政治上和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