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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16 21:2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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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杰奎琳·苏珊 著,马爱农、蒯乐昊 译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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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真告别(与《飘》《杀死一只知更鸟》荣并吉尼斯「全球三大畅销小说」,火爆全球!)

纯真告别(与《飘》《杀死一只知更鸟》荣并吉尼斯「全球三大畅销小说」,火爆全球!)试读:

Anne 安妮

一九四五年九月

她到的那天,气温高达华氏九十度。纽约像个大蒸笼——像一头愤怒的钢筋水泥怪兽,猝不及防地被一股反常的热浪袭倒了。但是她并不在乎这酷热,也不介意那个被称为时代广场的娱乐场里满是杂物。她只觉得纽约是世界上最令人激奋的城市。

职业介绍所里那个姑娘微笑着说:“啊,对你来说不成问题,尽管你没有工作经历。所有的好秘书都能找到报酬丰厚的清闲工作。不过,说句实话,亲爱的,如果我有你这副相貌,我就直接去找约翰·鲍厄斯或康诺弗了。”“他们是谁?”安妮问。“城里的顶级模特儿介绍所就是他们开的。我真想做一个模特儿啊,可惜我个子太矮,也不够骨感。而你正是他们想找的那种人啊。”“我还是愿意在事务所里工作。”安妮说。“好吧,但我觉得你真是太傻了。”她递给安妮几张纸,“给,这些都是很不错的线索,不过你还是先去找亨利·贝拉米吧。他是演艺界的一位大律师。他的秘书刚刚嫁给了约翰·沃尔什。”看到安妮毫无反应,那姑娘又说,“可别告诉我你从来没听说过约翰·沃尔什!他获得了三次奥斯卡奖,我刚从报纸上看到,他让息影的嘉宝再次出山,还准备执导她复出后的第一部电影呢。”

安妮用微笑向姑娘保证,她再也不会忘记约翰·沃尔什了。“现在你熟悉一下情况和你将要遇到的人。”那个姑娘继续说,“贝拉米和贝娄——一家很有规模的事务所。他们跟各种各样的大客户打交道。还有迈娜,就是嫁给约翰·沃尔什的那个姑娘,她在长相方面根本不能跟你比。你不费吹灰之力就能逮到一个活生生的。”“一个活生生的什么?”“男人……没准儿还能成为丈夫呢。”那个姑娘又看了看安妮的申请表,“对了,你说你是从哪儿来的?是美国国内吧?”

安妮笑了:“劳伦斯维尔。就在科德角半岛前端,从波士顿乘火车大约一小时就能到。如果我想找一个丈夫,我完全可以留在那里。在劳伦斯维尔,每个人都是一毕业就结婚的。我愿意先工作一段时间。”“你居然舍得离开那样一个地方?在这儿每个人都忙着找丈夫。包括我!也许你可以写一封推荐信,把我送到那个劳伦斯维尔去呢。”“你的意思是你只想找个人嫁掉?”安妮感到很好奇。“不是随便找个人,是找一个能给我一件漂亮的河狸皮大衣、一个钟点女工,并且让我每天睡到中午才起床的人。而我认识的那些家伙,不仅想让我继续工作,还希望我一边手忙脚乱地烧饭弄菜,一边像穿着长睡衣的卡洛尔·兰迪斯那样妩媚多姿。”看到安妮大笑,那个姑娘又说,“好吧,你会明白的。等到你跟城里的几个多情男子打交道后,我打赌你会赶紧搭上最快的列车逃回劳伦斯维尔去。可别忘了半路停下来把我也捎上啊。”

她永远不会再回劳伦斯维尔!她不是简单地离开劳伦斯维尔——她是逃出来的,逃脱与劳伦斯维尔某个正派小伙子的婚姻,逃脱劳伦斯维尔那种安分守己、循规蹈矩的生活。她母亲一辈子过的就是这种循规蹈矩的生活。她外婆也是。在同一幢循规蹈矩的大房子里。在新英格兰,一个体面的家庭世世代代都生活在那样一幢房子里,住在里面的人,情感也是循规蹈矩的,被压抑在所谓的“礼仪”吱嘎作响的铁铠甲之下,几近窒息。(“安妮,淑女从来不大声地笑。”“安妮,淑女从来不在大庭广众之下掉眼泪。”“可是这不是大庭广众,妈妈,我是在厨房里,在你面前哭。”“淑女只能偷偷地掉眼泪。你不是个小孩子了,安妮,你十二岁了,艾米姨妈也在厨房里呢。去,到你自己的房间去。”)

不知怎的,劳伦斯维尔的影响竟然追着她到了拉德克利夫。哦,那里的姑娘大声说笑,痛痛快快地掉眼泪,叽叽喳喳地聊天,尽情享受着人生的“快乐”和“忧愁”。可是她们从来不邀请她进入她们的世界,似乎她身上带着一个大招牌,上面写着:“避开。我是冷漠内敛的新英格兰人。”她越来越退缩进书本里,她在书里发现一个不断重复的模式:似乎她接触到的每一位作家最终都逃离了他出生的那座城市。海明威经常在欧洲、古巴和比米尼岛三地轮流居住。才华横溢但精神备受困扰的菲茨杰拉德,也跑到国外去生活。就连脸膛红润、身体粗壮的辛克莱·刘易斯也在欧洲找到了浪漫和激情。

她要逃离劳伦斯维尔!就是这么简单。她在大学高年级做出决定,并且在复活节放假期间向她的母亲和艾米姨妈宣布了这个决定。“妈妈……艾米姨妈……等我念完大学,我要去纽约。”“那地方太糟糕了,不适合度假。”“我打算在那里生活。”“这件事你跟威利·亨德森商量过吗?”“没有,干吗要跟他商量?”“可是,你们俩从十六岁起就在一起,大家都断定——”“就是这个问题。在劳伦斯维尔,一切都被大家断定了。”“安妮,你的声音太高了,”母亲心平气和地说,“威利·亨德森是个很不错的小伙子。我跟他的爸爸妈妈一起上过学。”“可是我不爱他,妈妈。”“男人都是不能爱的。”这句话是艾米姨妈说的。“你不爱爸爸吗,妈妈?”这不是一个问句,简直是一种谴责。“我当然爱他。”母亲的声音变得恼火了,“艾米姨妈的意思是……咳……男人是不一样的。他们考虑问题、做事情的方式都跟女人不一样。就拿你父亲来说吧,他是一个很难让人理解的男人。他情绪冲动,喜欢喝酒。如果他娶了另外一个女人,结局可能会很悲惨呢。”“我从来没看见爸爸喝酒。”安妮维护父亲。“当然没有。有禁酒令呢,而且我从来不让家里有一滴酒。我没让他的坏习惯站住脚,就把它给消灭了。哦,起初他许多方面是很野蛮的——你知道的,他的奶奶是法国人。”“拉丁人总是有点儿疯疯癫癫。”艾米姨妈赞同道。“爸爸一点儿也不疯癫!”安妮突然希望能够多了解父亲一点儿。似乎是很久以前……那天,他身子一晃,仆倒在地,就在这间厨房里。她当时十二岁。父亲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悄无声息地瘫倒在地板上,悄无声息地死去了,甚至没等医生赶来。“你说得对,安妮。你父亲一点儿也不疯癫。他是个男人,但他是个好样儿的男人。别忘了,安妮,他母亲是班尼斯特家的人。埃莉·班尼斯特跟你妈妈一直是同学。”“可是,妈妈,你是否真的爱过爸爸呢?我是说,当你爱的男人把你搂在怀里,跟你接吻的时候,应该是很美妙的,是不是?你跟爸爸在一起是不是很美妙呢?”“安妮!你怎么敢拿这样的事情问你母亲?!”艾米姨妈说。“不幸的是,结婚之后,男人想要的就不只是接吻了。”母亲硬邦邦地说,接着她又小心翼翼地问,“你吻过威利·亨德森吗?”

安妮做了个鬼脸:“吻过……吻过几次。”“你感觉好吗?”母亲问。“真恶心。”他的嘴唇很柔软——几乎可以说是黏糊糊的——呼吸里带着口臭。“你还吻过别的男孩吗?”

安妮耸了耸肩:“哦,几年前,威利和我刚开始谈朋友时,我们在派对上玩转瓶子的游戏。我想,我大概把镇上的男孩子都吻遍了,回想起来,每一次都是一样令人厌恶。”她笑了起来,“妈妈,我想劳伦斯维尔根本就没有一个像样的接吻者。”

母亲的幽默感又回来了:“你是个淑女,安妮。所以,你不喜欢接吻。淑女都不喜欢。”“哦,妈妈,我也不知道我喜欢什么、我是什么样的人,所以我才想到纽约去。”

母亲耸了耸肩:“安妮,你有五千美元。你父亲专门留给你,让你按照自己的愿望使用。等我走了,还会有一大笔钱。我们虽说不像亨德森家那么富裕,但日子也算是过得舒服的,而且我们家在劳伦斯维尔还是很有地位的。我希望你能回来,在这幢房子里安顿下来。我母亲就出生在这里。当然啦,威利·亨德森可能愿意再建一个厢房——反正有的是地皮——但至少这是我们的房子。”“我不爱威利·亨德森,妈妈!”“根本就没有你所说的那种爱情。那种爱情,只有在廉价电影和小说里才能找到。爱就是一种伙伴关系,有共同的朋友、共同的兴趣。性才是你说的爱情的内涵,而且,我告诉你吧,小姐,即使它存在,结婚之后——或者当女孩明白是怎么回事之后,它也会很快消亡的。不过,去你的纽约吧。我不会阻拦你。我相信威利会等你的。可是,请你记住我的话,安妮,过不了几个星期,你就会跑回家来——你会庆幸自己离开了那座肮脏的城市。”

确实,在她来的那天,这里是肮脏的,而且又热又挤。水手和士兵大摇大摆地走在百老汇大街上,火辣辣的目光里透着过节般的兴奋,还有战争结束后那种狂热的激动。虽然这里肮脏、潮湿,还有陌生感,但是安妮还是很兴奋,并感觉到勃勃的生机。纽约的人行道上露着裂缝,布满碎纸杂物,相比之下,新英格兰的绿树和纯净的空气就显得冷冰冰的,毫无生气。那个没刮胡子的男人接过预付的一星期房租,从窗口撤下“房屋出租”的牌子,那模样真像老家那个邮差金斯顿先生,但他的笑容更加热情。“这个房间不太像样,”他承认道,“但天花板很高,空气比较流通。我一直在这里,你有什么东西要修,尽管叫我。”安妮觉得他很喜欢自己,她也喜欢他。在纽约,人们都按照表面的样子接受对方,似乎每个人都是刚刚出生,没有过去的历史需要确认或隐瞒。

现在,她站在刻着“贝拉米和贝娄”字样的气势宏伟的玻璃门前,一心希望亨利·贝拉米能同样地接受她。

亨利·贝拉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不可能是真实存在的。她可以算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姑娘之一了,而他对漂亮姑娘是司空见惯的。她没有像当下流行的那样,留着夸张的高卷式发型,穿着木屐式的坡形高跟鞋,她只是让一头秀发自然地垂着,那浅金黄色看上去是那么纯正。但真正让他心动的,是她的那双眼睛,是无比清澈的天蓝色,却又像冰一般冷漠。“你为什么想要这份工作呢,威莱斯小姐?”他莫名地感到紧张。该死的,他是感到好奇。她穿着朴素的深色亚麻布衣服,没有戴任何首饰,只戴着一块小巧干净的手表,但她身上有一种气质,使人相信她并不需要工作。“我想在纽约生活,贝拉米先生。”

就这一句,直截了当的回答。为什么它使他觉得自己在打探别人的隐私呢?他本来是有权提出问题的呀。如果他让事情显得太容易,她大概就不会接受这份工作了。那个想法也是荒唐的。她不就坐在这里吗?她可不是进来喝一杯茶的。为什么他觉得似乎自己也是求职者,迫不及待地想给她留下一个好印象呢?

他扫了一眼职业介绍所送来的表格:“二十岁,英语本科文凭,是吗?拉德克利夫。可是没有办公室工作经历。请你告诉我,这种华而不实的背景在这里能起什么作用呢?能帮我对付一个像海伦·劳森那样的讨厌鬼吗,或者让一个鲍勃·沃尔夫那样的酒徒按时交出每星期的广播剧剧本?或者说服某个娘娘腔的歌手甩掉约翰逊·哈里斯的事务所,让我来代理他的事情?”“这些事情都要由我来做?”她问。“不,我做。但你必须帮助我。”“我原以为你是个律师。”

他看到她拿起手套,便立刻堆起一脸轻松的微笑:“我是一个演艺界律师。这是两码事。我为我的客户起草合同。起草没有漏洞的合同,除非漏洞对他们有利。我还替他们处理税务,帮他们投资;若是他们有了麻烦,为他们摆平,婚姻出了问题,帮他们裁决,保证他们的妻子和情妇不会碰面,做他们孩子的教父,做他们的奶妈,特别是他们要上新戏的时候。”“可是我原以为演员和剧作家都有经纪人和代理人。”“是有。”他注意到手套又放回她的膝盖上了,“可是‘特大号’的事情由我来处理,他们还需要我给他们提建议。比如,代理人自然鼓动他们去做报酬最高的工作,他关心的是他那百分之十的回扣,而我会考虑哪种工作对他们最有好处。简而言之,演艺界的律师必须集代理人、母亲和上帝的角色于一身。至于你嘛,如果你得到这份工作,就必须成为他们的守护神。”

安妮笑了:“那为什么演艺界的律师没有取代所有的代理人呢?”“没准儿会的,如果有像我这样足够卖命的大傻帽儿。”他及时止住自己,“原谅我用了这词儿。我说起话来都没意识到什么话会脱口而出。”“什么词儿?大傻帽儿?”她好奇地重复道。

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显得太夸张了,他不由得大声笑了起来:“这是一个犹太词儿,翻译过来准会让你脸红的。但现在已经成了一句俚语——没什么……哦,可别让贝拉米花里胡哨的标签把你糊弄住,还有我这张古怪的新教圣公会教徒的脸。我生下来的时候姓伯恩鲍姆。小时候,我夏天在游船上当导游——给船讯专栏写稿。他们不喜欢他们漂亮的专栏的标题是“伯恩鲍姆撰稿的船讯”,一个家伙就建议我改称贝拉米。我在那些游船上认识了许多重要人物。一位巡回演出的歌手成了我的第一个客户。许多人都只知道我是贝拉米,我也就摆脱不了这个名字。但我总是不让别人忘记,在贝拉米这个名字背后,实际上是伯恩鲍姆。”他笑了笑,“现在,情况你都了解了。你认为你对付得了吗?”

这次她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我愿意试试。我打字挺快的,但对速记法不太精通。”

他挥了挥手:“外面那两个女人可以去参加速记比赛。我需要的不仅仅是个秘书。”

她的笑容消失了:“我好像没听明白。”

该死的!他并没有那样的意思。他把香烟在烟灰缸里捻灭。天哪,她坐得笔直。他下意识地在椅子里挺直了腰板。“是这样,威莱斯小姐,不仅仅是个秘书,这意思是用不着遵守惯常朝九晚五的上班时间。有的时候,你只要中午来就行了。如果我安排你夜里工作,就不要求你白天来上班。可是另一方面,如果有紧急情况,即使你当天加班到凌晨四点,我也希望你在事务所开门之前就来上班,因为你自己需要过来。换句话说,你自己安排工作时间。但有些晚上你也必须随叫随到。”

他停顿一秒钟,见她并无反应,于是他急忙继续说下去:“比如我跟一位可能成为客户的人在21夜总会吃饭。如果这顿饭吃得好,话说得投机,他就很可能会跟我签约。但我大概不得不喝下六七杯酒,听他大倒苦水,抱怨他现在的经纪人。我自然要拿我的性命赌咒发誓,我决不会这么做事。无论他说什么,我都要拍胸脯答应——哪怕在月亮上刻他的名字。当然,我根本不可能像我保证的那样对他。换了谁也做不到。但我需要做一些诚实的努力,避免重复他现在的经纪人所犯的错误,尽量履行我的诺言。只是到了第二天早晨,我他妈的一个字也不记得了。这时候就需要你了。你不会醉得昏头昏脑,因为在这个激动人心的夜晚,你只会慢慢喝下一杯雪莉酒,我说过的每一句话你都记得清清楚楚。第二天,你就会给我一张清单,上面列出我所有的承诺,等我脑子清醒了就可以仔细研究它们。”

她笑了:“我就像一台录音电话。”“完全正确。你觉得你对付得了吗?”“好吧,我的记忆力好得惊人,而且我不喜欢喝雪莉酒。”

这次他们一同大笑起来。“好,安妮。你想明天就开始吗?”

她点点头:“我同时为贝娄先生工作吗?”

他眼睛望着空中,轻声说道:“没有什么贝娄先生。哦,只有他的侄子乔治,不过乔治不是‘贝拉米和贝娄事务所’里的贝娄。那是乔治的叔叔吉姆·贝娄。吉姆参战前,我出钱使他免服兵役。我想说服他别去参战,但是不行,他穿着那身蓝制服戴着一个军衔去了华盛顿。”他叹了口气,“战争只适合年轻人。吉姆·贝娄那时候已经五十三岁了。打仗年纪太老……送死又太年轻。”“他战死在欧洲还是太平洋?”“他在一艘潜水艇里死于心脏病,该死的傻瓜!”可是他粗声粗气的嗓音,更强调了他对死者的深切情意。接着,他情绪突然一变,脸上闪现出热情的笑容:“好吧,安妮,我们俩对生活中的故事,已经互相交流了不少。开始我可以给你七十五美元一星期——你觉得怎么样?”

这比她预想的多。房租十八美元,吃饭大约需要十五美元。于是她对他说,她完全可以应付。

一九四五年十月

九月过得真不错。她找到了自己喜欢的工作,有了一个名叫尼丽的女性朋友,还有了一个温柔又热情的护花使者,名叫艾伦·库珀。

十月带来了莱昂·柏克。

她一上班,就受到接待员和两位秘书的欢迎和认可。她每天都跟她们一起在街角的小店里吃午饭。莱昂·柏克是她们最爱谈论的话题,高级秘书斯坦伯格小姐最擅长此道。她在亨利·贝拉米身边工作了十年,以前就认识莱昂·柏克。

莱昂在事务所里工作了两年,美国就宣战了;“珍珠港事件”爆发后的第二天,他应募入伍。吉姆·贝娄经常提议让他的侄子加入这个公司。亨利倒并不反感乔治·贝娄,但还是拒绝了。“生意是生意,亲戚是亲戚。”他这么坚持。可是莱昂走了之后,亨利就没有其他选择了。

乔治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他是一个很有能力的律师,但缺少莱昂·柏克身上的那种魅力——至少在斯坦伯格小姐看来是这样。事务所全体职员热切地关注着莱昂在战争中的一举一动,当他得到上尉军衔时,亨利特地放假半天为他庆祝。莱昂的最后一封信是八月从伦敦寄回来的。莱昂还活着,他顺致问候——但只字不提回来的事。

亨利起初还每天关注邮件。可是九月过后,依然没有片言只语,他只好闷闷不乐地认命了,以为莱昂永远退出了公司。但斯坦伯格小姐不肯放弃。结果证明斯坦伯格小姐是对的。十月份来了电报。

电文直奔主题:亲爱的亨利:

总算结束了,我还完好无损。在伦敦拜访了几位亲戚,又在布莱顿逗留,欣赏海景,稍事休息。目前在华盛顿等候正式派遣。只等他们让我把军装换回我那套旧的蓝西装,我就回来。

祝好。莱昂

亨利·贝拉米读完电文,顿时乐开了花。他从椅子里一跃而起:“莱昂要回来了!妈的,我就知道他会回来的!”

接下来的十天,事务所里乱成一锅粥,装修工人进进出出,人们兴奋不已,怀着期待的心情叽叽喳喳个不停。“我都等不及了,”接待员叹息着说,“听起来,他就像我的梦中情人。”

斯坦伯格小姐的笑容里含着许多别人不知道的秘密:“他是每一个人的梦中情人。即使他的模样没有把你征服,那纯正的英国口音也会让你就范的。”“他是英国人?”安妮很吃惊。“生在这里,”斯坦伯格小姐解释说,“他母亲是内尔·莱昂。那时候还没有你呢,也没有我。当时她是英国一位很出名的音乐剧明星。她到这里来演出,就嫁给了一位美国律师汤姆·柏克。她退出了演艺界,莱昂就在这里出生,所以是一位美国公民。但他母亲还保留着英国公民身份。后来莱昂的父亲死了——我想莱昂当时大概只有五岁——她就把他带回了伦敦。她重返舞台,莱昂就在那里上了学。后来她也死了,莱昂回来,上了这里的法律学校。”“我知道我会疯狂地爱上莱昂的。”比较年轻的那位秘书说。

斯坦伯格小姐耸了耸肩:“事务所的每个姑娘都被他迷得神魂颠倒。不过,安妮,我迫不及待地想看到他对你的反应呢!”“我?”安妮似乎很惊讶。“是啊,你。你们俩的气质差不多,都有些清高孤傲。莱昂会用他那笑容晃得你睁不开眼睛,让你一开始就被他迷惑,以为他对你很友好。其实你永远也不可能真的接近他,谁也不可能,就连贝拉米先生也不例外。说实在的,贝拉米先生对莱昂是有点儿敬畏的,这不仅仅是因为他的模样和风度。莱昂还是个实干家。你看着吧,莱昂·柏克总有一天会拥有这座城市的。我看见贝拉米先生办过几项很漂亮的业务,每一份利益都要靠自己拼命争取,因为大家都知道他很精明,千方百计地提防着他呢。莱昂只要带着他那英国式的魅力、电影明星般的长相走进来,啪!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他想要的一切。过了一阵,你才会反应过来,你实际上并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不知道他是怎么看你、怎么看别人的。我的意思是,他似乎对大家都一视同仁,所以你就有一种感觉,在他的内心深处,似乎除了工作,并不在乎任何人、任何事。他为了工作可以不择手段。可是,不管你对他有什么样的看法,你还是会爱慕他,崇拜他。”

十天后的一个星期五上午,第二封电报来了:亲爱的亨利:

蓝西装换上了。明晚到纽约。直接来找你。请为我订旅馆房间。准备星期一开始工作。

问候。莱昂

亨利·贝拉米中午放假庆祝。安妮刚处理完邮件,乔治·贝娄就来到她办公桌旁。“我们也找个地方庆祝一下,好不好?”他很随意地问。

安妮无法掩饰她的吃惊。她跟乔治·贝娄的关系只限于公事公办的“早上好”和礼节性的点头致意。“我想请你吃午饭。”他解释说。“真对不起,我已经答应跟姑娘们一起在小店里吃了。”

他帮她穿上外衣。“真遗憾,”他说,“这大概是我们在地球上的最后一天了。”他悲哀地一笑,慢慢地回他的办公室去了。

吃午饭时,安妮心不在焉地听大家没完没了地谈论莱昂·柏克,心里纳闷儿自己为什么拒绝了乔治的邀请。害怕把关系弄得复杂?一顿饭有什么大不了的?真傻啊。为了对艾伦·库珀保持忠诚?是啊……艾伦是她在纽约认识的唯一一个男人,是个心肠很好的男人。从这一点上说,他确实应该得到她的一些忠诚。

她回想起艾伦那天冒冒失失地闯进事务所,一心想做成一笔生意——安妮后来才弄清他是在卖保险。亨利那天冷淡得出奇,三言两语就把他打发走了,简直是太不客气了,这使安妮动了恻隐之心。她送艾伦出门时,轻声说了一句:“祝你下一站好运。”她的声音很亲切,似乎令他大为意外。

两个小时后,她的电话响了。“我是艾伦·库珀。你还记得我吗——那个精神抖擞的推销员?是这样,我想让你知道,比起我的其他遭遇来,我对亨利的拜访算是一个巨大的成功呢。至少我在贝娄的办公室里遇到了你啊。”“你是说你一份也没有卖出去?”她从心底里为他难过。“没有。去哪儿都被人赶出来。今天大概是我触霉头的日子……除非你愿意陪我喝一杯,给它一个快乐的尾声。”“我不——”“不喝酒?我也不喝。那我们就一起吃饭吧。”

事情就这样开了头,并且一路发展下去。他很有趣,很有幽默感。安妮只把他看作一个朋友,而不是恋人。她经常下班后懒得再换衣服。他似乎从来不注意她穿什么。只要她来陪他,他似乎就感激不尽了。他们去一些没有名气的小餐馆,她总是挑选菜单上最便宜的菜肴。她很想自己付账,又担心会使他的自尊心受到伤害。

艾伦作为一个推销员真是毫无前途。他心肠太软,脾气太好,不适合做这份工作。他向安妮打听劳伦斯维尔的情况、她上学时的往事,以及事务所的事情。他使安妮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有趣、最迷人的姑娘。

因为他没有提出任何要求,安妮就继续和他见面。他有时会在看电影的时候握住她的手。晚上分手的时候,他并没有试图吻她。安妮跟他在一起觉得很轻松,心中还混杂着一种好奇、若有所失的感觉。没能被可怜的艾伦唤起激情,她简直觉得很过意不去,但她满足于维持现状。一想起要吻他,她就想起了在劳伦斯维尔亲吻威利·亨德森时的那种厌恶感,这使她再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有能力去爱。也许她是不正常的——也许母亲说得对,激情和浪漫只存在于小说中。

那天午后,乔治·贝娄又来到她的办公桌旁。“我再来尝试一次,”他说,“一月十六日怎么样?你的约会不可能排到那个时候。”“啊,那是将近三个月以后了。”“哦,我倒愿意在那之前开始呢。可是海伦·劳森刚打来电话,气势汹汹地要找亨利,这使我想起她的演出在十六日开始。”“没错,《直冲云霄》是下个星期排演。”“那么,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呢?”“我愿意,乔治。我觉得海伦·劳森很了不起。她以前在波士顿的每场演出都很轰动。我小的时候,我爸爸带我去看过她表演的《蓬巴度夫人》。”“好,就这么说定了。哦,安妮,这场戏开始排演之后,海伦很可能会三天两头闯到这里来。如果你们俩在一起闲聊天,你可千万别说‘我还是小姑娘的时候就喜欢你’这类的话,她会拿刀子劈了你的。”“可我当年确实是个小姑娘啊。想想挺可笑的,其实也就是十年前。但那个时候海伦·劳森就是一个成熟的女人了。她当时至少有三十五岁。”“在这里,我们要假装她只有二十八岁。”“乔治,你准是在开玩笑吧!其实,海伦·劳森是没有年龄的。她是一个了不起的明星,是她的人格和才华使她具有这么大的魅力。我相信她不会那么傻,认为自己的模样还像个年轻姑娘。”

乔治耸了耸肩:“这么说吧,从现在起过二十年,我再给你打电话,问问你是什么感觉。想让自己看上去像二十八岁,这似乎是大多数女人到了四十岁都会得的一种传染病。为了安全起见,别在海伦面前谈起年龄的话题。别忘了在你的日历上做个记号。一月十六日。好了,开开心心地过个周末,放松一下。星期一,那位征服一切的英雄凯旋,这里肯定会非常忙乱的。”

接待员穿了一件崭新的紧身彩格呢连衣裙,小秘书的高卷式发型堆得有两英寸高,就连斯坦伯格小姐也破天荒地穿上了去年春天那身海军蓝套裙。安妮坐在亨利办公室外面她的小天地里,努力集中心思处理邮件。可是像别人一样,她的注意力也被门吸引了去。

他十一点钟到。尽管听了同事们的议论,自己也做过许多猜测,安妮还是没有想到莱昂·柏克竟是这样一个魅力四射的人。

亨利·贝拉米个子很高,而莱昂·柏克比他还要高出整整三英寸。他的头发像印第安人的一样乌黑,皮肤似乎被太阳晒成了永不褪色的棕褐色。亨利领着莱昂走来走去,给大家做介绍,掩饰不住内心的得意。接待员跟莱昂握手时,脸涨得通红,小秘书一个劲儿地傻笑,斯坦伯格小姐激动得忸怩作态,搔首弄姿。

安妮第一次庆幸自己具有新英格兰人的刻板和矜持。她知道,当莱昂·柏克跟她握手时,她表现出了一种内心所没有的镇定。“亨利不停地谈到你,现在我们终于见面,也就很容易理解了。”英国口音绝对是一种优势。安妮亲切有礼地做了回答,还好,亨利·贝拉米接着就领莱昂朝新装修好的办公室走去。“安妮,你跟我们一起进来。”亨利命令道。“太漂亮了。”莱昂说,“我真有点儿诚惶诚恐,不知道该怎样工作才能回报。”他慢慢坐进一张椅子里,脸上露出一个慵懒的微笑。安妮突然明白了斯坦伯格小姐的意思。莱昂·柏克确实对每个人微笑,他那随和的笑容深不可测。

亨利像慈父一样满脸带笑:“你还是一把懒骨头,跟走之前一样。我每年都要给你重新装修一遍。好了,我们言归正传吧。安妮,莱昂需要一套房子。他安顿下来之前先跟我住在一起。”亨利解释说,“你相信吗?我们竟然没能给他订到旅馆房间。”

她相信。但她不明白这件事跟她有什么关系。“我想叫你给他找一个地方。”亨利说。“你想叫我给柏克先生找一套房子?”“没错,你能够办到。”亨利说,“这就是超出秘书工作的部分。”

这次莱昂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她是个美人儿,亨利。你说的关于她的一切都没有错。但她不是霍迪尼。”他朝安妮眨了眨眼睛,“亨利一直过着一种养尊处优的生活。他最近没有在纽约找过房子。”

亨利摇了摇头:“听着,这个姑娘两个月前来到这里,还分不清第七大道和百老汇大街呢。但就在第一天,她不仅找到了一处公寓,而且落实了这份工作,还把我哄得团团转。”“不,我那里不算什么公寓,房子很小……”

他直视的目光令人心慌:“我亲爱的安妮,战争期间我在那么多被炸得千疮百孔的地方睡过觉,现在只要有个天花板,对我来说就是豪华宾馆了。”“安妮肯定会有所收获的。”亨利坚持道,“到曼哈顿东区去试试。有客厅、卧室、浴室和厨房,带家具,每个月大约一百五十美元。如果没办法,一百七十五美元也行。现在就开始,今天下午也算上,明天也不用来上班,需要多少时间都行……但是找不到公寓就别来见我。”“亨利,我们大概再也见不到这个姑娘了。”莱昂警告他。“我把宝压在安妮身上。她肯定会有所收获的。”

她的房间在褐砂石楼房的二楼。今天,那两道楼梯突然显得那么遥远,难以攀登。她站在楼梯口,手里抓着翻得破破烂烂的《纽约时报》。整个下午,她都在查看报上登的每一处公寓,但它们都被人租走了。她的脚又酸又痛。那天早晨她穿的是上班的行头,不是四处奔波找公寓的衣服。第二天她要早点儿出发——穿平底鞋。

她上楼前先敲了敲尼丽的房门,没有人回答。她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上摇摇晃晃的楼梯,走进自己的房间。听见破旧的散热器里传出热蒸汽的嘶嘶声,她才松了口气。

尽管莱昂·柏克的态度是“我什么都能接受”,但她还是没法儿想象他住在这样一个房间里。房间本身倒并不糟糕,很干净,位置也很方便上班。当然啦,跟她在劳伦斯维尔的那间宽敞的卧室比起来,这里寒酸极了!高低不平的沙发床似乎过不了一年就会散架。有时,她真不知道有多少人曾经在上面睡过——有好几百吧,但她不认识他们。也许就是因为不认识,才使她觉得这是她的床。只要她付了房租,这房间里的东西就都属于她了。那个破破烂烂的小床头柜,上面东一道西一道地布满划痕,还被烟头烫出了许多焦疤;还有那个三屉橱,那些抽屉必须永远开着一道缝,如果关紧了,想打开就得使出吃奶的力气,把手就会被拉掉;还有那把胀得鼓鼓的安乐椅,它的肚子被里面的弹簧顶得似乎随时都会被撑破。

可以把房间弄得更漂亮一些,可是每到周末,就剩不下多少钱了(她决定不去碰存在银行里的那五千美元)。她漂亮的黑裙子和黑色晚礼服的账单还没有付清呢。

她听见了熟悉的敲门声,没有抬头便大声说:“请进。”

尼丽走进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椅子呻吟着,眼看就要四分五裂了:“你看《时报》上的广告做什么?想搬家?”

安妮把她的新任务说了一遍,尼丽哈哈大笑:“你的意思是他不想要露天大阳台,不想要四个大得能走进去的壁橱?”接着,她觉得这事儿根本不可能,就把话题转向了那件“重要的事”,“安妮,你今天有机会说那件事了吗?”“那件事”是两个星期来尼丽缠着安妮帮她做的。“尼丽,怎么可能呢?今天就更没戏了……莱昂·柏克刚回来。”“可是我们一定要进《直冲云霄》。说来也怪,不知道为什么,海伦·劳森好像很喜欢我们的演出。我们被叫去试演了三次,每次试演,她都在场。现在只要亨利·贝拉米说一句话,一切就搞定了。”“我们”指的是尼丽和她的两个搭档。尼丽以前的名字是埃塞尔·阿格尼丝·奥尼尔(“像不像一把手枪?”她大叫着说),可是自从童年起,尼丽这个绰号就叫响了,由于她只是“笨娃娃”三人舞蹈组合的一员,所以也就没有必要在名字上再做什么文章。

起初,安妮跟尼丽只是在大厅里随意地点点头,但很快就发展出亲密的友情。尼丽看上去就像一个没心没肺、整天兴致勃勃的青春期少女。她有一个小翘鼻子、大大的褐色眼睛,满脸雀斑,褐色的头发卷卷的。实际上,尼丽就是一个少女,一个青春女孩,她从七岁起就跟着杂耍团巡回演出。

很难想象尼丽是一个演员。但是有一天夜里,她拉着安妮到市中心一家旅馆参加一个俱乐部的聚会。在那里,发生了奇怪的变化。厚厚的化妆油彩遮盖了那些雀斑,一件又薄又透、缀满闪光装饰片的衣服使她孩子气的身段变得成熟起来。他们的表演乏善可陈,缺乏新意。两个男人戴着磨损的阔边帽,穿着紧身裤,随着节奏摇摆,不可避免地又是跺脚又是打响指,权当是在跳西班牙舞。安妮在老家时曾在杂耍团里看见过类似的表演,从来没见过尼丽这样的演员。她也拿不准尼丽是好得出奇,还是糟糕得要命。尼丽始终没有真正成为“笨娃娃”的一部分。她跟他们一起跳舞,跟他们一起转圈,也跟他们一起鞠躬,但他们并不是三人组合。她的眼睛只盯着尼丽。

可是脱掉演出服、洗去舞台妆、坐在塌陷的椅子里的尼丽,只是一个精力充沛的十七岁姑娘。她是安妮第一位真正的朋友。“我真希望我能帮你,尼丽,可是我不能拿私人的事情去麻烦贝拉米先生。我跟他的关系只是公事公办。”“那又怎么样?城里每个人都知道他以前是海伦·劳森的情人,现在海伦还样样事情都听他的。”“他是什么?”“是她的情人,她的姘头。你可别说你不知道。”“尼丽,你是从哪儿听来的这么荒唐的鬼话?”“荒唐!天哪,你是说谁也没有跟你说过这事?那是很多年前的事,后来海伦又有过三个丈夫,但他们俩的事这么多年来一直传得沸沸扬扬。不然我为什么缠着你去跟贝拉米说呢?明天你能跟他提一提吗?”“明天我还要找房子呢。而且,尼丽,我告诉过你——这样不好,把自己的私生活带到事务所去。”

尼丽叹了口气:“那些华而不实的规矩只会碍你的事,安妮。你需要什么,只管提出来就是了,不用顾忌什么,直接开口。”“如果被人拒绝了怎么办呢?”

尼丽耸了耸肩:“那又怎么样?你又不会损失什么。这样你至少给了自己百分之五十的机会。”

听了尼丽的逻辑,安妮微微发笑。尼丽没有受过正经的教育,但她天生具有一只杂种狗的智慧,还有能使一只小狗在一窝狗崽子中脱颖而出的那点儿灵气。这只小狗笨拙、率真、充满热情,她的天真中还夹杂着一丝令人感到意外的世故。

尼丽人生的最初七年,是在寄养家庭里度过的。后来,比她大十岁的姐姐认识了“笨娃娃”中的査理并嫁给了他。他们把表演形式改成了三人组合,她立刻把尼丽从寄人篱下和正规学校教育的单调生活中救了出来,使她过上了跟着三流杂耍剧团巡回演出的日子。尼丽就此结束了学校教育,但演员中总有人顺带着教尼丽学一点儿语文和算术。她透过火车车窗学习地理,从同台演出的欧洲节目中零零碎碎地了解一些历史。每次地方教育委员会的调查员过来检查时,总有一个友好的看门人给她通风报信。

尼丽十四岁时,姐姐离开舞台,生孩子,对节目倒背如流的尼丽便取代了她。现在,小打小闹了这么多年之后,“笨娃娃”终于有机会在百老汇演出了。“也许我可以跟乔治·贝娄提一提。”安妮一边补妆,一边若有所思地说,“他邀请我参加《直冲云霄》的首演式呢。”“那就绕了个大弯子,”尼丽说,“但总比没有强。”她看着安妮换上一件花呢套装,“噢,今晚要去见艾伦?”

安妮点点头。“我一猜就是。如果跟贝拉米先生出去就是黑色套装。天哪,总是一身黑色套装,他就不会觉得厌烦吗?”“我跟贝拉米先生出去时,他从来不注意我穿什么,那是办公事。”“哈!”尼丽冷笑一声,“天哪,在那家事务所上班听起来真是怪刺激的,比较起来,演艺界就显得单调无味了。有乔治邀请你去参加首演式,还有贝拉米先生带你去21夜总会吃那些豪华大餐,你还在事务所里找到了艾伦。现在又出了一个莱昂·柏克!天哪,安妮,你有四个男人,我却一个也没有!”

安妮大笑起来:“贝拉米先生那里不算约会,首演式要到明年一月呢,对莱昂·柏克来说,我只是一个租房子的代理人。至于艾伦……唉……艾伦和我只是在约会。”“那也比我的活动多四倍呢。我从来没有过一次真正的约会。我认识的男人除了我的姐夫,就是他的搭档狄基,而狄基还是个同性恋。我最了不起的社交生活就是到华尔格林杂货店去,跟另外一些业余演员聊聊天。”“你没有认识一个能带你出去玩玩的演员吗?”“哈!你居然问这样的问题,说明你对演员太不了解了。带你出去玩玩?他们连一杯五分钱的可乐都不肯替你买。并不是说演员天生一毛不拔,而是他们太容易失业了,不得不这样。而且他们大多数人晚上都要打工——在饭店端盘子,开电梯,在旅馆当服务员,只要能让他们白天出去找工作、见经理,他们什么都干。”“你们是不是很快就要上路了?”安妮突然意识到她将会多么想念尼丽。“我希望不要。我姐姐说小宝宝刚开始认识他爸爸,为了挣钱,查理走马灯一样去那些俱乐部演出,累得晕头转向。可是狄基开始嚷嚷了。我们巡回演出可以挣到更多的钱。布法罗、多伦多和蒙特利尔都希望我们到那里的夜总会去表演。正是因为这个,我们一定要上《直冲云霄》。海伦·劳森的演出总是特别火。这样我们就能在纽约待整整一个季节,甚至更长时间。说不定我还会遇到一个像样的男人,把自己嫁出去呢。”“你就是为了这个才想参加演出的?遇到一个人,把自己嫁出去?”“那还用说,那样我就有地位了,就能成为某某夫人,在某个地方安定下来,有自己的朋友,左邻右舍都会知道我是谁。”“可是爱情呢?要找到一个真心相爱的人,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啊!”

尼丽皱了皱鼻子:“看吧——如果有人爱我,我就爱他。天哪,安妮,你只要去找贝拉米先生……”

安妮笑了:“好吧,尼丽,我会的。一有机会我就说。谁知道呢,说不定你会成为第二个巴甫洛娃呢。”“那是什么?”“她是一位伟大的舞蹈家。”

尼丽放声大笑起来:“那些当明星之类的鬼话太可笑了。噢,我想我可能会成为明星,但不是凭这样的表演。每次我往观众面前一站,身体就会出现一些奇怪的变化。我舞跳得不错,我觉得,如果他们的喝彩声足够响亮的话,我简直能飞起来。我的嗓音并不出色,但我觉得,如果他们喜欢我,我唱歌剧都不在话下。每次我站在舞台上,就会有这种感觉……就好像他们都把我抱在怀里似的。我跟狄基和查理谈过这个问题,但他们认为我疯了。他们什么感觉也没有。”“尼丽,也许你应该去学习,上表演课。也许你的事业可以达到顶峰呢。”

尼丽摇了摇头:“机会太渺茫了。我在巡回演出时遇到过许多过去的演员,他们跟我说过他们怎样差一点儿就成功了。”“但你说的是那些天资不够好的人。”安妮说。“告诉你吧,待在演艺界不肯走的人,没有一个是因为这种工作有趣,报酬丰厚。每个进入演艺圈的丫头片子都以为自己能成功。但是在每一个玛丽·马丁、埃塞尔·默尔曼或海伦·劳森背后,都有成百上千个差一点儿就成功的无名演员在不入流的草台班子里忍饥挨饿。”

安妮沉默了,她没法儿跟尼丽的逻辑辩论。她拍了拍面颊,完成化妆的最后一步:“好吧,尼丽,我会尽量跟贝拉米先生争取的。可是谁知道呢,也许你不管怎样都会得到那份工作。既然他们叫你们去试演了三次,肯定是喜欢你们的表演的。”

尼丽笑得很响亮:“这正是让我纳闷儿的地方。他们为什么叫我们去呢?海伦·劳森怎么会喜欢我们糟糕透顶的表演呢?除非城里的其他舞蹈队都患了天花什么的。听着,如果我认为我们的表演很精彩,我就不会死皮赖脸地求你了。我不明白为什么海伦·劳森看上去那么感兴趣——除非她看上査理了。我想,她对任何一个穿裤子的家伙都有兴趣,查理虽说长得不太漂亮,但样子也不难看。”“如果她真的喜欢查理,査理会怎么办呢?毕竟,还有你姐姐呢。”“哦,如果有必要的话,他会把海伦·劳森搞到手的。”尼丽不带任何感情地说,“他会认为,在某种程度上,他是为了我姐姐才这么做的。反正,他不会真的喜欢跟海伦一起鬼混的。海伦其实长得并不漂亮。”“尼丽,你的意思是你会袖手旁观,让这种事情发生?你姐姐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的。”“安妮,你不仅说起话来像个贞女,考虑问题也像个祭司。不错,我是个处女,但我知道对一个男人来说,性和爱是两种不同的东西。查理以前住马路边最便宜的房间,却把收入的四分之三都寄给我姐姐,让她和小宝宝能过上舒服的日子。但这并不排除他偶尔也会跟剧团里的某个漂亮姑娘逢场作戏。他只是需要性……这跟他对基蒂和小宝宝的爱没有关系。我守身如玉,因为我知道男人把贞操看得很重,我希望有个男人就像查理爱基蒂那样爱我。可是男人就不一样了,你不能指望他是个处男。”

安妮房间的蜂鸣器响了,也就是说艾伦已经到大门口了。安妮按了一下按钮,表示她马上就下楼,然后一把抓起大衣和手包:“行了,尼丽,我得走了。艾伦可能打了出租车。”“等等——你还有那种特别好吃的巧克力软糖小饼吗?”尼丽开始往小壁橱里探头探脑。“把那一盒都拿走吧。”安妮拉开房门时说。“哦,太棒了!”尼丽怀里抱着那盒饼干跟了出来,“我有一本从图书馆借的《飘》,还有一盒牛奶,还有这么多的小饼。哇!多么美妙的享受啊!”

他们去了一家法国小餐馆。艾伦专心地听安妮讲了她的新任务。安妮讲完后,他一口喝光剩下的咖啡,叫服务员来买单。“安妮,我想,终于到时候了。”“到什么时候了?”“到说明真相的时候了。你应该光荣地离开亨利·贝拉米了。”“可是我不想离开贝拉米先生。”“你会的。”他的笑容很古怪,他整个的神态都变了,非常自信,“我个人认为,给莱昂·柏克找到一处公寓,应该是一个很大的业绩。”“你的意思是你知道哪儿有?”

他点了点头,脸上带着神秘的笑容,似乎暗自想到了一个笑话。到了外面,他招来一辆出租车,吩咐开到萨顿广场去。“艾伦,我们去哪儿?”“去看看莱昂·柏克的新公寓。”“这么晚了还去?这到底是谁的公寓呢?”“你会明白的。”他说,“耐心一点儿好了。”于是一路沉默。

出租车在东河附近一幢很时尚的楼房前停住了。看门人立刻抖擞起精神:“晚上好,库珀先生。”电梯工点头致意,不假思索地将电梯停在了十层。艾伦镇定自若地将一把钥匙插进公寓门的锁眼儿。他打开电灯,面前便出现了一间装饰得非常考究的客厅。他又按下另一个开关,柔美的音乐声在屋里飘起。这真是一套完美的公寓,像是为莱昂·柏克量身定做的。“艾伦,这是谁的房子?”“我的。来看看其他房间吧。卧室很大……壁橱很宽敞。”他拉开滑门,“浴室在这里,厨房在那里,很小,但有一扇窗户。”

她一言不发地跟着他走来走去。这真是难以想象,谦逊、不起眼的艾伦竟然住在这里!“现在我给你看美中不足的一个地方。”他走进客厅,拉开落地窗帘,眼前出现了临近的一套公寓,那窗户离得真近,几乎伸手就能摸到。“就是这一点令人遗憾。”他说,“这个梦幻之家什么都好,可惜风景不理想。尽管我不得不承认对面有个大胖子令我着迷。他独自一个人生活,整整两年了,我没有看见他吃过一点儿东西。他靠啤酒过活儿——早饭,中饭,晚饭。看!”似乎是得到了信号,一个敦实的男人穿着贴身内衣,慢吞吞地走进厨房,打开一瓶啤酒。

艾伦拉上了窗帘:“一开始我很为他担心。我认为他肯定会缺少维生素什么的,没想到他似乎越活越欢实了。”他领着安妮走向长沙发,“怎么样,它符合柏克先生的要求吧?”“我觉得太理想了,尽管有那个大胖子。不过,艾伦,你为什么要放弃这么神奇的一套公寓呢?”“我又找到了一处更好的。我可以明天就搬走。不过,我想让你先去看看。你也要喜欢它才行,这是很重要的。”

天哪!难道他是在向她求婚吗?!好脾气、好心眼儿的艾伦?她可不想伤害他。也许她可以假装没有听懂。

她迫使自己的声音变得漫不经心,不带任何感情:“艾伦,我负责给莱昂·柏克找一处公寓,这并不是说我就是这方面的行家。这只是为了不耽误事务所的公事,因为莱昂·柏克没有那么多时间。如果这处公寓是你自己找到的,你显然不需要我的任何建议……”她知道自己的语速太快了。“你说他能给一百五十美元,”艾伦说,“但他也能出到一百七十五美元。你知道吗?我们就按一百五十美元给他。那会使你成为一个真正的英雄。他可以从我这里转租过去。这是我没买家具时的租价,但我准备把家具免费送给他。”

她突然替他担忧起来:“可是你的新住处也会需要这些家具的,”她反驳道,“而且,这肯定花了不少……”“没关系,”他轻松愉快地说,“莱昂·柏克立刻就能搬进来吗?”“嗯,我想——”“肯定没问题。”艾伦说,“走吧,我带你去看我的新住处。”他催着她走出门,下了电梯,她反对,说“太晚了”,但他毫不理会。

又来到街上,那个机警的看门人冲了过来:“要出租车吗,库珀先生?”“不要,乔,我们就在街上走走。”

他领着她走过这个街区,进入另一幢楼房,这幢楼房似乎是悬在河面上的。

这套新的公寓简直是电影的布景。客厅里铺着长达四十英尺厚厚的白色地毯。酒柜上镶嵌着意大利大理石。还有一道长长的楼梯,显然是通向楼上的几个房间。然而最令人激动的是它的风景。

玻璃门敞开着,通向外面俯瞰河面的宽敞阳台。他领她来到外面。寒风吹得她面颊湿漉漉的,但眼前的美景真是让人心旷神怡。网状桥灯在河上凌空闪烁,无数颗晶莹的钻石在水面闪闪烁烁。她看呆了,痴迷了,完全忘记了艾伦的存在。“我们为新公寓喝一杯怎么样?”他问。

她从沉思中醒过来,接过艾伦递过来的一瓶可乐。“艾伦,这是谁的公寓?”她小声地问。“只要我想要,就是我的。”“但它现在属于谁呢?”“一个名叫奇诺的男人。但是,他说,这里对他来说太大了。他现在住在沃尔多夫——他更喜欢那里。”“可是,艾伦,你没有钱享受这样的地方!”“如果你知道我有钱享受什么,你准会大吃一惊的。”他脸上又露出那种奇怪的笑容。

她转身走进屋里:“艾伦,我想我得回去了。我累得要命……脑子也不清楚了。”“安妮……”他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我很有钱,安妮——非常非常有钱。”

她默默地望着他。突然,她知道他说的是实话。“我爱你,安妮。起初,我真是不敢相信你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一直跟我交往了这么久。”“知道什么?”“知道我是谁。”“你是谁?”“噢,我还是艾伦·库珀。你对我的了解只有这么多:我的名字。只是对你来说,这个名字似乎不能说明任何问题。你把我当成一个不得志、不起眼的保险推销员。”他咧嘴笑了,“你不知道过去这几个星期我是什么感受,把你藏在那些廉价餐馆里,看着你点菜单上最便宜的东西,知道你是为我的生意发愁。安妮,以前从来没有人真正关心过我。起初我以为这是一个骗局,以为你知道一切,在故意欺骗我。哦,以前就有人做过这种尝试,所以我才问了那么多问题——你从哪儿来,关于劳伦斯维尔的一切,然后请了一位侦探去核实。”

他看见安妮眯起眼睛,便一把抓住她的双手:“安妮,不要生气。你太完美了,简直不像是真实的,奇诺怎么也不肯相信。后来报告回来了,一切都是属实的——家庭,寡居的母亲,姨妈,还有你良好的新英格兰背景——你是有品位的,安妮,真正有品位。天哪,当我弄清这一切时,我真想发射火箭。我以前一直以为这种事情肯定不会发生在我身上——不相信我崇拜的某个人会喜欢我!你明白那对我意味着什么吗?”他拉着她在屋里跳起舞来,“你喜欢我!真的喜欢我!不是喜欢我的财富,而是喜欢我本人!”

她挣脱他,大口地喘着气:“艾伦,我怎么会知道你是谁——知道所有这一切呢——除非你自己告诉我?”“我真不明白你竟然会不知道。我三天两头出现在报纸上。我以为你的某个女朋友准会告诉你的。或者,亨利·贝拉米肯定会说的。”“我不看报纸,我只有尼丽一个女朋友,她只看《名利场》。而我在事务所从来不跟贝拉米先生谈论我的私事或其他任何事情。”“嘿,现在你可以给他们一个特大新闻了,关于我们的!”他把她搂进怀里,吻她。

她站立不稳,然后猛地挣脱他的怀抱。上帝啊,这种事又发生了!在他的亲吻下,她心头泛起一种厌恶的感觉。

他温柔地看着她:“我可爱的小安妮。我知道你一定被弄糊涂了。”

她走到镜子前,修补她的口红。她的手在颤抖。她准是出了问题。为什么她会对一个男人的亲吻这样反感呢?许多姑娘都喜欢亲吻她们不爱的男人。这应该是很正常的事。而她喜欢艾伦,他并不是一个陌生人。看来,不能怪威利·亨德森和劳伦斯维尔的那些男孩子,问题肯定出在她自己身上。

他站在她身后:“我爱你,安妮。我明白这件事来得太快,足以把任何人弄糊涂。但是我想娶你,想让你见见奇诺——我的父亲。”

他递给她一把钥匙:“明天把这个交给莱昂·柏克。叫他打电话到我办公室跟我联系。我立刻就办好转租手续。还有,安妮,如果你觉得这套公寓布置得太过分了,你可以把所有的东西都扔出去,重新布置。奇诺在它上面花了不少钱,但不知怎的,我猜想你可能不喜欢它。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买一套新式住宅——随你想要什么都行。”“艾伦……我……”“我们这一晚上已经谈得够多了。我爱你,你会嫁给我的,现在只要记住这一点就行了。”

他们驱车回家时,安妮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现在她知道真相了,她性冷淡。这是学校里女生们经常小声议论的一个词儿。有些女人天生那样——她们从来不会达到高潮,或感受到任何真正的激情。而她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天哪,她甚至连一个吻都没法儿享受!也许,找到艾伦这样的人算是她的运气。他脾气温和,也许能够帮助她,不妨嫁给他吧。母亲说得对,那种伟大的激情是不会发生在一个对亲吻都感到恶心的“淑女”身上的。她至少逃脱了威利·亨德森和劳伦斯维尔,有些人甚至连半个梦想都实现不了呢。

到了她的褐砂石楼房前,艾伦让出租车停下了。“争取梦见我,安妮。”他探过身,轻轻地吻了吻她的面颊,“晚安。”

她注视着出租车远去,然后跑进楼房,砰砰地敲尼丽的房门。尼丽出来了,一边还埋头盯着《飘》。她没有把书放下,示意安妮进来,自己则继续看书。“尼丽,你暂且把那本书放一放。这件事很重要。”“现在,不管你拿什么来,我都不会离开白瑞德的!”“尼丽,你听说过艾伦·库珀吗?”“哟,怎么啦,说笑话吗?”“我没有比现在更认真的了。艾伦·库珀是谁?这个名字使你想起了什么?”

尼丽打了个哈欠,把书合上,仔细地折起页角,把白瑞德留住:“好吧,如果你想玩游戏,我奉陪。艾伦·库珀是一个很不错的小伙子,每星期跟你约会三四次。根据我从窗口看到的情形,我承认他并不是卡里·格兰特,但他很可靠。好了,现在我可以接着看白瑞德了吗?他可要有趣多了,但郝思嘉好像一点儿也不欣赏他。”“这么说你从来没有听说过艾伦·库珀?”“没有。为什么我要听说过他?他演过电影还是怎么着?我知道加里·库珀和杰基·库珀,可是艾伦·库珀……”她耸了耸肩。“好吧,接着看白瑞德吧。”安妮说着朝门口走去。“你今晚怎么怪怪的,”尼丽嘟囔道,“喂,你没喝酒什么的吧?”“没有。明天见。”

尼丽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她的心思已经又回到白瑞德和郝思嘉身上去了。

安妮睁着眼睛躺在黑暗中,梳理自己的思路。艾伦不是一个可怜的、不起眼的保险推销员——艾伦是有钱人。可是凭什么她就应该听说过他呢?还有什么事情是她应该知道的?她怎样才能更多地了解他?乔治·贝娄!当然,如果想知道艾伦或任何人的情况,乔治·贝娄肯定会告诉她的。

当安妮走进乔治·贝娄的办公室时,他吃惊地抬起头:“哟,你不是应该在外面找公寓吗?”“我可以和你谈谈吗,乔治?是私事。”

他走过来,关上了门:“随时可以。坐下吧。随便谈什么个人问题都行。对了,来点儿咖啡怎么样?”他从保温瓶里给她倒了一杯,“好了,我们开始吧。你有烦心事?”

她端详着咖啡:“乔治,你知道艾伦·库珀吗?”“谁不知道呀?”他仔细打量着她,“哟……可别告诉我你跟他搞到一块儿去了!”“我认识他。我知道他非常有钱。”“有钱!”他发出了令人不快的笑声,“宝贝儿,他们得想出一个新词儿才能形容他那种财富。当然啦,是他的父亲奇诺创建了那个企业。他们拥有这座城市一半的房地产。据说,他们是那些希腊船王、百万富翁的合伙人。几年前《时代》杂志登过一篇关于奇诺的文章。也许我可以从图书馆里给你找到一份。他们说他的财富多得无法估算。那上面还登了艾伦的照片呢,他是整个企业的唯一继承人。你可以想象,这给他们俩做了一个多大的广告啊!从那以后,他们就需要特大号的冲锋枪才能驱散那些姑娘。因此,如果你认识了艾伦,我要给你一个忠告——不要对他认真。他是一个卑鄙的家伙。”“他看上去挺好的。”安妮坚持道。

乔治笑了起来:“哦,他比玻璃还要滑溜——但我认为他骨子里跟他父亲一样难对付。他自己做成了几笔非常精明的生意。听说,他为了逃脱服兵役,买下了几个做降落伞的工厂。”

安妮站起身来:“谢谢,乔治。”“随时过来,亲爱的。我可以告诉你城里每个色狼的情况——你长得这么漂亮,肯定会跟他们都认识的。”

亨利·贝拉米一看见安妮,就失望地拉长了脸:“可别告诉我你现在就放弃了!安妮,我知道这件事不好办。我今天亲自给几家租房中介公司打了电话。可是你必须继续尝试。”“我给柏克先生找到公寓了。”“啊!我的天哪,你真是太了不起了!”他按响莱昂办公室的蜂鸣器,把他传唤过来。“我拿到钥匙了,”她说,“柏克先生今天下午可以过去看看。”“今天上午为什么不行?”莱昂走进来说道,“不能给他们机会改变主意。安妮,你真是太神奇了!地址是什么?”

他匆匆记录下来:“地点太棒了。我租得起吗?”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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