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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17 02:3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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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文瑞

出版社:阳光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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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腾西夏

龙腾西夏试读:

序一 月明林下美人来

——序张文瑞的章回长篇小说《龙腾西夏》火仲舫

捧读《龙腾西夏》,我十分佩服文瑞先生那深厚的文学功底和丰富的史学知识,用一个“折服”的词也不过分。张文瑞同志是隆德县教育体育局一名普通干部,在教育战线教书育人三十余载,据说全县每一所学校都留下了他的足迹。无论是在基层学校还是教育主管部门,他白天工作,晚上潜心做学问,把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用心记录下来,撰写成文,或在报刊、网络发表,或传给同事亲友阅读。从扫盲到“普初”(普及三年教育)、“普六”“普九”“创建教育强县”“普及高中阶段教育”,他亲历和见证了全县教育的发展变化和光辉历程。在此基础上,他将自己多年来在报刊发表的文章,结集出版了《故乡情愫》一书。这本文集是他积极追求、勇于探索、甘于奉献的人生之旅的记录,也是智慧的结晶,同时是隆德县教育由小到大、由弱到强的真实写照,有着非同寻常的阅读价值和史料价值。对此,《固原日报》曾经在“文化固原”栏目进行了专题报道。

文瑞同志数十年如一日不间断地面对青灯一盏、史书数卷,佐以香茗半壶,室内心灵空明,窗外繁星满天,怡然自得地沿着历史的隧道回溯,津津有味地巡游曾经闪烁过光芒的时空。他的内心世界就是如此五彩斑斓,姹紫嫣红。远如宇宙洪荒,盘古开天,夏商西周,三国两晋,皆是历历在目;秦皇汉武,隋帝唐宗,宋祖元首,诗仙诗圣,词曲大家,时时萦绕在脑际。美妙者似闭月羞花,沉鱼落雁;鲜亮者绿肥红瘦,姚黄魏紫。品味历史的奇妙,曾经的辉煌让我们心潮澎湃;咀嚼历史的悲哀,曾经的忧伤让我们浮想联翩。

对那些远去的岁月,我们无法穷究,这里还是随笔者侃侃在我国历史上曾经辉煌过,继而神秘消失的西夏吧。为了完成《龙腾西夏》这部巨著,作者花费了十余年时间,进行了大量先期的准备与积累。文瑞同志博览群书,目光流连于汗牛充栋的历史典籍,思绪激荡在波澜壮阔的沧桑岁月中,通读了范文澜先生主编的《中国通史简编》,翦伯赞先生著的《中国史纲》,白寿彝先生总主编的《中国通史》以及《宋史》《辽史》《金史》《元史》,李范文先生主编的《西夏通史》,袁野先生主编的《中华上下五千年》等大量的史学典籍,从中获得了大量素材,吸取了写作营养。与此同时,散见于报纸杂志上灿若繁星的文章,活跃在互联网上颇似汪洋的言论,都给了作者不少的启迪和帮助。

由于作者对西夏历史做了潜心研究,故能将这一题材驾驭得游刃有余。本书以西夏十位君主为纲,兼及宋、辽、金、元兴衰的阶段性发展,展开情节,每一部分又紧扣其中最具影响力的事件、人物或思潮等进行演绎,呈现了西夏的历史和文化。其中有“吞疆四海自称王”的西夏开国皇帝李元昊,有“敢效汉唐振国魂”的中兴之主李仁孝,有“两朝开济老臣心”的西夏贤相斡道冲,还有“男儿西北有神州”的宋朝战将仲氏三杰,也有“江山代有人才出”的西夏学者、“八千里路云和月”的西夏使者、“花自飘零水自流”的西夏女人、“各领风骚数百年”的宋辽夏金蒙,又有“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文人高士,是他们书写了“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风云变幻和“洞房花烛哭冤魂”的爱情悲剧。

书中引证丰富,材料随手拈来。作者丰富的想象力使他能够将历史还原为生动的图景,给读者以真切的现场感,妙趣横生。他还将自己对于人文历史的深邃见解熔铸于对具体历史人物、事件的表述之中,融会贯通往来古今,使读者既能入乎其内,又能出乎其外,从阅读中获得丰厚的历史体验。

由于本书作者既具史学家洞察历史幽微之眼力,又有诗人敏感丰富的感受能力,因此在写作语言风格上,既睿智冷峻又情韵悠长;既有古风古韵,又有现代章法。《龙腾西夏》熔史识、诗笔、文心于一炉,以深入浅出的方式将西夏的历史表达得引人入胜。其结构严谨,气脉贯通,给读者一种阅读快感。“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我们权且将这部作品看作“月明林下”的“美人”吧。透过千年的历史烟云,我们看到,昔日的原野依然鲜花盛开,开阔奔放,芳华永驻。讴歌抑或挽歌那逝去的岁月,总结历史,是为了开辟未来。“十年砥砺磨一著”,这是《宁夏日报》对于作者的客观评价。一部耳目一新的《龙腾西夏》将呈现在读者面前。

是为序。2012年12月18日(作者系宁夏作家协会副主席)

序二 西夏:宁夏文化的亮丽名片

——《龙腾西夏》评介杨志高一

西夏是以党项羌为主体在中国西北部建立的地方割据王朝,存国190年(1038~1227年),定都兴庆府(今银川市),传位十帝。“夏之境土,方二万余里……河之内外,州郡凡二十有二”,疆域“东尽黄河,西界玉门,南接萧关,北控大漠”,大体包括现在的宁夏北部、中部,以及甘肃、陕西、青海、内蒙古的部分地区。

党项人是我国古代羌族的一支,最早居住在今天甘肃、青海、四川等省区的交界地区。隋唐宋时期,党项人经过几次大迁徙,由原居住地先后迁往今甘肃庆阳、陕西北部、内蒙古、宁夏银川一带。党项八部之一、最为强大的拓跋部,与中原王朝建立贡赐臣属关系,开始登上政治舞台。拓拔赤辞、拓拔思恭先后被唐太宗、唐僖宗恩赐李唐皇姓,并授爵封土。尤其是拓拔思恭晋爵为夏国公以来,党项拓跋部经五代十国,已形成一支强大的地方割据势力。宋朝初年,拓拔思恭的后裔李继捧、李继迁在是否亲宋问题上,产生了重大矛盾。李继迁拉起抗宋独立的大旗,其后李继迁子李德明,李德明子李元昊,周旋于辽宋之间,东讨西伐,进一步扩展势力。宋宝元元年(1038年),30岁的李元昊自称皇帝,国号“大夏”。因其地处黄河以西的西北,故名“西夏”。

西夏前期,自景宗元昊、毅宗谅祚、惠宗秉常、崇宗乾顺,与辽、北宋鼎立。中经仁宗仁孝“中兴”。从桓宗纯祐、襄宗安全、神宗遵顼、献宗德旺、末帝为西夏后期,与金、南宋鼎立,蒙古族兴起。宋宝庆三年(蒙古成吉思汗二十二年,1227年),在强大的蒙古军队的多次打击下,西夏走向灭亡。蒙古军屠城毁典,修史不独为西夏设国立传,任其湮没于史乘之作。

虽其如此,深受中原文化的影响,崇儒尊佛的西夏在政治、军事、经济、佛教文化等方面所创建的独特文明,无论是在中国历史上,还是在宁夏地方区域史中,都产生了不可忽视的影响。西夏与邻国的和平往来、攻战交伐,为西北的统一做出了贡献,也构成波澜壮阔的历史画卷。尤其是被称为“天书”的西夏文字文献的出土、破解,催生了国际学科“西夏学”。

宁夏是西夏王朝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西夏在宁夏活动的遗址、遗物,是解读中世纪宁夏文化的重要内容,也是彰显现今宁夏历史文化积淀的独特篇章。诸如今宁夏银川地区申遗的西夏王陵、灵武出土的西夏文献,还有许多重要的塔寺遗址。南部今固原市是宋夏交界、交战的前沿地。原州区有宋著名的军事要塞“萧关”,是军政机构镇戎军、怀德军治所。家喻户晓的杨家将——杨业之孙杨文广,还有曲端、曹彬之子曹玮等一些名将为驻防武官。隆德县为德顺军所在地,城池遗址至今尚存,西夏与宋朝著名的好水川大战,就发生在其境北。此役宋军败北,朝野震惊,仁宗为之旰食,坐镇指挥的范仲淹、韩琦由此败战而被贬官降职。韩琦,字稚圭,后封魏国公,直至清时隆德县北象山还立有韩魏公祠,人们还表达对这位“两朝身与国安危,典策哀荣此一时。木稼曾闻达官怕,山颓果见哲人萎”名将的哀思。原为德顺军陇干人(今隆德)的吴玠、吴璘兄弟,在抗夏、抗金战役中,屡建功勋,成为一代名将。

西夏遗存给国内外人文社会科学界,给影视、文学、旅游界及爱好者留下了丰富的研究史料和创作开发的资源。缘于地缘优势,西夏文化是宁夏文化的不可缺少的组成之一,也是宁夏文化的品牌之一。二

目前国内西夏学的研究,主要有社会科学院、高校、文博机构的专业人员,此外,还有媒体、西夏文化爱好者及相关的旅游从业者。前者依据典籍记载、文物考古资料,用文献学、语言学、历史学、民族学、宗教学、考古学等诸学科的方法,在文献语言、考古历史、佛教文化,以及资料刊布等方面取得令人振奋的成绩。后者以影视、小说、书法作品和旅游开发等形式,以一定素材为基础,采用文学创作、艺术加工、文化开发的方法,从不同侧面对西夏文化进行诠释、演绎,宣传了西夏文化,也宣传了宁夏,在普通读者、人群中产生了一定影响。在上述两方面的工作中,宁夏无疑是这个领域的重镇之一。

所属固原市的隆德县在古代属陇右文化之余脉,文化底蕴较深。宋始有行政建置,从初设笼竿城,后建德顺军,到金设德顺州,后升陇安郡;从元置德顺州,后并治平、威戎、水洛入陇干,到明设隆德县,属陕西平凉府,迄今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2008年隆德县荣获中国书法家协会正式命名的“中国书法之乡”,成为全国第五个、西北第一个县级“中国书法之乡”。这里百姓勤劳朴实上进,多有文人英才。这里是我亲情所在之所,也是我曾经生活、工作过的地方。

张文瑞先生供职于本县教育局,除做好本职工作外,长期衷情于西夏文化的研究,出于故土之情,张先生要我为其《龙腾西夏》说点什么,并希望是“序”的形式。这既是让人非常难为,又是让人高兴的事情。之所以难为:一来,自己所从事的是所谓纯专业的路子,努力遵奉的是有一分史料说一分话的传统方法,对演义小说现在很少翻阅(孩提时代除外),即使阅读也被那些关公战秦琼张冠李戴、以讹传讹的内容,打消了再读下去的欲望;二来,自己是西夏研究的小兵,也永远是小兵,个性不喜张扬;三是,业师聂鸿音先生谆谆教导门下,切忌炒作,踏实做人做学问,等等。喜的是故人历经十余年的辛勤创作,《龙腾西夏》终于要与读者见面了,我十分佩服他可嘉的勤学精神,只好斗胆为之。通览《龙腾西夏》,具有如下显明特点:

一、作为历史小说,《龙腾西夏》的材料源于史传文学,有完整的故事情节,虚构的细节描写,鲜活的人物形象,凝练的人物语言。

作者经过多年收集整理研读宋、辽、金、元等历史典籍等大量书籍,对于几种不同版本的书籍所记载的西夏史实,反复比对,取精存真。小说主要以史实为依据,以西夏的兴亡为主线,描写了宋、辽、夏、金、元五个朝代错综复杂的社会关系和兴衰,构拟了当年金戈铁马的岁月。塑造各类有名有姓的人物200余个,重点塑造了李元昊、范仲淹、韩琦、张元、种世衡、种谔、种师道、梁太后、乾顺、仁孝、完颜阿骨打、成吉思汗等一大批历史人物,描写大小战争50余场。兼及西夏的社会制度、官吏制度、兵役制度、文化教育等多个层面。

二、从体裁、类型上讲,本书采用中国传统的章回体小说,集历史小说中的讲史小说、野史小说、遗事小说于一体。寓教于乐,寓乐于教,相得益彰。

作品主要以李继迁叛宋至帝被杀,党项西夏246年的历史为跨度,西夏事、夏辽事、夏宋事、夏金事、夏元事,事事述来。帝王权臣股掌弄权,将士拼杀疆场,密谋声、马嘶声、人喊声,声声入耳。五个朝代相关的故事穿插迂回,环环相扣,阐释了弱小的西夏能在辽、宋、金几个强国的夹缝中不断发展壮大,多为胜出的灵活内外政策。中国历史小说是“尊史”的文化产物,同时又反映着作者的思想,提供着以史为鉴的精神载体。

作为第一读者,先睹为快,深为这部长篇历史小说的出版感到欣慰,《龙腾西夏》以生动活泼的语言,引人入胜的故事情节,使人捧之爱不释手,读之余音绕梁,掩卷回味无穷。它不仅丰富了我区文学创作的内容,而且对于宣传宁夏,提高宁夏知名度,发展宁夏旅游事业,加强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建设仍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和历史意义。2013年1月12日深夜(作者系宁夏大学西夏学研究院副研究员)

第一回 夏太祖克难创基业 宋王朝倾力平蕃落

诗曰:天地初开浑如蛋,真阳升腾浊阴淀。浩浩宇宙暖流来,茫茫海洋生命现。鱼兽共戏沾时雨,人猿揖别翻火焰。中华始祖类人猿,三皇五帝不纪年。夏商周盛春秋乱,七雄争霸归秦汉。三国两晋南北朝,隋唐英雄大登殿。梁晋汉周狮虎斗,宋辽金夏真龙现。江山时有才人出,各显神通逾百年。

这首古风诗简要概述了天地成因、人类起源、五千年中华文明史。

孟子曰:“五百年必有王者兴。”话说隋唐年间,在我国四川、西藏、青海交界一带的辽阔草原上,生活着党项族的八个部落,其中拓跋氏最为强盛。他们本是北魏鲜卑族的后裔,以姓氏为部落,以畜牧为生计,没有法令、赋税、文字与历法,处于氏族社会的父权制时期。

隋朝时,党项拓跋部大首领拓跋宁丛率部落内迁,被授予大将军称号。

唐末农民起义风起云涌,割据西北的拓跋氏首领拓跋思恭随雁门节度使李克用出兵勤王,攻击黄巢,战功卓著,被唐僖宗赐姓为李,封为夏州节度使、定难军节度使,封爵夏国公,拥有银州、夏州、绥州、静州和宥州等地。

五代时期,僻居西北一隅的拓跋氏后裔,党项族夏州李氏政权在夹缝中生存,相继对中原的梁、唐、晋、汉、周和北汉称臣。

宋朝立国后,982年,党项人大首领李继捧率众降宋,并将党项李氏世代居住地夏、绥、银、宥、静五州献给宋朝作为见面礼。宋太宗不但软禁了李继捧,还下诏:“李继捧一族缌麻(凡男子为本宗之族曾祖父母、族祖父母、族父母、族兄弟,以及为外孙、外甥、婿、妻之父母、表兄、姨兄弟等,均属缌麻。)以上亲属全部赴阙面圣。”实际上就是把李氏的直系亲属全部押解到东京做人质。李继捧的弟弟李继迁时任夏州蕃落使,按照皇帝的诏令也在押解入朝之列。李继迁闻之大惊,顿足道:“兄长陷我李氏一族于绝地也。”便找亲信张浦商议说:“虎不可离山,鱼不可离水,党项人万不可离开故土。不如我等扯旗造反,杀掉狗官,占据绥、银二州,公开和宋朝分庭抗礼。”张浦道:“不可,眼下宋朝将军尹宪以重兵屯于银州,新附宋朝的李克文又兼知州事,党项各部态度犹豫不定,仓促起事,势难成功。莫若暂时避走漠北,建立新的割据地,然后联络党项各部酋长,卷土重来,则大事成也。”李继迁道:“甚善。”便诈称乳母死,要出城安葬,暗中偷偷把兵器装入棺材和丧车中,骗开夏州城门。

982年6月的一个晚上,夜色静谧安然,月光似水般轻柔地笼罩着整个夏州城,青石铺成的街上没有半个人影,路边的野猫懒懒地倚在墙角,炯炯有神的两只碧眼机敏地打量着四周。突然,一队锦衣人马飞驰而过,马鞍辔上的铃铛“叮叮当当”一阵乱响,在这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脆悦耳。厚重的城门“吱呀”一声慢慢地打开了,随着马蹄扬起的阵阵尘土,夏州城又恢复了刚才的宁静。

天色微明,依稀可见一支马队在晨光中奔驰,忽地,为首的马扬起前蹄,停了下来,整个马队也止住了飞奔的步伐。为首的高头大马上是一个二十岁左右、身材魁梧的年轻人,他神色沉重地凝视着远方,良久,猛然调转马头,对众人高声说道:“我们党项李氏世代居住于银、夏诸州,今已全部落入宋朝之手。汝等不忘祖恩,甘愿随我复兴祖业,此等同甘共苦之情我必铭记于心,成大业之日决不负尔等一片忠心。”众人齐答:“大业有成,死而无憾!”说话的年轻人,就是西夏的奠基者——李继迁。说罢,又率众人驱马直奔银州东北三百余里的地斤泽(今内蒙古自治区伊克昭盟巴彦淖尔)。

李继迁生于963年,为银州防御使李光俨之子。其高祖拓跋思恭在晚唐时封爵夏国公、定难军节度使,曾祖李仁佑、祖父李彝景、父亲李光俨,于五代、后晋、后周先后世袭定难军节度使之职。继迁幼年时即以“善骑射、饶智数”而闻名乡里。宋开宝七年(974年)李继迁年仅11岁,有一天率众骑马狩猎,在山路上遇到一只斑斓猛虎,随从吓得面如土色,惊恐万状。李继迁从容不迫,令众人都躲到树林里去,自己不慌不忙地爬到一棵大树上,弯弓搭箭,“嗖”的弓弦响处,射中正向他扑来的猛虎面额。猛虎疼痛不已,号叫着在地上扑腾挪转了一会儿,倒地毙命。这件事在党项族中广为传颂,名噪一时。有诗为证:稚童挽弓能射虎,壮士持索可缚龙。莫道英雄正年少,敢上丹阙去问兵。

定难军节度使李克瑞爱其才,授予李继迁定难军蕃落使之职。

地斤泽是党项人世代聚居的地方,李氏家族久居这里,影响很大。李继迁返回地斤泽后,受到党项人的热烈欢迎。他立即召开集各部落酋长前来议事,动情地对众酋长说:“我们李氏自唐朝设立定难军,世代守卫此土已过百年。百年来,承蒙大家的抬爱,我们定难军风调雨顺,可谓一方乐土。比以前我们党项人受吐蕃欺负,颠沛流离的日子,简直是天上地下。现今大首领李继捧为了自身一人的荣华富贵,把定难军的土地人畜拱手送给开封的汉人赵氏,损害的不只是我们李氏族人,而是我们所有党项人。继迁誓为保卫祖业与宋人血战到底,希望能够得到你们的支持,与我们并肩战斗。”饱受欺侮压榨的党项酋长们早已对赵宋王朝恨之入骨,见李继迁扯旗反宋,当即洒泪宣誓:“誓随李首领反宋,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原来,宋朝元年,宋太宗推行大汉族主义,对边疆少数民族极力压迫盘剥,一些州官边将更是把党项人视作异类。原州巡检使王彦升,把一些所谓“犯法”的党项人抓来,让其站在酒桌前,他一面喝酒,一面用刀子割下“犯人”的耳朵,切碎做下酒菜。被割掉耳朵的党项人血泪满面,浑身不停地颤抖,王彦升视而不见,继续喝酒。党项人对宋朝的边将和官吏恨得咬牙切齿,当李继迁扯起反宋大旗后,便纷纷响应。

宋太宗闻李继迁聚众谋反,大怒,降诏让知夏州尹宪和夏州巡检曹光实即行剿灭。

984年9月(宋雍熙元年),尹宪和曹光实侦知李继迁在地斤泽,遂选精骑乘夜奔袭,焚烧帐篷400多顶,斩首党项兵500余人,抢走了所有的羊马和器械,李继迁独身逃脱。

宋军退走后,李继迁收拾残兵,并与党项诸部秘密联络。于是,又有许多党项部众,复聚于地斤泽。985年(宋雍熙二年)2月,银州党项首领拓跋遇派人与李继迁联络,愿做内应,攻取银州。李继迁设计,令弟李继冲率领部众,预先埋伏,自己与张浦等赴银州诈降,并与曹光实约定日期,在庐州纳节投降。曹光实信以为真,擅功心切,不与他人商议便约定日期、地点前往受降。李继迁见曹光实进入埋伏圈,忽举手挥鞭为号,伏兵骤起,曹光实被杀死。李继迁乘胜攻占银州(今陕西米脂)。党项部落首领见李继迁得胜,纷纷率众归附,一时兵势大振,随之者几十万人,攻州掠县,破关斩将,宋廷震动,调集十余万兵马平叛。李继迁虽然取得了一些胜利,但无奈所统兵丁全是没有经过训练的乌合之众,在宋朝正规军的四面围剿下,损兵折将,屡战屡败,再次陷入了困境。

李继迁对部众说:“吾等虽冒刀锋箭矢之险,拼死与宋军争战四年有余,但至今不能光复旧业,收复夏、绥、银、宥、静等五州,吾细思之,若只凭我们自己这点单薄的兵力,很难成功。现在北方辽国正强盛,吾欲联辽抗宋,借助辽国的势力,来实现光复大业。”众人齐声答道:“此计甚妙。”

986年(辽圣宗统和四年)2月,李继迁遣使捧表向辽国称臣。辽国欲借助李继迁的势力牵制宋朝,便封李继迁为“定难军节度使,银、夏、绥、宥等州观察使,特进、校检太师”。12月,李继迁为了进一步拉近和辽国的关系,亲自向辽圣宗请婚。辽圣宗许以宗室义成公主下嫁,并封李继迁为夏国王,赐好马3000匹。

宋朝见李继迁与辽国联姻,势力迅速扩大,一时难以剿灭,又怕他们联手抗宋。988年5月,宋太宗便采纳宰相赵普的建议,采用招抚之策,授李继捧为定难军节度使,赐姓赵,名保忠;授李继迁银州观察使,赐姓赵,名保吉。

宋朝的妥协,使归属宋朝版图已达十五年之久的夏、银、绥、宥等州领土,依然落到了夏州李氏的手里。此刻,李继迁手握10余万虎狼之师,见宋朝软弱无能,已经不满足于恢复“故土”的愿望,而是雄心勃勃,把进攻的矛头对准了宋朝北方重镇灵州。

灵州(今宁夏灵武)位于黄河上游。夏州西侧,倚重贺兰山,带引黄河水,地处要冲,是唐、宋时代西北边疆的著名重镇。这里土地肥沃,地饶五谷,尤宜稻麦,水草肥美,农牧两宜,且有秦渠、汉渠、唐徕渠等引黄河水,灌溉大面积农田。灵州西面,是内地通往西域的要道——河西走廊,这里主要散居着吐蕃、回鹘等部落。因而,灵州成为汉、回鹘、吐蕃和党项各族争夺的焦点。李继迁志在必得,宋朝势在必保。灵州军粮马料和军需一直依赖于关中诸州供给,行军转饷,千里跋涉,粮运艰辛,民不堪命。李继迁抓住灵州的这个软肋,运用以逸待劳,断宋粮运,长期围困,“利则战,不利则退”的战术与宋朝抗衡。1002年春天,李继迁沿途设伏,断宋粮道,偷袭宋朝储粮的军事据点清远城,围困灵州城三个多月。6月,宋真宗命陇州刺史白守荣、边防巡检马绍忠等率兵护送四十万石粮饷救援灵州。白守荣和马绍忠统领5万大军护送粮饷,选拔2万名战斗力强的禁军作为开路先锋走在最前面,左右两边和后面各派一万名战斗力较弱的厢军押解运粮民夫。中间是4万名民夫,3万多头骡马和驴,八千多辆牛车,满载着粮草辎重,浩浩荡荡直奔灵州而来,队伍前后绵延几十里长。

宋军的行程早已被李继迁侦探得一清二楚,他决定在宋军运粮必经之路浦洛河设伏袭击宋军。浦洛河位于灵州以西300多里处,河宽十余丈,水深至人腰,干旱之季,人马可以涉水过河。7月5日,宋军先锋2万多人马全部过河,民夫和骡马粮车刚过了一半,天色已晚。白守荣下令:“各路人马原地扎营休息,加强警戒,天明之后再渡。”

半夜时分,李继迁手提两把开山大斧,率兵突袭白守荣的中军大帐。白守荣披挂上马,手挺丈八长矛,来战夏兵,见一名夏将在阵中左冲右突勇不可挡,便大喝道:“何方毛贼,敢袭本帅营寨,快快报上名来受死,本帅不斩无名之辈。”那名夏将答道:“某乃西夏王李继迁是也。”说着挥动大斧直取白守荣,二人大战三十多个回合,李继迁不敌,拍马就走,白守荣追杀二里多地,心中惦记着粮饷,无心恋战,急令鸣金收军。

白守荣回到大帐,刚解下盔甲,忽闻营外战鼓震天,杀声动地,营盘四周火光冲天。白守荣急忙重新披挂上马,率领中军杀出营来。夏军力不能支,边战边退,至天色微明时分,已追出十多里路程。白守荣勒住马嚼,正欲转身回营,忽然两边伏兵尽出,箭如飞蝗,宋军霎时被射倒了一大片。刚才在前面逃跑的夏兵又回转身来,截住宋军厮杀。可怜宋军鏖战一夜,人困马乏,遭此一击,即刻土崩瓦解,两万多宋军全军覆没,白守荣只身走脱,马绍忠战死。

在河对岸的3万多名宋军厢兵,大多是护送粮草的运输兵,本来就没有多少战斗力,听说前军覆没,主将被杀,又见夏军呐喊着从四面八方杀来,未做有效抵抗,就各自逃命去了。可怜数万名民夫,被乱兵杀死、奔逃中被踩死、掉入河中淹死者不计其数。四十万石粮饷全部为李继迁所获。

就在李继迁大获全胜的同时,灵州守军更加艰难,饥饿日甚,终于发生了人吃人的惨状,这边有人刚死,那边立刻就被人抢去分而食之。7月,宋真宗派五路大军进剿,李继迁利用沙漠沟壑沿途设伏,步步为营进行阻击,牵着宋军的鼻子在沙漠里捉迷藏,往来奔波。宋军被拖得疲惫不堪,相继无功而返。

五路大军一走,李继迁又把灵州包围起来,城中内无粮草,外无救兵,形势十分危急。宋真宗一筹莫展,朝中大臣有的主张放弃,有的主张坚守。正当宋朝君臣对灵州或弃或守,犹豫不决之时,李继迁于1002年(宋咸平五年)8月攻破定州(今宁夏平罗)、怀远(今宁夏银川)、保静(今宁夏永宁)、永州(今宁夏银川市东)和清远军,使灵州成为一座孤城。危急关头,宋真宗于1002年(宋咸平五年)9月,命兵部尚书张齐贤为泾源、环庆、镇戎、清远等州军安抚经略,总统五路步骑兵六万人援救灵州。李继迁得到消息后,未等朝廷援军赶到,对灵州发起猛攻。李继迁亲自到阵前擂鼓,其子李德明冒着密集的箭雨和檑石滚木率众拼死冲锋,士兵呼喊着抬着云梯越过护城河,爬上了城头。灵州守军虽然顽强抵抗,但那里抵得住李继迁虎狼之师的勇猛攻击,血战三日,灵州城破,宋军守将裴济战死。

五路援军赶到半路,听说灵州城已陷,加之粮草不济,便撤军而还。

攻占灵州后,李继迁改灵州为西平府,并于次年宣布将西平府作为西夏都城。宋咸平六年(1003年),李继迁率兵攻占西凉府(今甘肃武威),吐蕃六谷部首领潘罗支先假降,等李继迁受降时,突然对夏军发起进攻。李继迁大败并被流矢射中,只好退兵撤回西平府(今宁夏灵武),于1004年正月去世,年仅42岁,其子李德明嗣位。后人有古风一首,盛赞李继迁开创夏国的丰功伟绩:隋唐五代风雷吼,英雄争做补天手。拓跋仗剑边塞来,手提龙泉荡宇宙。李唐沦丧诛忠臣,赵宋得胜烹狐狗。太祖初展胸中策,星夜赚城出虎口。鲲鹏展翅六合行,蛟龙出水四海走。驰骋北国鼓风雷,纵横天下换星斗。龙骧虎视开夏业,千秋万代名不朽。

李德明,小名阿移,生于981年,时年23岁。

1004年5月26日中午时分,李德明从静州大营视察归来,侍卫亲兵帮他卸掉盔甲,换好衣服,便大步走进王府,洗去身上的征尘,刚想坐下休息,王妃身边的女佣人阿兰蹑手蹑脚地进来,低声说道:“王爷,夫人肚子疼得厉害,怕是要产了。”李德明道:“快请巫祝前来助产。”正在这时,忽然狂风大作,乌云滚滚,电闪雷鸣。只听“轰隆隆,咔嚓”一个炸雷,把苍天炸开了一条长长的裂缝,只见一条金龙从裂缝中飞了出来,直扑西平王府,吓得众人四散奔逃。雷声刚过,王妃屋中传出“哇”的一声婴儿啼哭声,女佣人惊喜地叫道:“生了,生了,夫人生了,是个男孩儿。”众人甚是奇之,李德明高兴地为这个男孩儿取小名嵬理,大名李元昊。

10月,李德明偕夫人卫慕氏前往西凉巡边,遭到吐蕃六合部首领潘罗支部突袭,打了个李德明措手不及,奶妈被杀,嵬理丢失。后人有诗叹曰:王府喜得一金童,未满周岁即逢凶。家将离散乳母丧,可叹幼苗遭霜惩。

此时,又闻环庆路巡检杨琼上奏朝廷:“趁继迁丧亡,德明新立,人心未稳之时,一举荡平西夏李氏割据政权。”

正在李德明危难之时,1005年(宋景德二年)正月,辽国萧太后和辽圣宗耶律隆绪率军大举南侵,宋真宗赵恒御驾亲征。9月,辽军先在唐兴大破宋军,又在遂城、祁州、铭州获胜。11月,攻破宋德清军,辽军一路浩浩荡荡,所向披靡,宋军望风而逃,进至澶渊时,宋朝遣使求和。12月,辽宋在澶渊达成和议,签订和约,其主要内容是:宋真宗称辽萧太后为叔母,每年向辽进贡银10万两,绢20万匹,两国各守旧界。史称“澶渊之盟”。

却说李德明丢失元昊后伤心不已,差数百人前往出事地点寻找,严令兵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找不到孩子提头来见。”功夫不负有心人,一年后,兵丁在狼洞前发现了李元昊。原来,那日李德明遭吐蕃部突袭,乳母见贼人冲了上来,众将士自顾不暇,怕孩子遇害,急忙把未满一岁的元昊藏到草丛里,乳母被乱兵杀死。贼人走后,正好有一只白狼死了狼崽,整日在这一带嚎叫嘶鸣,路过草丛时,见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孩在草丛中哭泣,便把他叼回窝中,用狼奶喂养,这个孩子就是元昊。说也奇怪,元昊用嘴摸索着噙住狼奶头,就“咕咕”地吃起狼奶来,立即止住了哭声。白狼的窝里铺着厚厚的一层干草,元昊吃饱奶后,躺在干草上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白狼给元昊喂饱奶后,白天出外觅食,晚上就寸步不离地守着元昊,时而把元昊拨到腹下取暖,时而用自己热烘烘的身体给元昊御寒。一年后,元昊已能随狼妈妈出外活动,那天被李德明的部下发现后擒获,抱回府中,卫慕氏一眼就认出了孩子屁股上的那块红色胎记。有诗曰:六月飞雪雨作冰,苍狼也生慈母心。怜子铸成天地爱,草丛救起一盘龙。

面对着宋、辽两国的厮杀,夏国国王李德明隔岸观火,坐收渔翁之利。在战争的天平上,李德明倒向哪边,哪边便是胜利者,于是,辽、宋双方争相拉拢李德明。

1005年(宋景德二年)7月,辽国为了达到让李德明继续与宋朝对抗,自己从中取利的目的,册封李德明为西平王。10月,宋朝针锋相对,封李德明为定难军节度使,夏州、绥州、银州、静州观察使,西平王,赐李德明袭衣、金带、金鞍勒马,银一万两、绢一万匹,钱两万贯,茶两万斤。

得到宋朝的赐封后,李德明捧表降宋,同时臣服于辽与宋,倚仗辽之强势,多得宋之实惠,西夏日益强盛。

李德明在外交上先后取得辽与宋的承认后,不断向河西走廊地区用兵,六次率兵攻打吐蕃、回纥居住的甘州、肃州、瓜州等地,开疆拓土,占据了定难州(今贺兰山一带)、灵州(今宁夏灵武一带)、庆州(今甘肃庆阳)、夏州(今陕西靖边)、银州(今陕西米脂、榆林一带)、宥州(今陕西横山县一带)、绥州(陕西绥德)、积石州(青海循化)等数万平方公里的土地。

辽、宋的竞相拉拢和西夏的强盛,助长了李德明称帝的欲望,李德明出行的仪仗已经与中原皇帝如出一辙。李德明在1016年祭天时,追尊其父李继迁为:“太祖,应用法神智仁圣至道广德光孝皇帝,庙号武宗。”1020年,李德明在怀远镇营建新都,取名兴州(今银川市),定为国都。

1022年(宋天禧六年)3月23日,宋真宗驾崩于延庆殿,子赵祯继位,是为宋仁宗,改年号为乾兴元年。李德明遣使前去朝贺,参加新君的登基大典。

1028年(宋天圣六年),李德明册封李元昊为太子。

李元昊比其父野心更大,册封为太子后,多次劝其父李德明背宋自立。李德明叹道:“吾用兵,疲矣。吾族三十年衣锦绮,此宋恩也,不可负。”元昊不以为然地争辩道:“所得俸赐只以自归,部落实繁,穷困颇甚,苟滋失众,何以守邦?不若习练干戈,杜绝朝贡,小则恣行讨掠,大则侵夺封疆,上下俱丰,于我何恤!大丈夫岂可久居人下?”

为进一步密切与辽国的关系,宋天圣七年(1029年),李德明为太子元昊请婚于辽;次年,辽兴宗即以兴平公主嫁与元昊,并封元昊为夏国公,驸马都尉。

1032年(宋明道元年)10月,李德明病逝。11月,李元昊嗣位。有诗赞李德明曰:帷幄巧解龙虎斗,联辽和宋策纡筹。怒向西塞擂战鼓,万里山河一望收。

元昊继位的当年,便开始雄心勃勃地实施其立国称帝的霸业。为了凝聚党项人的民族意识,他颁布的第一道法令是“秃发令”,规定党项人一律剃光头顶,穿耳戴重环,并且自己率先实行,限期三日,不服者处死。

元昊广招兵马,精心训练,并在宋夏边境险要之处大修城寨,建起300余个寨栅据点。

1034年(宋仁宗景祐元年)年初,元昊接连两次取得向宋朝的麟州和府州进攻的胜利后,又将锋芒指向环庆路。7月初,元昊兵分两路:一路由环州南下进攻庆州。庆州西北马岭寨附近有蕃部杀牛族2000余帐,一直抗宋自保,元昊以他们为前驱,沿途杀戮掳掠,夺取马岭寨后,直逼庆州,被环庆路经略安抚使曹综领兵击退。另一路沿秦直道长驱直入宋境100余里,占据了庆州华池县西马铺寨以北大片地区,并在庆州柔远寨北修筑了白豹城和后桥堡,作为南下关中的前沿基地,派重兵把守。

后桥堡位于白豹城与金汤城之间(今陕西吴起县脚扎川一带),西夏占据后,阻绝了延州与庆州往来道路。庆州柔远寨(今柔远城)监押卢训趁夏兵新筑堡寨,立足未稳之机,派蕃部巡检嵬甫率兵趁夜偷袭,一举攻破后桥堡,收复了失地。7月底,元昊声称报后桥堡之仇,亲率万余大军沿秦直道南下,重新夺回后桥堡,进军至龙马岭,准备攻占凤川寨,打开南下关中的通道。环庆路巡检使杨遵与柔远寨监押卢训各率3000汉蕃兵马在龙马岭进行阻击。元昊仗着兵多将众,轮番出战,采用车轮战术与宋军厮杀。宋军力不能支,且战且退,退入秦直道墩梁城,又被追来的夏军包围,形势十分危急。

环庆路副都部署张守遵急令都监齐宗矩、走马承受赵德宣领5000兵马,前去救援,环庆路钤辖李惟熙命宁州都监王文领3000兵马火速增援。两路援军到达后,即与被围宋军里应外合,同夏兵展开激战。元昊见宋军援兵到来士气高昂,便令夏军退至节义烽一带安营扎寨。

节义烽南侧秦直道经过的地方有两个数公里长的大湾,一侧靠山,一侧临涧,两湾之间又有一条数百米长的狭长谷道。元昊命夏兵将进入南边大湾的直道挖开一道壕沟,阻挡宋军的骑兵与车辆,将重兵埋伏在各险要之处严阵以待。环庆路都监齐宗矩见夏兵退去,急忙整顿兵马,下令追击,自率庆州兵马为前锋,想取头功。追至壕沟处,通事蕃官(翻译)对齐宗矩说:“前面地势险要,可能有伏兵,请勿轻易过壕。”齐宗矩不屑一顾地说:“夏兵乃乌合之众,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吾何惧之。”齐宗矩不听劝告,强令宋军急速过壕,继续追击。元昊在高山顶上望见宋军大部已进入伏击圈,即挥动旗帜,令夏兵出击。两边埋伏的夏兵如猛虎下山,一齐突出,将宋兵分割包围。霎时,战鼓雷鸣,杀声连天,震撼山谷。宋军经过几十里山路急行军,人困马乏,突陷重围,措手不及,毫无抵抗便纷纷束手就擒。战斗结束后,夏将野利遇乞请示元昊道:“国主,按以往规矩,凡俘获的宋兵全部施以劓馘(guó)之刑(即割鼻子、割耳朵),现在是否开始动刑。”元昊沉思片刻说道:“我朝初创,正是用人之际,俘兵中凡有技艺者方可保命。”野利遇乞将元昊的命令传达下去。夏兵将俘获的宋兵驱赶至一片开阔地,令其百人一队,表演技艺。一时俘虏中唱的、吹的、舞的,哭的、笑的,也有以掌断石、以头触地倒立行走的,争献技艺者丑态百出。元昊命人择其技艺精湛者200余人留在夏军中听候调遣,对其余的俘虏割鼻、割耳,敢于反抗者或处死、或挑断手脚筋,使其全部成为残废,然后放归。

宋军后续兵马被元昊重兵阻挡在壕外不得参战,齐宗矩所部5000多人马,除监军赵德宣及少数将士侥幸逃脱外,其余全军覆没,他自己也做了俘虏。元昊大获全胜后,押着齐宗矩和战利品返回西夏。

环庆兵出战时,金戈耀眼,银盔闪烁,杀气冲天,声震山河,是何等的荣光。只几日时间,战败归来时,腿瘸脚拐,无耳无鼻,形象丑陋,血染征衣。有的羞愧难当,无法面对家人,未等回到家中即行自杀。活着的也终生残废,流落街头乞讨,在痛苦与自卑中了却残生。

宋仁宗闻庆州之败后,降诏惩办参战将领:庆州缘边都巡检使杨遵、宁州都监王文被免职;环庆路走马承受赵德宣、柔远寨监押卢训被降职;环庆路副都部署张守遵、钤辖李惟熙降职留用。而对李元昊却姑息迁就,只派遣使臣进行了责问。

大诗人苏舜钦闻此惨状悲愤不已,在《庆州败》一诗中愤懑地写道:马肥甲重士饱喘,虽有弓箭何所施。连颠自欲坠深谷,虏骑笑指声嘻嘻。一麾发伏雁行出,山下奄截成重围,我军免胄乞死所,承制面缚交涕洟(tì鼻涕)。逡巡下令艺者全,争献小技歌且吹。其余劓首放之去,东走矢液皆淋漓。首无耳准若怪兽,不自愧耻犹生归。守者沮气陷者苦,尽由主将之所为。地机不见欲侥胜,羞辱中国堪伤悲!

苏舜钦的《庆州败》在文人士子和边关将士中引起了强烈的反响,纷纷上书,献计献策,要求朝廷剿灭李元昊。

第二回 悲科场狂生走西夏 兴霸业元昊登大宝

词曰:君王深居九重宫,谁解士子赤心?十年寒窗一梦空。铁笛声断处,人去渺无踪。风月不知国事改,元昊夜梦飞熊。巍巍贺兰跃蕃龙,开国拓疆,清露泣血红。——前调《临江仙》

1036年夏季,开封府太常博士韩琦正在挥汗披阅公文,忽有门人来报:“府外有两个狂生抬一石坊,上书张元、吴昊,言有振兴华夏之才,匡扶社稷之志。口口声声要见太常博士韩大人,献什么平戎之策,我等挥赶不去,如之奈何?”韩琦皱了皱眉道:“张元此人我早有所闻,因久试不第而漂泊潦倒,每夜游山林,则吹笛而行,声闻数里,群盗皆避,人称‘华州狂士’。虽小有才名,但我大宋天朝,饱学之士数以万计,文武百官满朝,岂容一狂客来献平戎之策。分明是欺我天朝无人,诽谤朝廷,乱棒轰走好了。”

已是薄暮时分。张元、吴昊二人来到街头一酒店,唤酒保斟一壶烧酒,切两盘牛肉,便大吃大喝起来。吃了一会儿酒,已有几分醉意的张元将一碗酒泼于地上,高歌道:“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歌毕抱头大哭道:“苍天啊!我等面壁十年,学得满腹经纶,本想报效国家,无奈权臣当道,因闻韩公素有清名,意欲投其门下,谁料韩琦也是枉有清名的混账王八。路在何方?路在何方?难道我们只能老死林泉吗?”吴昊在一旁劝道:“仁兄莫要悲伤,你不是精于易术,久研《推背图》,此书大则测国之兴亡,小则测人之祸福,何不在此推演一番,测测我们前程如何?”张元止住哭声闷坐了一会儿,便顺手从行囊中抽出已磨得没有边角的《推背图》细细翻阅起来。当看到第二十一象时,他的眼睛在那图像上盯了很久。该象的图中前面两个人身穿皇袍,后面一蕃人怒目而立,谶文是:“空厥宫中,雪深三尺。吁嗟元首,南辕北辙。”

颂文是:“妖气未清不康宁,北扫烽烟望帝京,异国立朝终国位,卜世三六又南行。”看着看着张元似觉大彻大悟,那谶文“空厥宫中”是说宋朝廷中没有我的官位;“雪深三尺”暗喻我三次科举未第;“吁嗟元首,南辕北辙”,内藏一个“元”字,分明是让我悬崖勒马,往北而投。那颂文更是隐喻北朝番邦必兴,宋朝必亡。这正是:沧海也会枯,桑田成大路。天地轮回转,我何不自悟。

张元把自己对谶文的彻悟说给吴昊。吴昊听后喜形于色道:“吾闻西夏之主李元昊扯起大旗与宋朝分庭抗礼,并与辽国联合抗宋,纵观天下大势,已形成三国时期魏、蜀、吴鼎立之势也。且西夏王李元昊礼贤下士,求贤若渴,乃中兴之主也,我们何不投之。”张元道:“我早有此意,只是不知贤弟是否愿往?”吴昊道:“小弟唯仁兄是从。”二人正说着,忽然狂风大作,乌云翻滚,电闪雷鸣,倾盆大雨瞬间就把天和地连在一起,眨眼间,朗朗乾坤,变成灰蒙蒙的一片汪洋。

却说张元、吴昊风餐露宿,历尽千辛万苦,于1036年7月到达西夏都城兴庆府(今宁夏银川市),二人天天在一家豪华酒馆痛饮狂歌,又在三尺白绫上用笔墨大书“张元、吴昊来此饮酒”,悬挂于酒楼门前,边饮边歌:昔时张良遇黄老,亲授兵书天破晓。汉隋唐宋数百年,可叹如今埋蒿草。群雄逐鹿窥中原,谁人通晓兵六韬。潘溪钓叟无人识,枉将韬略朝天表。

他们这一非同寻常的举动早被兴庆府的巡逻兵看在眼里,立即报告给夏主李元昊。元昊自思道:“莫非此二人正应我那飞熊之梦?”

原来几天前,李元昊夜做一梦,梦见一头白熊腋生双翅,飞进宫殿,径直朝他扑来,吓得他大呼“救命!”,惊醒之后仍战栗不已。第二天朝堂之上,元昊将自己的梦讲给众臣,问道:“不知此梦主何吉凶?”谟宁令野利仁荣答道:“恭贺平西王,大喜!大喜!”元昊不解地问道:“不知喜从何来?”野利仁荣道:“当年周文王姬昌夜梦飞熊入怀,访得大贤姜子牙,助周伐纣,开创了周朝八百年天下,今我主夜梦飞熊,近日必有大贤至,助我主开创万世基业,如何不喜?”此时,西平王李元昊正欲面南称君,与宋朝分庭抗礼,苦于无人导引,听罢野利仁荣的话自是满心欢喜。

这日,张元、吴昊正与一位说书先生在酒楼饮酒,忽见二十余名骑兵白袍白马疾驰过来,骑兵吆喝道:“闪开,闪开,快快闪开,王爷过来了!”紧接着过来了四五十个步兵,全部穿紫色皂衣,挥动着红黄相间的水火棍,将道路中的行人和小商小贩驱赶到街道两边,街市中立即闪开一条大道。随后一名英俊的青年人银盔银甲,身佩宝剑,骑一匹青鬃高头大马,百余步卒相随,遮以黄伞盖,前有两杆大旗引道。再看那马上的青年人,相貌英俊,圆脸高准,浓浓的剑眉下长着两只鹰鹞一样的眼睛。张元暗惊道:“没想到,西夏竟有如此俊才,真乃吕布出世,周瑜再生。”好威武,怎见得,有诗为证:面如满月目似灯,貌若江东周郎生。雷霆万钧对天吼,青鬃马上挽长弓。

张元问说书先生道:“此何人也?”说书先生道:“此乃西夏之主,西平王李元昊也。”

李元昊与众随从缓辔而行,路过张元与吴昊喝酒的酒楼时,用眼角的余光扫视了一下那面挂在酒楼前的白绫,“张元、吴昊来此饮酒”几个字格外耀眼。正在此时,路边一童子唱道:大地如棋盘,苍天似华盖。星斗入银河,旭日出东海。红霞百重衣,云岭万道彩。高士林中卧,山河谁主宰?

元昊听了觉得十分顺耳,便让侍卫把那童子叫来,问道:“孺子刚才所唱之歌为何人所作?”童子答道:“此歌乃华州奇才张元先生所作。”随从赏给童子十个铜钱。又走了几步,前面一卖油郎挑着担子边走边歌道:潜龙藏深海,泥鳅浮水外。欲成王霸业,须把高人拜。

元昊听后眼睛一亮,心中一震,命侍卫把那卖油郎叫来,问道:“此歌为何人所作?”卖油郎道:“此歌乃华州奇人吴昊所作。”便命随从赏给卖油郎十个铜钱。

张元和吴昊在酒楼远远地把元昊的一举一动看了个仔细。转身问说书先生道:“不知西平王李元昊为人如何,可有韬略?”说书先生道:“此人乃西夏第一勇士,智勇双全,天下无人能敌,先生若是要问,听我说个仔细。”说罢,把手中扇子一抖,开口道:

夏主李元昊生于宋景德元年五月五日(1004年5月5日)。其母为卫慕氏,小名嵬理。身长5尺有余,膂力过人,能开得300斤重的硬弓。他自幼勤奋好学,胸怀大志,晓浮图学,通蕃汉文,对于流行的《孙子兵法》《野战歌》《太乙金鉴诀》一类的兵书,更是手不释卷,潜心研读,对古代的兵法战阵烂熟于心,谋取甘州,即表现出他超人的胆识和智慧。

甘州地处凉州西北,为回鹘夜落纥部所占据,东据黄河,西阻弱水,南跨青海,北控居延,绵亘数千里,通西域,扼羌衢,水草丰美,畜牧孳息。元昊的祖父李继迁、父亲李德明早已垂涎欲得。李德明曾六次率大军攻打甘州不克,无功而返,叹道:“甘州虽富,固若金汤,吾终不可得。”宋仁宗天圣六年(1028年)五月,24岁的李元昊学汉朝骠骑大将军霍去病袭匈奴之法,率领一万精骑,昼夜行军300余里,突袭甘州,甘州回纥可汗猝不及防,仓皇败走。元昊取得甘州后,置兵戍守其地,自己率领得胜之师凯旋而归。李德明喜道:“吾儿之才当在吾之上。”即立元昊为太子。有《朝中措、赞元昊袭取甘州》词为证,词曰:小试牛刀袭甘州,千里巧运筹。犹如神兵天降,长剑直取魔首。三韬九略,五湖烟雨,尽笼衣袖。远眺昆仑白头,欲执黄河在手。

宋仁宗明道元年(1032年)十月,平西王李德明病逝,十一月,李元昊嗣位。宋仁宗封他为特进、检校太师兼侍中,定难军节度使,银、夏、绥、宥、静等州观察处置押蕃落使,西平王。并派遣工部郎中杨告为旌节官告使,前往西夏颁布诏书。这时元昊已袭封为王,蓄谋反宋。杨告到达兴州府后,元昊迟迟不肯接见宋使,谋士野利仁荣劝道:“国主虽已决心反宋,但甲革未整,粮草未备,羽翼未丰,量我国力还无法与宋抗衡,可先见宋使,接受宋诏,麻痹宋朝,韬光养晦,以曲求伸,何愁大业不成。”李元昊听后,沉思半晌应道:“然!”……

张元、吴昊听罢说书先生的讲述,齐声赞道:“西平王果然是大丈夫也!”

却说李元昊巡城回宫后,即刻召谋士野利仁荣等近臣来见。对众人道:“吾近日闻城中人们都在纷纷议论张元、吴昊来此饮酒之事,今亲往观之,果然如此。听人说,此二人均有将相之才,不知可信乎?”

野利仁荣奏道:“张元、吴昊均为宋朝陕西华阴人氏,二人自幼饱读经书,胸怀大志,晓通八卦易经、兵法韬略,自称有经天纬地之才,但久试不第,漂泊江湖,不久前去开封府给太常博士韩琦献什么平戎之策,被韩琦派人用乱棍打出衙门,故来投奔西夏。根据下官的了解,张元、吴昊名满江湖,其才可与三国时期的孔明、庞统相比,可堪大任。”元昊喜道:“既然有如此高人来投奔西夏,真乃天助我也。吾当亲往酒楼迎二位贤士来朝,共商国是。”野利仁荣道:“不可,此二人虽有王佐之才,但狂傲不羁,须先杀杀其傲气,方可为我所用。”

一个月黑风高之夜,禁军出其不意将张元、吴昊逮捕,五花大绑,直接押往李元昊处。李元昊见二人年龄都在30岁左右,花衣锦裘,目如明珠,面若朗月,气宇轩昂,一表人才,心中顿时增加了几分爱意。便亲自审讯,怒问二人道:“何方大胆狂徒,怎敢擅闯夏境,犯我名讳,称元称昊,侮辱本王?”二人立而不跪,元昊拍案喝道:“你们知罪吗?”

吴昊从容答道:“我俩一介书生,初到兴州,不知有何罪过?”

元昊冷笑一声说道:“既然是读书人,难道不知道入国问讳吗?”

张元呵呵一笑说:“大王连自己的姓氏都不曾理会,却谈什么避讳,岂不好笑。”说罢作歌道:汝祖鲜卑氏拓跋,自创党项族生花。唐代君王赐姓李,宋朝背主入赵家。可叹英雄难做主,戏如沐猴莫浪夸。潜渊扬波腾蛟龙,大浪出海走鱼虾。

几句话,说得元昊哑然无语。本来元昊就不乐意用唐、宋王朝的赐姓“李”“赵”,听张元这么说,好像当头一棒,不觉面红耳赤,张口结舌。

吴昊慨然而答曰:“我们原以为大王胸有大志,就该礼贤下士,广纳人才,以图天下。不料慕名而来,却被绳索相加,都怪我们有眼无珠,浪慕虚名,自找其辱。”

李元昊自觉失礼,连忙走下座来,亲自为二人松绑解缚,拱手赔礼道:“元昊乃山野粗人,才疏学浅,有眼不识泰山,还望二位先生恕不敬之罪,尽弃前嫌,指点迷津。”然后给二人赐坐,吩咐左右道:“快上好茶!”侍卫为张元、吴昊献上好茶后,李元昊开口道:“吾欲兴王霸之业,苦于无人导引,请二位先生赐教。”吴昊道:“国主自继位以来,兴典章,立法度,习宋制,重农牧,疆土万里,牛羊如云,民安居乐业,吏锦衣绣食,实属不易。”

元昊道:“衣皮毛,事畜牧,蕃性所使,英雄之生,当王霸耳,何锦绮为?”

张元仔细打量着这位名震宋庭的夏主,见他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圆面高准,根据《麻衣相术》观之,其人贵不可言。自思道:“此乃吾之主也,吾当尽力扶之。”便开口道:“国主欲兴王霸之业,首要是富国强兵,固其根本。国有征伐,出精兵先取陕右地,据关辅形胜,东向而争,更结契丹兵,时窥河北,伺机夺取中原,使中国(宋朝)一身二疾,势难支矣,则霸业可兴,大事成矣。”

元昊听后大喜,暗想:“此人谈吐不凡,出口即有《隆中对》之策,实乃将相之才,真乃当代孔明也。”又问道:“然陕之地宋朝屯兵数十万,疆域千里,何以击之?”

张元呷了口茶道:“宋将陕西沿边州府分为秦凤、泾原、环庆、鄜延四路。夏欲伐宋,东向河东路,渡黄河侧击麟、府二州;东南向鄜延、环庆两路,或南下泾原路。若欲用兵,有六条道路可供选择。一为窟野河一路,从夏州沿无定河向东至银州,再向东北直趋麟、府二州,威胁河东;二为盐州、夏州一路,穿过横山分水岭沿延河南下,经芦关、塞门寨、金明寨到延州;三为长城岭一路,由夏州南下,沿无定河支流西,葫芦河向南穿横山长城岭,沿洛河支流顺河而下保安军,再东南至延州;四为车厢峡路,从盐州向南沿元城川、柔远川到庆州;五为灵州一路,沿马莲河谷经环、庆二州,再向东南经邠州直逼关中;最后是萧关路,由灵州向南经鸣沙,溯六盘山与子午岭间的清水河谷经萧关到镇戎军,再由东南静泾河谷经邠、乾二州闪击关中。此六路中最利我运兵者莫过于鄜延、泾原两路。”

元昊听后惊愕道:“先生对天下大势,山川地形,运兵方略,了如指掌,真乃汉之张子房也。先生之言,如拨云见日,使我茅塞顿开。”便拜张元为国师,以吴昊副之。后人有诗叹曰:莫道书生喜空谈,奇谋掷处血斑斑。挑动宋夏百万兵,惹得遍地起狼烟。

这日上朝,元昊谓群臣曰:“各位爱卿,有何本章快快奏来。”谟宁令野利仁荣出班奏道:“一王之兴,必有一代之制,昔商鞅峻法而国霸,赵武胡服而兵强,国家表里山河,蕃、汉杂处,好勇善猎,日以兵马为务,非有礼乐诗书之气也,唯顺其性而教之功利,因其俗而严其刑赏,则民乐战争,习尚刚劲,可以制中国,驭戎夷,岂斤斤言礼言义可敌哉!”国师张元出班奏道:“吾主励精图治,以兵法治理诸部,号令天下,但名不正则言不顺。当今之计,须明姓氏,定国号,设官制,更服式,制文字,重畜牧,强甲兵,联辽抗宋,问鼎中原,以图王霸之业。”元昊听后大喜道:“国师之言,正合吾意。还望爱卿多费心思,总理诸事,尽快督办。各文臣武将,皆悉听从国师调遣,有敢抗拒者,国法从事。散朝。”

1036年10月,元昊诏告天下,废除中原王朝唐、宋的赐姓——李、赵,改用党项姓“嵬名”,自称“兀卒”。“兀卒”为党项语,意为“青天子”,以示同宋朝皇帝——“黄天子”的区别。

次年,元昊连发数道诏令,设官制,更服式,定文字。5月,改兴州为兴庆府,定为首都。大兴土木,修建宫殿。同时,在朝中定立官制,分文武两班,设中书省、枢密院、三司、御史台、翊卫司、官计司、受纳司、农田司、群牧司、飞龙院、磨勘司、文思院等。

颁布更服令曰:“国之将兴,贵在更服。凡我朝文官,头戴幞头,穿鞋,执笏板、身穿紫色或红色官服;武官,按品级分别戴金帖起云镂冠、银帖间金镂冠和黑漆冠,身穿紫色旋襴,腰束金涂银束带,垂蹀躞,佩带解结椎、短刀、弓袋。下级官吏穿紫黑色绣盘云纹旋襴服,族人竖民着青绿色服饰。”

定文字令曰:“吾已自制蕃书(西夏文字)十二卷,命野利仁荣演绎推广之,国人记事一律用蕃书(西夏文字)。”

一年后,元昊封张元为太师、尚书令,主管国政,参赞军机。封吴昊为侍中,主管汉学。元昊对张元尤为器重,出则同行,食则同桌,一切国政军机方略皆求教之。

这日临朝,元昊对群臣曰:“吾得太师(张元),如刘备得孔明也。”

张元叩首道:“小臣岂敢和孔明相比,但得吾主知遇之恩,虽肝脑涂地,难以为报。”元昊曰:“今宋夏势同水火,大战难免,然宋强夏弱,何以应之?”

张元道:“愿我主早登大位,号令天下,以建万世功业。”

元昊早想叛宋自立,做个“青天子”,见张元说,故意推辞道:“吾何德何能,敢悖天意,南面为君。”

众臣齐声劝道:“愿我主早登大位,此天意所归也。”忽一人出班大呼道:“不可,此乃置我主与鏊中炙烤也。”

众人观之,说话者乃左厢兵统领山遇惟亮。

山遇惟亮与弟山遇惟永,从弟山遇惟序,均为元昊心腹之臣。惟亮、惟永分掌左右厢兵,位高权重。元昊见山遇反对,不乐道:“请爱卿明言。”

惟亮从容进谏道:“中国(指宋朝)地大兵多,关中富饶,环庆、鄜延据诸边险要,城池坚固,且有重兵扼守,若启战端,我弓马之技无所施,牛羊之货无所售,一两年间必坐其困,不如安守藩臣,岁享赐遗之厚,国之福也。”

元昊听罢,心中恼怒,顿时产生了除掉惟亮的念头。散朝后,元昊密召山遇惟序进宫嘱咐道:“汝若差人举山遇惟亮谋反,吾即将山遇惟亮之爵赐封于汝,不然,俱族灭矣!”惟序不忍惟亮无辜受害,当晚,与惟亮、惟永暗聚于惟亮府,将元昊的话告知二人。惟亮道:“我等忠心保主,不期却遭这般下场,如今之计,只有投宋,以求自保,别无他途。”惟永劝道:“宋朝无人,不知兄之所为,将不信兄,兄必遭困。”惟亮道:“事已至此,无可奈何。若宋朝有福,则纳我矣。”于是,派心腹持密信去宋朝金明寨求见都监李士彬约降,并送去数万珍宝。此事被宋朝知延州郭劝得知,追问缘由。李士彬贪图所送财宝,矢口否认说:“本都监并未招纳山遇惟亮。”鄜延路钤辖司将此事上报朝廷道:“西夏左厢军统领山遇惟亮相约叛归我朝,本司已令金明巡检李士彬予以拒之。”此时,山遇惟亮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乃入告其母独孤氏,其母说:“汝自为计,我年八十有余,不能从汝去,为汝累,当置我于家中,纵火焚之。”惟亮无法,只得遵从母命,涕泣纵火,然后挥泪带着妻子野利罗罗、儿子阿遇及亲属32人,随身携带珍宝、名马,急匆匆向宋朝金明寨奔去。

1037年9月28日,当山遇惟亮等人行至宋保安军(今陕西志丹县)地界时,宋保安知军朱吉,立即将此消息禀告知延州郭劝,郭劝疑惟亮降宋有诈,不敢接纳山遇。因为自李德明臣服于宋以来,宋夏和好,边境平静,宋朝廷曾降诏边境州府:“不准接收蕃户内降,以免引起纠纷。”山遇惟亮说明原委,表示决心归宋。郭劝执意不从,竟然命监押韩周械锢山遇惟亮等人回夏国。山遇惟亮号哭呼冤,郭劝听而不闻,视而不见。韩周与元昊取得联系,相约在宥州城外镊移坡交还山遇惟亮。

元昊见到山遇惟亮,大怒道:“叛臣贼子,吾将汝千刀万剐也难解心头之恨。”命令夏兵将山遇惟亮及其儿子和32位亲属缚于树上,与众将士一起弯弓搭箭,把这位老臣及其儿子射成刺猬,然后又戮尸泄愤。后人有诗叹曰:举族饮恨黄河边,万箭穿心为哪般。只因忠谏背逆主,誓与仇雠不共天。

不久,元昊又以共同谋反罪将山遇惟永、山遇惟序擒杀,把山遇族人全部扔到黄河里淹死。即命野利遇乞和野利旺荣兄弟二人分掌左右厢兵。

山遇惟亮被害后,在对宋的问题上,无人再敢提反对意见了。李元昊便加快了称帝建国的步伐。

1038年(夏大庆三年)10月11日,元昊在兴庆府南郊,高高筑起祭台。坛上吉器仪具,一应俱全,坛下旌旗迎风招展,刀枪剑戟,映日闪光,香烟缭绕,鼓乐齐鸣。元昊在坛上祭天拜地,受封即皇帝位,时年三十六岁。在优雅的乐曲声中,元昊登上了皇帝宝座,宣布西夏国正式成立,国号“大夏”,自号大夏世祖始文本武兴法建礼仁孝皇帝。为其祖父李继迁上谥号曰神武皇帝,庙号太祖,墓号裕陵;尊祖妣野利氏曰顺成懿孝皇后;为其父李德明上谥号曰光圣皇帝,庙号太宗,墓号嘉陵;尊母亲卫慕氏为惠慈敦爱皇后;立妃野利氏为宪成皇后;立子宁令哥为皇太子。文翁有《春从天上来》词一首单表元昊登基,词曰:王气浮天,虹光拂地,蕃龙登乾。万民景仰,四海陶甄,英雄自古天眷。喜北斗光旋,耀长空、银河浪卷。祭台前。看玉盘承露,铜鼎飘烟。轩然。文武翊戴,赞谋酌举觥,星宿列班。九奏虞韶,三呼万岁,君王捧玺凯旋。望贺兰高耸,云舒卷、皇祚绵绵。开新宇。喜康衢击壤,再创新天。

次年,改大庆三年(1038年)为天授礼法延祚元年。封张元为国相,野利仁荣、嵬名守全、张陟、张绛、杨廓、徐敏宗、张文显为中书、枢密、侍中等官,专主谋议,掌文曲;以嵬名亮、野利旺荣、野利遇乞、成逋克成、多多马、窦惟吉、没藏讹庞等武将分驻十二监军司驻地,主管兵马;杨守素、钟鼎臣、嵬名聿荣、张延寿为宫计,受纳诸司职官;其余部下皆按职位高低授官。

12月,元昊仿效宋朝皇帝,派大臣潘七布、马乞率领兵马护驾,亲诣西凉府祀神。

随命张元草拟表文,给宋仁宗上表章。张元早已成竹在胸,便挥笔一气呵成,请元昊视之,其表文云:

臣祖宗本出帝胄,当东晋之末运,创后魏之初基。远祖思恭,唐时率兵拯难,受封赐姓。祖继迁,心知兵要,手握乾符,大举义旗,悉降诸部。临河五郡,不旋踵而归;沿边七州,悉差肩而克。父德明,嗣奉世基,勉从朝命。真王之号,夙感于颁宣;尺寸之封,显蒙于割裂。臣偶似狂斐,制小蕃文字,改大汉衣冠。衣冠既就,文字既行,礼乐既张,器用既备,吐蕃、塔塔、张掖、交河,莫不从伏。称王则不喜,朝帝则是从。辐辏屡期,山呼齐举。伏愿一垓之土地,建万乘之邦家。于是再三谦让,群集又迫,事不得已,显而行之。遂以十月十一日,郊坛备礼,为世祖始文本武兴法建礼仁孝皇帝,年号天授礼法延祚。伏望皇帝陛下,睿哲成人,宽慈及物,许以西郊之地,册为南面之君。敢竭愚庸,常敦欢好。鱼来雁往,任传邻国之音;地久天长,永镇边防之患。至诚沥恳,仰俟帝俞。谨遣使臣奉表以闻。

元昊看后连声叫好。后人有诗赞曰:百万虎豹踞雄关,一介书生出龙潭。从此开创大夏业,中原兵革不能闲。

1039年2月,元昊派遣使臣给宋仁宗上表章,夏国使臣带上表章经延安府直到1039年5月才辗转到达开封,面呈宋朝皇帝。

第三回 叩宋疆激战三川口 拓夏土庆功宴群臣

词曰:宋夏决绝,天战列云,地涂膏血。旄随落叶翻卷,旗裹朔风瑟瑟。三河呜咽,怅望三川烽火(三河系指延河、洛河、宜河;三川指延川、洛川、宜川),狮虎嗜血鬼唱歌。作孽,长庚震怒,斗柄移阙,逆夏猖獗。天遣玉龙,欲洗北国兵戈。哀鸿遍野,遥想汴梁帝都,琼枝玉树春如昨。万里征夫,泣母亲黄河。——前调《石州慢》

常言道:“天无二日,国无二主。”赵宋王朝历来以正统自居,先前跟契丹辽国平起平坐,那已经是万不得已,有辱祖宗的事了。如今又出来一个夏国,使大宋脸面何在?宋廷上下非常愤怒,1039年6月,宋仁宗下诏:“削夺元昊官爵,有能擒元昊并斩其首者,即为定难军节度使。”

看到元昊的表章,宋朝上下一片哗然,众臣皆曰:“元昊小丑,胆大妄为,逆天而动,分疆裂土,天地不容。我朝应即刻发兵,出师征讨,旋即诛灭!”唯有谏官吴育一人忧心忡忡,他谏曰:“元昊已称帝,绝无反悔之意,且厉兵秣马,与宋对峙。当今之计,暂应所请,使其无兴兵口实,同时,严命守疆将士,抓紧备战,争取时间,早做应变准备,待其发兵来攻,或可聚而歼之!”宰相张士逊听后不以为然,随即反驳道:“吴大夫此言迂腐之极,令人可笑,区区一蛮贼有何惧哉。倘边镇诸王皆与我大宋分疆裂土,国将何从?唯速发大兵,剪灭此贼,以儆效尤。”

却说元昊闻宋朝扣留使者,毁坏表章,削夺官爵,张贴文告,通缉自己,大怒,便召集群臣商议对策。元昊曰:“如今夏国与宋形若水火,战端如箭在弦,一触即发,我虽有虎狼之师,然宋树大根深,兵多将广,若开战,孰胜孰负难以预料,为之奈何?”

中书令野利旺荣奏道:“宋朝虽大,但积贫积弱已久矣。朝廷既搞封禅庆典,又大兴土木,兴建宫殿楼阁,劳民伤财。巵不盈者漏在下,木不茂者蠹在内。然宋朝上下昏昏然,妙言粉饰太平,君臣如病狂然。外表观之,乃庞然大物,实乃外强中干、不堪一击也。”

国相张元奏道:“夏宋疆界东起麟州,西至渭州,绵延两千余里,其间城堡寨栅无数。其中延州为宋西北边防重镇。延安城地扼陕北高原南北交通要冲,三山鼎峙,二水环抱。更加东带黄河,西控灵夏,屏蔽关中,为‘三秦锁钥’‘五路襟喉’之地。如此战略要地,宋之防御却极为薄弱,寨栅疏远,且无宿将精卒。加之知延州兼环庆路经略安抚使范雍怯懦无谋,延州外围金明寨守将李士彬贪暴愚顽,部下怨声载道,由此出兵必胜无疑。去岁,我已派人以供佛五台山为名,借此窥探进兵之山川道路,绘成地图,请吾主过目。”言毕,从袖中取出一卷地图双手捧于元昊面前。

元昊接过一看,那上面密密麻麻地绘着延州的山川道路、河流城堡、屯兵寨栅。元昊道:“昔日刘备入川,有张崧献图,今国相所绘延州地域图,有过之而无不及。真乃天助我也。此次伐宋大计,望国相从速筹划,以保旗开得胜。”

张元又献计道:“欲取延州,必先攻下金明寨,金明寨为延州北面门户,地势险要,防守严密,只可智取,不可强攻。”元昊对众将曰:“此次伐宋,一切唯国相之计是从,违者杀无赦。”说毕将一把七星宝刀赐予张元,张元接过宝刀叩头谢恩。

金明寨位于延州北,是延州北部的门户。宋朝金明寨守将李士彬,出生在金明,其先祖已三代为金明寨镇守使。李士彬率领十八寨羌兵,近十万人驻守金明寨,他英勇善战,严守边防,延州人称其为“铁臂相公”。但他勇而无谋,且刚愎自用。

为了拔除这颗钉子,元昊依张元之计首先行反间计。他派人把写给李士彬的书信、锦袍、金带投掷于宋朝金明县境内。不料反间计被鄜延副都部署夏随识破。当有人怀疑李士彬对宋不忠时,夏随即辩解道:“此夏人行反间计耳,士彬与夏世仇,若有私约,通赠遗,岂有大明天下之理?”

反间计失败后,元昊暗中派人到金明寨,对李士彬许以高官厚禄,劝其投降。不料李士彬斩使拒降,此计又成泡影。

李元昊闻之大怒,于1039年12月初,派左厢军统领野利遇乞率三万大军攻取金明寨,并派国相张元随军同行,谋划军务。临行前,李元昊附耳密嘱野利遇乞如此如此,这般这般,野利遇乞点头称“是”。

野利遇乞督大军从天都山出发,并传檄西夏沿边各寨守军,随大军一起攻打金明寨的门户安定军。

李士彬闻夏军来攻,一面督促各寨栅备足檑石滚木,深沟高垒,加强防守;一面派信使飞马报告延州知州范雍,请求派兵增援。

12月,正是北国最寒冷的季节,野利遇乞督军在崎岖的山道上逶迤前行,白天还好办,一到晚上,冻得士兵蜷缩在帐篷内瑟瑟发抖,难以入睡。大军经过十余天的长途跋涉,终于到达了安定军的前沿阵地土门寨。

夏军在距土门寨五里之遥扎下大营后,野利遇乞率百余名亲兵到寨前观察地形。只见土门寨依山而建,三面是悬崖绝壁,正面对着通往安定军的大道,寨墙高约三丈,全部用石条砌成。

守寨宋军见夏兵前来窥探,便站在寨墙上高声喊道:“夏狗,有种的长个翅膀飞上来吧。”话音刚落,射来一阵密集的箭矢,落在夏兵的眼前。

第二天午时,野利遇乞督大军攻寨,寨上箭矢雨点般向夏军飞来。夏兵手执盾牌,抬着云梯,背着挠钩,向寨墙冲去。刚到寨墙下,上面檑石滚木齐下,打得夏兵哭爹喊娘。一连攻打三日未果。野利遇乞便命夏军在距土门寨百步之遥扎下大营,切断水源粮道,围而不攻,意欲困死寨中的宋军。

且说随野利遇乞攻打土门寨的边防各寨夏兵长期与宋军和平相处,且大多数同宗同源,暗中常有往来。此时见夏军攻寨不下,每夜都有数百人趁着夜色,悄悄地逃离夏营,跑到附近的宋军营寨投降。

李士彬将这一情况报告给延州知州范雍,并建议将这些投降的夏兵迁徙到内地去。

范雍不但不听从李士彬的建议,反而致书李士彬说:“破夏之计,在于以夷制夷。叛降士卒皆归将军麾下,并重赏金帛,以暖其心,让余之夏兵亲睹降宋之恩惠,则继降者络绎不绝也。”李士彬觉得范雍说得有理,况且自己本身就是归附宋朝的羌人,只好按照范雍的意见把这些降卒全部安排到附近的各个据点。

这晚,夏军衙校贺真率本部兵马2000余人前来李士彬营中投降。李士彬纳降后,立即上报范雍,并再次请求把这些降卒全部迁往内地,另行安排,免生祸端。范雍致书李士彬说:“讨而擒之,孰若招而致之。”并派人送来了金帛粮饷,对投降的夏军将士予以厚赏,并把他们全部安排在李士彬的麾下。

贺真得到范雍的厚赏,感动得痛哭流涕,向李士彬请求道:“末将为西夏守护营寨多年,未曾得到一分一厘的赏赐,还时时遭上司训斥。初投大宋,寸功未立,却得如此厚赏,真是感恩不尽。意欲亲赴延州,向范知州当面谢恩,并献破夏之策。”李士彬答应了贺真的请求,并派20名亲兵监视护送贺真赴延州谒见范雍。

范雍正在为摸不透李元昊侵宋的虚实而发愁,听说降将贺真求见,即刻命人带到衙府来。

贺真见到范雍后,扑通跪倒在地,连磕了九个响头,以头触地说道:“降将贺真叩见范大人。”范雍说道:“既然将军已归附大宋,我们就是一殿之臣,不必多礼,快快起来说话。”贺真站起来后,范雍让他坐在自己旁边说道:“元昊逆贼,屡犯宋疆,圣上以宽仁为怀,未于深究,没想到此贼却得寸进尺,公然分疆裂土,意欲面南称君,实在狂妄至极,罪该万死。这次犯宋,不知意欲何为?”贺真道:“李元昊虽有称帝之心,却无吞宋之志,只不过是想过过皇帝瘾而已。这次犯宋,其目的是想剿除李士彬。”范雍疑惑地问道:“李元昊为何要剿除李士彬?”贺真答道:“李士彬与李元昊本是同宗,其祖上因不满西夏李氏政权的统治而割疆自保,后又叛投大宋,从此与西夏结下世仇。近几年,李士彬屡屡策动西夏境内的羌人和边寨夏兵叛逃大宋,故李元昊必欲除之而后快。”范雍沉思片刻道:“李元昊攻下金明寨后,下一个进攻的目标就该是延州了吧?”贺真道:“非也。夏军连一个小小的土门寨都攻不下,何以敢来进攻坚如铜墙铁壁的延州呢?况且如今天寒地冻,夏军千里跋涉,粮草不济,将士疲惫,李元昊不傻,岂能自寻死路……”听罢贺真的话,范雍紧锁的眉头展开了,便对贺真说:“那将军就速回金明寨,协助李士彬守护金明寨,使夏军无隙可乘。”贺真道:“知州大人如末将再生父母,虽肝脑涂地,难以为报,只有协助李将军奋勇杀敌,守护好金明寨,以报知州的再造之恩,此吾愿也。”

范雍见贺真言词恳切,赏给贺真白银五十两,锦缎五匹。末了,又给李士彬捎书,叮嘱他好生对待贺真和降宋的夏兵,以德报怨,动摇西夏军心。孙子云:“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贺真得到范雍的赏识和信任后,即刻动身返回金明寨,很快与早先降宋的夏兵取得联络。原来贺真和那些降宋的夏兵都是张元施的诈降计。

李士彬见夏军对土门寨实行围而不攻的策略,怕守寨将士难以持久,便主动出击,率两万羌兵来救土门寨。李士彬挥着狼牙棒亲自冲阵,左砍右杀,如入无人之境。西夏大将没藏讹庞手持八尺长矛来战李士彬,李士彬发神力一狼牙棒砸来,没藏讹庞忙举枪相迎,只听“咔嚓”一声,震得没藏讹庞虎口流血。二人你来我往,大战三十多个回合,没藏讹庞自感体力不支,卖一个破绽,虚晃一枪,拍马便走。夏兵见李士彬勇不可当,便纷纷拖枪逃跑,边跑边喊:“铁壁相公来了,赶快逃命啊!”夏军一口气跑了二十多里的路程才稳住阵脚。李士彬见天色已晚,怕中埋伏,便令宋军鸣金收兵。

第二天,李士彬整顿兵马,再次来到夏军营前,见夏兵营中插着五色旗,按金木水火土方位摆下龙虎八卦阵,高挂免战牌,任李士彬怎么叫骂,就是不出营门。李士彬指挥大军冲营,一阵箭雨飞来,宋兵如麦捆一般哗啦啦倒下一大片,李士彬只好命令宋军后撤。李士彬在夏军阵前叫骂三日,夏兵就是闭门不出。李士彬怕夏兵偷袭营寨,只好率兵返回金明寨。夏兵四处扬言:“吾士卒闻铁壁相公之名,莫不坠胆于地,狼狈逃走,不可禁止也!”李士彬闻之,果然喜形于色,更加骄横,不可一世。遇部下偶有过失,则严刑拷问,弄得部下怨声载道。张元暗中又以金帛、爵位引诱那些心怀怨愤的将士,让他们做内应。

1040年正月,元昊见时机成熟,集中十万人马,发动了著名的三川口之战。

三川口,在今陕西省安塞县东,即延川、宜川、洛川三条河流的汇合处。这次战争的主战场虽然在三川口,但元昊攻击的目标是宋朝在西北的边防重镇——延州。

刚开始元昊率大军自土门路进兵佯攻宋朝的保安军。其实,此乃元昊的声东击西之计,表面上攻保安军,实际欲攻打金明寨。李士彬严加防守,但等了一天,不见动静,便放松了警惕,夜间在黄帷寨卸甲而寝。凌晨,元昊趁其不备,在诈降和暗降将士的帮助下,率军攻入寨城。李士彬闻夏兵来攻,从梦中惊醒,急忙披挂铠甲,命随从快牵马来,准备迎敌。他身边的随从正好是西夏的一个内应,便将一匹两日未进食的病马牵来让其乘坐。那病马有气无力,无法冲出夏军的层层包围,李士彬身边的几个内应趁其不备,将李士彬与其子李怀宝一同擒拿,押送给元昊。

元昊攻占金明寨之后,乘胜进攻延州。延州古城为赫连勃勃所筑,故又名赫连城。延河直贯其中,将延州一分为二,其城墙依山而筑,易守难攻。当时,范雍听信贺真“元昊根本无意攻取延州”的假话,把镇守延州的副都部署石元孙派去救土门寨,延州城内只有钤辖内侍卢守勤率领的士兵数百人。

李元昊连营十余里,把整个延州城围得水泄不通,却故意围而不攻。范雍哪里见过这种阵势,吓得号啕大哭,钤辖内侍卢守勤也吓得没了主意。两人便谋划和西夏议和,命令都监李康伯出城谈判,李康伯听说范雍要议和,大怒,当即义正词严地怒斥道:“吾等身受皇禄,危难之际,当竭忠效命,岂可苟且偷生,头可断,命难从。”范雍和卢守勤心中有鬼,也不敢发作,急忙发出檄令,要求驻守在庆州的鄜延副总管刘平率兵增援延州。

刘平率领3000士卒用了4天时间自庆州赶至保安军,按照原定计划应与鄜延副都部署石元孙会合,一起去增援土门寨,这时又接到范雍援救延州的檄令,急忙昼夜兼程向延州赶来。刘平军在前,石元孙军继后,行至三川口以西10里处安下营寨,并遣骑兵先趋延州夺门。

范雍在檄调刘平、石元孙增援延州的同时,还命令鄜延都监黄德和,巡检万俟政、郭遵等各率所部前来与刘平、石元孙会合。五将会合后,共有步骑兵万余人马,有部下向刘平建议道:“夏军十余万人马,我军只有万余人,力量悬殊,可改道而行,暂避敌锋。”刘平斥责道:“义士赴人之急,蹈汤火若平地,况国事乎!夏逆人数虽众,何曾识得兵法战阵,勿说十万之众,就是百万军中,我也取得元昊首级。”刘平不听劝阻,毅然冒进。张元听到消息后,心生一计,便派降卒假冒范雍手下,对刘平说:“范知州在东门等候将军,为防奸细混入,希望将军队分批开拔。”此时,大军离延州城只有20余里,刘平不辨真伪,派出2500名士兵的先遣部队开赴延州。过了两个时辰才发现先前的使者不见了,知道有诈,立即将部队结成战斗队形,继续进发,在离延州5里的三川口突然与李元昊的先锋野利遇乞的部队遭遇。

只见西夏军四山鼓角雷鸣,埃烟斗合,列队前进。至午时,两军隔延水对峙,双方均排出防守型的偃月阵。这是个适合远程弩箭发挥的阵型,大将据中,两翼可以对中间的敌军发动钳形攻势。

西夏军首先开始进攻,他们涉过延水后改变阵型,变为横阵冲击队形。刘平立即下令大将郭遵和王信带骑兵半渡而击,两人都是有名的勇将,听得命令当即杀了过去。野利遇乞见郭遵一马当先,下令麾下一名勇将前去阻挡,郭遵一鞭就把敌将脑袋敲得粉碎。宋军大呼而进,郭遵带兵奋击,所向披靡,西夏人死伤惨重,当即被击毙数百人,更有近千人溺水身亡。但西夏军人数太多,且训练有素,依然阵形不乱。郭遵的骑兵队始终无法攻入夏军的核心阵地。西夏人不顾伤亡前仆后继杀了过来,刘平指挥宋军全力阻击,依栅布阵,刀枪并出,箭如飞蝗。夏军无法靠近,就取来了巨型盾牌,“蔽盾为阵”,掩护前进。刘平见势,身先士卒,立即带领宋军奋勇向前,展开混战。西夏军死伤惨重,数千人阵亡,盾牌统统被宋军夺取,刘平头部、腿部负伤,但仍然坚持战斗。

西夏军不顾伤亡,一波又一波地轮番进攻,至日暮时分,又从西南方向冲击宋军,宋军队列被冲散。危急时刻,大将卢政带领2000名士兵的强弩队赶到,乱箭齐发,西夏军才拖着同伴的尸体退了回去。卢政对刘平建议道:“我军可乘小胜暂时退却,若不然,此处四面环山,天色已晚,如果敌军趁夜色居高冲击,我军何以抵挡?”刘平武断地说:“兵法云,置之死地而后生。”否决了卢政的建议。后人有诗叹曰:勇冠三军难作帅,刚愎自用贻祸害。寒风悲乌空绕树,落霞滴血哭将才。

西夏军暂时退却,宋军以为可以松口气了,不少将士拿着战利品到刘平面前邀功请赏,刘平忙说:“现在敌人未退,各部暂且记下将士功劳,战后各加重赏。”话音未落,西夏军派出精骑飞似的杀到宋军阵前,宋军一阵慌乱,加上征战疲惫,被夏军一冲,有点支撑不住,急忙收缩阵形,阵列向后退了30余步,前军4个指挥2000名骑兵被夏军包围,和刘平失去联系。正在紧要关头,宋军后军都监黄德和贪生怕死,见前军后退,马上率领麾下兵士往后狂逃。刘平见状,立即派自己的儿子刘宜孙乘快马追上黄德和,拉住他的马缰苦苦劝道:“万望将军勒兵回击,并力击贼,勿再后撤。”黄德和不听,纵马驰奔而去,带兵逃往甘泉,一溜烟就没影了。宋军见后军奔逃,士气沮丧,纷纷逃散。刘平无奈,急遣军校持剑遮拦士卒。西夏军见宋军大乱,加紧攻击。宋将郭遵见大势已去,大呼杀贼,独自一人杀入西夏战阵,杀得夏军人仰马翻,连连后退。郭遵趁势护卫宋军退却,他舞动长槊断后,无人可当。

张元在山上观战,见郭遵勇不可当,派百余人在一狭窄处持数条长绳欲拦截郭遵,均被郭遵挥刀斩断。张元又派一股部队,边战边佯败,诱郭遵深入,伏于道路两旁的夏兵万箭齐发,郭遵的战马中箭倒地,将它的主人摔在地上。夏兵个个争先抢夺亲手杀死郭遵的大功……短促而无情的混战过后,一根黑黝黝的长枪挑起一颗血糊糊的头颅,高高地举向天空。“杀死郭遵啦!杀死郭遵啦!哈哈哈哈……”成百上千的声音由近及远地吼叫着“杀死郭遵啦,杀死郭遵啦”。后人有诗赞郭遵曰:匡稷保国盖世功,临危方始见英雄。三路王师俱陷没,一身孤悬闯敌营。忠心护主如典韦,奋勇杀敌似子龙。捐身锋刃赴国难,纵死敌手笑相承。

西夏铁骑四面而至,宋军彻底陷入了重围,士兵大惧。刘平神色慨然,激励将士死战求存。他把全军集结成阵,且战且退,经受住了西夏“铁鹞子”排山倒海般的冲击,将士散而复聚,打得刀卷枪折。刘平全身五处受伤,前后贯穿两处,可这条硬汉犹如铁塔般挺立不倒,山河为之变色。全军以死相拼,杀敌数千,退至西南山,仅存千余人,刘平带着残兵一边战斗一边加紧抢修几个旧寨堡予以固守。这正是:血染万顷浪,骸叠千寻山。壮士征战罢,倦枕敌尸眠。

举目望去,狭窄的谷地犹如人间地狱,骑兵在酣战,步兵在酣战,四下倒毙的人马尸体散发着浓烈的血腥气。自以为对于宋军方方面面非常了解的张元想不通:“究竟是什么力量,让这些已经彻底被包围,没有活路,注定覆亡的宋兵到现在还疯狂地战斗,负隅顽抗呢?”

元昊得意洋洋,晚上派人约见刘平,刘平不予理睬;又派人在寨前高呼:“刘平快投降吧!不然,只有死路一条!”刘平不应。元昊恼羞成怒,带领骑兵冲击,宋军早已精疲力尽,哪里架得住虎狼冲击,顿时大乱,被一分为二,刘平和石元孙杀死多名夏兵后英勇战死,残余宋军全部被歼。

后人有诗赞之:雪胔白骨满疆场,万死孤忠未肯降。寄语行人休掩鼻,活人不及死人香。

元昊在取得围城打援的三川口大捷之后,乘势集中西夏军主力,扫荡周围十八寨,围攻延州。知州范雍见援军被歼,孤城难守,整日掩面痛哭,在绝望中求神庇祐。此时,元昊得到一连串夏军战败的消息,宋麟州都教练使折继闵、柔远寨主张岊袭破浪黄,主将敖保被杀;并代钤辖王仲宝率军进入贺兰山谷,番将逻逋被宋军战败于长鸡岭。

两军正在激战,突然,朔风怒号,寒气袭人,但见:彤云密布,寒气凝霜。彤云密布,朔风凛凛号长空;寒气凝霜,大雪纷纷盖天地。六晶体,片片飞琼,千壑树,株株带玉。茅檐竹舍如银砌,峭嶛峰峦似玉团。满山堆叠,獐狐失穴怎栖身;道路无踪,苦煞行人难举步。阵阵寒气穿甲胄,飕飕冷风透肌骨。皮袄尤嫌薄,征衣尚恨轻。败叶垂霜蕊,苍松挂冻铃。

好雪。怎见得,有诗为证:仙花原自九霄来,天风吹落轩辕台。不恋玉树攀高枝,只盼春风扑入怀。龙挺脊梁识青松,鹰垂双翅栖古槐。大河上下飞飘絮,长城内外披银皑。

却说夏军缺少御寒衣物,补给供不上,士兵泣饥号寒,无心再战,元昊只好下令撤军,延州之围始解。

1040年初夏,正是莺飞草长溢红流翠的季节,天空湛蓝如水,日光柔和明媚。北国草原上成千上万的牛羊骡马在香甜地啃吃着青草,不时地甩动着尾巴驱赶身边的蚊蝇,蓟草的茸花在它们四周飞上飞下。好像被大气的静谧醉了似的,热气在草尖上面跳着舞,四面八方洋溢着一种柔和的不识不知的嗡嗡声,好像灿烂的阳光喃喃的在天地之间举行着宴乐。

天都山下,连绵数十里的牛皮大帐和毡包如同草原上雨后长出的朵朵蘑菇,格外耀眼。那朵最大的蘑菇中散发出的酒肉气味,香飘数里。今天元昊在这里摆下庆功宴,大宴有功将士,文臣武将先后依次入帐,左面是文臣,右面是武将,人人面前摆着一盘上好的羊肉和一坛美酒。值日官宣布宴会开始,列于大帐之外的百名番兵乐手奏乐,一齐吹响了长长的牛角号,“嘟——嘟——”之声响彻天宇。礼乐毕,元昊起立向文臣武将敬酒,群臣皆起立一饮而尽。元昊端着一碗酒来到张元面前道:“吾登基逾九载,东砍西杀,虽有小胜,但从未有今日之快,延州一战,斩杀宋兵数万,令敌闻风丧胆,皆国相筹划之功也。这第一碗酒礼当先敬国相。”张元叩双手接过酒碗道:“吾乃一介落魄书生,能有今日之荣,全仗国主提携,何敢言功。”说罢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叩头谢恩。元昊正欲离去,张元从袖中掏出一纸,捧于元昊面前道:“此乃当年我落第时写的一首咏《雪》诗,不想正应三川口大战之验”。元昊接过看了看,连声赞道:“好诗!好诗!”群臣齐声叫道:“请吾主读来,也让我们欣赏欣赏。”元昊朗声读道:五丁仗剑决云霓,直取银河下帝畿。战退玉龙三百万,败鳞残甲满天飞。

众人听罢连声叫好,野利旺荣站起来对元昊道:“国相虽是宏才大略,笔惊鬼神,但献上的乃是当年旧作,何不就延州大捷赋诗一首,也好让我们开开眼界。”群臣齐声附和。元昊知道这是野利旺荣嫉妒张元的才学,故意当众出难题,他用眼睛盯着张元,用目光询问道:“行吗?”张元明白国主的意思,便肯定地点了点头。元昊命侍卫“笔墨侍候国相”,两个值班侍卫立即拿来了文房四宝,摆在张元面前。张元略加思索,挥笔写道:金戈铁马耀日光,鞭山赶海驱虎狼。延州城下初试兵,旌旗蔽天下汴梁。

众人看后大喜,元昊道:“好一个‘旌旗蔽天下汴梁’,此吾之愿也,取中原,破汴京,坐龙廷,大丈夫所为也!”大家正在高兴,忽见武臣中站起了野利遇乞。只见他虎头豹眼,耳朵上缀着两个玉石大耳环,赤着双臂,腰系虎皮围裙,目露凶光,气哄哄地开口道:“我等将士在疆场上舍生忘死,拼命厮杀,才取得延州大捷,可国主把这功劳全都记到那些舞文弄墨的文臣身上去了,主公似有不公,令将士寒心。”元昊不悦道:“汝等只知杀人放火,劫掠财宝,岂能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国相者麟凤也,尔等乃狐兔耳,不可同日而语。”众人听罢哈哈大笑,野利遇乞赌气似的一屁股坐下,大口大口地吃起肉来。这正是:云海腾麟凤,山野突虎狼。不可同日语,却喜居一堂。

第四回 闻狼烟宋廷换疆吏 振国威夏主大阅兵

词曰:狼烟又起,河朔鼙鼓催。号角咽,马蹄碎。自古征战地,能有几人回。君不见,白发征夫慈母泪。蕃龙争霸业,逐鹿双雄会。剑对戟,鞭对锤。青山枕白骨,苍天血雨飞。保社稷,捐身锋刃终不悔。——前调《千秋岁》

1040年对宋王朝来说,简直是个多事之秋。元宵节刚过,忽报辽兴宗准备大举伐宋,朝廷上下顿时一片恐慌,经过商议,宋仁宗派大臣富弼前去讲和,许以每年进贡白银10万两,才平息了这场风波。

二月二是传统的“龙抬头”节,宋仁宗想图个吉利,便早早上朝。朝鼓响罢,各官依品级分列丹墀,叩头跪拜,山呼“万岁”。跪拜毕,文武大臣分班列于玉阶之下。宰相张士逊出班奏道:“昨日接延州快马飞报,贼酋元昊率10万大军进犯延州,攻下金明寨。金明寨及周边18寨的10万人马全部被歼,李士彬及其子李怀保一同被擒。元昊乘胜挥兵南下,进围延州。延州知州范雍,急忙飞令传檄,调鄜延副总管刘平、鄜延副都部署石元孙、鄜延都监黄德和、巡检万俟政、郭遵等五路人马驰援,不幸中伏,刘平等诸将虽率兵死战,然寡不敌众,主将刘平、石元孙皆战死,援军损失殆尽。”闻报,宋仁宗大惊,半天翕动着嘴唇说不出话来。百官面面相觑,有人在下面窃窃私语道:“朝中只闻有辽、金,未闻有西夏。西夏乃一蛮荒小邦,何以一役歼我10万大军,真乃亘古奇闻,大宋奇耻。”过了半晌,宋仁宗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开口道:“贼酋元昊食我宋禄,不思图报,公然自立夏国,与我大宋分庭抗礼,侵我疆土,掠我子民,即日起诏令天下,凡有能擒此贼者,当许万户侯,封节度使。对于延州战事,户部、兵部派得力官吏详查实情,抚敛阵亡将士。”

数日后,都监黄德和逃回,向朝廷诬告刘平,他说:“三川口战役之败,实乃刘平率部降敌所致。”朝廷上下议论纷纷,刘平及其部下成了千夫所指的叛贼。宋仁宗震怒,决定派禁军将刘平全家逮捕,投进天牢。刘平八十多岁的老父闻讯后大惊,知道儿子犯得是满门抄斩的忤逆之罪,不愿做刀下的无头之鬼,没等禁军缉捕,便悬梁自缢身亡,下人用草席卷尸葬于乱坟岗。

又过数日,金明寨逃回的两名士兵说出了三川口战役的真相,副宰相文彦博急忙派人寻找他们了解情况时,两名士兵已被黄德和杀人灭口。不久,大将卢政逃回,真相才大白于天下。宋仁宗降旨:“振武军节度使、知延州范雍,对延州之败负有直接责任,削夺其职,贬降为吏部侍郎、知安州。富延都监黄德和临阵脱逃,致全军溃败,处以腰斩之刑,枭首于延州城下。追赠刘平为忠武军节度使兼侍中,石元孙为忠正军节度使兼太傅,李士彬为宿州观察使、子怀宝为右千牛卫将军。对三川口战役中的其他有功及阵亡将士,户部和吏部依功行赏,拟表上奏。”

次日升朝,宋仁宗降旨道:“任户部尚书夏竦为陕西都部署兼经略安抚使,全面指挥、统筹边防;韩琦为陕西经略安抚副使,共同筹划陕西军务。”降旨毕,宋仁宗问道:“不知众卿还有何议?”韩琦出班奏道:“吾举一人,与琦同往,可破夏贼。”仁宗问道:“不知卿举何人?”韩琦道:“此人就是因‘荐引朋党’案而贬越州的范仲淹。”仁宗听后,蹙了蹙眉头,似有不乐之意。

原来范仲淹在任吏部员外郎时,见宰相吕夷简滥用职权,任用私人,就向宋仁宗大胆揭发。这件事触怒了吕夷简,吕夷简反诬告说范仲淹交结朋党,挑拨君臣关系。宋仁宗听信吕夷简一面之词,把范仲淹贬到越州做了知州。韩琦见仁宗不悦,又奏道:“仲淹若涉朋比,误国家事,臣愿以全家性命担保。”宋仁宗准奏,又降旨道:“任范仲淹为陕西经略安抚副使,主持鄜延路防务,韩琦主持泾原路防务,各负其责,不得懈怠。”诗曰:韩公舍命荐贤良,不惧殿前犯君王。蛰雷未至春先到,万里边塞起苍黄。

范仲淹,苏州人。生于989年,次年父亲不幸逝世,母亲谢氏贫而无依,只好带着尚在襁褓中的仲淹改嫁到山东淄州长山县一户姓朱的人家,取名朱说(音yue)。

仲淹从小读书就十分刻苦,为了求学,他到距家较远的长山醴泉寺读书,经常一个人伴灯苦读,直到东方欲晓,僧人们都起床了,他才和衣而卧。家境贫寒,他的生活十分艰苦,每天只煮一锅稠粥,凉了以后划成四块,早晚各取两块食之。后来受到朱家兄弟的凌辱,他毅然辞别母亲,离开长山,独自前往南京求学。

南京应天府书院是宋代著名的四大书院之一,朝廷免费招收天下优秀寒士读书,范仲淹入学后,昼夜苦读,疲劳时就用凉水浇脸,驱除倦意。五年寒窗苦读没有白费,1015年,范仲淹考中进士。1017年,他调任集庆军节度推官时,才恢复了原来的范姓,改名仲淹,字希文。他历任州、府、衙官,朝廷谏官,由于勤政愍民,犯颜直谏而屡次遭贬,但他愈挫愈奋,被时人誉为“宁鸣而死,不默而生”的朝中铁汉。

范仲淹在接到朝廷任命后,从浙江的越州昼夜兼程赶到延州后已是七月初了。时年,范仲淹已经52岁,仕途上的艰辛蹉跎使他霜染鬓发,但忠心报国的热忱却不减当年。

范仲淹风尘仆仆赶到处境险恶的延州时,呈现在眼前的是战争给宋朝和边民带来的沉重灾难,到处是断壁残垣,茅庐草舍被焚烧成了废墟,百姓死的死,逃的逃,少数留下的也是无衣无食,无家可归,范仲淹的心情十分沉重,当即写下《渔家傲》词一首: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他发誓要像当年东汉的窦宪击破匈奴登燕然山勒石纪功而还那样,保卫边疆,让百姓安居乐业。

一连数日,范仲淹不停地视察延州一带的地形和边防守备,听取守边将士的意见。通过视察,范仲淹才感到到问题的严重性,由于宋朝多年无战事,将士缺乏训练,骑兵不胜鞍马,步兵体力虚弱,射出的箭不出二十步,行军不出十里,就累得气喘吁吁。兵器锈蚀,城郭毁颓,寨堡破损,延州失败的阴影笼罩在将士心头。他正在一个寨堡布置防务,忽有一名小校来报:“昨晚又有百余名宋兵叛逃西夏而去。”范仲淹皱了皱眉头,大声说道:“传令各寨,凡叛投西夏的宋兵不得虐待他们的家属,这是我派遣他们去西夏打探军情的。”夏军的密探立即将这一消息转告给他们的上司。元昊闻之,下令:“将叛逃西夏的宋兵尽皆杀死,并将头颅抛掷宋境。”宋军知之大惊,从此再也没有士兵叛逃西夏了。

这日晚上三更时分,范仲淹带着贴身侍卫视察城防,见一军帐中仍亮着灯火,便走了进去,灯下一年轻军官正在潜心读书。那军官听见有人进帐,即刻翻身跃起,手握利剑,摆出格斗的架势。抬头一看,见是安抚使大人,不好意思地说道:“大人辛苦了!”范仲淹仔细打量了一番,见此人虽然面部刺有“配军”字样,但身材魁伟,相貌堂堂。便问道:“将军尊姓大名,官居何职?”那人答道:“小人名叫狄青,现为延州指挥使,统领500名禁军。”范仲淹甚是惊讶,心想:“在兵弱将寡的鄜延军中,竟隐藏着此等人才。”随将狄青带回寓所,送给他一部《左氏春秋》,语重心长地对狄青说道:“将不知古今,匹夫之勇耳。我观将军是个人才,望潜心钻研此书,研习古今战阵,日后必有大用。”狄青双手接过《左氏春秋》道:“多谢大人栽培。”遂发奋读书,悉通秦汉以来将帅兵法,从此名扬天下,官一直做到宋朝的枢密使,掌管天下兵马,此乃后话。

范仲淹问狄青道:“狄将军,我大宋幅员辽阔,兵多将广,何故屡败于西夏小邦?”狄青答道:“从表象观之,是战场胜负,实乃御敌策略之误。朝廷规定,部署领兵万人,钤辖领兵5000,都监领兵3000,指挥领兵500。若遇敌侵,位低者先行出阵御敌,将不择人,以官为序,取败之道也。”范仲淹听后感叹道:“将军之言极是也。”于是,他在军中开展比武活动,大胆的从中下级军官中选拔了种世衡、狄青、王凯、张岜、周美、景泰等一批经过战火考验的将领,淘汰怯懦无能将校,简选18000名精锐,把他们分成6部,让每个将领统率3000人,加紧操练。范仲淹与士兵同甘共苦,将士没喝上水他从不说渴,将士没吃上饭他从不叫饿,朝廷赏赐给他的金帛全部分发给将士。很快,范仲淹训练出一批强悍敢战的将士。西夏人知道新来的范仲淹不好对付,相互告诫道:“今小范老子(范仲淹)腹中装有百万甲兵,不比大范老子(范雍)可欺也!”

范仲淹正在延州厉兵秣马,忽报西夏李元昊在天都山阅兵,准备大举伐宋。

却说夏主元昊自延州之战胜利后,更坚定了与大宋争锋的决心,便根据张元的建议,整肃吏制,扩充军队,伺机和宋朝再决雌雄。这正是:旌旗荡荡虎豹歌,剑戟纷纷映日月。堪笑宋廷无远识,却迫张元佐操戈。

1040年8月,夏主元昊率文武百官在天都山进行大阅兵。

阅兵台上,夏主元昊居中,他身着白绸窄衫,头戴毡冠,冠顶后垂一缕红缨结绶。左边文官,头戴幞头,着靴,穿紫色、绯色朝服;右边武官,依官职大小,头戴金帖云镂冠、银帖间金镂冠、黑漆冠和间起云纹的金帖、银帖纸冠,身穿紫色旋襴衫,下垂金涂银束带,显得格外耀眼。

三声炮响,阅兵开始。好威风!怎见得,有赞曰:卒似天兵下凡,将如蛟龙出海。斧枪林立迸寒光,旗幡飘舞好辉煌。鞭锏叉锤分左右,长刀短剑立五方。轰天炮响,震耳锣鸣。迷空杀气,遍地征云。银灰耀眼,铠甲鲜明。金装弩预防劫寨,铁鹞子准备冲营。中军帐御卫护守,前后营号令分明。阅兵初展胸中策,布阵还依兵法行。

阅兵前首先是武士表演。只见一名武将双手举着500多斤重的石锁绕场一周,然后大喝一声,将石锁掷出数丈,在地上重重地砸了半尺多深的坑。紧接着表演的是马上叼羊。一名骑士纵马飞奔,在接近羊群时忽然藏身马肚,瞬间又转到马背上,将一头百余斤重的大羯羊举过头顶,另一名骑士上前争抢,各抓羊的两条腿,猛一用力,活生生的羊被撕为两半,肠肠肚肚洒了一地,在场的人无不愕然。接着表演了力劈华山、百步穿杨、牙咬利箭等十多个项目,每个表演都引来阵阵喝彩。

表演结束,左厢军统领、阅兵总指挥野利遇乞宣布阅兵开始,展开五方八卦旗幡,众将士一队队排雁翅而出,二十八员战将按二十八宿星斗方位排列,东方青龙七宿,西方白虎七宿,南方朱雀七宿,俱是金盔金甲。元昊立于阅兵台前,左边文臣张元为首,右边武将野利旺荣领先,甚是威武雄壮,怎见得,有诗为证。诗曰:钧天角宿号中军,宝纛旄展五色云。二十八宿次第排,元戎大帅星野分。(《淮南子·天文训》将二十八宿分成九野,中央为钧天角宿)

第一列走过台前的是“铁鹞子”——又名“铁林”。是西夏最著名的骑兵,约3000人,分为十队,每队300人,担任队长的全是军中悍将,这是西夏军的精锐之师。元昊除了用它作为兴庆府的卫队外,还把它作为冲锋陷阵的先锋。这支骑兵装备精良,乘骟马、重甲,上阵时把士兵用绳索绑缚在马上,虽死不坠。怎见得人马雄壮,有诗为证。诗曰:旗幡分明列前锋,铁人铁马结铁林。骠骑稳坐冲阵将,剑戟护卫猿猱兵。

第二列走过台前的是“擒生军”。这是西夏军队的主力,每人配良马、骆驼各一匹,士兵多以英勇善战的番兵羌兵组成,体魄高大健壮,身着重甲,手执弓刀,显得格外威武,除了冲锋陷阵之外,还负责在战争中俘掠人畜,抢劫财宝,计10万人。怎见得人马鹰扬,有诗为证。诗曰:甲乙丙丁震离坎,鞭锏链锤次第先。盾牌列阵人马后,青龙旗展中军前。

第三列走过台前的是“卫戍军”。这是由党项贵族子弟中挑选出的能骑善射者组成的兴庆府的卫戍部队,计5000人。怎见得人马勇猛,有诗为证。诗曰:旗分五方将为头,剑戟闪闪映貂裘。龙马神驹乘风来,内藏八卦鬼神愁。

第四列走过台前的是“侍卫军”。主要由豪强贵族子弟中挑选的善弓马者组成,计5000人,是皇家卫队。号“御园内六班直”,分三班保卫皇宫。怎见得人马凶恶,有诗为证。诗曰:虎背熊腰面如饕,华翎玉斛目似雕。天罡地煞难近身,魑魅魍魉魂魄消。

第五列走过台前的是“泼喜军”。是西夏的炮兵部队,只有2000余人。把旋风炮架在骆驼鞍上,能够纵石如拳。这种炮兵所发出的炮弹是石块。骆驼轩昂,将士齐整,怎见得,有诗为证。诗曰:三峰神驼披战袍,五色彩石金光罩,士卒手持水火棍,驼背高竖旋风炮。

第六列走过台前的是“山讹军”。全部由横山羌兵组成,体魄高大,膂力过人,身穿藤甲,手执盾牌,善于骑射,是边防部队中战斗力最强的军队,此军约10万余人。怎见得人马强壮,有诗为证。诗曰:黑藤黑甲黑战袍,火枪火箭火龙镖。冲锋陷阵数第一,偷营劫寨胆气豪。

第七列走过台前的是“撞令郎”。主要由俘获的汉人军队中挑选出的勇猛健壮者组成,在战争中担任攻城掠寨的先锋,实际上就是“敢死队”,此军约5万人。人马威武,怎见得,有诗为证。诗曰:赤旗赤巾赤衣带,紫骝紫鞭紫盾牌。朱雀玄武分左右,阴阳太极狻猊骇。

第八列走过台前的是“神营兵”。这种兵为各部落的“私家兵”,平时寓兵于农牧,从事生产、训练,战时招之即来,由部落首领点集出征。故有人称西夏是全民皆兵,“无复兵民之别,有事则举国皆来”。怎见得人马精神,有诗为证。诗曰:腰系狐皮肩挎弓,叉铲斧铡阴森森。一片刀林暗日月,遍地杀气笼长空。

阅兵从辰时开始,到酉时方才结束。国主元昊见大夏国已形成了以骑兵、步兵为主,辅以炮兵、擒生军、侍卫亲军、民兵诸军,多兵种合成的虎狼之师,不胜欢喜。阅兵毕,元昊视群臣曰:“我夏国之兵与宋军相比如何?”张元应道:“不可同日而语,宋有四败,我有五胜。”元昊曰:“请国相详细道来。”

张元道:“宋之四败者,其一,尚文轻武,用将非人。宋朝多年上下安于无事,武备废而不修,庙堂无谋臣,边塞无勇将,将愚不识干戈,兵骄不知战阵,器械腐朽,城郭毁颓。自宋太祖开国以来,鉴于唐末五代藩镇之祸,乃用赵普之计,开尚文贱武之滥觞,猜忌武将、轻贱军人,遂使军乏良将,营缺锐卒。更可笑者,将士每次出征,皇帝必‘授以阵图’,遥控于千里之外,某日安营布阵,某日与敌交锋均做规定。前线将帅把皇帝亲授的‘阵图’视为圣物,不敢稍许改变,担忧万一不捷,则如之奈何?故宁愿打败仗,也不敢擅改谕旨。长此以往,为将者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圣人云:‘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而宋朝每战,以儒臣委将,不习战阵,不晓兵法,不能身当行阵,为士卒死,此其一败也。其二,兵不知将,将不知兵。国忌武将,则必然‘以贼防贼’,机构重叠,官员庞杂,人浮于事。沿边总管、钤辖、指挥使过多,每御敌皆临时分领兵马而不知训练服习,将未知士之勇怯,士未服将之威仪。以不经训练乌合之众,对训练有素、斗志旺盛的西夏精兵,无异于以羊饲狼,此其二败也。其三,兵分势弱,互不应援。宋朝陕西四路之兵逾20万,非不多也。然分守城寨,故每路士兵,不过2万余人,坐吃军粮,不敢轻动。以彼分守之兵,拒我专举之师,众寡不敌,遂及于败。临阵之兵,将领互不统属,各自为阵,胜则争功,败则大溃,此其三败也。其四,不察彼己,如坠云雾。孙子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宋将多傲慢,不重谍报,不赏谍使,行军打仗,全凭主观臆断,战则如坠云雾之中,或贪功冒进,或懦弱退缩,此其四败也。我之五胜者,其一,吾主自幼熟读兵书,娴熟韬略,披坚执锐,闯关夺隘,谙熟战阵,包藏变谲,图全择利,先谋而后战,不出则已,一出则锋不可当,将则人人争先,士则个个用命,此其一胜也。其二,时出偏师,先发制人。宋之防线2000余里,我时出偏师以扰之,宋处处设防,防不胜防,使其由逸变劳。我则化劳为逸,先谋而后动。夫兵分备寡,兵家之大害也,其害常在彼,以逸待劳,兵家之大利也,其利常在我,此其二胜也。其三,主动有次,先易后难。我朝每战必先剪敌枝附,坏敌藩篱,先攻易取之地,以成常胜之势,使敌势孤力单,援兵难集。我则以大军深入宋地,集中优势兵力,一举歼之,此其三胜也。其四,择有利地形而深入,据险地以诱宋师。使宋之将佐不能守险击归,而多倍道趋利,俟其疲顿,乃与生兵合战。我始纵铁鹞子冲突,继以步兵挽强注射,锋不可当,此其四胜也。其五,重视谍报,把握战机。兵者,诡道也,自古用兵,皆重谍报。夏之谍者,皆得厚赏,深受尊宠,故窥敌机宜,动必得实。宋上至皇帝,下至边关将帅,一举一动,皆在我掌中矣,此其五胜也。”

张元刚说罢,右厢军统领野利旺荣接着说:“宋军之装备和我军相比更是相差甚远,宋军骑兵仅占七分之一,骑兵中又有十之三四无马。而我精锐部队,人均可达两匹良马。我军搏战以骑兵为主,宋军则以步兵为主,何以与我对垒。且宋军与我夏军相比有三不如也,我党项人世居大漠草原,善骑射,上下山阪,出入溪涧,宋兵之马不如也。隘险倾侧,且驰且射,宋兵之技不如也。风雨疲劳,饥渴不困,宋兵之人不如也。”

至日暮时分,元昊传令犒赏三军,大宴群臣。

阅兵后,元昊对50余万夏军进行了重新部署。以7万精锐拱卫兴庆府,10万大军分驻东南的西平府和西北的贺兰山。黄河以南盐州路驻军5万,防备宋朝的环州、庆州、原州、镇戎军;左厢宥州路屯兵5万,防备宋朝的鄜、延、麟、府四州。黄河以北安北路驻兵7万以防辽国,右厢甘州路驻军3万以防吐蕃、回鹘。13万大军作为野战部队随时准备出击。

元昊还下令加强军队的装备,规定:凡属“正军”,每人配给“长生”马、骆驼各1匹。团练使以上将校,每人配给帐1副,甲铠1副,箭500支,马1匹,骆驼5匹,此外,还发给旗、鼓、枪、剑、棍、棓(同棒)、粆袋、披毡、浑脱(水上交通工具)、背索、鍬、镢、刀、斧、箭牌、铁爪篱等兵器和军需品。

至此,西夏军威大振,君臣再次商议伐宋大计。

塞上九月,秋高气爽,正是狩猎的黄金季节,元昊约会诸部落酋长,前往贺兰山中秋猎。由数千名侍卫参与围猎,将獐、鹿、黄羊、野牛等围堵在一个狭长的谷地。惊慌的野兽吓得东奔西窜,元昊骑着雪青马,弯弓引矢,箭无虚发,诸将随后齐射,一会儿就射得数百头猎物。元昊把大部分赏赐给随身侍从,只留下少数上等獐、鹿、黄羊,便与诸酋长席地而坐,架起干柴烧烤起来。酋长们私下议论纷纷,一名酋长说:“按以往的规矩,国主约咱们狩猎,又要打大仗了。”另一名酋长兴奋地说:“咱就盼着打仗,打!打!打!宋蛮子的金银珠宝、牛羊马匹全抢到咱们的手里了。”旁边一位年长的酋长瞪了二位一眼道:“你们快变成狼了,只知烧杀抢掠,可不知每次厮杀要死伤多少党项健儿,多少老人、妻儿呼天喊地,多少家庭支离破碎。”

整个山谷散发着迷人的肉香,党项人喜食夹生烤肉,一会儿元昊就把带着血水的烤肉分赐给诸酋长,并赏给每人一壶好酒。众人山呼:“国主英明,大夏必兴!”呼毕,元昊环视左右道:“近来宋狗断我商路,杀我儿郎,扰我夏土,我们怎么办?”众人齐声道:“战!战!战!”六谷部酋长厮铎举着大斧高叫道:“我的战马已有半年没有饮宋狗的血了,整夜嘶鸣,已是急不可耐了。”大家正在议论着,忽见西北方向黄尘滚滚,黑雾遮天,狂风吼叫着卷起一个数百丈高的沙柱,向元昊的营帐扑来。但见:一浪飞沙迷日色,四山林莽震天嚎。毁帐折旗鬼神怕,崩崖裂石贺兰摇。

有人惊呼:“不好,是黑旋风!”话音刚落,那旋风已到帐前,霎时天昏地暗,不辨东西,只听旋风中有数百恶鬼在“呜呜”怪叫,瞬间就将几棵小树连根拔起,吓得众人抱头伏地,只三五分钟旋风过后,又是朗朗乾坤,但刚才议事的营帐、元昊和诸酋长头上的幞冠被旋风吹得无影无踪。经此一折腾,元昊再也无心狩猎,便率领群臣和酋长打道回宫。

却说元昊由于在狩猎中受了风寒,回到宫中自觉身体不适,是夜三更,忽梦见其母卫慕氏披头散发,眼珠暴突,舌头外露,领着族人前来索命。元昊拼命地跑呀跑呀,最后还是被众鬼抓住,个个面露獠牙,欲争食其肉,吓得他大呼“救命啊!救命!”这呼声惊动了左右,立即有四名贴身侍卫冲进元昊的卧室,将他从噩梦中唤醒。只见元昊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浑身抖个不停,一会儿眦目竖发,大呼曰:“我乃卫慕氏也,逆子,你杀妻鸩母,灭我全族,今日吾率族人来取汝命也!”一会儿又叩头求饶道:“母后,你就放过孩儿吧,吾已封汝为太后,日日供奉于庙堂。”

元昊的异状惊动了整个宫廷,野利旺荣、野利仁荣、野利皇后、张元等众臣都赶到御榻前问安。张元掐指一算,大惊道:“卫慕皇太后已将国主告上了阎罗殿,正领族鬼前来拿国主去阴曹地府对质受审。”野利仁荣道:“这便如何是好?”张元道:“老夫自有镇禳之法。”遂命宫人去找辛红、朱砂、铧铁、五谷杂粮、香裱酒仪等镇邪之物,自伏于案前挥笔草成祭文一篇。宫人找来各种用物之后,张元披发仗剑,先是在元昊寝宫四角及院中埋好镇邪之物,然后于宫门前设香案,摆祭品,点宫灯49盏,并将皇太后卫慕氏的画像及灵位请于香案之上,让太子宁令哥代父读祭文。其文曰:夏天授礼法延祚三年,八月十日夜,奠之良辰也,大夏国皇帝元昊立叩:谨具香烛炬帛,三牲酒礼,时馐清酌,致祭于母亲灵前。呜呼!不孝儿跪灵前肝肠寸断。娘为儿七出苦难,吃娘精,饮娘血,把娘摧残。吃尽苦,吃尽酸,受尽熬煎。怎料想,慈惠母福分有限,忽然间一命归天。登大位,想为娘,泪湿衣衫,封太后,供庙堂,诚心祭奠。奉酒仪,供三牲,烟火不断;烧高香,诵佛经,聊表寸丹。愿为娘,护大夏,国泰民安;愿为娘,登极乐,早成神仙。哀哉!尚飨。不孝子嵬名元昊

却说卫慕族是银州、夏州一带党项大族。早在元昊为太子时,其生母卫慕氏被李德明册封为皇后。元昊称帝建国后,也就很自然地被尊称为皇太后。1034年,正当元昊的事业如日中天,蓬勃发展时,有人告发卫慕族首领山喜以皇太后为靠山,进行谋反活动。元昊闻之,大怒,不问青红皂白将山喜及族人数百口全部扔进黄河淹死。其母卫慕氏斥责元昊“过于残忍”,元昊又用药酒毒死亲母。元昊弑其母时,他的妃子卫慕氏(元昊表姐)责以大义道:“乌鸦反哺,羊羔跪乳,禽兽犹此,汝禽兽不如也。”元昊盛怒之下,又杀死了卫慕氏及其所生的儿子。毒死亲母之后,元昊似有悔悟,建立大夏国后,便封其母卫慕氏为惠慈敦爱皇太后。

张元祭奠完毕,有内侍来报,元昊已呼呼入睡。第二天,日上三竿时,元昊方醒,见众人侍立榻前,翻身坐起,环顾左右曰:“吾迟起何故?哦!是昨天狩猎归来太累了吧?”全然不知夜间之事,众人才长长地吁了口气。

第五回 御强敌韩范吐奇谋 击夏逆尧臣夜献策

词曰:月似雕弓,雕弓似月,是亏是盈都奇绝。恼人云翳总遮空,安得壮士挽天河。宫帷深远,风雷难决,枭鹩乱噪暮云合。熊兵虎将何处去,至今犹唱别离歌。——前调《踏莎行》

泾州的八月,炎炎烈日当空高悬,天气闷热闷热的,整个山川如同蒸笼一般。

陕西经略安抚副使韩琦率领百余名将校快马加鞭,在崎岖的山道上疾驰。五日前,正在前方巡边的韩琦接到陕西经略安抚使夏竦的檄令,要他速到长安,共谋抗夏大计。韩琦顾不得回中军大帐洗尘,便匆匆地朝长安赶来。

越走越热,太阳像熊熊的火一样地燎烧着大地,汗水湿透了士兵的甲胄,后面的一名小校狠狠地抽了几鞭身下的坐骑,马嘶鸣着冲上前去,等到了韩琦身边,小校猛一勒马嚼,那马几乎直立才停下来。小校对韩琦道:“韩大人,这天气热得像个蒸笼,再这样下去,人还能挺得住,可马实在受不住了,我们是不是歇息歇息再走?”韩琦看了看胯下的雪青马,歙动着鼻孔,不停地喘气,他抬头望了望前面的山坡,见有一片小树林,便用鞭子指了指说:“就在那儿歇息吧。”

韩琦,字稚圭,生于1008年,天圣五年(1027年)进士,官拜右司谏。在担任谏官期间,敢于犯颜直谏,诤言谠议,尤其以宝元元年(1038年)所上《丞弼之任未得其人奏》最为著名。当时灾害频繁发生,流民大批出现,而当朝宰相王随、陈尧左,参政知事韩亿、石中立却束手无策。韩琦连疏四人庸碌无能,痛陈宋朝八十年太平基业,绝不能“坐视庸臣恣其毁坏”,结果四人被同日罢职,韩琦由此名闻京华。1040年宋夏开战,宋朝在延州损兵折将,便委任儒臣韩琦为陕西经略安抚副使,主持泾原路防务。到任后他全然没有文官的娇弱,在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里,翻山越岭,穿谷淌河,跑遍了泾原路的七十多个寨栅城堡。他见许多城堡塌陷,寨栅朽腐,兵不练武,将不习阵,个个神经麻木地蜷缩在寨堡里当兵吃粮,脸上的“配军”刺字在诉说着大宋军人的耻辱。韩琦见状忧心如焚,自思道:“朝廷养着这么多没用的惰兵庸将要花多少银子啊!与其如此,何不集大军一举击败夏贼,捣毁巢穴,以成一劳永逸之功。”

这日,他巡视渭州北寨军营,见演兵场上将士披甲持戈,整齐的排列在四周,场上一名将官正在表演马上劈杀之术,两根铜锏舞得呼呼风响,继而两腿一夹,那马绕着场子狂奔起来,他一个镫里藏身,身子斜贴在马肚子上,在穿过几排木桩时,腾身跃起,挥锏“咔嚓、咔嚓”打断了四根木桩。场上士兵一片喝彩。韩琦也禁不住连声叫道“好锏法!好锏法!”那将官跑马时用眼睛余光早已发现了韩琦,表演完便策马径直来到韩琦面前,将手中的铜锏挂在马鞍上,跳下马来挺直身子,大声报告道:“泾原路驻泊都监桑怿演练完毕,请韩大人指教。”韩琦高兴地拉着他的手说:“将军真乃大宋军魂也!眼下夏贼侵我疆土,掳我财物,扰得民不聊生,朝廷欲兴师征讨,不知将军有何良策?”桑怿道:“水来土掩,兵来将挡。我朝在陕西各寨栅屯兵数十万,只要集结大军,一鼓作气,直捣贼巢,则大事可定也。”韩琦点了点头道:“将军之言,正合我意。”

桑怿本是关中一都头捕快,一剑一锏纵横天下二十余年,让盗贼罪犯闻风丧胆。从军后数次擢升,在广西担任了驻泊都监,在戍军更替中,半年前从广西前线调任泾原路驻泊都监。

校场上桑怿的一席话,更加坚定了韩琦主动出击御敌的决心。韩琦昼夜兼程来到了长安古城,其他各路将帅路途较近,早已到齐,只候着他一个人了。

范仲淹见着韩琦,紧紧地拉着他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惊愕地问道:“离别数载,韩相公何以从白面书生变成黑脸敬德了?”韩琦笑道:“不独琦黑,范公亦然。”有《醉蓬莱·韩琦戍边》词一首赞曰:问御敌方略,成竹在胸,谁可为伍?举贤荐能,慧眼识熊虎。怅望西北,山河破碎,豺狼击战鼓。延州四野,风声鹤唳,胆丧夏虏。紫金山下,习研六韬,边塞归来,再展宏图。黄河滔滔,建大将旗鼓。雄兵在握,节旄飞舞,勋业报圣主。锦袍蟒服,笑对故土,名垂千古。

会议由陕西都部署兼经略安抚使夏竦主持。鄜延路都铃辖知鄜州张亢分析延州失败的原因道:“今春贼至延州,诸路发援兵,而河东、秦凤各逾千里,泾原、环庆各不下十程。千里远斗,岂能施勇?且贼以逸待劳,据险设伏。而我军将帅不察敌情,指挥失灵,取败之由也。”泾州安抚使王尧臣道:“环州赵振率援兵不就近驰救延州,却由庆州取赤城路入鄜州,延误近十日,待至延州城下,敌已离去数日矣。”

范仲淹与韩琦同出宴叔同门下,两人交情很深,在赴西北边防之前,又都有不俗的政绩,然而在对夏的战略上,意见却大相径庭。

韩琦慷慨陈词道:“陕西四路之兵,逾20万,非不多也。然分守城寨,每路战兵,不足2万,坐食刍粮,怯敌畏缩,一昧固守,将无锐志,不知贼人将犯何路,其备常如寇至。西夏则与之相反,衣食自给,忽东忽西,集中大军,合攻一路,其众动则十余万。以我分守之兵拒彼专举之势,众寡不敌,遂及于败。我若大军并出,鼓行而前,趁敌骄惰,必破之矣!而我军不察敌情,屯20万重兵,只守界壕,中国之弱,自古未有!”

听罢韩琦的陈词,范仲淹却发表了截然相反的意见:“陕西虽有近20万守军,戍守城寨200余处,每寨不过千人。近来又逢鄜延、环庆、泾原三路抽减防守驻兵,于鄜、庆、渭三州集中屯聚,以备贼至。目前,鄜延路有兵66000余人,环庆路有兵48000余人,泾原路有兵66000余人,除守卫诸城寨的士兵,诸路兵马汇聚,能机动作战者,不过三四万人。贼若分兵而来,犹须力决胜负,若贼酋元昊亲率10万大军来攻,我军以两三万人敌之,胜算几何?且宋军虽众,但缺乏悍将精兵,将不知阵,兵无斗志。夏军兵精马壮,战斗力强,加之西夏之地,山川险恶,沙漠广袤,其都城又远在黄河以北,交通不便,若贸然起兵深入,补给困难。倘粮饷不济,则有被歼之虞,故而不可贸然深入敌境,大举进攻。西夏地域虽广,多为沙砾不毛之地,地瘠民贫,粮食不足,生活物资多依靠我朝输入,此其致命弱点也。只要我军加紧操练,坚壁清野,修固边城,辅以经济封锁,关闭榷场,停止商贸,耗其国力。贼若来犯,扼险据守,使其无隙可乘,必劳师无功而返,长此以往,敌则国力不济,兵疲将惰,我则不战而屈人之兵。然后进取绥、宥二州,占领茶山、横山,控其要塞,则边防无忧也。”

是进攻还是防守?韩琦与范仲淹各执己见,且各有各的道理。会上很快形成了以韩琦为首的主战派和以范仲淹为首的保守派。

夏竦,生于公元985年,德安人。是力襄宋真宗“天书封祀”中的“五鬼”之一,靠伪造天书而得到宋真宗的赏识,平步青云,到宋仁宗时官已做到参政知事。其人本不知兵,一直在朝中担任文官,只是由于宋夏交锋,边防吃紧,朝廷无将可派,只好拿驴充马,派他做陕西经略安抚使,主持陕西军务。他到任后并无御敌良策,便召集各路将帅到长安商讨对策,见主战主守两种意见相持不下,就做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发言:“贼酋李继迁在太宗时,遁逃穷困,朝廷多次发兵未能剿灭。以李继迁之穷蹙比李元昊之富实,势可知也;以先朝太祖以来累胜之士比当今关东之兵,勇怯可知也;以兴国习战之师比较今沿边未试之将(没经过大战阵的宋将),工拙可知也……若分军深入,粮草不支,进则贼避其锋,退则敌蹑其后,劳师费饷,深可忧也。若穷其巢穴(指进击银川),须涉大河,长舟巨舰,非仓促可俱。若浮囊挽绠,联络而进,我师半济,贼乘势掩击,不知何谋可以捍御!”

是攻是守,一时难以定夺,就这样议来议去,争论了三日,谁也说服不了谁,主帅夏竦只好宣布休会,待他视边之后再议。

夏竦本对朝廷任命不满,但敢怒而不敢言,怀着满腹牢骚来到了西北前线,只是支差应付而已,根本不思破夏大计。到任不久,把长安城名妓青石榴接进军营,还请了两个著名的歌妓唱堂,日日狎猥饮酒作乐。出外巡查时大摆排场,车马仪仗齐全,前呼后拥,鸣锣开道,妓女青石榴出则同车,夜则同眠。另置一车,专供两名歌妓乘坐,名曰巡边,实乃游山玩水。夜宿军营,怀拥青石榴狎猥嬉闹,两名歌妓不停地唱着靡靡之音,声闻四野,传之于军营,几乎激成军变。有诗为证:十万夏军如狼虎,边塞争锋擂战鼓。将士阵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

这晚,夏竦从衙门归来,眉头紧锁,闷闷不乐。青石榴见之,双手搂着夏竦的脖子在他额头亲了一口问道:“官人因何事烦恼?”夏竦道:“眼下边事愈来愈紧,可各路将帅有的言战,有的言守,吾听之,均有道理,一时难以决断,故而烦恼。”青石榴听后“呵呵”一笑说道:“我当官人为何烦恼,就这点屁事呀,你何不将这块烫手的山芋扔给皇上,胜则是你的功劳,败则有皇帝担着,岂不两全其美。”夏竦听后,把青石榴紧紧地搂在怀中道:“知我者石榴也。”有诗云:夏竦色胆大于身,狎戏营帐乱三军。两国阵前决生死,却将计谋问淫伶。

却说夏主元昊侦知宋朝边帅在对夏作战的方略上,是守是战,久议不决,便对张元道:“宋朝泾原路统帅韩琦力主兴大兵与我决战,鄜延路统帅范仲淹则取守策。吾欲趁其议而未决之时,出兵侧击,以挫韩琦锐气,迫其就范,国相以为如何?”张元道:“如此最好。我可选精锐之师,战则必胜,撼宋军心,此乃一箭双雕也。”

1040年(宋宝元三年)9月,西夏左厢军统领野利遇乞率2万大军,以没藏讹庞为先锋,从天都山出发,直扑三川寨和镇戎军。

三川寨位于原州(今宁夏原州区)以北,是宋朝镇戎军和泾原路防卫西夏的门户。这里属半沙漠半丘陵地区,极利骑兵作战。待三川寨守将刘继宗和李纬发现时,敌已遍野而至。刘继军急忙指挥守军仓皇应战,先依寨栅列阵放箭,但三川寨寨栅破损朽腐严重,形同虚设。夏军身穿铠甲,手持盾牌,蜂拥而至,只半日工夫就攻破了寨栅。刘继宗一面组织抵抗,一面派人火速前往镇戎军求援。夏军强大的骑兵占有绝对优势,往来纵横,疾驰如风,尖锐的长槊,锋利的马刀,或刺或劈只杀得天昏地暗。宋军的步兵腾挪不过三五步,出枪不过一两丈,对战中往往与骑兵一照面,便被突刺的长槊或急挥的马刀刺倒、劈翻在地,宋镇戎军西路巡检杨宝吉战死。

泾州驻泊都监王珪率3000骑兵从瓦亭寨出发前来救援,与夏军在狮子堡相遇,王珪带头冲进敌阵,左一鞭右一锏,连杀数十人。夏军先锋没藏讹庞挥舞着60多斤重的狼牙大棒直取王珪,鞭来棒挡,铿锵震耳,二人大战三十多个回合,不分胜负。王珪见夏军团团围上来,宋兵伤亡惨重,卖一个破绽,勒马便走。没藏讹庞不知是计,拍马追赶,王珪回头拈弓搭箭,“嗖”的一声射中没藏讹庞肩窝,引起夏军一阵骚乱。王珪率兵趁机杀出重围,来到镇戎军城下,请求城内出兵增援,城中守将见夏兵势众,紧闭城门,只从城墙上缒下一些干粮犒军。王珪对部下说:“兵法云,以寡击众必在暮。眼下我军兵少,趁暮色降临,敌气暂衰之时,猛冲猛打,方可转败为胜。”说罢率军复入敌阵厮杀,斜刺里冲出一员夏将持枪直刺王珪胸部,王珪一闪,枪中左臂。王珪大喝一声,右手挥动铜锏,将那夏将砸得脑浆迸裂。接着又一夏将持枪向王珪刺来,王珪用左臂挟住枪头,右手中的铜锏将对方打落马下。夏军惊退,王珪正想追赶,谁知战马中箭受伤,王珪差点跌下马来,只得勒马逃回。夏兵见宋营主帅败走,挥军从后掩杀,宋军大败,5000余人战死。野利遇乞率得胜之师,又连破乾沟、乾福、赵福三个寨堡,其势咄咄逼人。有诗为证:三川寨前鼓角鸣,夏军重重困孤城。王珪舍命来相救,可叹无将蹈敌营。

范仲淹急派鄜州判官种世衡率军赶赴距延州东北二百里的宽州,加固城墙,以护卫延州。

为了遏制夏军的猖狂进攻,韩琦马上命令环庆路副总管任福率兵七千,昼夜行军二百余里,突袭白豹城。

白豹城位于庆州(今甘肃省庆阳市)以东,城内居住着野利部落和骨咩部落等四十一族的民众,还屯居着大量粮草,由2000多名部落的“神营兵”守护。任福在袭击白豹城之前,让宋军的密探用重金买通了守城的一溜羌兵,宋军半夜来到城下,那些守城的羌兵悄悄打开城门,宋军鱼贯而入,夏兵来不及还手,大多数人在梦中做了刀下之鬼。

到天明时分,白豹城已完全被宋军占领。任福命令部下道:“城内居民不论男女老幼一个不留,全部杀之。”那些杀红了眼的宋兵,闯进民房不管大人小孩,“咔嚓”一个,“咔嚓”一个,只杀得血流成河,2000多名守城的夏军和5000多口夏民尽遭屠戮。屠城之后,纵兵抢掠,四处放火,焚烧仓廪,把白豹城烧成了一片焦土。任福缴获牛马、骆驼7000余匹和大量的粮草、辎重,取得了自宋夏交战以来的首次胜利,获得了朝廷的嘉奖。诗曰:沙场久败未建功,勃然一怒破豹城。阵前纵有血海恨,何故挥刀屠黎民?

先不表任福在白豹城大量屠杀西夏平民百姓,在朝廷邀功请赏,却说三川寨之战失利后,朝廷派翰林学士权开封、府事晁宗喜等人来到长安与夏竦商议进讨之策。10月,夏竦依青石榴之计,以攻守二策,遣陕西经略安抚副使韩琦、判官尹洙赴京,求决于宋仁宗。仁宗皇帝举棋不定,便交两府三衙共议。一班文武官员大骂范仲淹怯懦无能,只守不战,是辱没大宋天朝的缩头乌龟。最后宋仁宗采纳了韩琦的意见,下诏:“开封府、京东西及河东路括民驴五万,以备军资补给运输,诫以次年正月为出兵日期。”

范仲淹得知自己的意见被否决后,以手抚胸叹道:“朝廷不察战情,此役不知又有多少生灵将惨遭屠戮!”范仲淹感到这样做太危险,接连三次上书反对,但都无效。他只好上奏仁宗皇帝:“臣闻圣上决意与西夏开战,但眼下正值隆冬,西北边陲,朔风怒号,天寒地冻,粮草不便,运输艰难,将士畏寒胜于畏贼,请俟春暖出师,并留下鄜延路一路兵马牵制元昊东界军马,环庆、泾原之师俱出击贼。”仁宗准奏。

夏主元昊得知宋朝的作战意图后,便与张元、嵬名亮等一班谋臣商议对策。张元道:“纵观宋朝西北将帅,能战者唯范仲淹也,此次未出兵。夏竦乃苟且营利鼠辈,若行尸走肉一般。韩琦为官数年,誉满朝野,为人心高气盛,虽读过几本兵书,但未经战阵,只会纸上谈兵,乃三国马谡之流,何足惧哉。我军只要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定让宋军有来无回,杀他个片甲不留。”夏主元昊曰:“善!”便一面行骄兵之计,遣使去泾原路向韩琦乞和,并将三川口之战中俘获的宋塞门寨主高延德放回延州,让他向范仲淹转达西夏求和的愿望。一面派奸细在宋营中大肆散布“军中有一韩,西夏闻之心打颤,军中有一范,西夏闻之惊破胆。”以麻痹宋兵。

1041年正月,陕西主帅夏竦又派尹洙去延州说服范仲淹出兵,范仲淹仍然执意不肯。尹洙见他固持己见,不禁叹息道:“范公这就不如韩公了,韩公曾说过,‘大凡用兵,当置胜败于度外’。”范仲淹立即反驳道:“大军一动,关系万人性命,岂可置胜负于度外?下官不敢苟同。”尹洙见范仲淹态度坚决,不为所动,只好怏怏而回。

二月初二,夏竦复奏由泾原、鄜延两路进攻西夏,朝廷快马飞报,将夏竦的奏章转给范仲淹阅知。此时适逢三川口战役被西夏俘虏的高延德释放回延州,他在进见范仲淹时转达了夏主元昊求和的愿望,说道:“夏军乃虎狼之师,宋兵乃羔羊也,不战而胜败已分,夏主元昊声言愿意通过谈判解决争端。无论其诚意如何,我们都可以推迟战端,减少杀戮,还望范公裁断。”范仲淹也希望通过谈判解决问题,他不敢奏明朝廷,直接写信给元昊道:“高延德至,传大王之言,以休兵息民之意请于中国,甚善……大王果然以爱民为意者,言当时之事(指称帝建国),由众请莫遏,以此谢于天子,必当复王爵,承先大王保国庇民之志,天下孰不称大王之贤……况宗庙有先大王誓书在,诸路之兵,非无名而举,钟鼓之伐,以时以年,大王之国,将如之何!他日虽请于朝廷,恐有噬脐之悔,唯大王择焉。”这封信的意思很清楚,即恢复和平的条件是取消皇帝称号,依旧向宋称臣纳贡,劝其罢兵,以解民悬。

一场决定宋夏命运的大决战终于拉开了帷幕,宋夏双方的军事统帅分别是夏竦和李元昊。且说夏竦得到朝廷出兵击夏的诏旨后,将前方的军事指挥全权委托给韩琦,自己却躲进军署衙门整日搂着青石榴听唱狎戏,寻欢作乐。

韩琦知范仲淹不肯出兵便贸然决定泾原一路提前出讨,痛击夏贼。

为了麻痹宋军,张元先派使者到韩琦帐中请和,韩琦当然不是范雍,当即识破了张元的诡计,对众将道:“无约而请和者,谋也,我等须紧守关隘,勿中其计。”当天,即命令快马搬大将环庆路副总管任福前来挂帅征讨,又紧急招募当地敢勇之士2000余人,动员镇戎军守军8000余人,严阵以待。

夏主元昊亲率10万大军自天都山出发,直取渭州。临行前,张元密嘱随从道:“可做20只大木箱,带500只信鸽。”随从不解地问道:“督粮官已带足了粮草肉食,国相莫非于行军途中还要喝鸽汤吗?”张元道:“不必多言,到时自有妙用。”

闻西夏大举来攻,正在高平(今宁夏固原市原州区北)巡边的韩琦急忙赶回镇戍军。

已是掌灯时分,侍卫将晚饭端上端下已热了两次,可韩琦丝毫没有吃饭的意思。他对着墙上挂着的作战地图,用不同颜色的笔在图上勾来画去,做着各种标记,时而对着地图发呆,时而背着手在地上来回踱步。这时传令兵报告:“泾州安抚使王尧臣在门外求见。”韩琦说了声“请!”就随传令兵一起出门相迎。王尧臣见之抱拳于胸前道:“下官求见,何劳韩大人出门远迎,惭愧!惭愧!”韩琦拉着王尧臣的手走进军帐,落座后高兴地说:“先生真乃及时雨也,今夏贼10万大军来犯,琦正为何以击贼而忧虑,请先生赐教。”王尧臣道:“下官何敢言教,只是元昊此贼虽小羌,其实黠虏,为人狡诈,举兵十余年,横行西北,每有事于西,则点集而西,有事于东,则点集于东,中路有事则东西皆集,彼常以十战一,我常以一战十,故屡败也。今见贼之犯边,不患不能入,患不能出。近塞山原川谷,虽险易不同,而多为兵马难行小道,皆有寨栅控扼。然其远道而来,利在掳掠,人自为战,所向无前。延州之金明、塞门寨,镇戎之刘璠、定川堡,渭州山外之羊牧隆城、静边寨,皆不能扼其来,故贼不患不能入也。既入汉地,分行钞略,驱虏人畜,劫掠财货,人马疲惫,奔趋归路,无复斗志,若我以精兵扼险,强弩注射,旁设奇伏,断其首尾,分头夹击,敌人不败何恃?故贼之患在不能出也。今将军虽统3万大军,若待敌撤军时,我各城堡寨栅的守军一齐出击,兵力当在10万以上,在数量上也胜敌一筹。以逸待劳之师击敌疲惫归来之师何愁不胜。”

听罢王尧臣的一番高论,韩琦紧皱的眉头展开了,高兴地说道:“先生之谋,正琦所虑也。”转身唤侍卫道:“上酒菜,今日和仁兄一醉方休。”

忽报,元昊大军经三川寨已经到怀远城。韩琦急忙集合镇戎守军及新招募的勇士一万余人交大将任福带领,同时命耿傅任参军,泾原路驻泊都监桑怿为先锋,钤辖朱观、都监武英、泾州都监王珪、渭州都监赵津各率所部随军出征,受任福节制。还命泾原部署王仲宝,庆州都监刘政火速赶往镇戎军集结出征。

做好大战前的各项部署后,是夜,韩琦总感心惊肉跳,他又命传令兵将行营总管任福请进帐来,握着老将军的手,望着他那花白的胡须和稍有点驼背的身板,目光似乎在搜寻着什么,心中自忖道:“人都说老将军有万夫不当之勇,可毕竟已是61岁的人了,他能担当起这副重担吗?”未等任福察觉,韩琦已恢复了镇静。他拉着任福坐到自己的身边,语重心长地说:“老将军此次出征,举国瞩目,系我大宋安危于一身。我军虽集结了泾原、环庆两路的全部精兵良将,加起来不过3万余人,随将军出征的将士仅2万余人,据斥候报道,贼酋元昊率10万大军来攻渭州,敌众我寡。为避敌锋锐,将军可自怀远城趋得胜寨,至羊牧隆城,出敌之后。诸寨相距四十里,道近而粮饷便,度势未可战,则据险设伏,待其归遂击之。”任福听罢韩琦的话不以为然,他用眼角余光斜视了一下面前这个30多岁的白面书生,他比自己的儿子还小两岁,过去只听说他在朝中舞文弄墨,写几篇花样文章,发几句牢骚而已,何曾识得干戈,见过战阵,今日竟不知深浅地指手画脚地教训起老夫来了,想到此,他不悦地答道:“战争无常,瞬息万变,胜败决于分毫之间,关键在将帅临机而断。此次御敌,老夫自当尽力,请安抚大人放心,若是有失,某愿提头来见。”听完任福这番话,一丝不祥之感掠过韩琦的心头。

1041年2月12日晨,由于军情紧急,任福没有等各路人马到齐就出发了。临行,韩琦诫之至再,又移檄申约:“苟违节度,虽有功,亦斩。”

任福骑在一匹红色的高头大马上,写着“任”字的帅旗迎风招展。这支寄托着重振大宋军威、扭转西北战局使命的部队组编成军还不到10天,总计18000余人,都头、副都头以上军官四百余人,集合了来自镇戎军、泾原路的全部精锐兵将,与一般宋军以步兵为主骑兵为辅不同,任福部有约7000人是骑兵部队,同时每名军官和随军文职官吏都配有充足的马匹。

骑兵中有四个指挥的轻骑是元昊反叛后才从河北调来的“广锐”骑兵。广锐骑兵是从河北河东各地义勇民兵中选拔组成,马匹由士兵自家购买饲养,由官府补助买马喂马的钱,这些自幼在河北平原上纵横驰骋的小伙子个个能骑善射,唯一不足的是马匹不是血统纯正的高头大马,个头都比较小,所以不胜重甲,只能充当轻骑兵,隶属于桑怿的先锋营。还有一个刚从本地土著中征集的能征惯战的骑士组成的轻骑兵营,是直属主帅任福的斥候和通讯队伍。其余均是全副重甲的铁骑,从番号为“蕃落”的骑兵中挑选的精锐组成,蕃落骑兵均从娴熟弓马的陕西边民中选充,有半数以上是已汉化的“熟蕃”羌人,论耐劳耐战在西北禁军中首屈一指,虽冲击力和威名还远远不及西夏的“铁鹞子”,但也是宋军中千挑万选,个个身经百战的精锐。

步兵方面,以在历次防御作战中享有盛誉的清边弩手六个指挥为骨架,佐以泾原、环庆两路各军中的敢勇之士组成,这支部队可以说是大宋的精英。

虽然天气还相当的寒冷,但初春的阳光斜斜地照射在战士们的铠甲上,反射着柔和的光辉,也带来一点点暖和的热气。不断有侦察归来的轻骑飞驰着来到中军汇报军情,又不断有轻骑被派遣到北路、西路和南路展开新地侦察。到了申初(下午3点)左右,已经走了三十多里路,距离遭遇夏军攻击的怀远城只有不到十里的路程。此时,任福颁布了第一道命令:“传令先锋营加快前进速度,先头部队分散队形以备接敌,中军主力减慢前进速度,加强戒备。”

大约两刻钟之后,先锋桑怿派一名副官到中军报告敌情:“禀任帅,先锋营广锐第十六指挥在硝口方向遭遇小股敌骑,我部斩贼28人,伤数十人,俘获马8匹,余贼向西北方向逃窜。”任福问道:“我军伤亡如何?”副官答道:“我军无阵亡,伤17人。”任福又问道:“与你们对阵的是夏军哪一部族的骑兵?有没有抓到活口?”副官道:“属下惭愧,没有抓到活的,看服色相貌,好像是没藏部的游历骑兵。”“传令先锋营,加速前进,从速赶往怀远城。”任福挥挥手,示意那副官可以归队了,对紧随身后的其余部将说:“老夫所料果然没错,夏贼还是沿用以往的战法,元昊亲率正军直捣渭州,而用部落骑兵在大军两侧专事骚扰破坏,制造夏军在各处入侵的假象。”“是啊,元昊这厮一而再,再而三地故伎重演,殊不知我们早就将他这套把戏看穿了。”直言快语的钤辖朱观说道,“这次他胆大妄为地深入渭州,只要我们断了他的后路,把守各路隘口,他的十万大军就变成掉入陷阱的野兽了!就是不能全歼,也把他们冻死饿死在萧关附近。”

历来行事稳重,在军中以顽强耐战闻名的泾州都监武英说道:“我军制胜的关键是兵贵神速,要在西贼还未醒悟过来之前,以迅雷之势斩断其后军,否则一旦拖延,以元昊的狡诈多疑,战局必然有变。”听罢武英的话,任福略一思索,随即颁布了第二道命令:“所有与敌接阵的部队都收起本部旗帜,不使夏军看出本部番号,全军加速接近怀远城。”

一个时辰的急行军后,先锋营回报:“怀远之围已解,桑怿部在捺龙川(今宁夏原州区彭堡乡)与怀远城守将常鼎、刘肃部骑兵会合。”

常鼎是个高瘦、冷漠、脸色很让人不快的中年人,刘肃年轻活泼,脸上一点胡须都没有,说话尖声细气,明显地带有阉人不男不女的特征,这让二人形成鲜明的对照。他们简单地寒暄了几句就向怀远城中并辔而行,彼此交换了近日的战报,此时又一道命令下来:“全军在怀远城南,静边城东扎营,怀远骑兵归先锋营节制,明日随同全军开拔击贼。”刘肃有些惊讶,尖声尖气地说道:“大军为何不进驻怀远城呢?”常鼎阴沉着脸什么也不说。桑怿沉吟道:“大概是为了取西进的捷径,加快全军的速度吧。”

天色逐渐黯淡下来,部队一批批地到达预定宿营地,一天之内大军推进了近60里,对于骑兵来说还算凑合,对于背着弓弩刀枪等沉重装备的步兵来说是艰难的旅程,他们一到宿营地就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不愿动了,军官们骂骂咧咧地挥舞着马鞭把他们抽打起来做安营扎寨的例行工作。骑兵也不轻松,不断有小队骑兵被派遣出去执行任务,虽然士兵们心疼马蹄在这坚硬不平的山路上磕磕碰碰,但也没办法。

夜色渐渐深沉,解下甲胄的士兵越发感到天气的寒冷,他们挤在一起互相用身体取暖,啃食自带的熟食干粮,喝着快要结冰的冷水,感到愈发的寒冷。任福下了将令,禁止士兵私自举火,只在指定地点燃了十几个火堆,士兵们只好排着队等待,轮到自己就靠近火堆,把饮水加热融化,把僵硬的身体烤暖和,长长的队伍整夜都没有散去。

2月12日夜,夏军也没有休息。一道火龙,绵延数座山岭的火龙,在深沉的夜色中,向着渭州方向蜿蜒南下。

比兴州还富庶的渭州啊!此次前去抢到的是金银珠宝还是牛羊骆驼?想到征战的好处,一贯耐饥耐渴的西夏士卒个个劲头十足,别说是夜里走山路,就是元昊让他们去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急报!急报!让开!让开!”数匹疾驰的轻骑从后赶上,一路上粗鲁地喝令其他部队让路,那几匹战马都被累得浑身汗水,显然已经奔驰了几个时辰。“报国主,没藏将军有紧急军情!”为首的军士终于赶上了元昊的坐骑,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

元昊示意几名亲随将领靠拢过来,自己的侍卫亲兵站成人墙,把其他人挡在外边,挥手说道:“怎么样,是不是镇戎军那边宋军有什么动静了?”“国主您猜得没错,宋人一支大约两万人的部队从镇戎军出发,今天中午就过了三川寨,在硝口跟没藏将军的部下交了手,今天夜里他们住在怀远,领军的将领是任福。”“啊呀,是那条老狗啊。”“冤有头债有主,白豹城的仇这回要报一报啦!”

任福的名字在西夏将领中引起一阵咒骂,骂得最起劲的莫过于野利遇乞。这位“天都王”,在白豹城被任福杀掠的四十一族中绝大多数都是他的属民,当日他闻之号啕大哭,发誓“不报此仇,誓不为人”,今天机会终于来了。

元昊并没有像他的将领那样冲动,他继续问:“宋军的装备如何?多少骑兵?多少步兵?”“骑兵和步兵大约各占一半,有一些骑兵装备很好,马都配了皮甲,步兵都有弓弩,没有辎重队。”“除了任福,还有那些宋将在军中?”“有武英、朱观、赵津、王贵、任福的一个儿子任怀亮,还有一个姓耿的文官,先锋官是叫桑怿的,其他将校就不清楚了。”

元昊自言自语地说道:“任福这次出兵,目的是什么?”嵬名亮将军脱口答道:“当然是为了回救渭州啊,他们顺着陇山山麓南下,大约两天时间就能跟我军在安化一带相遇,我们就在那里痛痛快快跟他打一仗吧。”“本王不这样认为,任福是嗜血的老狼,而不是石元孙那样低头乱闯的蠢猪。他好大喜功,惯走险招,擅用骑兵长途奔袭,这次,如果我没猜错得话,他的意图是直接斩断我军后路。”此言一出,众将皆惊!“若果真如此,全军危矣!”一个汉官说道,但他立刻引来其他将领的嘲笑。“他们才两万人,就算想断我军后路又如何?在我大夏10万勇士的铁蹄下还不是自取灭亡?”这是野利遇乞狂妄的宣言。“强弩之末力不能透鲁缟,任福全军有一半是步兵,就算一意孤行地赶来断我军后路,他们自身也是疲惫不堪了,我军分兵回击还是有不少胜算的。”这是汉官张涉的意见。“分兵回击?不,这样太便宜那老匹夫了。任福不是自以为用兵神出鬼没,想立旷世奇功吗?本王倒要跟他玩一玩,看谁用兵更高明。”元昊冷笑着,示意随从在地上铺开地图,他左手举着火把,右手用宝剑的剑鞘指着瓦亭寨至萧关慢慢地移动,直到好水川、北堡子。“我们,我们不去渭州了,连夜从这条路线回师,就在这里打一场漂亮的围猎吧。”

一直沉默的张元道:“吾素闻任福悍勇而轻,骄纵而躁。善战者因其利而导之。兵法云,‘百里而趋利者折上将,五十里而趋利者军半至。’吾军远入宋地,宜诈为弱形以诱之。”元昊道:“何以诱之,请国相详细道来。”张元道:“明日没藏将军与宋军交战,只许败不许胜,要败得让宋军心花怒放,然后紧紧地黏住宋军,牵着宋军的鼻子跑。夜则分兵袭扰,令其寝食不安。我等在好水川张网以待,就等着收网吧。”元昊从其计。

担任诱敌作战的部队被源源不断地派出,新的作战命令由轻骑派往在怀远城以西转战的部落游历骑兵部队。全军也改变了前进方向,伴随着极轻微的喧嚣和混乱,雄壮的火龙转向东北,又从大队中分出数条小火龙,向正北,向西北,向西……

2月13日,天亮了。

宋军先锋营的兵士只是在天明之前,才靠着马身勉强小憩了一会,当然穿着甲胄睡觉怎么也不会舒服,所以醒来之后个个全身僵硬,喉咙发干,都抓紧时间扭动脖子活动四肢,四处找寻干净的积雪吃。但很快他们看见长官们个个已经整装待发了,于是纷纷整束好全身装备翻身上马,沿着一片开阔的谷地向南前进。

因为怀远骑兵对于此地地形更为熟悉,所以行军过程中以刘肃部为先行,常鼎在右翼,桑怿在左翼。到了辰时,任福、武英和任怀亮率领帅府直属骑兵3000人赶上了先锋营,催促各部加速前进,根据谍报,前方有大量夏军在活动。

这5000多骑兵在平坦的地形中疾速推进,很快和后边的步兵拉开了距离。将近正午时分,大军行至张易堡,遇上了3000余名赶着牛羊和骆驼、马背上驮着不少丝绸细软正在撤退的夏军,任福立即下令各部掩杀过去。桑怿所率的广锐轻骑立即发挥了骑术娴熟的优势,沿着一道弧线斜插过去包抄夏军的后路,高举战刀杀得慌不择路的夏军哭爹喊娘,怀远骑兵随后赶上,一支又一支箭羽向夏军射去。被打得慌了神的夏军沿六盘山向好水川方向且战且退,他们也怀着血气之勇试图组织反击,但数次反击均遭惨败,留下五六十具尸体,几百头肥羊,一百多头牦牛,几十头双峰骆驼,两百多匹战马,还有大量的金银绸缎后,沿六盘山向好水川方向逃窜。此刻任福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完全背离了韩琦制订的行军路线,带领前军桑怿的骑兵,常鼎、刘肃的“弓箭手”沿六盘山向南奋勇追击。夏军彻底溃了,一场骑射战顿时演变成追逐战,宋军骑兵个个像赛马一样拼命抽着马鞭子,挥舞战刀,拉满弓弦,呼喊着,风一样杀向逃跑的夏军。

在追逐中,宋军又砍杀了七八十名夏军,剩下的夏军跑得实在太快,重甲的蕃落骑兵追不上了,就在笼竿城东北方向的谷地整队,搜集战利品,等待步兵。轻松的胜利让骑兵战士们兴奋地唱着战歌。桑怿率广锐轻骑又追了半个多时辰,查实敌人退进好水川笼洛川一带,但本部人马太少,不敢深入,就在笼洛川(今宁夏隆德观堡乡)整队待命,并两骑一组派出几十组斥候向好水川方向、什字方向和附近各条川岭展开侦察,令常鼎留在原地戒备,自己带着刘肃原路返回向任福汇报战果。

此刻已近未时(下午3点左右),骑兵在不到四个时辰内不但行军40余里,还进行了两个多时辰的血战追逐,体力消耗很大,万余步兵还在路上,因为沉重的甲胄和装备疲惫不堪,任福相当倚重的赵津统领的2200名瓦亭骑兵也尚未赶到。于是,任福率众将在桑怿部的引导下四处查看地形,商议第二天的进军策略和路线。最后任福决定:“全军分兵两路,一路自己率领,由好水川进军,一路由武英、朱观率领,由笼洛川进军。”

诸将各自领命而去,武英却心里一直在犯嘀咕,刚才的追击战打得很爽,但事后想起来却疑窦丛生。他向任福建议道:“张易堡之战进展过于顺利,疑为夏贼诱兵之计,我军要谨防中敌埋伏。”行营参军耿傅知道任福的决定后立即写信给任福:“任总管均鉴,夏贼奸险狡诈,张易堡之战虽有小胜,但疑点甚多,此战我军遇到的并非西夏主力部队,乃游兵散勇,切不可轻敌冒进,我意还是小心为妙。”信写好后,耿傅派帐前传令兵飞马送给任福。任福看罢耿傅信后不以为然地对左右说:“吾历经战阵数十次,纵横疆场四十余年,何曾惧过,汝等且莫长他人志气,灭我大宋军人威风,本帅自有御敌之策。”

经历短暂的休整后,全军一分为二。

任福率领的南路军包括:

隶属先锋营的四个指挥广锐骑兵2100人,指挥官为桑怿。

隶属先锋营的三个指挥怀远骑兵1500人,指挥官为常鼎、刘肃。

隶属中军的番落骑兵3000人,由任福、任怀亮、神骑副都指挥使杨玉率领。

隶属中军的步卒2500人,指挥官是柔远寨主王庆。

隶属中军的清边弩手2000人,指挥官是镇戎军监押李禹亨、三川寨监押刘钧。

隶属后军的步卒2000人,指挥官是镇戎军指挥使王贵。

隶属后军的弓箭手1500人,指挥官为白兴。

以上合计14600人(不计文书孔目等非作战人员)。

武英、朱观率领的北路军包括:

番落骑兵1600人,指挥官为武英。

步卒2000人,指挥官为朱观。

清边弓弩手1000人,指挥官为李简。

瓦亭骑兵2200人,指挥官为渭州都监赵津。

以上合计6800人(不计文书孔目等非作战人员)。

北路军将校们一一领命而去,相约“明日合兵进击,毕其功于一役,不放一匹敌骑出川!”任福像洪钟一样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诗曰:铁骑直下怀远城,偶因触目得成功。笼络川中走兵马,未战荆蛮头已昏。

两军分开后,继续南进,夏军故意保持四五里路的距离,引诱宋军追赶,可怎么也追不上。至日暮时分,任福率领的南路军急速追赶夏军30余里,在好水川驻扎,武英率领的北路军追赶夏军20多里,在笼洛川(今宁夏隆德县观堡乡)驻扎,两军隔山相距10里。任福命令各路人马:“次日转向西行,在好水川口汇合,全歼夏军后,再向原定的羊牧隆城开拔。”两天之内宋军在崎岖的山道上行军100余里,骑兵人困马乏,步兵筋疲力尽,干粮也快吃完了,没有热水喝。一到宿营地,困乏至极的士兵饥寒交迫,倒头便睡。

在北路军的一顶军帐下,参军耿傅奋笔疾书,并将分兵情况和驻扎情况汇成一张草图,命10名轻骑飞马传入韩琦帐中。

韩琦接到耿傅的快报已是三更天了,打开一看,顿时气得七窍生烟,连连跌足道:“任福陷我数万官兵的性命于血泊中也,用人不当,吾之过也。”急忙修书,严令任福即刻撤军。又修书数封,急令仍在行军途中的王仲宝部、刘政部火速前进,救任福大军。可惜韩琦派往任福军中的信使在半路就被没藏讹庞的游击骑兵杀死了。

是夜,夏主元昊闻宋军中计,便命嵬名亮、克成赏率领洪州5万人马包围朱观、武英等部宋军,自率亲军与多多马、窦惟吉所率领的灵州部队、野利遇乞的天都军包围任福、桑怿、刘肃等军,以分割包围之策消灭宋军。

第六回 惊天地误陷十字坡 泣鬼神血染好水川

词曰:好山峻秀,好泉轻泄,好水甜冽。宋夏起干戈,锤锏迸雷火。惊回首,尸骸枕沟壑,血雨腥风满天落。将士虽已没,丹心昭日月。——前调《忆少年》

1041年2月14日晨,数组斥候回报:“前面有夏军营寨,数量不多,可以进兵。”任福命全军:“寅时就食,卯时行军。”

由于出发前未带足够的粮草,宋军人困马乏,沿好水川西行,出六盘山下,在距羊牧隆城五公里的地方,忽然发现已经列阵严待的夏军。前锋桑怿发现道中有许多封闭紧严的银色泥盒,其中有跳跃扑腾之声,不知是什么东西,没敢打开。稍待片刻,任福赶了上来,桑怿请示道:“报告任总管,前面道路上摆着20只大木箱,内有扑腾之声,不知是何物,下官不敢妄动,特来请示。”任福迟疑了一下说道:“打开便知端详。”桑怿命士兵启开木箱。士兵打开木箱后,见里面装的全是带着鸣哨的家鸽,霎时,几百只鸽子从木箱中飞出,盘旋于宋军上空,鸽哨发出“嘟嘟”的响声响彻天宇。埋伏于四山的夏军看见盘飞的鸽子,听到鸣响的鸽哨杀声四起。

前锋桑怿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宋军中了敌人埋伏”。他举目扫视四野,隐约可见西路数万夏骑正阵容严谨地缓缓逼近,南路黑盔黑甲的铁骑密密麻麻地向宋军压来,离谷地不到两里,整个好水川南麓的夏兵还不知有多少……“什字山口不容有失!”就在所有人尚未完全醒悟宋军被包围这一事实时,刘肃尖锐的嗓音响起,同时手指着距离中军位置不远的那处山口说:“夏军如从那个隘口居高临下冲杀下来,将直接冲断中军阵营,将大军一冲两断,随即左右掩杀,会合西路夏军,全军……”“常鼎、刘肃听令!立即率本部兵马攻占什字高地,阻隔敌军攻势!广锐骑兵随我来!”桑怿用马鞭指着那处高地,突如其来的吼声压住了所有的嘈杂之声。这是刘肃第一次在军中听到他吼叫,也是最后一次。在人喊马嘶的片刻混乱之中,那声嘶力竭的吼声压过了一切:“我军被围,全军存亡在此一举,随我赴死!全军存亡在此一举,随我赴死!”

广锐骑兵纷纷拨转马头,战刀凌乱迅速地出鞘,在这一刹那间,他们心脏剧烈地跳动着,死亡的恐惧充盈着他们的脑海,完全是机械地做出本能反应。只见桑怿一马当先冲向山口,空气中持续回荡着他的吼声“随我赴死!随我赴死!”四名指挥使也紧随其后一起吼着“随我赴死!随我赴死!”在他们身后是队形凌乱的千余骑兵战士。敌人隆隆的马蹄声近了、更近了,已经看见他们的身影了,是犹如死神一般杀气腾腾的铁鹞子,所过之处片甲不留的铁鹞子。

桑怿坐下的战马已经跑得足不点地,拖起长长的鬃毛,马肚子几乎蹭到了地面,马鼻孔张得大大的,以旋风之势向那隆隆的铁阵径直冲去。桑怿从背后抽出铁锏,在头顶挥舞着,口中继续吼叫着什么,平素温和的面孔变得狰狞可怕。其余骑兵唯恐落后紧紧追赶,仿佛这是赛马场而不是战场。双方的距离急剧接近,在广锐骑兵距离敌阵不到50步距离时,密如骤雨的箭矢从敌军阵后激射而出。桑怿缩了缩身体,似乎想使出镫里藏身的骑术,但箭矢比他的动作更快,十几支箭射向他和他的坐骑,其中三四支利箭穿透了他的身体。他的身体在马背上摇晃了一下,右手挥舞中的铁锏在空中停留了一瞬,就全身失去平衡翻滚跌落在尘土之中。其余骑兵没有停顿,没有躲避,甚至没有腾出一眼来看看落马的长官是死是活。他们速度不减,俯身紧贴着马脖子,继续挥舞战刀向前疾驰,在这数百步尘土飞扬的驰骋中,他们已经丢弃了对生的一切希冀、向往、幻想,自己把自己看作是已经死去的人,不再恐惧、不再悲哀、不再绝望,他们含混不清地吼叫着,冲向密密麻麻的铁鹞子,那里就是他们的归宿。

说时迟那时快,这一小队骑兵的尖兵转眼之间就冲撞上西夏的骑兵铁阵,和全身包裹着重重铁甲,只露出眼睛,连战马也包裹铁甲的铁鹞子相比,轻骑兵身穿只在胸背要害之处包裹几处铁甲片的皮甲,简直跟没穿衣服没什么两样。宋军骑兵甚至连战刀还没来得及举起,就被一支支沉重的铁枪刺穿了身躯,死亡降临就是瞬间的事,而后来者无视前方倒毙的战友继续杀将上来,把战刀捅向凛然如铁塔的敌人。一波又一波地自杀式攻击宛如怒涛拍岸,在飞散出浓烈血花的同时,也让坚如磐石的夏军战阵裂开了缝隙,铁鹞子为了砍杀这帮奋不顾身的突入者,队形有些混乱,再也无法保持一致的步伐。继续突入的广锐骑兵楔入人和马匹的密集处,顿时激起了可怕的混战漩涡,甲胄碰着甲胄,马身撞击马身,战刀砍着铁枪,兵器的铿锵,战马的嘶啸,垂死者的哀号,响彻山谷。

这犹如投羊入虎穴的情形惊得中军将士目瞪口呆,但他们知道,正是广锐骑兵的自我牺牲保全了全军生存的希望,虽然一万多军队被狭长的山谷挤压成了一团,转动十分困难,但渐渐从慌乱恐惧中冷静下来的宋军将士还是成功地列队结阵,刀枪手在外,弓弩手在内,骑兵配备在开阔地随时准备反击突围。就在这一切紧张进行当中,广锐骑兵已经被屠杀殆尽,千余河北男儿的鲜血在一刻钟内涂满了地势倾斜的山口,而铁鹞子只付出了几十骑伤亡的代价。铁鹞子在短暂的整队后继续碾向列阵未稳的宋军大队。后人有诗赞桑怿和广锐骑兵曰:奋不顾身蹈敌营,舍生忘死闯刀林,悲歌一曲动天地,化做厉鬼亦英雄。

又有《鹧鸪天·哭儿郎》一首叹广锐骑兵父母之痛:哭送儿郎泪未干,忽闻朔方折英男。寒鸦孤鹜怎栖身,带雨云埋一半天。悠悠恨,久难全,生死离别几悲欢。母寄人间雪白头,子在地下骨肉烂。

与此同时,在通往什字高地的斜坡上,怀远骑兵正在常鼎、刘肃的管带下拼死向上冲杀,西夏军已在高地南侧隐蔽多时,此时个个奔突而起冲上高地,拉弓放箭,而怀远骑兵既无重甲也无盾牌蔽身,只是凭着匹夫之勇奋力拍马向前,刘肃尖锐地叫喊:“退则死!进则生!退则死!进则生!”同时挽弓搭箭,在马上连连放射,箭无虚发,数个夏兵应声而倒。从后面赶上来的骑手也个个高呼:“退则死!进则生!”不避惨烈的伤亡硬往上冲,转眼之间就踏上高地与夏军展开白刃战,居高临下砍杀着立足未稳的夏军,而最善翻山越岭步战的西夏“步跋子”继续攀过山梁从南坡掩杀过来。什字高地上堆挤着双方的兵员,个个杀红了眼,骑兵座下的战马倒毙了,就开始步战,步兵的弓折断了,就抽出随身腰刀,杂乱无章地砍杀着,赶上谁就杀谁。

冲在最前面的是常鼎,他犹如一只林中的长臂猿,双手挥舞大刀,闷不做声地手起刀落,以精确的刀法和过人的腕力一个又一个砍杀着冲上来的“步跋子”。一个西夏军官见常鼎勇不可当,便招来十余名最剽悍的长枪手,吼叫着攻向常鼎,常鼎举重若轻地接连挡开刺向自己的长枪,反抖刀柄横削,登时撂倒数名敌人。其余夏兵又冲了上来,正酣斗之际,一支利箭破空而来,射中常鼎的眉心,他喉中轻叹一声,大刀无力地从手中滑落,身不由己地跪倒在地,几杆长枪同时刺进他的身体。文翁有诗赞曰:十字坡前尸山横,骄帅尚恋伐夏功。宋廷多少文和武,谁似常鼎肯尽忠。

常鼎周围的宋兵呐喊着冲上来,试图抢回长官的遗体,疯狂地与夏兵厮杀在一起。

就在双方杀得难解难分之时,从西面陡坡又冲上来一支生力军,是刘肃统领的长枪手。他们弃马步行攀登而上,从山梁背面冲杀过来,猛冲猛打夏军的背后,与怀远骑兵合力将已攻上高地的夏军一一赶尽杀绝。

比起什字高地的争夺,任福中军受到的直接冲击更为惨烈。元昊把攻击矛头的重点指向任福。几万西夏大军山呼海啸般的从不同的方向压来。

10万西夏大军中的一半以上集中在好水川的西面、南面的山谷之中,论人数和战斗力都对任福军形成绝对的优势,但千沟万壑的多山地形却让兵力的充分展开成为难题。于是,元昊一手带出的铁鹞子成为砸碎宋军抵抗的铁锤,这把铁锤结果了桑怿的广锐骑兵之后,从西向东,正以排山倒海之势碾压而来。长枪猛烈地撞击,穿透宋军插在地上的长盾,重剑砍断宋兵挺起的数排长枪,缓慢而不可阻挡地推进着。前面一骑被刺倒了,身后立刻有一骑补上阵势,钢铁撞击钢铁,血肉撞击血肉,发出恐怖的闷响。顶不住如此猛烈冲击的宋军阵型,很快开始扭曲、凹陷。好惨烈,怎见得:腥风卷走将士帽,血雨飘来湿战袍。剑戈森森鸣金铁,战马啸啸起波涛。英雄铠甲弃荒野,将士头颅满沟壕。舍生忘死赴国难,那管四面刑烙炮。

布在后排的宋军弩手从未遇见敌人如此之多,死神如此接近,求生的强烈愿望反而激发了他们的潜能,压箭、举弩、击发,压箭、举弩、击发,压箭、举弩、击发……这一系列极费力气和技巧的动作连贯异常,竟达到平素难以达到的射速。踏镫弩发射的箭矢短而轻,穿透力却极强,是重甲骑兵的大敌,此时又是距离极近的平射,更增大了杀伤力。前排密集排列的铁鹞子连连中箭,连人带马倒毙在两军阵前,阻隔了后排兵马的推进。他们由于身负重甲转动不灵,移动缓慢又成为弩手们易于瞄准的新目标。这些弩手显然是吓坏了,只是不停地射呀射呀,连他们的指挥官李禹亨号令他们分组轮流放箭的军令都置若罔闻。

任福早已从全军中伏带来的震惊和挫败中醒悟过来,在半个时辰之内迅速准确地下达了数道命令,阻止了宋军在敌骑冲击下崩溃。而此时优秀骑兵指挥官的本能让他迅速地感应出战场局势的变化,他立即命令任怀亮率一千蕃落铁骑从左侧迎击敌骑,自己亲领一千蕃落铁骑从右侧迎击敌人。就在他准备出阵时,放眼望见什字高地上数百名宋军正与三面包围上来的西夏步兵苦战,顿时意识到扼守此高地的重要性。于是,他命令柔远寨主王庆从本部兵马中分出一千步卒支援高地。王庆随即拨马领兵而去,双方的人和马匹立刻卷起死亡的旋涡。

此刻,夏主元昊和国相张元正站在高处山坡上观阵,看到军情有变,张元立即命令旗手树起一面两丈多高的命旗——鲍老旗。张元手指左则旗左挥,左边伏兵起,手指右则旗右挥,右边伏兵起,双向夹攻。宋兵欲据山险,山上伏兵皆自高下击。直杀得天昏地暗,枕尸狼藉,鲜血顺着山涧小路汩汩流淌,宋军遭到这突然一击,士卒多被杀或堕下山崖摔死。元昊见宋军败局已定,恐其后撤逃走,立即派出数千精兵断绝宋军退路,形成合围之势。这正是:熊也吼,狻也啸,深谷大涧腾猿髳。剑对剑,刀对刀,飞锤截住夺命镖。血花溅,头颅抛,冲天杀气透云霄。山也哭,地也嚎,苍鹰插翅也难逃。

双方合战时,宋将王珪率领羊牧隆城4500名守军赶来增援。

王珪是宋朝著名的勇士,号称“王铁鞭”,曾经带领3000骑兵击败数倍西夏军,亲手斩杀两名夏军大将,宋仁宗御赐金牌,他可以“先斩后奏”。望着城东那树林般密集、潮水般涌动的夏军,他叫来妻儿叮嘱道:“此番作战凶多吉少,我杀西夏人太多,他们不会放过你们。我出城之后,你们赶快逃命去吧,巨石之下,焉有完卵。”王珪安排了家属,断了后顾之忧,决心和西夏人死拼。他来到阵前,远远望见数里之外被重重围困的任福帅旗,不禁心急如焚,恨不得立时就杀入重围把全军救出来,但回头一看自己连骑兵带步兵不过4500多人,又觉得气馁。他转身整理出最精锐的一千多骑,结成“尖刀”队形,自己亲自管带,而把其余后续人马留给自己的副手訾斌。“前进!”在距离夏军阵地还有二百步时,王珪咆哮着。他身后的掌旗官立刻高举起绣着大大的“王”字的旗帜,全军潮水般掩杀过去。

在好水川西侧屯兵而进的是野利遇乞管带的天都左厢精兵,野利遇乞这位号称“天都王”的悍将正将自己的兵源不断地投入战场,为将成为歼灭任福的头号功臣而兴奋,忽然听得背后一支宋军骑兵冲杀而来,连忙吩咐后队转身整队列阵,弓箭手倾力放箭。但就在此时,王珪的骑兵队已经冲到阵前,其势锐不可当,好像往木头上钉钉子一样,楔入人和马匹的密集处。王珪高举铁鞭,如同轮盘般挥舞,击中者非死即残,刹那间就将前沿的夏军兵马左右分开,这支骑兵就如战舰般劈波斩浪地在夏军阵中前进。

起初片刻,野利遇乞的兵马被这些突然出现的夏军杀得乱了手脚,但当他们看清来敌才千余人,后继部队也只有数千人时就冷静了下来。他们两翼合围,用长枪和连枷凶猛地攻击王珪的骑兵部队,而更多的弓箭手则向訾斌的后队放出密集的箭雨,企图把王珪的队伍孤立包围。王珪明知敌阴谋如此,依然用他固有的大嗓门严厉地催促着士兵们奋力向前。

野利遇乞见王珪勇猛,挥动着开山大斧催马前来迎战,大战三十余回合不分胜负。王珪见夏兵越围越多,无心恋战,卖一个破绽拨马便走。野利遇乞在心中暗叹,此生经历大小战阵百余,还从未遇见如此强硬的对手。

眼前是森严的枪林,是厚得看不到边缘的铁阵,真的能救出大军吗?怎么救?我们也会被杀死的,后退才是生路,前进必是死路,但长官拔出了短刀,旋风般砍向第一个拨马掉头的兵,那人的脑袋飞了,血溅了一丈远。“进则生!退则死!”王珪吼道。难道不是进也死,退也死吗?士兵们绝望了,如果注定要死,那就死吧。脸上流淌的是汗水还是泪水谁也说不清楚,他们杀退一层敌人又有一层,一层一层,无穷无尽一样,但自己人越来越少了,手里的刀卷刃了。

王珪一次次寻找着突破口,找不到,他的铁鞭砸死了不知多少敌人,弯曲了,但眼前的夏兵顽强地再也不退却一步。他回头看,自己的兵已折去了一半,混浊的泪水从他的眼眶流下来,他知道再也没法向前一步,没法救出任总管了。他流着泪,感觉不到身上的伤口正在流血,带着残余的弟兄从重围中杀出来,逃到没有夏军追杀为止。他翻身下马,回首向着山谷中依然飘扬的宋军旗帜跪下,哽咽着说:“非臣负国,臣力不能也,独有死报尔。”他找到了后队,但訾斌已经死了,他们想杀入重围支援王珪,訾斌在冲杀中重伤落马,被践踏而死,后队也剩下不足两千人了。这支孤独的部队一下子不知何去何从。正在这时,与敌对阵时派出的两组斥候从北边急匆匆地打马归来,报告在姚家川也有宋军被夏贼困住了,是武英将军、赵津将军的部队。“去救他们!”王珪轻而易举地做出了这样的决定,这支几乎只剩下步兵的小部队随即沿着一条极为隐蔽的山间小道,小心而迅速地接近武英等人的阵地。

武英部队也被围在笼洛川狭长的谷地之中,而且兵力比任福的南路军更为薄弱,但他们幸运地牢牢占据了几处高地,而且夏军的合围兵力也不十分雄厚,看到这一点,王珪立刻选择了一处极好的突破口,率领手下呐喊着从半山腰冲杀下去。占据此处旧寨堡的宋军见有友军来援,顿时战斗力倍增,两面夹击之下,硬是把夏军的包围圈撕开了一条口子,使两军合兵一处。

任福见抢夺高地失败,立即率领蕃落骑兵冲向正欲突入的铁鹞子,双方的马匹撞在一起,拥挤在一起,面对着顽敌,开始了一场可怕的屠戮和挤压。刀剑砍劈着铠甲,长枪穿透肉体,双方甚至连呐喊声都停止了,听见的只有战马的嘶鸣、兵器的碰撞和骑士胸膛中发出的叹息。在搏斗的旋涡之中,任福左手使铁鞭,右手使铁锏,左抡右砍,专往夏军头上重击,砸得数个铁鹞子连头盔带脑壳都迸裂开来。惊人的力度和残暴简直不像一位61岁的老人所为。他的手下也个个奋勇,与对手打得难解难分。在左翼,使长枪的任怀亮奔驰如风,他管带的骑兵仿佛一把匕首,在西夏铁骑阵中捅来捅去,纵横冲杀,虽然付出不少伤亡,却也搅得对方的队形乱做一团,无力集结成阵,一举冲溃宋军。

自辰时战到午时,已激战了两个多时辰,战斗仍呈胶着状态。此刻宋军人困马乏,饥渴交迫,渐渐不支,任福下令突围。他远远望着夏军中树起的那面鲍老旗,料定元昊必在其中,便令刘肃带领500名刀牌手,悄悄摸上山头,从后面攻击。刘肃迅速带领人马向后山冲击,刚进山口,早有西夏的“喜泼军”在此等候,瞬间鹅蛋大的圆石如雨点般打来,宋军碰着便死,擦着即伤。待石雨过后,两边杀出上千名夏兵,对打伤的宋军一刀一个结果了性命。刘肃左肩中石,伏卧在地,待夏兵杀来时,猛然跃起,手起刀落,砍向迎面而来的夏军,与此同时,后面夏兵的刀也砍向了他的脖颈,两颗头颅同时落地,两股热血从还站立着的躯体脖颈中喷出四五尺高,在空中融为一体,两个尸身才轰然倒下。后人有诗赞刘肃道:谁道阉人惑君心,手提龙泉蹈敌营。头颅落地身不倒,热血喷溅气如虹。

宋军左冲右突,始终未能破围而出。夏军越杀越多,激战了一个上午的“铁鹞子”刚撤出战场去修整,紧接着冲上来的是由清一色汉人组成的“撞令郎”。撞令郎在西夏历次作战中都充当全军的先锋。汉人在西夏地位极低,只有从军立功才能得到可怜的一点尊严,这些汉兵就是为了赢得那起码的尊重,视死如归地策马冲杀在前。

已经与铁鹞子战得疲惫不堪的宋军喘息未定,又将刀枪弓弩举向了自己曾经的同胞,而更具讽刺意味的是,此时在任福管带下与“撞令郎”激烈接战相互砍杀的大宋蕃落骑兵,有半数以上恰是居住在宋境内的蕃人,蕃人为大宋效死,而汉人为大夏尽忠。民族仇恨和歧视结出的就是这血酿的苦果,这些卑微而顽强的,被践踏,被损害而茫然不知的士兵,他们满怀仇恨,冷酷无情地互斗着,即使翻身落马还在马下彼此扭打,尸体像兄弟一样紧紧相互搂抱,鲜血流在了一处。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淌,战事拖得越久,对宋军就越不利。任福已经组织了三次突围,虽然每一次都经过周密谋划,突击队也是他亲自挑选的精锐,每次他都亲自统领突击队出击,但夏军在各山口的防守坚不可摧,三次都冲不出去,还搭上了许多弟兄性命。神骑副都指挥使杨玉就在突围中被箭射中咽喉而死。

已经拼战了数个时辰的蕃落骑兵已是强弩之末,迫不得已撤到阵线之后进行短暂休整。此刻任福在中军的临时营盘中,由亲兵帮他裹伤,他身上中了数箭,好在铠甲坚硬,箭透入不深,但长时间的失血和疲劳已经让他有些支持不住了。在敷药包扎时,他用绝望目光扫过整个战场,每一瞬都有人倒下,虽然敌人也不断地被杀伤,但他们人很多,可以源源不断地补充生力军,可以一刻不停的持续碾压宋阵,而宋军死伤一个人,苦心维护的防御阵容就薄弱一分,可以突围的力量就减少一分。因为伤亡逐步增加,可战之人越来越少,阵地已经不断的被压缩,变窄,全军正如一个即将被掐死的可怜虫一般眼球凸出,手脚乱蹬,徒劳地挣扎着。

桑怿、刘肃力竭战死。任福被夏军团团围住,小校刘进劝任福投诚自免,任福叹道:“吾为大将,兵败,以死报国耳!”他命令随军文书焚烧文件,同时让传令兵传唤其他将校来议事,又令护兵帮他重新披上甲胄。

当各路将校急匆匆赶来时,他发现管带后军的王贵没有来,过了一会儿一个不认得的后军指挥到了,同时禀报王贵在白刃战中阵亡的消息。任福心想不妙,在突围计划中,除了骑兵的短促突击和迂回之外,后军夺取东路隘口的行动将是最重要的,但后军失去了指挥官,如何还能执行如此艰险的任务?他把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儿子任怀亮。这孩子还是那么精神,骄傲而富有朝气,铠甲上的血全是敌人的,没有自己的,虽然失去了自己的战马,依然率领着其他失去马匹的骑兵跟步卒一起并肩作战。“任怀亮!”“末将听令!”“本帅命你率清边弩手支援后军,待中军发令,一举拿下隘口,用长枪坚守,掩护步兵突围。”“是!”“李禹亨、刘钧!”“末将听令!”“待骑兵突出后,你俩率一队弓弩手集中速射南侧之敌,以制造我军全力反击之象,另一队进入西侧阵地,掩护什字高地守军撤退。”

骑兵全部出击了,高举战刀,声嘶力竭地呼喊着,正面刺入夏军的队列,数千步兵向隘口展开攻击。因为进攻投入众多兵力,原本薄弱的防御阵地大大缩小,夏军步步逼压而来,中路长枪手且战且退,几乎无路可退。虽然各部突围的路线已经预设,但根本无法实现,在最狭窄的地段,宋军微弱的反击迅速被隔断,成为互不相连的几部分。夏军的铁蹄毫不留情地践踏而来,有的士兵怯懦,想先撤走,军官挥着腰刀大声呵斥着、驱赶着他们。箭矢用尽的弓手一个个砸断长弓,拔出腰刀加入肉搏。

任福率领全军剩余的千余骑兵向前猛冲猛打,顾不得身后阵线的混乱,但他的目光不由得瞟向东路隘口。那里,他的儿子任怀亮统领着数百弩手举着腰刀旁排,冒着密集的箭雨往上冲,后边跟随着两千多急于突围求生的士兵。“不对!”任福不禁暴怒道,“这不是预先的布置!其余后军步兵应该固守在原来阵地,否则即使隘口夺下,也没有足够通畅的路途让部队冲出去。这些狗崽子,危急关头就可以不遵军法了吗?”但他现在没有办法传达任何命令,所有的部队都在各自为战,夏军已经多路切割进宋军阵地。骑兵部队已经脱离了阵线,却并不针对一个方向冲击,只是忽左忽右地冲杀,在夏军阵中制造更大的伤亡和混乱,把更多的夏军精锐部队吸引到自己附近。

夏军越来越接近任福的旗帜,目光因为仇恨变得血红,“杀任福!杀任福!杀任福!”成千上万如同野兽的吼声响彻山谷。但那个全身铠甲染得血红,怒目圆睁的老人,却比任何夏兵更像野兽。他的四刃铁锏制造了如此多的死亡,以至于除了真正的西夏勇士,寻常夏骑不敢正面挑战他的残暴,在他的身后,青年的掌旗官左手擎旗,右手挥舞着折断的长刀,绣着“任”字的军旗依然在铁的旋涡中飘扬。

在东侧隘口,求生的欲望创造出真正的奇迹,那些筋疲力尽,手中只有腰刀的轻装步兵在夏军层层叠叠的口袋上捅出了口子!跑啊!跑啊!一刻钟之前的浴血勇士此时都成了只顾逃命的疯子。所有沟壑都塞满了宋军,他们简直不管前边是悬崖峭壁还是高耸山峦,只是跑啊跑啊。夏军紧急调动3000名长枪兵,步伐整齐的向隘口反攻。任怀亮挥动着已断头的陌刀东挡西杀,拼命抵御着蜂拥而至的夏军。宋军一步步地后退着,后退着,被压迫到无路可退,从夏军后阵发射的箭雨笼罩了他们。利箭射穿了任怀亮的肩膀和大腿,他眼见枪尖越来越近却再也无力挥动沉重的大刀,五支长枪几乎同时穿透铠甲刺中了他。“怀亮!怀亮!”酣战旋涡中的任福目睹了这一刹那,他绝望地吼叫着,他眼看着怀亮那充满力量的手臂软绵绵地垂落下来,装饰着红樱的头盔滚落在地上,头耷拉在一边,更多的长枪深深刺入怀亮的身体,将他高高挑起,血顺着枪杆大股大股地流下来,持枪的夏兵继续前进,直到峭壁边缘,怀亮毫无生气的躯体随着长枪的甩动溅洒着鲜血飞向空中,翻滚着落下深深的悬崖。“怀亮……怀亮……”任福无声地嘶喊,脑海中一片空白。就是这刹那的空白,拍马杀来的夏将用枪尖刺向任福的咽喉,任福本能地侧头避让,枪尖刺入了他的左脖颈,鲜血喷涌而出。就在那夏将狂喜时,他的头颅连同头盔都被任福的铁锏砸碎,跌落马下。

任福徒然地按着自己的伤口,这一枪同时刺穿了大血管和气管,大量鲜血涌进了气管,又从口中鼻中不断涌出,没有涌出的血堵在喉头,隔住了呼吸。陷入窒息的任福觉得眼前只剩下黑暗,无力地趴倒在坐骑身上。剩余的大宋骑兵疯狂地冲上来,试图杀退敌人抢回自己的主帅。而夏兵则个个争先要抢夺亲手杀死任福的大功。任福虽受重伤,但神志尚清,他心里喃喃道:“圣上,臣再也不能为你驰骋疆场,奋勇杀敌了,愿吾皇万岁!万万岁!”便挣扎着拔出短刀,自刎身亡。

斗志骤然高昂的夏军紧紧地包围着剩余的宋军骑兵,包围圈越来越小,簇拥在“任”字军旗下的骑士越来越少,蚂蚁般密集的夏军骑兵掩盖了他们,他们咬紧牙关,沉默、阴沉的受死,没有人弃械求饶,没有人乞求怜悯。终于,那面大旗缓缓地倒下。任福父子同时捐躯尽忠,千古罕有,后人有诗赞之:誓扫夏逆不顾身,父子蹈敌丧胡尘。翁尽忠义孤猿泣,子守臣节老鹤鸣。丹心许国酬社稷,忠魂纾难傲苍穹。可怜好水川中骨,犹是婆媳梦里人。

半日厮杀让夏军付出了重大的伤亡,也让他们对宋军的仇恨达到了极点,他们在谷地用马蹄践踏受伤挣扎的宋兵,在山谷间将利箭射向徒步逃亡的宋兵,一颗颗头颅被割下拴在马肚带上,染血的兵器、包裹作为战利品被抢夺瓜分。充斥着追逐杀戮抢夺的好水川完全成了夏军的天堂,直到隆隆的战鼓以摄人心魄的节奏敲响,元昊的王旗在高地打出旗语,所有西夏人立刻停止了杀戮,骑兵翻身上马,步军肃立整队。这些血淋淋的、有纪律的铁骑,在短暂歇斯底里之后又恢复了战神本色。“孩儿们!在北边的山谷中,还有几千不知好歹的宋猪在等着我们去宰杀,前进!消灭他们!用宋猪的鲜血喂嗜我们锋利的战刀!前进,大夏勇士们!”“战!战!战!”随着惊天动地的吼声,铁的洪流碾过遍地死尸积血的战场,浩浩荡荡的兵分数路向笼洛川、姚家川方向包抄过去。

夏军大胜后,元昊和张元看见好水川内遍布的宋军尸体大喜。张元题诗于山崖峭壁:夏竦何曾耸,韩琦未足奇。满川龙虎辇,犹自说兵机。

并在诗后落款:西夏太师、尚书令、兼中书令张元随大驾至此。

残酷的战斗还在继续。就在任福军被围困的同时,西夏将军嵬名亮等人率领的洪州所部近5万人马包围驻扎在笼洛川东面的朱观、武英等部宋军。两军隔山虽只有10里路程,但却失去了任何联系,彼此不知对方的情况。幸好宋军占据了各山头制高点的有利地形,夏军骑兵无法展开,宋军用强弓硬弩射退了敌人一次次进攻,顽强地坚守着阵地。王珪拿着赖以成名的铁鞭冲向西夏人的坚阵,杀死了大批的西夏人,因为连续激战,拿铁鞭的手掌都开裂了,鲜血直流,战马也先后因为中箭更换了三次,王珪仍然奋勇击杀,锐不可当。不幸还是发生了,一支利箭射中了王珪的眼部,王珪身负重伤被士兵抬回了营帐,当晚殉国。后人有诗赞王珪曰:蓦闻战鼓催,王师陷重围。洒泪别妻儿,眦目去杀贼。鞭曲尤跃马,掌裂仍挥锤。慷慨赴国难,视死犹如归。

后军的武英也在苦苦作战,宋夏双方又激战了三个小时,宋军补给不足,弓箭都用完了,宋军东边的步兵阵地被攻破。参军耿傅亲自督战,大将朱观、都监武英见大势已去劝耿傅赶快逃跑,可耿傅却装作没听见,继续战斗。武英急了说道:“君乃文吏,无军责,奈何与英俱死。”可是耿傅却更加向前,终于战死。武英拼命杀敌也身负重伤,无法再指挥战斗,很快宋军被击溃了,武英和赶来增援的赵律均壮烈殉国。

朱观连忙带领残兵退向一段废弃的寨堡,用强弩射击敌人。他这才发现自己是这里最高的指挥官,千余人的性命系于一身,便嘶哑着嗓子跑前跑后地指挥着战斗。“长枪队!收缩队形,枪要插稳!弓弩手!放箭不要停!其余人携带盾牌专拣夏贼射上来的箭矢,供弓弩手使用!援兵就要到了,我们只要死守,就能得救!只要死守,就能得救!”朱观用尽最大的音量一次又一次重复着,伤口被牵掣得生疼,好想躺下休息片刻啊!但是不能,只有自己不能休息,不能软,自己软了,弟兄们就完蛋了。任总管、老武、老桑,为什么是我啊?为什么是我啊?我,不愿意当这最后一个啊。

对生的欲望,对死的恐惧,每个人都发疯地激发出自己全部的能量,长枪手凶悍地突刺,弓弩手毫不停歇地放箭。“真的会有援军吗?会吗?”一名小校疑惑地说。“会的!肯定会的!任总管不会不管我们,韩大人不会不管我们!只要死守,就能得救!”

第七回 抗夏逆范公擎大纛 保国土麟府鏖战急

词曰:男儿觅封侯,莫道鬓已秋。慨然投笔从戎,疆场巧运筹。耳畔杀声震荡,胸中暗藏《春秋》,挽弓射北鹫。匹马戍延州,心为天下忧。筑城寨,劝农桑,遍陇头。掘得地心甘泉,涸城溢清流。子房鲍叔豪气,班固卫青甲胄,麟府战虎貅。灿灿将星起,滔滔黄河吼。——前调《水调歌头》

却说泾原部署王仲宝天明时分接到韩琦的命令,率领一支3000多人的骑兵队,正急如星火地飞驰在崎岖的山路上。“王将军,前边有两骑迎面赶来,好像是自己人,我们的斥候。”“把他们带过来!”“将军!将军!镇戎军完了!全完了!任总管阵亡,在好水川我们的人死了不知道多少!现在夏军已经转到北边去了!将军!满川都是死人,满川都是死人!”“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们也别歇着,换两匹马,给全军带路!”“带——路?去——哪里?”“夏军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近了,更近了,翻过六盘山他们抄小路直奔笼洛川,魂飞魄散的溃兵已经随处可见,没了甲胄、没了兵器,披头散发、浑身血迹斑斑,疯狂地跑呀跑呀,从溃兵那惊恐的眼神和褴褛的衣衫,能读出在好水川发生了怎样恐怖的恶战,宋军遭到怎样的毁灭性打击。王仲宝命令尖兵把溃兵驱赶到道路两旁,全军继续飞驰向前,冲向那恐怖的源头。

王仲宝没有想到的是,一路上除了为数不多地追捕宋军溃兵的夏军游骑外,竟没有遇到大股夏军的阻挡。他们就这样风尘仆仆地驰入杀声震天的笼洛川,呈现在这支援军眼前的几乎是人力难以挽回的危局。

窄路相逢勇者胜。犹如一柄利剑,王仲宝的骑兵毫无阻滞地刺入夏军的列阵,一向以兵贵神速自夸的元昊,完全没有料到从来军情传递迟缓的宋军,竟然迅速动员了这样一支精锐骑兵来援,更没料到这支仅仅是临时拼凑的宋骑攻杀起来竟如此凌厉、顽强,突进的援军如飓风肆虐,吞噬着夏军兵马,连续突破数道防线,完全搅乱了夏军围攻民垣寨堡的铁桶阵,径直和朱观统领的宋军残部会合了。“更生了!更生了!”朱观挽着王仲宝的手臂,热泪盈眶地说。虽然这只是3000多人,但对于已经苦战整日,伤亡殆尽,孤立无援的弟兄们来说,简直胜过百万雄兵。“来吧!来吧!元昊杂种,来吧!老子不怕!”嘶哑地吼叫,不停地放射箭矢。夏军一次次成群结队地冲上来,又一次次溃败下去。这最后的城堡竟成了攻不破的堡垒。朱观在堡中奔走着,不停地下达命令:“要活下去,大家一起活下去,只要死守,就能得救。”“又有援兵!又有援兵!”士卒们呼喊着,指着东边。天色已经开始暗了,看不清旗帜,只能看清人数有数千之多,天快要黑了吗?竟然足足打了一整天了吗?

夏军开始变换队形,是要专门对付援兵吗?王仲宝和朱观交换了一个眼色:如果敌寇全力打援,我们也不能袖手旁观,要趁敌不备打一个反击,敌众我寡,一定要出其不意才行。不能让援军承受全部的压力,他们是为救我们而来的……“又一路援兵!西南边!看见了吗?看见了吗?得救了,我们得救了!”

凄厉悲壮的号角声穿破了血色黄昏,随着号角悠长地呜咽,所有仍然在战斗的夏兵都停歇下来,骑兵翻身上马,步兵肃立整队,从散兵到小队,从小队到大队,把战死者收敛,把负伤者扶上马,一列列,一排排,集合成整齐的队伍,在各部旗帜的号令下,向着归返夏国的方向开拔。金鸟西沉,这支铁的洪流,迈着坚定沉重的步伐,坦然自若地走向归国之路,沉默、高傲地行走在雄伟巍峨的层层山峦之间,在夕阳余晖的折射下,宛如一道坚不可摧的黑色钢铁巨龙,绵延数里。

此情此景,令所有幸存士卒,所有各路援兵,有生之年永志难忘。

在大宋的疆土上,夏军一日之间有八千余名将士阵亡,一万余名士兵负伤,其中包括“铁鹞子”的千余伤亡,这也是这支部队自从建立以来的最大损失。但在这场钢铁对钢铁,顽石对顽石的苦战中,他们却有足够的资格,骄傲地以胜利者的身份昂然离开。

在沉重的夜幕中,王仲宝部、刘政部的兵士们,手举着火把,在山谷周围艰难地搜索着还活着的宋兵。好水川、笼洛川、姚家川,以及方圆数里的各道山岭沟壑,到处是瘆人的呼喊声、呻吟声,此起彼伏的呼救声常常让他们不知道先救谁好。只要还有一口气的宋兵,此时都鼓起了活下来的信念。经历元昊的十万铁骑围攻而活了下来,现在怎能再轻易死掉?

但更多的人连等待救援的机会都没有了,在笼洛川和姚家川,宋军遗尸4000多具,武英和他的蕃落骑兵,赵津和他的瓦亭骑兵,还有那些箭矢用尽的弓弩手,死难殆尽,只有少数伤者幸存。步兵在朱观和王珪的苦战死守下,还成编制的军队只有朱观管带下的千余人。

在好水川,宋军遗尸6000余具,桑怿和他的先锋营全部殉难,任福管带的蕃落骑兵伤亡超过八成,柔远寨步卒因全力掩护其他部队突围,被敌骑践踏狼藉。其他步兵部队虽然伤亡比例稍低,但活下来的几乎个个带伤。南路军没有将校幸存,孔目文吏等文职人员几乎全部被屠戮。后人有诗悼之曰:胜败兵家本属常,英雄难免沙场亡。魂飞魄散何处寻,皮裂筋断弃壑梁。血洒荒岭尸暴日,肉腐山野骨侵霜。磷火荧荧闻鬼哭,好水汤汤听国殇。

好水川之战宋军损失惨重,共有上万名将士负伤,10300名大宋军人阵亡。参加此役的剩余宋兵全部被打散,下落不明,成编制的部队仅余朱观带领下的千余人。在所有将校中,只有朱观一人活了下来,400余名下级军官,战死者267人。

那些鲜血,安静地流淌,冻成红色的冰,凝结在大宋的疆土上。后人有赋为证:浩浩乎峰峦无垠,迥不见人。河水萦带,川谷西行。东西长六十余里,南北阔不足千寻。此好水川也,宋覆三军。夜闻鬼哭,日见阴魂。伤心哉!大宋忠魂,万里奔走,为国驰骋。捐身锋刃,愊忆谁倾?尸裸骨暴,风悲日曛。地阔天长,不知归程。呜呼!朔风振漠,夏兵来侵。主将骄敌,误陷三军。法重心骇,命贱威尊。利簇穿骨,刀斧裂身。主客相搏,山震地惊。声析江河,势若雷崩。尸填沟壑,血染崇峰。无贵无贱,同为枯骨。鼓衰兮力尽,矢竭兮弦绝。血刃交兮宝刀折,两军蹙兮生死绝。魂魄结兮天沉沉,鬼神聚兮云幂幂。日光寒兮草短,月色苦兮霜白。伤心骇目,有如此耶?同为华夏子孙,相煎何急?

韩琦闻好水川败讯后,痛悼不已,下令退军。在回军路上,阵亡将士的父老妻子数千人拦马号哭,持纸钱招魂而哭道:“你们先前跟从韩招讨出征,现在韩招讨回来了,你们都死了,希望你们的亡灵也能跟韩招讨一起回来!”哀恸之声,震天动地,韩琦掩泣驻马不能行进。好悲伤,怎见得,有诗为证:昔时旌旗变魂幡,将帅掩泣马不前。父母哭号哀恸地,妻儿顿足声震天。

朱观想起刚刚结束的恶战,止不住心惊肉跳,痛哭失声,于大路边摆下香案,焚烧纸钱,祭奠亡魂。仰望一苍鹰凌空盘旋,边哭边歌曰:仰飞鸟兮高远,凌萧关兮翩翩;戏清风兮振翮,奋羽翼兮云间;啄狐免兮美食,竞自由兮往还;观沧海兮淼淼,附山岳兮盘盘;士冲锋兮殒身,将陷阵兮命断;旗飘飘兮东往,魂悠悠兮何年?心痛痛兮欲裂,泪滢滢兮双悬。魂兮魂兮,归来吧!莫去西天,那里朔风怒号,大漠绵绵。魂兮魂兮,归来吧!莫去东天,那里白山黑水,荆荒蛮蛮。魂兮魂兮,归来吧!莫去北天,那里冰刀霜剑,寒流漩漩。魂兮魂兮,归来吧!莫去南天,那里浊浪滔滔,海水渊渊。

范仲淹闻之,叹惜道:“此情此景,令人心碎,吾何置胜负于度外耶!”

噩耗传到东京,关右震动,仁宗为之旰食。群臣交章弹劾夏竦,宋仁宗降诏:撤去夏竦陕西都部署兼经略安抚使和总指挥之职务。韩琦上章自劾,被贬至秦州任知州。同时,追赠任福为武胜军节度使,兼侍中,王珪、赵律、武英、桑怿等皆赠官,以示褒奖。

好水川一战,宋朝损失数万名士卒,几十员大将,宋朝与西夏争锋的局面升级。一时西北各寨堡交通断绝,风声鹤唳,士卒谈夏兵色变,渭州老百姓扶老携幼逃难。

且说范仲淹写给元昊的信,由于出征,在好水川之战后才送到元昊手中。夏军新胜,元昊踌躇满志地给范仲淹写了一封信,威吓宋朝。范仲淹不为所动,当着来使和属下的面烧了这封信。飞令传檄各寨堡深沟高垒,加强防备,严阵以待。派狄青等将领沿渭州一线布防,准备迎接西夏的进攻。

宋朝西北军在范仲淹的率领下,开始了局部的反击。一批有才干的将领被提拔重用,狄青、种世衡、王凯、张岜、周美、景泰等善于用兵的将才脱颖而出,总算稳住了西北战局。

宰相吕夷简得知范仲淹与元昊私自通书的事情后,对参政知事宋庠等人说:“地方官无权直接与番邦交涉,范仲淹何敢如此胆大妄为?”宋庠说:“范仲淹按律当斩。”并将此事上奏仁宗皇帝,诬陷说:“范仲淹私通贼酋元昊。”宋仁宗震怒,革去了范仲淹陕西经略安抚副使、知延州之职,降为户部元外郎,知耀州。范仲淹急忙向皇帝申奏道:“吾初闻元昊有悔过之意,故写信劝导,适逢任福新败,元昊愈加嚣张,回信言多失礼,若朝廷见此无礼之信,然不能惩罚,则有辱朝廷。若朝廷不知此事,则辱者只在吾身,此乃侮身不侮国也。”枢密院副使杜衍也极力为范仲淹申辩。宋仁宗悔悟,便撤掉了宋庠参政知事、知扬州的职务,范仲淹官复原职。

好水川的惨败,迫使宋仁宗放弃了进攻的方针,改而采用范仲淹的防守之策。宋庆历元年(1041年)五月,宋朝重新调整了兵力部署,将西北前线划分为秦凤、泾原、环庆、鄜延四路,范仲淹负责环庆路的军事,不久,范仲淹又被提升为陕西沿边的总帅,统一指挥四路军马。于是范仲淹大胆推行修固边城、精练士卒、招抚蕃属等一系列措施。

却说宋将种世衡奉范仲淹之命在延安城北200里的古宽州堡垒上筑城,夏兵一次次来犯,被种世衡率兵一次次击退。然而,宽州虽然地势险要,但是没有水源,守城难以持久。种世衡便亲自指挥士兵在城中打井,从春天打凿到夏天,经过70多天,凿井150尺深,还是滴水不见,从井底下提上来的不是松软的泥土,而是坚硬的碎石。

骄阳似火,暑热难耐,既没有一棵绿树可以遮凉,又没有一滴清水润喉。

种世衡天天都要下井去查看,他就不相信,这个旧城既然住过人怎么会没有水?他让士兵用绳索把他拦腰系住,一尺一尺地往下坠落,一直坠到150尺深的井底。黑咕隆咚的井底,阴森森的,寒气逼人。有三个士兵正在凿石板,种世衡摆摆手,让士兵停下来,便侧身躺在石板上,用耳朵仔细地听,他好像听到了水流的细微声音,高兴得差点儿叫出声来,“有水!石板底下有水啊!”他怕自己听得不清,又让两名掘井的士兵轮流躺在石板上听。那两名士兵听后也高兴地叫了起来:“有水!地底下真的有水呀!”

地底下有水的消息迅速传遍了全城。这可是救命的水,保城的水啊!种世衡鼓励士兵说:“挖吧,从现在起,挖一簸箕石头赏给一百钱!”士兵们兴奋极了,顾不得身体疲乏,口干舌燥,加紧凿石。就在这时,城外夏军突然团团围住了宽州。敌人知道,宽州的弱点就是缺水。他们切断了青涧河的水源,一连围城二十余天,城中水将尽,种世衡命令每人每天只发半碗水。尽管这样,种世衡还布置了疑兵之计。探子向敌人首领野利旺荣禀报:“城头宋军用水擦洗身体。”

野利旺荣半信半疑,派人送信进城。使者眼见宋将在饮茶,还听说种世衡在沐浴。种世衡出来见夏使,夏使呈上劝降书。种世衡大怒道:“竟敢侮辱我大宋将士!”下令杖责八十,打了四十下,使者昏迷过去了,种世衡说:“这小子装死,让他清醒清醒!”士兵把仅有的一桶水提出来,泼在夏使身上,把夏使浇得像个落汤鸡。夏使回去如实禀报经过。当时正值炎热酷暑天气,野利旺荣屯大兵于坚城之下近一个月,沙漠中骄阳似火,许多士兵中暑倒卧不起。野利旺荣正在一筹莫展之际,忽报,范仲淹率数万大军,以狄青为先锋,分左中右三路向宽州杀奔而来。

狄青原本是延州的一名指挥使,他骁勇善战,在范仲淹的栽培下,多次充当先锋,率领士兵夺关斩将,先后攻克金汤城,宥州等地,烧毁西夏粮草数万,收其帐2300顶、马驼5700匹,并指挥士兵在战略要地桥子谷修城,在招安、丰林、新寨、大郎等地筑堡,扼贼要害,每战必胜,令敌闻之丧胆。

夏军闻范仲淹、狄青率军来攻,将士恐惧。野利旺荣怕受到城内外宋军夹击,只好率军连夜退去,宽州之围始解。士兵终于凿穿石板,泉水从石下喷出。宽州城本来墙高石厚,易守难攻,城中有了水更是如虎添翼。

宋仁宗得知宽州出水大喜,赐名“清涧城”。范仲淹又命种世衡大兴营田,闲时军队轮流垦荒种地,战时披甲上阵御敌,一年收获粮食近万石,补充军粮;又募商贾通贸易,经济上也逐渐充实了起来。同时,鼓励军队练武习射,把银钱当靶心,谁射中就赏谁,自此人人善射,终于使清涧城成为延州北面一个坚固的军事要塞。

在与夏军交战的同时,范仲淹还派周泰前往宋夏交界的地方招抚少数民族。他对周泰反复叮咛道:“沿边横山散居之部落,因其势单力薄,摇摆于宋、夏之间,有曾投夏者,为贼之导引,侵犯宋疆,实乃不得已而为之,若愿归我朝者,对往事既往不咎。对战争中受损严重的部落族民,发给粮食、农具,使其迅速恢复生产,并派兵保护他们的安全。”此策一行,沿边少数民族部落纷纷归附宋朝,担任宋军的向导,并出兵助战,有力地支持了宋军。有族酋长来见,范仲淹屏退卫兵,亲自接入内室,推心置腹相谈。族人亲热地唤他“龙图老子”(当时范仲淹在朝廷的职衔是龙图阁大学士)。有《朝中措》词一首赞范仲淹曰:三韬九略腹中生,富国又强兵。小范龙图老子,大夏夜梦惊魂。擎天健手,力撑乾坤,功在黎民。看数百座寨堡,固若钢铁长城。

1041年(宋庆历元年,夏天授礼法延祚四年)仲夏,疲惫不堪的宋朝和凶悍的西夏之间残酷的战争仍在继续。西夏军虽然取得三川口、好水川两次战斗的胜利,但始终未能达到既定目标,延州未能攻克,宋朝仍然没有承认西夏的独立地位。元昊正在一筹莫展之际,国相张元献策道:“范仲淹足智多谋,苦心经营延州,数百里边界线上筑寨设卡,固守不出,使我骑兵优势尽失。为今之计,我军可避实就虚,出奇兵,攻取宋军防守薄弱的麟、府二州,闪击关中,威胁汴梁,使范仲淹首尾不能相顾。”元昊曰:“此计甚妙!”

7月,在张元的怂恿下,元昊又率10余万大军,自后河川渡过黄河向麟州发起猛烈进攻。

西夏军仗着人多势众,把麟州城紧紧围住。知州苗继宣非常着急,欲派人求援,但是城池已被夏军重重包围,派谁出城求援呢?苗继宣连出重赏文告,终于有一个叫王吉的偏将应征。王吉连夜乔装打扮成西夏人的样子,从城头爬下,不慌不忙的朝外走去,四五个夏军发现后立即围上来盘问,王吉精通夏语,叽里呱啦应对了几句,夏军半信半疑地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王吉趁其不备,“啪啪啪”连拍数掌,将三个夏军打得脑浆迸裂,又飞起两脚,将两个夏军踢出数丈,摔昏在地,趁着夜色的掩护,冲出了夏军的重围。

范仲淹得到麟州被围的急报,连忙派大将高继宣领兵救援。高继宣乃是名将高琼之后,他领兵从陵井抵天门关,马不停蹄的向麟州杀来,在渡黄河的时候士兵才过了一半人马,忽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暴雨如注,大浪滔天,但见:激流溅起十丈涛,洪波崩转万壑雷。崖塌树倒石流泻,山摇地动日月黑,浪花浮起带根松,波谷跌落滟滪堆。百艘渡船尽倾翻,三军将士化厉鬼。

高继宣忙命人杀猪宰羊,以三牲之礼拜祭河神。斋戒沐浴之后,在黄河渡口摆下香案,跪读祭文曰:维大宋庆历元年七月,伐夏先锋大将高继宣告于河渎之灵:坤元涌溢,浊浪滔天。浩浩洪流,湍湍涡旋。崩崖摧树,含介藏麟。回瞰黄河,破胆惊魂。恶蛟肆掠,龟鼋浮沉。舟倾没犀,阻我三军。吾承圣命,伐暴征凶。克纂乾文,祈祷河神。镇慑恶蛟,保我大军。三牲祭祀,来格来欣!尚飨!

刚祭拜毕,顿时风平浪静。宋军顺利渡河后士气高涨,赶到麟州已是三更时分,高继宣亲率2000名骑兵去劫营,围城数日的夏军困乏不已,正在呼呼睡大觉。宋军冲进营去,见粮草就烧,见人就杀,西夏军从梦中醒过来,迅速集结,围攻宋军,一番激战后,宋军寡不敌众,杀透重围,趁夜色冲了出来。此次劫营,虽未获胜,但打击了夏军的嚣张气焰。高继宣趁乱派二十名硬弓手,将缚有书信的箭矢射进城内,与守城的军队相约次日点火为号,内外夹击夏军。

次日,高继宣从左中右三面冲击夏军,并架起火炮“冲天雷”猛轰夏军,铁鹞子战马受惊,互相冲撞,难以列阵。其他骑兵战马闻炮声四散奔逃,阵脚大乱。高继宣率兵挥舞着大刀狂风骤雨般向夏军冲去。苗继宣率领守军又从内城杀出,两军混战,夏军伤亡惨重,数千人被宋军杀死,只好撤围而去。

元昊不甘心失败,放出风声说自己在麟州折了3万余人,麻痹宋军。

8月,元昊率夏军突然渡过屈野河,扑向宁远寨。宁远寨不及防守,被夏军攻破。宋军大将王世亶、王显殉国,西夏军把宁远寨付之一炬后,气势汹汹地杀向府州。府州守将是赫赫有名的折家军。府州城倚山而建,险要且固,东南有水门,崖壁峭绝,面临黄河,易守难攻,只是城中无水,军民依靠黄河水生活。

麟、府折氏原为党项族中大姓,自唐以来,世袭为麟、府二州镇守使,到了宋仁宗年间,宋仁宗降诏:“折继闵袭封麟州节度使。”1040年10月元昊犯边,折继闵奉诏出兵,牵制夏军,在吴拔泥地区,与夏军遭遇。折家军趁敌人用饭之机发起突然袭击,折继闵挥舞着80余斤重的狼牙棒闯入敌群,左冲右突,碰着死,沾着伤,折家军个个如狼似虎,杀得夏军丢盔弃甲。夏军主将也苏尔“哇呀呀”号叫着,挥动两个百余斤重的铜锁朝折继闵天灵盖砸来,折继闵举起镔铁狼牙棒奋力相迎,只听“咔嚓”一声,火花四溅,也苏尔虎口震裂,右手中的铜锁脱手飞出数丈远,心中恐慌,正准备夺路而逃,折继闵的狼牙棒早已砸了下来,也苏尔顿时气绝身亡。折继闵纵马前去,拔出腰间佩带的短刀,割下也苏尔首级,挑在狼牙棒上,大呼道:“夏军听着,也苏尔已被斩首,汝等放下武器投降者,本帅确保你们生命安全,敢于抗拒者,格杀勿论。”夏军见主将阵亡,纷纷放下了武器。此役,生擒敌将18人,斩杀夏军1000多人,俘获夏军3000余人。文翁有诗赞曰:麟府折氏世为雄,夺关抢隘古有名。不是仲淹有先见,何人撞阵破连营。

1041年7月,折继闵侦知,元昊率兵攻打麟州,便积极备战,准备守城器具,训练队伍,坚壁清野,把城外居住的蕃、汉户人家全部迁入城堡,对众将士说道:“贼倾国而来,其锋不可当,今坚壁勿与战,使敌进不能克城,退无所掠,势不能久矣。”

元昊率十万大军连营十余里,旌旗蔽天,号角动地,把个府州城围得如同铁桶一般。城中居民人人惊慌,将士个个震恐。折继闵召集部将慷慨陈词:“我州誓与夏军为仇,城破,只有一死,我等能甘心吗?唯有死守城池!尔等世受国恩,此刻正是忠心报国的时候。”

夏军首先占据河套,切断城中水源。府州通判张旨与折继闵协力守城。白天折继闵率精锐部队,占据险要,两翼配备强弓劲弩,击退夏军而取水;夜间,张旨打开城门出击,把军队分成左中右三列,中军选派敢死之士,硬是在夏营中杀出一条血路,左右两军,奋力死战,在中间形成一条安全通道,保护民众到河中取水。城中有水,人心稍安。北城低矮难守,夏军日日攻打,守军伤亡惨重,部将建议:“放弃北城,专守南城。”折继闵对众将道:“攻者拙也。吾之前人,在此建城,历经百年,固若金汤。夏兵如蝼蚁,满山遍野,然终不能毁我坚城,且日久力衰,粮饷不继,最终必然败亡。我若放弃北城,敌则视我懦弱,反而会加紧攻城,其势更危矣!”于是动员民夫,加紧修补北城。当时城外消息完全断绝,城内一夕数惊,人心不固。府库中还存有上千匹买马的彩绸,张旨诈传圣旨,把彩绸赏给守城士卒,士卒望东高呼“万岁!”夏军怀疑宋军援兵至,元昊亲自督战,攻打西门,箭矢如雨,杀声震天,一批批夏兵抬着云梯,腰缠挠钩,舍生忘死的向城头爬来,刚打下去一批,又一批爬上了城头。折继闵挥动着狼牙棒,前后左右,那里紧急,就出现在那里,不知结果了多少夏兵的性命。尽管守军拼死血战,但情况仍然十分危急。折继闵趁着片刻的歇息,在城头观望夏阵,见夏军中有名相貌魁梧的将领,身穿红衣,跨着白马,手执长鞭,出入阵中,指挥攻城,便挽弓搭箭,“嗖”的一箭,正中其胸,红衣将领应弦落马,城上踊跃欢呼。

先行官野利遇乞命由汉人“撞令郎”组成的突击队,从山崖下的小路进攻,城头滚木礌石齐下,弓箭如雨,突击队顿时被杀伤殆尽。元昊亲率大军转攻北城,折继闵率军力战,杀死了上千名夏军。元昊见府州无法攻克只好退走,转攻丰州,宋军不敌,城破,知州王余庆、兵马监押孙吉、指挥使侯秀、严训战死。元昊纵兵大掠永安、来远、保宁三寨。

元昊在付出惨重代价后没能取得麟、府二州,遂在两州之间修建琉璃堡作为支点要塞,囤放了大量补给,由大将耶守贵把守;又加修建宁寨,切断麟、府交通线,然后回头继续围困麟、府二州,发誓不夺回二州绝不罢休。夏军不断抄掠宋军补给队,掠夺粮食,切断水源,使二州的水供给发生了极大困难,城内一碗水可换一串铜钱。范仲淹奉诏派2000名士兵护送的麟、府二州戍卒的冬衣,抵中堠寨,夜遇夏军一万余人猝至,护衣士兵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大败而回,冬衣全部被夏军抢走。

宋仁宗听说夏军勇不可当,恐慌异常,听从宰相吕夷简的建议,准备放弃麟、府二州,退守保德。

转运副使高达出班奏道:“万万不可!西夏军乃虎狼之师,得陇望蜀,得寸进尺,只有步步为营,寸土必争,稳扎稳打,方可保我大宋无虞。眼下之计,圣上一方面严令范仲淹严防死守,与夏军决战;另一方面加强后勤供给,确保前方将士衣食无忧。”宋仁宗准奏,降诏:“鄜延部署许怀德,驻泊都监任守信、刘拯,巡检黄宁率兵万人,速援麟、府二州,并赐麟、府守城的军士缗钱万贯。”又降诏:“元昊入寇麟、府,所过城寨有能出奇兵设伏掩击者,量功优奖之,军马或致误折,亦不加罪。”

麟、府二州正在危急时刻。9月,范仲淹派都监王凯带领6000余名牌刀手,大将张岊带领5000名骑兵从延州出发,护送补给,驰援麟州。没走多久,在青湄河与夏军遭遇,王凯毫无惧色,和张岊前后夹击夏军,斩敌百余人,夏军不支退走。援军进至兔毛川,西夏统军嵬名亮率三万骑兵来攻,其中包括精锐的铁鹞子军。夏军铺天盖地冲了过来,宋军监军宦官宋永诚见状吓得号啕大哭了一会儿,拿出一根绸带准备自缢。有诗叹曰:阉竖监军实可哀,未遇战阵先自裁。手捧白绫哭号啕,愧煞多少将相才。

大将王吉一把夺过宋永诚手中准备自缢的绸带怒斥道:“仗还没打,你想自杀吗?打输了再死也不迟。”说完命令亲兵骑士道:“你们一定要保护好宋大人的安全,如果贵人有失,斩汝等首级。”

王凯见夏军来攻,立即命宋军外环以车布阵,内藏6000名牌刀手摆出龙虎八卦阵应敌。夏军用铁鹞子为先锋冲阵,宋军万箭齐发,但铁鹞子铠甲坚硬,无法奏效。王吉、王凯心一横领兵杀出,王吉脱掉铠甲袒胸杀入敌阵,一转眼工夫就挥刀杀死十多名夏军。王凯也身先士卒,竭力厮杀,流矢中面仍不下战场。宋军牌刀手的盾牌是特殊制造的,上有机关,开动后,前面的野兽图案便张牙舞爪地活动起来,形状非常恐怖。长刀也是特殊设计的劈阵刀,都是宋军刚刚研发的新式武器。西夏铁鹞子战马见到宋军盾牌上张牙舞爪的怪兽,受到惊吓,不顾主人的驱使,乱跳乱窜,又被宋军一阵乱砍,当场被砍死数百名骑兵。夏军崩溃了,争相逃跑,互相践踏,掉入山谷者无数,数千人死于非命。

兔毛川失败后,元昊再次加紧猛攻府州。张元绕城详细巡视了府州的防守情况,见西南城墙低矮,便让大将梁乙埋从此处进攻,先是命弓弩手对着城头射箭,霎时飞箭如蝗,城头守军纷纷倒地。在箭矢掩护下,攻城部队抬着云梯冲到城下,架起云梯,纷纷爬上城头,大呼道:“快冲啊,城池被攻破啦!”危急关头,在此督送粮草的勇将张岊跳上城头,大呼道:“府州存亡,在此一举,不怕死的勇士们,跟我杀呀!”挥刀杀入爬上城头的敌群,流矢射中他的右耳,血流满面,但他仍坚持指挥战斗。宋军见主将勇敢,便同仇敌忾,奋勇杀敌,终于将夏军全部赶下了城头。

张元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命军士从夏营开始挖地道,还制造了一种叫作“对垒”的战车,居高临下,利用硬弓强弩攻击城内的宋军。张岊带伤昼夜督守城池,不下火线,夜间又将兵丁缒下城墙,到城外取水,夏军连攻十余日,始终不能攻克府州。

麟州的第二次围困仍在继续,元昊一时攻城不下,就派出间谍潜入麟州侦察,很快间谍汇报:“城中已经断水了。”元昊大喜,可次日一看,宋军竟然用湿泥涂在城头上防御进攻。元昊心想:“城内缺水,宋军焉能用湿泥护城,此乃间谍谎报也,差点误我大事。”当即命人把那个间谍杀死。

其实宋军正如间谍侦察的,的确没水了,但知州苗继宣机智过人,用沟泥涂在城头,用障眼法骗过了狡诈的李元昊。

10月,战争越来越残酷。西夏军把精力转向外围,竭力切断麟、府二州和后方的联系,加紧劫掠。宋军则拼命运送给养,并且对抗西夏的劫掠。就在战争打得难解难分之际,宋仁宗根据范仲淹的建议,任命鄜延路钤辖兼知鄜州张亢统管麟、府二州军马。

张亢,陕西延州人,生于1010年,18岁考中举人,身高6尺,膂力过人,使一口大刀,无人能敌。他虽然出生于书香之家,却自幼爱读兵书,喜欢使枪弄棒,考中举人后,他不顾家人的强烈反对,毅然投笔从戎,只身从军。张亢虽是一位年轻书生,但在范仲淹的栽培下,已成长为西北最出色的将领之一。

张亢到了前线,看到禁军很自负,但战斗力很弱,就故意让厢军(后勤运输兵)去完成一些比较简单的杀敌任务,完成后马上重赏。那些禁军看到后感到脸上无光,于是个个跃跃欲试,加紧训练,战斗力明显提高。张亢派猛将张岊抢夺秋粮,宋军在龙门川以900人击溃了数倍的夏军,使夏军掠夺龙门川秋粮的计划落空。张亢在综合分析敌情后,把打破夏军围攻的首要目标放在拔掉夏军的要塞琉璃堡上,他派出多名间谍侦察琉璃堡附近的山川地形和敌情。数名间谍回报:“琉璃堡贮藏着大量的物资,守军只有2000余人,防守薄弱,主将耶守贵骄横粗暴,日日饮酒,酒醉后以鞭打士兵取乐。”这天,一名琉璃堡的西夏老兵正在占卜,突然发现卦相可怕,对左右道:“宋军近日将有大的军事行动,我等且不可麻痹大意。”旁边的年轻士兵听了哈哈大笑道:“汉儿皆藏头膝间,何敢尔。”他们乐观地嘲笑着。张亢的骑兵就在这一天夜间突袭琉璃堡,夏军来不及抵抗,2000余名守军被全歼,物资被宋军劫掠一空,守将耶守贵侥幸逃脱。

元昊又派大将李清率数万骑兵驻扎在柏子寨,阻击张亢护送补给。双方再次开战,张亢占据了顺风的有利地形,乘势掩杀,夏军被斩首600余级,相互踩踏,坠下山崖摔死者不计其数。张亢一刻也没有停歇,接着发动了对建宁寨的进攻,他用重金买通了一名西夏降将,让500名宋兵穿着夏军服装夹在溃兵中逃回建宁寨。建宁寨守兵见是自家熟悉的夏兵夏将,未加细查,就让他们进了建宁寨。到了三更时分,300名宋军悄悄摸到城门前杀死了守卫寨门的夏兵,打开城门,早已潜伏在城外的宋兵鱼贯而入。与此同时,另外200名潜入寨中的宋兵到处放火,焚烧粮草,大呼道:“宋军进城了!宋军进城了!”在睡梦中惊醒的夏兵见到处是宋军,无心恋战,便从其他几个寨门中逃走。张亢夺取了这个据点后整修了寨子把它作为宋军的要塞,命大将王吉率2000名宋军防守。

元昊听说建宁寨丢了,恼羞成怒,命野利遇乞率两万人马来夺建宁寨,在兔毛川再次和宋军相遇。张亢命令骁将张岊伏短兵强弩数千于山后,把战斗力较差的万胜军和战斗力较强的虎翼军交换旗帜。战斗一开始,野利遇乞果然中计,他首先冲向战斗力比较弱的“万胜军”,没想到他们碰到的却是强大的虎翼军,双方陷入苦战。这时,张亢令旗一挥,山后的张岊带领伏兵从背后杀出,前后夹击,西夏军顿时陷入混乱,被彻底击溃,元昊夺回建宁寨的企图惨遭失败。

宋军又在附近新筑清塞、百胜、中候、建宁、镇川五寨,麟、府之路始通。同时,也宣告了元昊夺取麟、府二州的企图彻底破产。12月,元昊下令各路人马全线撤退,麟、府的围困始解。后人有《渔家傲·麟府争夺战》词一首赞曰:黄河拍岸涛欲立,麟府城头鏖战急。十万宋兵齐努力,飞鸣镝,建宁寨前破强敌。范公高擎保国旗,张亢跃马击琉璃。横扫逆贼如卷席。元昊泣,数万夏军化血泥。

第八回 战定川遭伏丧怀敏 反奸计智除野利氏

诗曰:如熊似罴勇绝伦,何故逆理强逞能。数万将士化冤鬼,血溅定川染长城。

且说元昊攻麟、府二州不下,大军撤至天都山,休整了多半年。1042年8月,士气复振,战马在草原上吃得膘肥体壮,元昊谋划对宋朝再次发动大规模的战争。

国相张元进言道:“余闻去年10月宋廷分陕西为秦凤、泾原、环庆、鄜延四路,韩琦知秦州,王沿知渭州,范仲淹知庆州,庞籍知延州,各兼本路马步军都部署、经略安抚缘边招讨使,分区守防,各专其职。不久,又升范仲淹为陕西经略安抚使,主持陕西防务,总督四路兵马。在陕西新设的鄜延、环庆、泾原、秦凤四路中,鄜延、环庆和秦凤,皆可据险防御,独泾原一路,沿泾河大川可直抵泾、邠二州。其间虽有城寨,却多居于平川,川平原阔,无险可守,难以设防,且新任渭州知州王沿,既不习边事,又无谋略,此乃理想进军之地也。现宋朝精骑并聚诸边,关中少备。若重兵围胁边城,使不得出战,可乘隙深入,东阻潼关,隔绝两川贡赋,则长安在我掌中矣。”

1042年(夏天授礼法延祚五年)9月,元昊采纳张元建议,于天都山点集兵马10万余人,以野利遇乞为先锋,分东西两路进军,一路出刘璠堡(今宁夏海原西南),一路出彭阳城(今宁夏彭阳县),分进合击,会师镇戎(今宁夏固原),向渭州杀奔而来。

新任渭州知州王沿,虽在河北转运使任上颇有政声,却是长于经济民政而不谙军事,更不熟悉西北边务。王沿闻西夏军大举来攻,急忙召集泾原路诸将领商议,问诸将道:“今元昊率大军来侵我土,何以御之?”言未毕,新任泾原路马步军副都监总管葛怀敏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某愿拒此贼。”王沿望了望这位刚到任不久的同僚道:“此役干系重大,若渭州有失,则关中不保矣!”葛怀敏道:“某自幼熟读兵书,颇知战阵,岂怕一蛮贼?”他拍拍身上的铠甲问道:“知州可识得此甲否?”原来葛怀敏是宋代名将葛霸的儿子,屡建战功,被视为军中“将星”。仁宗皇帝在召见他时,当众赐给他宋代名将曹玮穿过的铠甲,希望他能成为像曹玮那样的边陲勋将。王沿道:“将军虽是英勇,但贼酋元昊狡诈无比,屡败我军,还是小心为妙。将军可在瓦亭寨西南第背城安营扎寨,扼其咽喉要道,至三关口沿路设伏,诱敌深入,伺机进击。若击贼胜利,则汝为大宋第一功臣也。”又命边都巡检向进、刘湛等四将随军出征,再三嘱众将道:“凡事商议停当而行,万不可轻敌冒进。切记!切记!”

葛怀敏走后,王沿恐其有失,飞檄传令镇戎军统领曹英、都监李岳、西路军巡检使赵璘,泾原路都监李知和、王保、王文率军沿定川寨养马城一线紧守关隘,阻击夏军。

葛怀敏率领1万余名宋军自渭州出发至瓦亭寨未遇夏军一兵一卒,看了看地势笑道:“知州何故多心,量此山僻小地夏军如何敢来!”便擅自领兵向养马城进军。并约镇戎军统领曹英等领兵前来会合。此时,据斥候谍报:“元昊军已进入镇戎军界。”部将赵珣对葛怀敏说道:“贼远来,利在速战,其众数倍于我,其锋甚锐,为今之计,应以奇计制之,依瓦亭城布栅,阻贼归路,固守镇戎以断饷道,俟其衰击之,必胜。不然,必为贼所屠。”葛怀敏不以为然地反驳道:“将军何故胆小如鼠也,未战先怯,岂不是长他人志气,灭我军威风吗?”便下令兵分四路迎击夏军。向进、刘湛出西水口,泾原路都监赵珣出莲花堡(今宁夏隆德西),曹英、李知和出刘璠堡,葛怀敏自率一军出定西堡,四路并进,会师定川寨(固原北、葫芦河西)。

却说元昊中军至宋界,先行官没藏将军飞马来报:“宋朝葛怀敏等将率两万多大军,沿镇戎军、瓦亭寨、三关口至安化一线节节设防,阻我大军前进,如之奈何?”元昊抚首沉思良久曰:“若宋军利用山险,高筑关隘,屯兵于瓦亭寨,扼其咽喉,阻我大军前进,此番又徒劳也!”张元道:“国主莫虑,葛怀敏虽是边廷老将,实乃不通兵法之庸才,此人因通时事,善承迎而得虚名,故朝臣多以才荐之,及为将,而刚愎轻率,昧于应变,猾懦而不知兵,必为我破矣。”正说着,探马又报:“葛怀敏并未在瓦亭寨一带扎营,而是会合各路大军直奔定川寨。”元昊闻之大喜,对众将道:“宋军入我囊中也。”

原来元昊为了诱敌深入,故意放开了大路,让宋军大摇大摆地前进,却在镇戎军西北的定川寨四周埋伏重兵,只等宋军主力到来。元昊闻宋军入瓮,即刻亲率大军,将屯集于定川寨内外的葛怀敏军队和曹英军分割包围。张元还派军烧毁定川寨后面定川河上的木桥,阻断宋军退路。又派人切断进入定川寨的水道,使宋军无水可饮。宋军见此阵势人人恐慌,先自乱之。葛怀敏在城头看时,只见夏兵漫山遍野,把定川寨围得铁桶似的,旌旗队伍甚是严整,宋兵尽皆丧胆。熬了半日,寨中无水,两万多兵马,个个口干舌燥,饥渴难耐。葛怀敏对诸将道:“孙子云,‘置之死地而后生’,如今之计,我等必须以死相搏,方可脱险。”

次日天明,葛怀敏披挂上马,依寨布阵,正欲出战时,只见数万西夏骑兵精锐——擒生军,手持弯月刀,呼喊着向中军冲来。葛怀敏立即命令寨墙上的弓弩手万弩齐发,箭如飞蝗般地射向夏军,前面一波倒下,后面的一波继续杀上来,几番冲击后,勇猛无比的擒生军终于接近宋营。宋军令旗一挥,伏于寨前的三千刀牌手猛然跃起,左手举盾牌护着头,右手挥着钩镰刀专砍马腿,瞬间数百匹飞奔的战马猝然倒地,夏兵被摔出老远,后面赶上来的刀斧手一刀一个结果了性命。夏兵一阵骚乱,葛怀敏趁机率领3000长枪手如同下山猛虎般从阵中冲出,正好迎面碰到了一个番将,葛怀敏一槊砸去,那番将挥舞着狼牙棒相迎,葛怀敏这一槊有千钧之力,番官如何招架得住,只听“咔嚓”一声,番将的狼牙棒被反弹回去,正好砸在自己的天灵盖上,脑浆迸裂坠马身亡。葛怀敏一杆槊舞得呼呼作响,人碰着不死即伤。冲上来的番兵越来越多,双方展开了残酷的白刃格斗,血雨喷溅,腥风扑面,人头如西瓜般满地乱滚,尸体横七竖八地在阵中堆积。这场战争之惨烈,亘古未见,有诗为证:好水滔滔日夜流,宋夏征战几时休。这边誓死擒虎豹,那方拼命战貔貅。沟壑尽流英雄血,沙场乱滚将士头。修德每愁糜白骨,征伐反自咏金瓯。

前沿的军情报告源源不断地传来,元昊本打算利用擒生军的冲击力一举将宋军冲散分割,速战速决,谁知被视为大夏军魂的擒生军竟然被葛怀敏缠住了,造成了近千人伤亡的代价,更糟糕的是谷地隘口都被尸体堵住,夏军无法大量将兵力投入战场,兵力优势根本无法发挥,有力使不出。他果断地吩咐掌旗官打出旗语:擒生军撤出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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