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林外史(古典文学阅读无障碍本)(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9-18 02:0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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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吴敬梓

出版社:岳麓书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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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林外史(古典文学阅读无障碍本)

儒林外史(古典文学阅读无障碍本)试读:

出版说明

清代前期的小说领域出现了曹雪芹的《红楼梦》和吴敬梓的《儒林外史》,他们两人共同把中国古典小说推向了巅峰,被誉为“南吴北曹”。如果说《红楼梦》被奉为世情小说的圭臬,那么《儒林外史》就是社会小说的嚆矢。尤值一提的是,《儒林外史》在白话文方面取得的成就是同时代其他任何小说无法企及的。冥飞《古今小说评林》曰:“纯粹之白话小说以《儒林外史》为最,盖其他之书无不有文言及俗话官话夹杂其中者也。”

时移境迁,《儒林外史》虽然用的是行之于全国的“白话”,但毕竟只是二百多年前的白话,其语言习惯、俗语俚语等等跟今天还是有一定距离;而且作品情节复杂,头绪纷繁,今天以快节奏方式生活着的人们不一定能很快理得清。我们此次出版的这个“轻松阅读无障碍本”,就是着眼于为今天的读者扫除阅读的障碍。从事这一扫除障碍工作的注释者都是在小说研究方面术有专攻的人士,他们在熟读原著的基础上,从两个方面对原著文本进行梳理:一是在原著各回之前加上“导读”,对这回的内容作提纲挈领的介绍,将本回内容线索对比上下回指明照应,予以串连,从而帮助读者理清原著文本的纷繁头绪,准确掌握原著的看似复杂的内容和人物关系;二是对原著中的难字难句、典故出处等随文进行注解,读者阅读过程中可能遇到的读音、理解等障碍得以轻松扫除。《儒林外史》以“功名富贵为一篇之骨”,贯穿全文,全书的思想内容主要分为两个部分:一是对科举制度及儒林人士的严峻批判和辛辣讽刺;一是对理想社会和道德楷模的热切渴求。《儒林外史》的版本一般分为五十五回和五十六回两大系统,现存最早刻本是嘉庆八年(1803)卧闲草堂本,五十六回。此次出版《儒林外史》的“阅读无障碍本”即以卧闲草堂刻本为底本,重新校阅,以此向今天的读者提供一个最便于阅读的本子。

希望广大读者对我们的工作提出批评和意见。编者第一回说楔子敷陈大义 借名流隐括全文【导读】《儒林外史》为人们展现了封建社会后期的名利场,活画出人们沉沦于名利之中无法自拔的真实状态。这些人不论贵贱,为了名利,蝇营狗苟,或尔虞我诈,或巧取豪夺,或欺世盗名。吴敬梓在开宗明义第一回就用富有诗意的笔调塑造出一个文人士子的楷模—王冕。对于小说中的王冕,作者综合了各种历史材料,对之进行提炼、加工,创作出心目中最理想的完美人物。

王冕是人与自然和谐交融的典范。七泖湖畔的荷塘池水陶铸了他的人格,浇灌了他的心灵。他毅然拒绝时知县、明太祖的召见,彰显了他超然于名利之外的淡泊情怀。回目标出,楔子的作用是为了“敷陈大义”,借王冕这位名流来“隐括全文”。王冕的首先亮相是为了表达作者的政治理想、道德理想和人格理想。王冕对功名富贵的决绝态度与名利场中熙熙攘攘的各色人等形成了鲜明的反差,王冕成为一面道德批判的镜子。作者用这个提纲挈领的人物来隐括全书,不仅形象地揭示了主题,还为芸芸众生提供了一个评量人物的准绳和尺度。

由于本着“自由之精神,独立之人格”,王冕看问题能从“旁观者清”的角度把握事物的本质,他道出了统摄全书的预言将来读书人既有此一条荣身之路,把那文行出处,都看得轻了”,“一代文人有厄!”这就点出了功名富贵对读书人的腐蚀作用尤甚,这也是作者的深沉悲哀。以传统眼光而论,文人士子应替统治者施行“仁政”,他们担负教导社会、敦化伦理道德的重任。读书人的堕落即意味着社会的退化、民族品格的坍塌。

本回王冕放牛时见到了“不知姓名之三人”一胖子、瘦子和胡子。“卧闲草堂评本”(以下简称“卧评”)认为“不知姓名之三人,是全部书中诸人之影子。其所谈论,又是全部书中言辞之程式。”作者刻意对这三人进行模糊处理,不知姓甚名谁,使他们成为全书中沉溺在功名富贵欲望中的读书人的象征,强化了隐喻功能。总结这三人的谈话方式主要有两点:一是借他人之重来抬高自家身价;二是胡吹神侃、避实就虚。

首回在全书中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读之需用心品味。“人生南北多歧路。将相神仙,也要凡人做。百代兴亡朝复暮,江风吹倒前朝树。功名富贵无凭据。费尽心情,总把流光误。浊酒三杯沉醉去,水流花谢知何处。”这一首词也是个老生常谈,不过说人生富贵功名是身外之物。但世人一见了功名便舍着性命去求他,及至到手之后味同嚼蜡。自古及今,那一个是看得破的?

虽然如此说,元朝末年也曾出了一个嵚崎(形容品格特异,不同于众。嶔,qīn)嘉落的人。

这人姓王名冕,在诸暨县乡村里住。七岁上死了父亲,他母亲做些针指(缝纫、刺绣等针线活计)供给他到村学堂里去读书。看看三个年头,王冕已是十岁了。母亲唤他到面前来说道:“儿阿,不是我有心要耽误你。只因你父亲亡后,我一个寡妇人家,只有出去的,没有进来的,年岁不好,柴米又贵,这几件旧衣服和些旧家伙,当的当了,卖的卖了。只靠着我替人家做些针指生活寻来的钱,如何供得你读书?如今没奈何,把你雇在间壁(隔壁)人家放牛,每月可以得他几钱银子,你又有现成饭吃,只在明日就要去了。”王冕道:“娘说的是。我在学堂里坐着,心里也闷,不如往他家放牛倒快活些。假如我要读书,依旧可以带几本去读。”当夜商议定了。第二日母亲同他到间壁秦老家。秦老留着他母子两个吃了早饭,牵出一条水牛来交与王冕,指着门外道:“就在我这大门过去两箭之地便是七泖(mǎo)湖,湖边一带绿草,各家的牛都在那里打睡。又有几十棵合抱的垂杨树,十分阴凉。牛要渴了就在湖边上饮水。小哥,你只在这一带顽耍,不必远去。我老汉每日两餐小菜饭是不少的,每日早上还折两个钱与你买点心吃。只是百事勤谨些,休嫌怠慢。”他母亲谢了扰要回家去,王冕送出门来。母亲替他理理衣服,口里说道:“你在此须要小心,休惹人说不是。早出晚归,免我悬望(牵挂、挂念)。”王冕应诺,母亲含着两眼眼泪去了。

王冕自此只在秦家放牛,每到黄昏,回家跟着母亲歇宿。或遇秦家煮些腌鱼腊肉给他吃,他便拿块荷叶包了来家递与母亲。每日点心钱,他也不买了吃,聚到一两个月,便偷个空走到村学堂里,见那闯学堂的书客(到学堂、私塾兜售书籍、文具的小贩),就买几本旧书。日逐把牛拴了,坐在柳阴树下看。

弹指又过了三四年。王冕看书,心下也着实明白了。那日正是黄梅时候,天气烦躁,王冕放牛倦了,在绿草地上坐着。须臾,浓云密布。一阵大雨过了,那黑云边上镶着白云,渐渐散去,透出一派日光来,照耀得满湖通红。湖边上山,青一块,紫一块,绿一块。树枝上都像水洗过一番的,尤其绿得可爱。湖里有十来枝荷花,苞子上清水滴滴,荷叶上水珠滚来滚去。王冕看了一回,心里想道:“古人说‘人在画图中’,其实不错,可惜我这里没有一个画工,把这荷花画他几枝,也觉有趣。”又心里想道:“天下那有个学不会的事,我何不自画他几枝?”

正存想间,只见远远的一个夯汉(旧指卖力气、干粗活的人。夯,hāng)挑了一担食盒来。手里提着一瓶酒,食盒上挂着一块毡条,来到柳树下,将毡铺了,食盒打开。那边走过三个人来,头带方巾(明代有秀才以上功名的人所戴的方形软帽,后垂二带),一个穿宝蓝夹纱直裰(古人在家所着的便服。裰,duō),两人穿元色(即玄色,黑色。清代避康熙讳,改“玄,’为“元,)直裰,都有四五十岁光景,手摇白纸扇缓步而来。那穿宝蓝直裰的是个胖子,来到树下,尊那穿元色的一个胡子坐在上面,那一个瘦子坐在对席。他想是主人了,坐在下面把酒来斟。吃了一回,那胖子开口道:“危老先生(明清时人对内阁九卿的尊称)回来了,新买了住宅,比京里钟楼街的房子还大些,值得二千两银子。因老先生要买,房主人让了几十两银卖了,图个名望体面。前月初十搬家,太尊(明清对知府和直隶州知州的尊称)、县父母都亲自到门来贺,留着吃酒到二三更天。街上的人那一个不敬!”那瘦子道:“县尊是壬午举人(明清乡试、会试都是每三年举行一次。乡试逢子、卯、午、酉年举行,会试逢丑、辰、未、戌年举行。乡试考中者称举人),乃危老先生门生,这是该来贺的。”那胖子道:“敝亲家也是危老先生门生,而今在河南做知县。前日小婿来家,带二斤干鹿肉来见惠,这一盘就是了。这一回小婿再去,托敝亲家写一封字来,去晋谒晋谒危老先生。他若肯下乡回拜,也免得这些乡户人家放了驴和猪在你我田里吃粮食。”那瘦子道:“危老先生要算一个学者了。”那胡子说道:“听见前日出京时,皇上亲自送出城外,携着手走了十几步;危老先生再三打躬辞了,方才上轿回去。看这光景,莫不是就要做官?”三人你一句,我一句,说个不了。王冕见天色晚了,牵了牛回去。

自此,积聚的钱不买书了,托人向城里买些胭脂铅粉之类,学画荷花。初时,画得不好。画到三个月之后,那荷花精神、颜色无一不像,只多着一张纸,就像是湖里长的,又像才从湖里摘下来贴在纸上的。乡间人见画得好,也有拿钱来买的。王冕得了钱,买些好东好西孝敬母亲。一传两,两传三,诸暨一县都晓得是一个画没没骨花卉(国画画花卉的一种画法,不用墨线勾勒轮廓,直接用颜色或水墨濡染绘制)的名笔,争着来头。

到了十七八岁,不在秦家了,每日画几笔画,读古人的诗文,渐渐不愁衣食,母亲心里欢喜。这王冕天性聪明,年纪不满二十岁,就把那天文、地理、经史上的大学问无一不贯通。但他性情不同,既不求官爵,又不交纳朋友,终日闭户读书。又在《楚辞图》上看见画的屈原衣冠,他便自造一顶极高的帽子、一件极阔的衣服。遇着花明柳媚的时节,把一乘牛车载了母亲,他便戴了高帽,穿了阔衣,执着鞭子,口里唱着歌曲,在乡村镇上以及湖边到处顽耍,惹的乡下孩子们,三五成群跟着他笑,他也不放在意下。

只有隔壁秦老,虽然务农,却是个有意思的人,因自小看见他长大,如此不俗,所以敬他爱他,时时和他亲热,邀在草堂里坐着说话儿。一日正和秦老坐着,只见外边走进一个人来,头带瓦愣帽,身穿青布衣服。秦老迎接,叙礼坐下。这个姓翟(zhái),是诸暨县一个头役,又是买办。因秦老的儿子秦大汉拜在他名下,叫他干爷,所以时常下乡来看亲家。秦老慌忙叫儿子烹茶、杀鸡、煮肉款留他,就要王冕相陪。彼此道过姓名,那翟买办道:“这位王相公可就是会画没骨花的么?”秦老道:“便是了。亲家你怎得知道?”翟买办道:“县里人那个不晓得!因前日本县老爷吩咐要画二十四幅花卉册页(连接装裱成册的多幅小件字画)送上司,此事交在我身上。我闻有王相公的大名,故此一径来寻亲家。今日有缘遇着王相公,是必费心大笔画一画,在下半个月后下乡来取,老爷少不得还有几两润笔的银子,一并送来。”秦老在旁,着实撺掇。王冕屈不过秦老的情,只得应诺了。回家用心用意画了二十四幅花卉,都题了诗在上面。翟头役禀过了本官,那知县时仁发出二十四两银子来。翟买办扣克了十二两,只拿十二两银子送与王冕,将册页取去。

时知县又办了几样礼物送与危素,作候问之礼。危素受了礼物,只把这本册页看了又看,爱玩不忍释手。次日备了一席酒,请时知县来家致谢。当下寒暄已毕,酒过数巡,危素道:“前日承老父台所惠册页花卉,还是古人的呢?还是现在人画的?”时知县不敢隐瞒,便道:“这就是门生(科举时代,中试者对选拔自己的考官自称“门生”)治下一个乡下农民,叫做王冕,年纪也不甚大。想是才学画几笔,难人老师的法眼。”危素叹道:“我学生出门久了,故乡有如此贤士,竟坐不知,可为惭愧。此兄不但才高,胸中见识,大是不同,将来名位不在你我之下。不知老父台可以约他来此相会一会么?”时知县道:“这个何难?门生出去即遣人相约。他听见老师相爱,自然喜出望外了。”说罢辞了危素,回到衙门,差翟买办持个侍生帖子(明清时,晚辈对前辈自称“侍生”,地方官拜访乡绅和名人,拜贴上也写“侍生某某拜”,表示对对方的尊重)去约王冕。

翟买办飞奔下乡到秦老家,邀王冕过来,一五一十向他说了。王冕笑道:“却是起动头翁(对官府高级差役的尊称),上复县主老爷,说王冕乃一介农夫,不敢求见,这尊帖也不敢领。”翟买办变了脸道:“老爷将帖请人,谁敢不去!况这件事原是我照顾你的,不然,老爷如何得知你会画花?论理,见过老爷,还该重重的谢我一谢才是。如何走到这里,茶也不见你一杯,却是推三阻四不肯去见,是何道理?叫我如何去回复得老爷!难道老爷一县之主叫不动一个百姓么?”王冕道:“头翁你有所不知。假如我为了事,老爷拿票子传我,我怎敢不去!如今将帖来请,原是不逼迫我的意思了。我不愿去,老爷也可以相谅。”翟买办道:“你这都说的是甚么话?票子传着倒要去,帖子请着倒不去,这不是不识抬举了!”秦老劝道:“王相公也罢,老爷拿帖子请你,自然是好意。你同亲家去走一回罢!自古道,‘灭门的知县’,你和他拗些甚么?”王冕道:“秦老爹,头翁不知,你是听见我说过的。不见那段干木(战国时魏人。魏文侯去拜访他,想请他做官,他越墙躱避)、泄柳(春秋时鲁人。鲁穆公闻其贤,去拜访他,他闭门不见)的故事么?我是不愿去的。”翟买办道:“你这是难题目与我做!叫拿甚么话去回老爷?”秦老道:“这个果然也是两难。若要去时,王相公又不肯;若要不去,亲家又难回话。我如今倒有一法:亲家回县里,不要说王相公不肯,只说他抱病在家,不能就来,一两日间好了就到。”翟买办道:“害病,就要取四邻的甘结(旧时个人或多人联名向官府出具的保证书,保证某事属实或表示愿承担某种责任,如若不然,则甘愿受罚)!”彼此争论了一番。秦老整治晚饭与他吃了,又暗叫了王冕出去问母亲秤了三钱二分银子,送与翟买办做差钱。方才应诺去了,回复知县。

知县心里想道:“这小厮那里害甚么病!想是翟家这奴才走下乡,狐假虎威,着实恐吓了他一场。他从来不曾见过官府的人,害怕不敢来了。老师既把这个人托我,我若不把他就叫了来见老师,也惹得老师笑我做事疲软(办事不得力、软弱无能之意),我不如竟自己下乡去拜他。他看见赏他睑面,断不是难为他的意思,自然大着胆见我。我就便带了他来见老师,却不是办事勤敏?”又想道“一个堂堂县令屈尊去拜一个乡民,惹得衙役们笑话。”又想道:“老师前日口气甚是敬他。老师敬他十分,我就该敬他一百分。况且屈尊敬贤,将来志书(地方志)上,少不得称赞一篇,这是万古千年不朽的勾当,有甚么做不得?”当下定了主意。次早传齐轿夫,也不用全副志事(仪仗),只带八个红黑帽夜役军牢(官员坐堂时在堂前站班、官员出门时在前边开道的衙役),翟买办扶着轿子,一直下乡来。

乡里人听见锣响,一个个扶老携幼挨挤了看。轿子来到王冕门首,只见七八间草屋,一扇白板门紧紧关着。翟买办抢上几步忙去敲门。敲了一会,里面一个婆婆拄着拐杖出来说道:“不在家了,从清早晨牵牛出去饮水,尚未回来。”翟买办道:“老爷亲自在这里传你家儿子说话,怎的慢条斯理?快快说在那里,我好去传!”那婆婆道:“其实不在家了,不知在那里。”说毕,关着门进去了。

说话之间,知县轿子已到。翟买办跪在轿前禀道:“小的传王冕,不在家里。请老爷龙驾(对县官起居的奉承之词)到公馆里略坐一坐,小的再去传。”扶着轿子过王冕屋后来。屋后横七竖八几棱窄田埂,远远的一面大塘,塘边都栽满了榆树、桑树。塘边那一望无际的几顷田地;又有一座山,虽不甚大,却青葱,树木堆满山上。约有一里多路,彼此叫呼还听得见。知县正走着,远远的有个牧童倒骑水牯牛(公牛,牯,gǔ)从山嘴边转了过来。翟买办赶将上去,问道:“秦小二汉,你看见你隔壁的王老大牵了牛在那里饮水哩?”小二道:“王大叔么?他在二十里路外王家集亲家家吃酒去了。这牛就是他的,央及我替他赶了来家。”翟买办如此这般禀了知县。知县变着脸道:“既然如此,不必进公馆了!即回衙门去罢!”时知县此时心中十分恼怒,本要立即差人拿了王冕来责惩一番,又想恐怕危老师说他暴躁,且忍口气回去,慢慢向老师说明此人不中抬举,再处置他也不迟。知县去了。

王冕并不曾远行,即时走了来家。秦老过来抱怨他道:“你方才也太执意了!他是一县之主,你怎的这样怠慢他?”王冕道:“老爹请坐,我告诉你:时知县倚着危素的势要在这里酷虐小民,无所不为。这样的人,我为甚么要相与他?但他这一番回去,必定向危素说。危素老羞变怒,恐要和我计较起来。我如今辞别老爹,收拾行李到别处去躲避几时。只是母亲在家放心不下。”母亲道:“我儿,你历年卖诗卖画,我也积聚下三五十两银子,柴米不愁没有。我虽年老,又无疾病,你自放心出去躲避些时不妨。你又不曾犯罪,难道官府来拿你的母亲去不成!”秦老道:“这也说得有理。况你埋没在这乡村镇上,虽有才学,谁人是识得你的?此番到大邦(大地方。此泛指大城市)去处,或者走出些遇合(此指交好运)来也不可知。你尊堂(对别人母亲的敬称)家下大小事故,一切都在我老汉身上,替你扶持便了。”王冕拜谢了秦老。秦老又走回家去,取了些酒肴来替王冕送行,吃了半夜酒回去。次日五更,王冕起来收拾行李。吃了早饭,恰好秦老也到。王冕拜辞了母亲,又拜了秦老两拜。母子洒泪分手。王冕穿上麻鞋,背上行李。秦老手提一个小白灯笼,直送出村口洒泪而别。秦老手拿灯笼,站着看着他走,走的望不着了,方才回去。

王冕一路风餐露宿,九十里大站,七十里小站,一径来到山东济南府地方。这山东虽是近北省分,这会城(省城)却也人物富庶,房舍稠密。王冕到了此处,盘费用尽了,只得租个小庵门面屋卖卜测字,也画两张没骨的花卉贴在那里,卖与过往的人。每日问卜卖画,倒也挤个不开。

弹指间,过了半年光景。济南府里有几个俗财主也爱王冕的画,时常要买,又自己不来,遣几个粗夯小厮,动不动大呼小叫,闹的王冕不得安稳。王冕心不耐烦,就画了一条大牛贴在那里,又题几句诗在上含着讥刺,也怕从此有口舌,正思量搬移一个地方。那日清早才坐在那里,只见许多男女,啼啼哭哭,在街上过。也有挑着锅的,也有箩担内挑着孩子的,一个个面黄肌瘦,衣裳褴褛,过去一阵,又是一阵,把街上都塞满了;也有坐在地上就化钱的。问其所以,都是黄河沿上的州县被河水决了,田庐房舍尽行漂没。这是些逃荒的百姓,官府又不管,只得四散觅食。王冕见此光景过意不去,叹了一口气道:“河水北流,天下自此将大乱了。我还在这里做甚么?”

将些散碎银子收拾好了,拴束行李仍旧回家。入了浙江境,才打听得危素已还朝了,时知县也升任去了。因此放心回家,拜见母亲。看见母亲康健如常,心中欢喜。母亲又向他说秦老许多好处。他慌忙打开行李,取出一匹茧绸、一包耿饼(山东菏泽耿庄出产的柿饼),拿过去拜谢了秦老。秦老又备酒与他洗尘。自此,王冕依旧吟诗作画,奉养母亲。

又过了六年,母亲老病卧床。王冕百方延医调治,总不见效。一日母亲吩咐王冕道:“我眼见得不济事了。但这几年来,人都在我耳根前说,你的学问有了,该劝你出去做官。做官怕不是荣宗耀祖的事。我看见这些做官的,都不得有甚好收场。况你的性情高傲,倘若弄出祸来,反为不美。我儿可听我的遗言:将来娶妻生子,守着我的坟墓,不要出去做官。我死了,口眼也闭。”王冕哭着应诺。他母亲淹淹一息归天去了。王冕擗踊(捶胸顿足,形容极度悲哀。擗,pǐ)哀号,哭得那邻舍之人,无不落泪。又亏秦老一力帮衬,制备衣衾棺椁(古代棺木多有两重,在内者叫棺,在外者叫椁。椁,guǒ)。王冕负土成坟,三年苫块(“寝苫枕块”的略语。苫,shān,草荐;块,土块。古礼,居亲丧时,以草荐为席,土块为枕),不必细说。

到了服阕(父母死后守丧三年,期满后除去孝服)之后,不过一年有余,天下就大乱了。方国珍据了浙江,张士诚据了苏州,陈友谅据了湖广,都是些草窃的英雄。只有太祖皇帝,起兵滁阳,得了金陵,立为吴王,乃是王者之师。提兵破了方国珍,号令全浙,乡村镇市并无骚扰。

一日日中时分,王冕正从母亲坟上拜扫回来,只见十几骑马,竟投他村里来。为头一人,头戴武巾(军官戴的一种软帽),身穿团花战袍,白净面皮,三绺髭须,真有龙凤之表!那人到门首下了马,向王冕施礼道:“动问一声,那里是王冕先生家?”王冕道:“小人王冕,这里便是寒舍。”那人喜道:“如此甚妙,特来晋谒。”吩咐从人都下了马屯在外边,把马都系在湖边柳树上。那人独和王冕携手进到屋里,分宾主施礼坐下。王冕道:“不敢拜问尊官尊姓大名?因甚降临这乡僻所在?”那人道:“我姓朱,先在江南起兵,号滁阳王,而今据有金陵,称为吴王的便是。因平方国珍到此,特来拜访先生。”王冕道:“乡民肉眼不识,原来就是王爷。但乡民一介愚人,怎敢劳王爷贵步?”吴王道:“孤是一个粗卤汉子,今得见先生儒者气像,不觉功利之见顿消。孤在江南,即慕大名。今来拜访,要先生指示:浙人久反之后,何以能服其心?”王冕道:“大王是高明远见的,不消乡民多说。若以仁义服人,何人不服,岂但浙江?若以兵力服人,浙人虽弱,恐亦义不受辱,不见方国珍么?”吴王叹息,点头称善。两人促膝谈到日暮。那些从者都带有干粮。王冕自到厨下烙了一斤面饼,炒了一盘韭菜,自捧出来陪着。吴王吃了,称谢教诲,上马去了。这日,秦老进城回来问及此事,王冕也不曾说就是吴王,只说是军中一个将官,向年在山东相识的,故此来看我一看。说着就罢了。

不数年间,吴王削平祸乱,定鼎(定都)应天(南京),天下一统,建国号大明,年号洪武。乡村人各各安居乐业。到了洪武四年,秦老又进城里,回来向王冕道:“危老爷已自问了罪发在和州去了。我带了一本邸抄(中国古代报纸的通称。也泛指朝廷官报)来与你看。”王冕接过来看,才晓得危素归降之后,妄自尊大,在太祖面前,自称老臣。太祖大怒,发往和州守余阙墓去了。此一条之后,便是礼部议定取士之法:三年一科,用“五经”、“四书”八股文。王冕指与秦老看,道:“这个法却定的不好!将来读书人既有此一条荣身之路,把那文行出处(古代文人的处世准则。文,文章学业;行,品行;出,出仕;处,chǔ,隐退),都看得轻了。”说着,天色晚了下来。

此时正是初夏,天时乍热。秦老在打麦场上放下一张桌子,两人小饮。须臾东方月上,照耀得如同万顷玻璃一般。那些眠鸥宿鹭,阒(qù,寂静)然无声。王冕左手持杯,右手指着天上的星,向秦老道:“你看,贯索犯文昌(贯索星侵犯文昌星,象征人间文人有难),一代文人有厄!”话犹未了,忽然起一阵怪风刮的树木都飕飕的响,水面上的禽鸟,格格惊起了许多。王冕同秦老吓的将衣袖蒙了脸。少顷,风声略定。睁眼看时,只见天上纷纷有百十个小星,都坠向东南角上去了。王冕道:“天可怜见,降下这一伙星君去维持文运,我们是不及见了!”当夜收拾家伙,各自歇息。

自此以后,时常有人传说:朝廷行文到浙江布政司,要征聘王冕出来做官。初时不在意里,后来渐渐说的多了。王冕并不通知秦老,私自收拾,连夜逃往会稽山中。半年之后,朝廷果然遣一员官捧着诏书,带领许多人,将着彩缎表里(旧时指赏赐或赠送人的衣料)来到秦老门首,见秦老八十多岁,须鬓皓然,手扶拄杖。那官与他施礼。秦老让到草堂坐下。那官问道:“王冕先生就在这庄上么?而今皇恩授他咨议参军之职,下官特地捧诏而来。”秦老道:“他虽是这里人,只是久矣不知去向了。”秦老献过了茶,领那官员走到王冕家。推开了门,见蟏蛸(xiāoshāo,一种长脚小蜘蛛)满室,蓬蒿满径,知是果然去得很久了。里官咨嗟叹息了一回,仍旧捧诏回旨去了。

王冕隐居在会稽山中,并不自言姓名。后来得病去世,山邻敛些钱财葬于会稽山下。是年秦老亦寿终于家。可笑近来文人学士,说着王冕,都称他做王参军。究竟王冕何曾做过一日官?所以表白一番。这不过是个楔子,下面还有正文。第二回王孝廉村学识同科 周蒙师暮年登上第【导读】

本回之格调与首回大相径庭,意趣迥然。作者以嬉笑怒骂之笔带我们正式走进千形百态的士林社会。

本回的主角毋庸置疑是周进,但围绕周进展开的那些栩栩如生的辅助人物也令人掩卷难忘。故事从山东一隅的偏远小镇薛家集开始,由镇上头面人物商议闹龙灯的一次聚会引发。最先登场的人是夏总甲,“正说着,外边走进一个人来,两只红眼边,一副锅铁脸,几根黄胡子,歪戴着瓦楞帽,身上青布衣服,就如油篓一般,手里拿着一根赶驴的鞭子,走进门来和众人拱一拱手,一屁股就坐在上席”。一看就是个读书甚少,但自我感觉良好的得志小人,“卧评”对此不胜感慨起首不写王侯将相,却先写一夏总甲。夫总甲是何功名?是何富贵?而彼意气扬扬,欣然自得,颇有‘官到尚书吏到都’的景象。”全书刻画了林林总总的人物,最先形诸笔端的就是夏总甲之流的“倚仗功名富贵而骄人傲人者”。

总甲骄人,秀才、举人就更不用说了。周进出场时,“头戴一顶旧毡帽,身穿元色绸旧直裰,那右边袖子同后边坐处都破了,脚下一双旧大红绸鞋,黑瘦面皮,花白胡子”,这副寒酸窘迫相正是他心态的真实写照。他考了几十年的秀才,年逾花甲,未曾如愿,这是他心底的一道伤疤。然而,少年得意的新进秀才梅玫却偏要抓住周进的致命弱点加以嘲讽。梅玫在年龄上可算是周进的孙辈,但他用“老友从来不同小友序齿”的学校规矩来压制周进,在席间对周进大肆羞辱。梅玫的每句话就像尖刀一样扎在周进敏感脆弱的神经上,让他时刻痛恨自己“苦读了几十年的书,秀才也不曾做得一个”。

秀才尚且如此,举人就更飞扬跋扈了。举人王惠与周进初见,周进向他作揖,举人只还半礼,十足一副盛气凌人之态。王惠来到观音庵,毫不谦让地坐了上首,周进作陪。“次早,天色已晴。王举人……撒了一地的鸡骨头、鸭翅膀、鱼刺、瓜子壳,周进昏头昏脑,扫了一早晨”。周进在这个目中无人、趾高气扬的举人眼中毫无价值,他王举人又怎会去体味老童生的辛酸呢?

在这种凄凉、冷漠的世风中生存,周进的心理怎能不四分五裂呢?所以,当周进有机会走进梦寐以求的贡院时,他长期被压抑的情感一触即发,长久郁结在心中的辛酸、苦楚、屈辱、绝望之情像决堤之水倾泻而出。通过他撞号板这一出人意表的举动,作者对科举害人的尖锐批判也蕴含其中了。

周进的潦倒生涯之所以能画上休止符,得益于几个商贩的慷慨解囊,商贩没有秀才、举人骄人的身份和地位,但他们的纯良却足以使秀才、举人自惭形秽。商贩看到了周进“才学是有的,怎奈时运不济”,堪称是周进的知己。

话说山东兖(yǎn)州府汶上县有个乡村,叫做薛家集。这集上有百十来人家,都是务农为业。村口一个观音庵,殿宇三间之外,另还有十几间空房子,后门临着水次。这庵是十方的香火,只得一个和尚住持。集上人家,凡有公事就在这庵里来同议。

那时成化末年,正是天下繁富的时候。新年正月初八日,集上人约齐了都到庵里来,议闹龙灯之事。到了早饭时候,为头的申祥甫,带了七八个人走了进来,在殿上拜了佛。和尚走来,与诸位见节(拜年),都还过了礼。申祥甫发作(发脾气)和尚道:“和尚,你新年新岁,也该把菩萨面前香烛点勤些!阿弥陀佛受了十方的钱钞也要消受。”又叫:“诸位都来看看,这琉璃灯内只得半琉璃油!”指着内中一个穿齐整些的老翁,说道:“不论别人,只这一位荀老爹,三十晚上,还送了五十斤油与你。白白给你炒菜吃,全不敬佛!”和尚陪着小心,等他发作过了,拿一把铅壶,撮了一把苦丁茶叶,倒满了水,在火上燎的滚热,送与众位吃。荀老爹先开口道:“今年龙灯上庙,我们户下各家,须出多少银子?”申祥甫道:“且住,等我亲家来一同商议。”正说着,外边走进一个人来,两只红眼边,一副锅铁脸,几根黄胡子,歪戴着瓦愣帽,身上青布衣服,就如油篓一般,手里拿着一根赶驴的鞭子,走进门来和众人拱一拱手,一屁股就坐在上席。这人姓夏,乃薛家集上旧年新参的总甲(元明以来职役名称。明清赋役制度,以一百十户为一里,里分十曱,总曱承应官府分配给一里的捐税和劳役等)。夏总甲坐在上席,先吩咐和尚道:“和尚,把我的驴牵在后园槽上,卸了鞍子,将些草喂的饱饱的。我议完了事,还要到县门口黄老爹家吃年酒去哩。”吩咐过了和尚,把腿跷起一只来,自己拿拳头在腰上只管捶。捶着说道:“俺如今,倒不如你们务农的快活了。想这新年大节,老爷衙门里三班六房,那一位不送帖子来,我怎好不去贺节?每日骑着这个驴上县下乡,跑得昏头晕脑。打紧又被这瞎眼的忘八在路上打个前失,把我跌了下来,跌的腰胯生疼。”申祥甫道:“新年初三,我备了个豆腐饭邀请亲家,想是有事不得来了。”夏甲道:“你还说哩!从新年这七八日,何曾得一个闲?恨不得长出两张嘴来还吃不退。就像今日请我的黄老爹,他就是老爷面前站得起来的班头。他抬举我,我若不到,不惹他怪!”申祥甫道:“西班黄老爹,我听见说,他从年里头就是老爷差出去了。他家又无兄弟、儿子,却是谁做主人?”夏甲道:“你又不知道了。今日的酒,是快班李老爹请。李老爹家房子褊(biǎn)窄,所以把席摆在黄老爹家大厅上。”

说了半日,才讲到龙灯上。夏总甲道:“这样事,俺如今也有些不耐烦管了。从前,年年是我做头,众人写了功德,赖着不拿出来,不知累俺赔了多少。况今年老爷衙门里,头班、二班、西班、快班,家家都兴龙灯,我料想看个不了,那得功夫来看乡里这条把灯!但你们说了一场,我也少不得搭个分子,任凭你们那一位做头。像这荀老爹,田地又广,粮食又多,叫他多出些。你们各家照分子派。这事就舞起来了。”众人不敢违拗,当下,捺着姓荀的出了一半,其余众户也派了,共二三两银子,写在纸上。和尚捧出茶盘:云片糕、红枣,和些瓜子、豆腐干、栗子、杂色糖,摆了两桌,尊夏老爹坐在首席,斟上茶来。

申祥甫又说:“孩子又大了,今年要请一个先生,就是这观音庵里做个学堂。”众人道:“俺们也有好几家孩子要上学。只这申老爹的令郎,就是夏老爹的令婿,夏老爹时刻有县主老爷的牌票(旧时官府发给差人的一种办事的凭证),也要人认得字。只是这个先生须是要城里去请才好。”夏总甲道:“先生倒有一个。你道是谁?就是咱衙门里户总科提控(代称书办)顾老相公家请的一位先生,姓周,官名叫做周进,年纪六十多岁,前任老爷取过他个头名(此指童试第一名。明清考取秀才资格,先要通过县一级的考试,及格者称“童生”;再通过本省学政主持的院试,及格者称“秀才”,又叫“生员”),却还不曾中过学(童生经院试成为秀才)。顾老相公请他在家里三个年头,他家顾小舍人(宋元以来俗称贵显子弟为舍人,犹称公子)去年就中了学,和咱镇上梅三相(“梅三相公”的省称)一齐中的。那日从学里师爷家迎了回来,小舍人头上戴着方巾,身上披着大红绸,骑着老爷棚子里的马,大吹大打来到家门口。俺合衙门的人都拦着街递酒。落后(方言,后来。落,là),请将周先生来,顾老相公亲自奉他三杯,尊在首席。点了一本戏,是梁灏八十岁中状元的故事。顾老相公为这戏,心里还不大欢喜。落后,戏文内唱到梁灏的学生却是十七八岁就中了状元,顾老相公知道是替他儿子发兆(显个好兆头;预示吉利),方才喜了。你们若要先生,俺替你把周先生请来。”众人都说是好。吃完了茶,和尚又下了一斤牛肉面吃了,各自散讫。次日,夏总甲果然替周先生说了,每年馆金十二两银子,每日二分银子在和尚家代饭(搭伙吃饭)。约定灯节后下乡,正月二十开馆。

到了十六日,众人将分子(即“份子”。集资送礼时每人分摊的一份)送到申祥甫家备酒饭,请了集上新进学的梅三相做陪客。那梅玖戴着新方巾老早到了。直到巳牌(上午九时至十一时)时候周先生才来。听得门外狗叫,申祥甫走出去迎了进来。众人看周进时,头戴一顶旧毡帽,身穿元色绸旧直裰,那右边袖子同后边坐处都破了,脚下一双旧大红绸鞋,黑瘦面皮,花白胡子。申祥甫拱进堂屋,梅玖方才慢慢的立起来和他相见。周进就问:“此位相公是谁?”众人道:“这是我们集上在庠(在学、进学,指已具有秀才的身份。庠,xiáng)的梅相公。”周进听了,谦让不肯僭(超越本分)梅玖作揖。梅玖道“今日之事不同。”周进再三不肯。众人道:“论年纪也是周先生长,先生请老实些罢!”梅玖回过头来向众人道:“你众位是不知道我们学校规矩,老友是从来不同小友序齿(按年龄大小定先后次序或宴席座次等)的。只是今日不同,还是周长兄请上。”

原来明朝士大夫称儒序(元明清于各府、州、县设立学校,供生员读书,统称儒学)生员叫做朋友,称童生是小友。比如童生(明清时称应考生员的人为童生或儒童,他们尚未取得秀才资格)进了学,不怕十几岁也称为老友。若是不进学,就到八十岁也还称小友。就如女儿嫁人的:嫁时称为新娘,后来称呼奶奶、太太,就不叫新娘了。若是嫁与人家做妾,就到头发白了还要唤做新娘。闲话休题。

周进因他说这样话,倒不同他让了,竟僭着他作了揖。众人都作过揖坐下。只有周、梅二位的茶杯里,有两枚生红枣,其余都是清茶。吃过了茶,摆两张桌子杯箸,尊周先生首席,梅相公二席,众人序齿坐下,斟上酒来。周进接酒在手,向众谢了扰,一饮而尽。随即每桌摆上八九个碗,乃是猪头肉、公鸡、鲤鱼、肚、肺、肝、肠之类,叫一声“请!”一齐举箸(zhù,筷子),却如风卷残云一般早去了一半。

看那周先生时,一箸也不曾下。申祥甫道“今日先生为甚么不用肴箸(zhuàn,饭食)?却不是上门怪人?”拣好的递了过来。周进拦住道:“实不相瞒,我学生(明清时科甲出身的官员用以自称,也指弟子对老师或前辈的自称)是长斋(指终年吃素)。”众人道:“这个倒失于打点。却不知先生因甚吃斋?”周进道:“只因当年先母病重,在观音菩萨位下许的。如今也吃过十几年了。”梅玖道:“我因先生吃斋,倒想起一个笑话,是前日在城里我那案伯(县、府、院试时公布的录取名单叫“案,’;同批录取的人互称“同案”或“同年”。同案间称对方的父亲为“案伯”)顾老相公家,听见他说的。有个做先生的一字至七字诗。”众人都停了箸,听他念诗。他便念道:“呆,秀才,吃长斋,胡须满腮,经书不揭开,纸笔自己安排,明年不请我自来。”念罢说道:“像我这周长兄如此大才,呆是不呆的了。”又掩着口道:“‘秀才’指日就是,那‘吃长斋,胡须满腮’,竟被他说一个着!”说罢,哈哈大笑。众人一齐笑起来。周进不好意思。申祥甫连忙斟一杯酒道:“梅三相该敬一杯。顾老相公家西席(私塾的教师)就是周先生了。”梅玖道:“我不知道,该罚!该罚!但这个话不是为周长兄,他说明了是个秀才。但这吃斋也是好事。先年,俺有一个母舅,一口长斋。后来进了学,老师送了丁祭(旧时每年于仲春即夏历二月和仲秋即夏历八月上旬丁日祭祀孔子)的胙(zuò,祭祀用的肉)肉来,外祖母道:‘丁祭肉若是不吃,圣人就要计较了,大则降灾,小则害病。’只得就开了斋。俺这周长兄,只到今年秋祭少不得有胙肉送来,不怕你不开哩。”众人说他发的利市(吉利;好运气)好,同斟一杯,送与周先生预贺,把周先生脸上羞的红一块白一块。只得承谢众人将酒接在手里。厨下捧出汤点来,一大盘实心馒头,一盘油煎的扛子火烧。众人道:“这点心是素的,先生用几个。”周进怕汤不洁净(此指带有荤腥、不素净之意),讨了茶来吃点心。

内中一人问申祥甫道:“你亲家今日在那里?何不来陪先生坐坐?”申祥甫道:“他到快班李老爹家吃酒去了。”又一个人道:“李老爹这几年在新任老爷手里,着实跑起来(走运、发迹)了,怕不一年要寻千把银子。只是他老人家好赌,不如西班黄老爹,当初也在这些事里顽耍,这几年成了正果,家里房子,盖的像天宫一般,好不热闹!”荀老爹向申祥甫道:“你亲家自从当了门户,时运也算走顺风。再过两年,只怕也要弄到黄老爹的意思哩。”申祥甫道:“他也要算停当(完备;料理妥贴)的了。若想到黄老爹的地步,只怕还要做几年的梦。”

梅相公正吃着火烧,接口道:“做梦倒也有些准哩。”因问周进道:“长兄这些年考当(考试),可曾得个甚么梦兆?”周进道:“倒也没有。”梅玖道:“就是侥幸的这一年,正月初一日,我梦见在一个极高的山上,天上的日头不差不错,端端正正掉了下来压在我头上,惊出一身的汗。醒了摸一摸头就像还有些热。彼时不知甚么原故。如今想来,好不有准!”于是点心吃完,又斟了一巡酒。直到上灯时候,梅相公同众人别了回去。申祥甫拿出一副蓝布被褥,送周先生到观音庵歇宿,向和尚说定,馆地就在后门里这两间屋内。

直到开馆那日,申祥甫同着众人领了学生来,七长八短几个孩子,拜见先生。众人各自散了。周进上位教书。晚间,学生家去,把各家贽见(致送给老师的礼物、学费等。贽,zhì)拆开来看,只有荀家是一钱银子,另有八分银子代茶(此谦称微薄礼金);其余也有三分的,也有四分的,也有十来个钱的,合拢了不够一个月饭食。周进一总包了,交与和尚收着再算。那些孩子,就像蠢牛一般,一时照顾不到,就溜到外边去打瓦踢球,每日淘气不了。周进只得捺定性子坐着教导。

不觉两个多月,天气渐暖。周进吃过午饭开了后门出来,河沿上望望。虽是乡村地方,河边却也有几树桃花柳树,红红绿绿,间杂好看。看了一回,只见蒙蒙的细雨,下将起来。周进见下雨,转人门内,望着雨下在河里,烟笼远树,景致更妙。这雨越下越大,却见上流头,一只船冒雨而来。那船本不甚大,又是芦席篷,所以怕雨。将近河岸,看时:中舱坐着一个人,船尾坐着两个从人,船头上放着一担食盒。将到岸边,那人连呼船家泊船,带领从人走上岸来。

周进看那人时,头戴方巾,身穿宝蓝缎直裰,脚下粉底皂靴(黑色的官靴),三绺髭须,约有三十多岁光景。走到门口,与周进举一举手一直进来。自己口里说道:“原来是个学堂。”周进跟了进来作揖,那人还了个半礼道:“你想就是先生了。”周进道:“正是。”那人问从者道:“和尚怎的不见?”说着,和尚忙走了出来,道:“原来是王大爷。请坐!僧人去烹茶来。”向着周进道:“这王大爷,就是前科新中的。先生陪了坐着,我去拿茶。”那王举人也不谦让,从人摆了一条凳子,就在上首坐了。周进下面相陪。王举人道:“你这位先生贵姓?”周进知他是个举人,便自称道:“晚生姓周。”王举人道:“去年在谁家作馆?”周进道:“在县门口顾老相公家。”王举人道:“足下莫不是就在我白老师手里曾考过一个案首(此指童生的第一名)的?说这几年在顾二哥家做馆,不差,不差。”周进道:“俺这顾东家,老先生也是相与的?”王举人道:“顾二哥是俺户下册书(向官署承包征收若干户钱粮任务的税吏),又是拜盟的好弟兄。”

须臾和尚献上茶来吃了。周进道:“老先生的朱卷,是晚生熟读过的,后面两大股文章尤其精妙。”王举人道:“那两股文章,不是俺作的。”周进道:“老先生又过谦了。却是谁作的呢?”王举人道:“虽不是我作的,却也不是人作的。那时头场初九日,天色将晚,第一篇文章还不曾做完,自己心里疑惑,说:‘我平日笔下最快,今日如何迟了?’正想不出来,不觉磕睡上来,伏着号板(明清贡院考试中有许多能容考生一人起坐答卷的小房子叫“号舍”,每间号舍中有上下两块可移动的木板,一块当桌子,一块当凳子)打一个吨,只见五个青脸的人,跳进号来。中间一人,手里拿着一枝大笔把俺头上点了一点,就跳出去了。随即一个戴纱帽红袍金带的人,揭帘子进来,把俺拍了一下,说道:‘王公请起!’那时弟吓了一跳,通身冷汗。醒转来,拿笔在手,不知不觉写了出来。可见贡院(明清时称乡试、京城会试的场所)里鬼神是有的。弟也曾把这话,回禀过大主考座师(明清举人、进士称其本科主考官或总裁官),座师就道弟该有鼎元(状元)之分。”

正说得热闹,一个小学生送仿来批。周进叫他搁着。王举人道:“不妨,你只管去批仿。俺还有别的事。”周进只得上位批仿。王举人吩咐家人道“天已黑了,雨又不住,你们把船上的食盒挑了上来,叫和尚拿升米做饭。船家叫他伺候着,明日早走。”向周进道:“我方才上坟回来,不想遇着雨,耽搁一夜。”说着就猛然回头,一眼看见那小学生的仿纸上的名是荀玫。不觉就吃了一惊,一会儿咂嘴弄唇的,脸上做出许多怪物像。周进又不好问他,批完了仿依旧陪他坐着。他就问道:“方才这小学生几岁了?”周进道:“他才七岁。”王举人道:“是今年才开蒙?这名字是你替他起的?”周进道:“这名字不是晚生起的。开蒙的时候,他父亲央及集上新进梅朋友替他起名。梅朋友说,自己的名字叫做‘玖’,也替他起个‘王’旁的名字发发兆,将来好同他一样的意思。”王举人笑道:“说起来竟是一场笑话。弟今年正月初一日梦见看会试(科举制度规定,乡试的次年,会集各省举人在京城举行考试,称“会试”,考师者叫“贡士”)榜,弟中在上面,是不消说了,那第三名也是汶上人,叫做荀玫。弟正疑惑:我县里没有这一个姓荀的孝廉(明清时对举人的称谓)。谁知竟同着这个小学生的名字。难道和他同榜不成!”说罢,就哈哈大笑起来,道:“可见梦作不得准。况且功名大事总以文章为主,那里有甚么鬼神!”周进道:“老先生,梦也竟有准的。前日晚生初来,会着集上梅朋友。他说,也是正月初一日,他梦见一个大红日头落在他头上,他这年就飞黄腾达的。”王举人道:“这话更作不得准了。比如他进过学,就有日头落在他头上,像我这发过的(中举又称“发解”,“发过的”即指中过举),不该连天都掉下来,是俺顶着的了?”

彼此说着闲话,掌上灯烛,管家捧上酒饭,鸡、鱼、鸭、肉,堆满春台(食桌)。王举人也不让周进,自己坐着吃了,收下碗去。落后,和尚送出周进的饭来,一碟老菜叶,一壶热水。周进也吃了。叫了安置,各自歇宿。

次早,天色已晴。王举人起来洗了脸,穿好衣服,拱一拱手,上船去了。撒了一地的鸡骨头、鸭翅膀、鱼刺、瓜子壳,周进昏头昏脑,扫了一早晨。

自这一番之后,一薛家集的人,都晓得荀家孩子是县里王举人的进士同年,传为笑话。这些同学的孩子赶着他,就不叫荀玫了,都叫他“荀进士”。各家父兄听见这话都各不平,偏要在荀老翁跟前恭喜,说他是个封翁(旧时对做官者的父祖辈的尊称)太老爷,把个荀老爹气得有口难分。申台羊甫背地里又向众人道:“那里是王举人亲口说这番话?这就是周先生看见我这一集上,只有荀家有几个钱,捏造出这话来奉承他,图他个逢时遇节,他家多送两个盒子。俺前日听见说,荀家炒了些面筋、豆腐干送在庵里,又送了几回馒头、火烧,就是这些原故了。”众人都不喜欢。以此周进安身不牢,因是碍着夏总甲的面皮不好辞他,将就混了一年。后来,夏总甲也嫌他呆头呆脑,不知道常来承谢,由着众人,把周进辞了来家。

那年却失了馆,在家日食艰难。一日,他姊丈金有余来看他,劝道:“老舅,莫怪我说你。这读书求功名的事料想也是难了。人生世上,难得的是这碗现成饭,只管‘稂不稂莠不莠’的到几时?我如今同了几个大本钱的人,到省城去买货,差一个记帐的人,你不如同我们去走走。你又孤身一人,在客伙内,还是少了你吃的、穿的?”周进听了这话,自己想:“瘫子掉在井里——捞起也是坐。有甚亏负我?”随即应允了。金有余择个吉日,同一伙客人起身,来到省城杂货行里住下。

周进无事,闲着街上走走,看见纷纷的工匠,都说是修理贡院(古代乡试、会试的考场)。周进跟到贡院门口想挨进去看,被看门的大鞭子打了出来。晚间,向姐夫说要去看看。金有余只得用了几个小钱,一伙客人也都同了去看,又央及行丰人(明清时,城市中有行会,由同乡同业组成,设有会馆或公所,其管理人称为“行主人”。行,háng)领着。行主人走进头门,用了钱的并无拦阻。到了龙门(贡院的第三道门)下,行主人指道:“周客人,这是相公们进的门了。”进去两边号房门,行主人指道:“这是天字号(科举考试考场中号舍的第一间)了。你自进去看看。”周进一进了号,见两块号板,摆的齐齐整整,不觉眼睛里一阵酸酸的,长叹一声,一头撞在号板上,直僵僵不省人事。只因这一死,有分教:累年蹭蹬(cèngdèng,比喻失意、潦倒),忽然际会风云;终岁凄凉,竟得高悬月旦(古时多称品评人物为“月旦”,此暗指周进日后当了学政,主持考试等事)。未知周进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第三回周学道校士拔 真才胡屠户行凶闹捷报【导读】

紧随周进其后,小说又写了一个为科举而发疯的人物—范进。范进的生活似乎比周进更为潦倒不堪,看其进科场时,“广东虽是地气温暖,这时已是十二月上旬,那童生还穿着麻布直裰,冻得乞乞缩缩”,“只见那穿麻布的童生上来交卷。那衣服因是朽烂了,在号里又扯破了几块。周学道看看自己身上,绯袍金带,何等辉煌”。通过衣着的对比,作者暗示出士子拼命追逐功名富贵的动力,也看到了在科举制度下苦苦挣扎的读书人的卑微和悲哀。

范进中举与周进阅卷有因果关系。“周学道校士拔真才”一节写得颇有黑色幽默意味,对周进的调侃之意也显而易见。但是,作者并没有完全否定周进,把握住他是一个有良心的试官。

周进中试之后的发迹,作者三言两语即带过,但对于范进,作者却用对比手法大肆渲染了其中举前后的种种悬殊。范进中举前“家里已是饿了两三天”,其母“已是饿的两眼都看不见了”。直至出榜之日,范进还在集市上贩卖家里唯一的一只鸡,以换取早饭米。当范进中举后,众人口口声声喊着“贵人”“老爷”,乡绅闻讯上门送钱送物,甚至有人卖身投靠,总之,“不是亲的也来认亲,不相与的也来认相与”。这些戏剧性的变化不仅导致了范进的发疯,其母也因此乐极生悲,撒手人寰,足见功名富贵的杀伤力。

在这出闹剧中,胡屠户前倨后恭的表现令人过目不忘。在胡屠户眼中,范进完成了从癞蛤蟆到文曲星的蜕变,而他自己也从一个盛气凌人的岳丈回归成了卑微至极的小屠户。范进想去考举人,同胡屠户商量,被屠户骂了个狗血淋头;范进中举发疯后,众人建议屠户打范进一个嘴巴,屠户着实为难,并论证说:“虽然是我女婿,如今却做了老爷,就是天上的星宿。天上的星宿是打不得的……打了天上的星宿,阎王就要拿去打一百铁棍,发在十八层地狱永不得翻身。我却是不敢做这样的事!”尤其是“范举人先走,屠户和邻居跟在后面。屠户见女婿衣裳后襟滚皱了许多,一路低着头替他扯了几十回”,屠户的行为简直令人喷饭。胡屠户是斗字不识的粗人,他没有受过任何教养,他的势利不加掩饰,以极其直露的方式表现出来。虽然他的行为令人不齿,但滑稽多于可恶,读者看了也不会觉得特别憎恨,只觉十分可笑。

话说周进在省城要看贡院,金有余见他真切,只得用几个小钱同他去看,不想才到天字号就撞死在地下。众人多慌了,只道一时中了恶。行主人道:“想是这贡院里久没有人到,阴气重了,故此周客人中了恶。”金有余道:“贤东,我扶着他。你且去到做工的那里借口开水来灌他一灌。”行主人应诺,取了水来,三四个客人一齐扶着灌了下去。喉咙里咯咯的响了一声,吐出一口稠涎来。众人道:“好了!”扶着立了起来。周进看着号板又是一头撞将去。这回不死了,放声大哭起来。众人劝着不住。金有余道:“你看这不是疯了么?好好到贡院来耍,你家又不死了人,为甚么这样号啕痛哭是的?”周进也不听见,只管伏着号板哭个不住。一号哭过,又哭到二号、三号,满地打滚,哭了又哭,哭的众人心里都凄惨起来。金有余见不是事,同行主人一左一右架着他的膀子。他那里肯起来,哭了一阵,又是一阵,直哭到口里吐出鲜血来。

众人七手八脚,将他扛抬了出来,贡院前一个茶棚子里坐下,劝他吃了一碗茶。犹自索鼻涕,弹眼泪,伤心不止。内中一个客人道:“周客人有甚心事?为甚到了这里这等大哭起来?却是哭得利害。”金有余道:“列位老客有所不知。我这舅(向他人指称自己的妻弟)本来原不是生意人。因他苦读了几十年的书,秀才也不曾做得一个,今日看这贡院就不觉伤心起来。”只因这一句话,道着周进的真心事,于是不顾众人,又放声大哭起来。又一个客人道:“论这事只该怪我们金老客。周相公既是斯文人,为甚么带他出来做这样的事?”金有余道:“也只为赤贫之士,又无馆做,没奈何上了这一条路。”又一个客人道:“看令舅这个光景,毕竟胸中才学是好的。因没有人识得他,所以受屈到此田地。”金有余道:“他才学是有的,怎奈时运不济!”那客人道:“监生:(明清最高学府叫国子监,国子监肄业的生员叫监生。监生本从品学兼优的秀才中选拔,或由皇帝特许,后多为纳银捐买)也可以进场。周相公既有才学,何不捐他一个监进场?中了,也不枉了今日这一番心事。”金有余道:“我也是这般想,只是那里有这一注银子!”此时周进哭的住了。那客人道:“这也不难。现放着我这几个弟兄在此,每人拿出几十两银子,借与周相公纳监进场。若中了做官,那在我们这几两银子!就是周相公不还,我们走江湖的人那里不破掉了几两银子!何况这是好事。你众位意下如何?”众人一齐道:“君子成人之美。”又道:“见义不为,是为无勇。俺们有甚么不肯!只不知周相公可肯俯就?”周进道:“若得如此,便是重生父母,我周进变驴变马也要报效!”爬到地下,就磕了几个头。众人还下礼去。金有余也称谢了众人。又吃了几碗茶,周进再不哭了,同众人说说笑笑回到行里。

次日,四位客人果然备了二百两银子交与金有余。一切多的使费,都是金有余包办。周进又谢了众人和金有余。行主人替周进备一席酒请了众位。金有余将着银子上了藩库(布政司衙门管收付银钱的库房),讨出库收来。

正值宗师(清代尊称学政为“宗师”)来省录遗(科举考试于每次乡试前一年对各地考'生进行科考,录科未取或因故未参加者,可进行一次补考,叫“录遗”),周进就录了个贡监首卷。到了八月初八日进头场,见了自己哭的所在,不觉喜出望外。自古道,“人逢喜事精神爽”,那七篇文字做的花团锦簇一般。出了场,仍旧住在行里。金有余同那几个客人还不曾买完了货。直到放榜那日,巍然中了。

众人各各欢喜,一齐回到汶上县。拜县父母、学师,典史(知县的辅佐官)拿晚生帖子上门来贺。汶上县的人,不是亲的也来认亲,不相与的也来认相与。忙了个把月。申祥甫听见这事,在薛家集敛了分子,买了四只鸡、五十个蛋和些炒米、欢团之类,亲自上县来贺喜。周进留他吃了酒饭去。荀老爹贺礼是不消说了。

看看上京会试,盘费、衣服,都是金有余替他设处。到京会试又中了进士,殿在三甲(殿试录取在三甲。殿试中试分三甲:一甲三名,为进士及第;二曱若干名,叫进士出身;三甲若干名,叫同进士出身),授了部属。

荏苒三年,升了御史,钦点广东学道(主持一省学政的官职)。这周学道虽也请了几个看文章的相公,却自心里想道:“我在这里面吃苦久了,如今自己当权,须要把卷子都要细细看过,不可听着幕客,屈了真才。”主意定了,到广州上了任。

次日,行香挂牌(学道在举行院试前的例行公事。行香,在孔子庙拈香;挂牌,出牌公布考生的时间、地点及考场规定等)。先考了两场生员。第三场是南海、番禺两县童生。周学道坐在堂上,见那些童生纷纷进来,也有小的,也有老的,仪表端正的,獐头鼠目的,衣冠齐楚的,蓝缕破烂的。落后点进一个童生来,面黄肌瘦,花白胡须,头上戴一顶破毡帽。广东虽是地气温暖,这时已是十二月上旬,那童生还穿着麻布直裰,冻得乞乞缩缩,接了卷子下去归号。周学道看在心里,封门进去。出来放头牌(考试时,考场每隔几个时辰就放出一批已交考卷的考生,叫“放牌”。第一批放出的就是“放头牌”)的时节坐在上面,只见那穿麻布的童生上来交卷。那衣服因是朽烂了,在号里又扯破了几块。周学道看看自己身上,绯袍金带,何等辉煌!因翻一翻点名册,问那童生道:“你就是范进?”范进跪下道:“童生就是。”学道道:“你今年多少年纪了?”范进道:“童生册上,写的是三十岁,童生实年五十四岁。”学道道:“你考过多少回数了?”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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