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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18 18:46: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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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英)约翰·勒卡雷

出版社:上海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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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卡雷:莫斯科情人

勒卡雷:莫斯科情人试读:

[作者序]

个人深知小说里的致谢之言,往往像电影结束时的感谢字幕一样惹人厌。然而,我常因受惠于一些大忙人的拨冗赐教而铭感于心,所以万不能错过这个机会来表达对他们的诚挚谢意。

特别要感谢的是史特罗布·塔尔博特(Strobe Talbott)的鼎力协助,他是个杰出的华盛顿报人,亦是著名的苏俄问题专家。若书中有任何谬误之处,那绝非他的错。因为若无他帮忙,讹误的情形更不止于此。著有多部有关现代冲突问题的高水准著作的劳伦斯·弗里德曼(Lawrence Freedman)教授也容我向他多次请益。若我有疏漏之处,亦不该怪他!

担任联邦调查局干员多年的弗兰克·格里蒂(Frank Geritty)则引介我认识了测谎器的奥秘。若书中人物对这种机器的威力并不称许,读者则该怪他们,而非弗兰克。

另外,对于英苏协会的理事长约翰·罗伯特(John Roberts)及其同僚,我必须要特别澄清:约翰虽伴我做首次的访苏之行,为我敲开了许多原本不轻易开启的门路,但他并不知晓我暗中的意图,也未曾打探。而他的同僚中,我要特别感谢安妮·沃恩(Anne Vaughan)。

访苏期间,东道主的作家协会也同样表现出适度的尊重,使我在精神上受到莫大的鼓励。因为在最近不寻常的年份里,无人访问苏联,而他们竟惠予我特权。离苏后,我对那边的人们已怀有一份关爱,且对于他们所面临的亟待解决的艰巨难题感到肃然起敬。希望我的那些俄国友人能在此篇虚构小说中找到一点曾与他们为伴时的温馨感受,以及共同的希望:一个稳健、更为友好的未来。

爵士乐是个可将人们心灵结合在一起的伟大媒介。文中提及巴雷的萨克斯演奏,也是有赖朋友的帮助。我借用了著名漫画家及爵士乐手沃利·福克斯(Wally Fawkes)的音感,而约翰·卡雷(John Calley)则提供了在修辞、音乐上的珠玑玉言。假使世界是由这些人统治,那么我就不会再有任何冲突、争斗的题材可诉之笔墨了!约翰·勒卡雷

机构和人物

尼基·蓝道 波兰裔英国出版商

卡佳 美丽聪慧的苏联十月出版社编辑,也是物理学家歌德的情人

奈德 英国外交部苏俄司的领头人,“蓝鸟”计划的发起者

哈瑞 本姓德帕尔弗莱,又称老马,是苏俄司的法律顾问,也是本书的叙事者

巴雷 即斯科特·布莱尔,英国出版商,沉迷于酒精和爵士乐

歌德 苏联优秀物理学家,本名叶可夫·沙维列夫,“蓝鸟”计划因他而起

沃尔特 苏俄司的同僚,奈德的下属

克莱福 英国外交部下的某局副局长,负责代表英方与美国情报部门联络

鲍勃 美国中情局情报官员

庄尼 中情局官员

罗素·薛里顿 中情局高层官员,“蓝鸟”计划里美方负责人

布拉克 苏俄司较低阶官员

维克娄 苏俄司情报干员,巴雷的助手和编辑

亨西格 苏俄司情报干员,巴雷的老板

赛伊 苏俄司驻苏联的情报干员

派迪 苏俄司驻苏联的情报干员

是的,我认为人们渴望和平,所以政府最好别在那些日子里当绊脚石,阻碍他们拥有和平!——艾森豪威尔(Dwight D.Eisenhower)

一个人要有英雄的思想,方能做一个正人君子。——梅·萨顿(May Sarton,美国诗人、小说家及回忆录作家)

1

离列宁格勒车站不及两百码的一条宽阔街道上,斯大林建了一座阴森森的豪华旅馆,莫斯科人称其式样为“瘟疫帝国”。在这座旅馆的顶层,英国领事馆有史以来第一次为英语教学及传播英国文化而举办的有声图书展,好不容易接近了尾声。现在的时间是下午五时三十分。夏天的天气真是瞬息万变,令人捉摸不定。才下了一整天的倾盆大雨,这会儿太阳又露出了脸来,把泥泞不堪的柏油路面晒得水汽直冒。街上,年轻人已经穿起牛仔裤和运动鞋了,而上了年纪的人仍紧紧裹在厚厚的衣服里。

领事馆租用的这个房间虽不贵,但并不适合开展览会。不久前,我曾去过那里,当时身怀一本外交护照,蹑着脚走上了那一道大而空旷的楼梯,伫立在黑暗之中。在黑暗里,舞厅寂静得像在沉睡。厚实的棕色圆柱、框上金边的镜子,都在这片漆黑笼罩之下。这房间真像是一艘将要沉入海底的船,而不像是可以用来举办一个辉煌展览的开幕式场地。天花板壁画中,头戴象征无产阶级帽子的苏联人挥舞着拳头向列宁高喊,其气势与散列在墙上的一些标着“小熊维尼”或“三小时电脑英语速成”的卡式录音带盒实在是很不协调。用粗麻布围起来的试听室都是当场随便拼凑成的,许多试听室里连最基本的设备和功能都没有。参展摊位挤在悬空的楼座阴影下,犹如神堂中的赌场,有点亵渎神明!

然而,这儿还是办了一次展览会。人还是来了,像莫斯科人常做的那样,带着他们的身份证件、地位证明,通过门口那些身穿皮夹克的检查人员的冷眼扫视。他们出于礼貌,也出于好奇心,想同西方人交谈,只因在那儿才能如此。现在,这个展览会的第五个、也是最后一个晚上,举行了一场盛大的鸡尾酒会,参展的厂商及来宾们正谈得酒酣耳热。一小撮苏俄的文化官僚正聚集在大型吊灯下,女士们头顶着蜂巢式的发型,穿着专为苗条体态所设计的镶花长袍,男士们则身穿在特别服装店里定制的合身法式西装。只有那些身穿土灰色西服的英国主办方人士,才能觉察出这群人在社会主义制度下单调死板的行为模式。此时,喧闹声顿起,原来是一队穿围裙的女侍们到处分送腊肠三明治及温酒。一位资深的英国外交官频频与人握手寒暄。

人群中,只有尼基·蓝道一人躲开了热闹的庆祝场面。他埋首于空荡的摊位上,算着订单,清点开支,因为他做事的原则是“今日事,今日毕”。

眼角余光所及之处,一位苏联女子形成了一团诱人的蓝点。尼基刻意装作没看见,一边算账,一边嘀咕着:“麻烦。少惹为妙。”

欢宴的气息一点也没有感染到尼基,不过他也能够自娱自乐。自从他父亲被强制遣返波兰以来,他始终对英国的官僚作风深恶痛绝。后来他告诉我说,他听不得人家说英国人的坏话。他已归化英国,而且他对这个归化国有绝对的尊重。但是外交部的那些马屁精则又另当别论。这些人越自大,越不把他当一回事,他也就越憎恨这些人,也越加想起他父亲。另外,如果是独自一人,那他是死也不会来参加这个有声图书展的。他会在布莱顿一间小而舒适、专门供朋友聚会的旅馆中,和一位新认识的朋友小莉迪亚共度良辰。

尼基曾在西部的总公司里劝告过他的客户:“最好等到九月份莫斯科书展时再去参展。伯纳德,你可知道,俄国人喜欢书,但有声图书市场就不同了,它会把俄国人吓跑的,他们到现在都还没能接受它呢!投资在书展上,大家都会赚钱;而投资在有声图书展,大家肯定惨死!”

可是尼基的客户年轻气盛,又有钱,完全不信他那套。伯纳德绕到尼基背后,也不管他喜不喜欢,一只胳膊就往他肩上搭,说道:“尼基呀!在今天这个世界上,我们得把旗号亮出来,才能显得出我们多爱国,对不,尼基?就像你一样。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们公司要往海外发展业务。今天苏联有了‘开放政策’,我们在录音这行就可以独占鳌头。你会帮助我们达成愿望的,对不对?!如果你不愿意干,一定会有另一个既年轻有劲、又有品位的人出来干的。”

尼基是有劲,但品位呢?让他来告诉你:品位,算了吧!他是个有趣的家伙,这就是他想当的,一个咄咄逼人的小个子波兰人。他就是老尼基,一个厚颜无耻的浪子。总喜欢吹牛,说他有办法卖裸照给乔治亚共和国的修道院,卖发油给罗马尼亚的秃子。他身材矮小,喜欢穿高跟鞋,把自己的斯拉夫人身材拉拔成他所羡慕的英国人尺寸,又爱穿着高雅的西装,到处招摇。当老尼基摆起摊位,与他同来的一伙人对那些问价的人说:“我向你们保证,你们将会听到这位波兰商人在他的摊子上摇着铃铛的叫卖声。”

尼基被人拿来开玩笑,他心里并不以为忤,反而与大伙儿一同叫闹。“小子们!我就是你们所说的波兰人,看你们谁敢来碰我?”他挺直了胸膛,叫起阵来。这就是他的方法,使大伙儿跟他一起笑闹,而不会只嘲笑他。笑过之后,他会猛然从上衣口袋里抽出一把梳子,弓着腰,借助于墙上的一幅照片或任何其他的光滑表面,把黑得发亮的头发往后一梳。然后再用双手把头发抚得服服帖帖,准备重新有所动作。“那位在角落里的俏佳人,现在轮到你了!”他会操着一口混杂着波兰犹太人以及伦敦东区的口音开口道:“喂!甜心哪!与我共度良宵如何?”每五次当中,就有一次会成功。对尼基而言,这是挺不错的回馈了,这种回馈让他老是跃跃欲试。

但是今晚,尼基连尝试的兴致都没有。脑子里想的是,虽然这个星期他已竭尽了心力,但收获却少得可怜——就像他说给我听的,只得到婊子的一吻而已。而这些日子以来的每一场展览,不管是书展、有声图书展或其他什么莫名其妙的展览,都好像女人一样,从他身上一点一点地挖走东西,令他有口难言。但得到的回报,又委实小之又小。他迫不及待地想坐明天的班机尽早回伦敦。如果这位身穿蓝衣服的俄国姑娘在他收拾书本、预备堆出笑容加入大伙儿一同欢乐之前再不停止勾引他的话,他很可能就会以她的语言,说出一些令双方一辈子都难堪的话来。

不消说,她准是俄国人。只有俄国女人才会带着一个塑胶制的手提袋在手臂上晃荡,随时准备好,逮着了机会就大买一番,而不管那些袋子上的细绳是否承受得了。也只有俄国人会这么好管闲事,贴着一个男人站着,检查他的数字算对了没有。也只有俄国人会在插嘴以前就先在嘴里咕噜个没完。如果碰到一个这么样的男人,尼基总会想起父亲系鞋带的样子;而如果碰上女人如此呢?那就是催他上床的信号了。“对不起,先生,请问您是阿伯克洛比暨布莱尔公司的人吗?”她问道。“他们不在这儿,小姐。”尼基头也不抬地回答。她是用英语问的,所以他也就用英语回答了,这是他惯用的方式。“您是巴雷先生吗?”“我不叫巴雷,小姐。我姓蓝道。”“但这是巴雷先生的摊位呀!”“这不是巴雷的摊位,这是我的摊位。阿伯克洛比暨布莱尔公司在隔壁。”

尼基仍然头也不抬一下,只用铅笔倒着指向左边隔板的空摊位。这个摊位上高挂着一块绿色金边的板子,上书阿伯克洛比暨布莱尔公司的全名。“但那个摊子是空的,一个人也没有。”这女人说道,“昨天也是空的。”“对的!对极了!”尼基带着不屑的语调脱口而出,任何人听了,都知道该摸着鼻子走了。他若无其事地回首于账簿上,等待着这位蓝衣可人儿知趣而退。明知自己态度无礼,她却仍待在那儿不走,这就让他更感到自己粗鲁了。“但还是请问您,斯科特·布莱尔在哪儿?人称巴雷的人在哪儿?我有急事要当面告诉他。”

尼基此时对这位女子真是无名火冒三千丈。“小姐!”他猛然抬起头,两眼直瞪着她道,“斯科特·布莱尔先生!人称巴雷的就是他!他旷了职!也就是说,不请假就缺席!他的公司登记了一处摊位。斯科特·布莱尔是董事长、总经理兼总裁。总之,就我所知,他是该公司的终身独裁者。不过,他不在他的摊位上……”现在,他已吸引了她的注意,而他的态度也软化了下来。“小姐!我在此讨饭碗,不是为巴雷·斯科特·布莱尔工作的。我只能说这么多了。”

连珠炮似的说到这儿,他停顿下来。心中怒气已消,代之而起的是一股温柔的关怀。这位女士正在颤抖着,不单是握着袋子的手在抖,甚至连脖子也不停地战栗着。她整齐的蓝色上衣开有一道旧式花边织成的领口。尼基可以看出这道领口如何贴着她的肌肤颤动,又注意到她的皮肤比花边还要白。虽然如此,她嘴唇和下颚充满了坚毅,她的表情也好像在命令着他。“拜托!先生。您的心地一定很好,请您务必要帮我!”听她的口气,好像事情已经迫在眉睫了。

现在,尼基基于自己对女人的了解而感到有些自傲了。虽然他拿这一点来吹牛很让人反感,但他的确有一套。“女人是我的嗜好,是我一生研究的课题,是我爱不释手的东西,哈瑞。”他如此剖心挖肺地告诉我,语调真挚、态度庄重得好像是在宣誓一样。他已经不再数说拥有的女人有多少多少,但会很骄傲地告诉你总共加起来,已经有好几百了,而其中没有一位曾经表示后悔与他交往的。“我不拐弯抹角,又能精挑细选。”他用食指轻按了一下鼻侧,向我保证,“所以与我交往过的女人,不会有割腕自杀、闹离婚,事后再恶言相向的事情发生。”他讲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实性?包括我在内,没人知道。不过,有一点倒是毋庸置疑的:其性好渔色,与他能如此准确地判断女性是有点关系的。

她看起来热心、聪慧、坚毅。即使黑眼珠中闪烁着幽默,仍难掩害怕之情。其气质的确非常少见,以尼基形容女人的话来说,她是“天之娇女”。换言之,她不但有气质,而且也有智慧。由于那时情况似乎非常急迫,已没时间去作更详细的思考,仅能凭着直觉和经验来判断。他倒是立即就感觉到情况的严重性,在她再度开口的时候,已经能够进入状态了。“我的一位俄国朋友曾经写了一部既富创意而又重要的文学作品。”她深吸了一口气之后说道,“这部作品是一部小说,一部伟大的小说。小说里所传递的信息对全人类是很重要的。”

她已经说不下去了。“这部小说?”尼基提醒她道,这时,他问了一句在事后已经不会再去想为什么要问的话,“请问,这部小说的名字是什么?”

他断定她具有坚毅的个性,这决非是出于逞强,亦非精神失常的表现,而是发自一种自信。“如果没有名字,那么,它的主旨又是什么?”“它的主旨是谈到先做后说,反对‘开放政策’的渐进方式。它要求行动而摒弃所有的表面功夫。”“好!”尼基深受感动地说。

她说话的样子似乎很像我妈。譬如她会说:哈瑞!抬起你的下巴!“虽然有‘开放政策’,而且传闻新的指导原则已经有所放开,我朋友的小说仍然不可能在苏联出版。”她接着说,“斯科特·布莱尔先生已经承诺要慎重地出版它。”“小姐,”尼基温婉地说,这会儿他的脸已经非常贴近她的脸了,“如果您朋友的小说由阿伯克洛比暨布莱尔这家大出版公司出版,那您对保密的事尽可放一百个心。”

他说这话,一方面是因为他无法制止自己不把它当笑话来讲,另一方面是因为直觉告诉他要让这交谈轻松些,并且尽量减少旁观者的注目。不管这女人了解这个笑话与否,她终于展开了笑颜。这短暂、温暖而自我激励的笑容让人感觉到她已战胜了恐惧。“那么,蓝道先生,如果您爱好和平,就请把这份手稿带回英国,立即送到斯科特·布莱尔先生手中,务必要交给斯科特·布莱尔本人。这是一项基于信任的礼物。”

接下来的事情发生得相当快。这是一桩街头交易,一个愿卖,一个愿买。尼基先越过了她的肩膀,看了看她背后。他这么做既为了保护自己,也为了保护对方。根据他的经验,每当俄国佬想搞什么名堂,总会有人尾随在后。不过,会场的这一端倒是空无一人。楼座下方的区域,也就是摊位所在的地区漆黑阴暗,在大厅正中央的酒会正进行到最高潮。前门口那三名穿皮夹克的男人也正自顾自地谈个不停。

逡巡完毕,他调转目光看了看这个女人衣领上的塑料名牌。照道理来说,他早就该先看清楚的,但她棕黑色的双眸使他心不在焉。这女人的名字叫叶卡特里娜·奥拉娃。在这个名字底下,分别用英文及俄文写着“十月”。这是俄国一家较小的官方出版社,专门将俄文书籍翻译外销,外销的对象多半是其他社会主义国家。我怀疑这家出版社是不怎么跟得上潮流的。

接着,他告诉她该做些什么,也许他在看她的名牌的那一刹那就已准备告诉她了。尼基从小是跟街上的孩子一起鬼混长大,各种骗人的手法无一不精。眼前这女人也勇敢有如六头狮子,看她的模样似乎也像,但她绝不像是个谋反者。因此尼基毫不迟疑就把她纳入了他的保护范围,他教给她最基本的保身之道,诸如怎样找到他的旅馆房间,以及回家时该对丈夫说些什么等等。“听懂了吗,小姐?”他一边问,一边瞧着她的袋子,脸上堆出朋友般的笑容。“听懂了。”“那东西就在里面,对吗?”“是的。”“那么,若无其事地把整个袋子给我。”尼基一边说着,她一边照着做。“就是这样。现在给我一个俄国式的吻,比较正式的那一种。好!您已经在这展览会的最后一晚给了我一份正式的送别礼,知道吗?这份礼除了会使英苏之间的关系更加坚固以外,还会使我回家途中的行李超重,除非我把它倒在机场的垃圾桶里。这是非常平常的一场交易,今天我该已收到半打这种礼物才对。”

说话之间,他低头弯腰背对着她。此时,他早已从袋中抽出一份牛皮纸袋,又很灵巧地将这个纸袋送进了他的公文包,这公文包里东西琳琅满目,但又分类简明,打开来之后形成扇形的一格格区间。“您结婚了吗?卡佳?”

没得到回答。也许她没听见,否则就是忙着看他动作。“那么,写这本小说的是您先生吗?”尼基无视她的沉默,继续问她。“您会有危险的。”她低声说着,“您必须相信您所做的,如此,一切自然都会明白了。”

尼基对这个警告听若罔闻,还一边从一堆预备要在今晚发送出去的样品中,选出了一套四卷包装在一块儿的皇家莎士比亚剧团特别演出的卡带《仲夏夜之梦》。他将这套卡带装模作样地放在桌上,然后拿了一支毛毡笔尖的钢笔在盒套上为她签下了“致卡佳,平安——尼基赠”和日期。然后他慢条斯理地将卡带盒放进她的手提袋里,并把它合起来,塞入其手中。他这么做,是因为她已经显得有点无力,而他担心她会晕倒。此时,他似乎才给了她所期望得到的保证。他继续握着她的手,后来他告诉我,这双手好冷,不过也很柔嫩。“我们偶尔都会做些必须冒险的事,对不对,小姐?”尼基轻松地说,“要不要过去为酒会增添些光彩?”“不要。”“就当做是出外晚餐不就得了?”“不方便。”“要我送您到门口吗?”“没关系。”“我想我们应该笑一笑。”他仍然说着英语,边说边陪着她走过大厅,活像位服务周到的销售人员。

到了楼梯口,他握了握她的手。“九月份的书展上再见!还有,谢谢您警告我,我会牢记在心的。不过,最重要的是:我们已经做了一桩买卖,这总算不错吧?”

她握着他的手,似乎这只手能带给她力量。她又笑了笑,虽然有些勉强,但也隐含着感激之意,并且带有一股令人几乎难以抗拒的暖意。“我朋友做了一件伟大的举动,”她边解释,边用手将一头散乱的头发向后拢了一拢,“请您务必要告诉斯科特·布莱尔先生。”“我会转告他的,请勿担心。”尼基愉快地说道。

他希望卡佳会专为他再笑一次,但她已经对他失去了兴致。她手伸进皮包摸索出名片,直到此刻她才想起要给名片。名片上的名字是叶卡特里娜·波里索芙娜·奥拉娃,一面是西里尔文字,另一面是罗马字体,上面并书有“十月”的两种译文。将名片给了他之后,她就挺身走向宽敞典雅的楼梯,一手扶着大理石栏杆,另一手拖着她的手提袋。穿皮夹克的男人们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一直走到楼下的大厅。尼基一边把名片塞进上衣口袋,和最近两个钟头他所收到的半打名片放在一起,一边看着他们目送她下楼,并且对他们眨了眨眼。而这些男子,在短暂的迟疑之后,也朝他眨了眨眼。毕竟,现在的风气已经开放,俄国人也不用老是把外国人当仇家看。

之后的五十分钟里,尼基加入了大伙的狂欢醉饮。他对着一位满身珠光宝气的苏格兰图书馆女管理员又唱又跳,又对着两位全苏版权协会的国立著作权机构来的人大谈撒切尔夫人的政治丑闻,一直说得令他们忍不住捧腹大笑为止。他又用一大堆花言巧语讨了三位前进出版公司的女职员欢心。最后,当他穿过人群回去取公文包时,甚至还不忘分送此行的纪念品。尼基一向大方,记忆力又好。别人的名字、他答应的事以及其他鸡毛蒜皮的小事他都一并记得,半点儿都不会忘。整晚,他没有让这只公文包离开他的视线范围。即使在参观者尚未离去以前,他也是一手紧握着它,另一只手频频向人挥别。登上了一辆等着接送参展代表们回旅馆的私家巴士之后,他仍然把这只公文包放在膝上,随同大伙唱着苏格兰民谣。“男士们!现在有女士在场哦!”尼基一边警告,一边站了起来,示意男士们安静下来。不过,即使在扮演一位大指挥家的时候,他仍然不忘紧握着公文包。

到了旅馆门口,拉皮条的、卖迷幻药的和兑换黑市钞票的,一如既往地活动着。少不了的克格勃爪牙当然也夹杂在他们中间,紧盯着这一群人进来。从这些人的举止,尼基察觉不出有任何异状。这些人既没有特别小心,也没有特别松懈。守在电梯走道前的残疾老兵照例要求他出示旅馆通行证,尼基先已递给了他一百根万宝路香烟,此时以责怪的语气问他今晚为何不带着女友出门痛快一番时,他哈哈大笑,一拳打在尼基的肩膀上。“哈瑞,我想如果他们要陷害我,最好能快一点,否则线索很快就会消失不见的。”他站在敌方的立场这么对我说,“哈瑞,如果你要陷害人,你的动作得快,趁刀子还血淋淋地插在受害者身上的时候下手。”他的解释让人听起来就像是他一辈子都在干坑人的勾当似的。“国家酒吧!九点见。”就在他们好不容易挤出四楼的电梯门口后,斯派基·摩根满脸倦容地对他说。“我可能准时到,也可能不会,斯派基,”尼基答道,“老实说,我累得已经有点身不由己了。”“谢天谢地!”斯派基打了个呵欠说,然后摇摇晃晃地走进一道阴暗的走廊。走廊的暗处,本楼的客房经理正坐在她的座位上用一双邪恶的眼睛监视着。

到了卧房门口,尼基便打起了精神,将钥匙插进孔里。他们现在就要动手了。他想,此时此地正是抓住我、攫取那份手稿的最好时机。

但他进了门,看到房间内空无一人,衣服也都放置整齐,这才觉得,自己真有些庸人自扰。他想:我还活着。就把手提箱往床上一放。

接着,他拉起了那手帕点大的窗帘;不过,再怎么拉也只能让它们半遮半掩,然后,他把那块完全无用的“请勿打扰”牌子挂在房门外,再把门给锁上。他把西装口袋里的东西都掏了出来,包括那些名片,再把上衣、领带、金属臂章,以及衬衫一一脱了下来,从冰箱中取出了柠檬伏特加酒,倒了一点在杯中,啜了一口。尼基对我说他并不善饮,但是在莫斯科的时候,他真喜欢在睡前享受一杯柠檬伏特加酒。他拿着杯子进了浴室,站在镜子前面,一站就是十分钟,仔细地检查头发,看看发根处有无出现白色的迹象,再用一种新配方、具奇效的药水浇抹在斑白处。耐心地做到自己满意的程度后,就用精致的橡胶头巾当做浴帽绑在脑门上,一边淋浴一边唱着歌。洗完之后,他拿了浴巾用力地上下擦干身子,披上一件厚厚的绣花浴袍,边唱边走回到了卧房。

他这么做,虽是因为他每天都这么做,而且要让人家熟悉他每天的例行工作,但也是因他终于有这么一次可以把小心谨慎当做耳边风,又找不出一大堆理由啥事也不做,而无所事事正是他这些时日很可能都在做的。

她是个淑女,她在害怕,她需要帮助,哈瑞。尼基又何曾拒绝过一个女人?如果他错认了这个女人,那么他就会被她耍得很惨,到头[1]来,说不定只好收拾牙刷,到卢比扬卡的前门面壁五年了。但他宁愿被一个女人耍上千次,也不愿毫无理由拒绝人家。不过,话说回来,他还是对四处都有可能存在的窃听装置心怀警惕。尼基从公文包中取出她那份包裹,戒慎地坐着。他没有用刀割断包裹的绳子,仅仅照他那德高望重的母亲所使用的方法来解开它。母亲的照片,此刻正稳稳地躺在他的皮夹里。她们都有着明亮照人的脸颊;他耐心地抽解着绳结,想着想着,心中泛起一阵甜意。“那是斯拉夫人的皮肤、斯拉夫人的眼神及斯拉夫人的笑容。两位都是斯拉夫美女,惟一的差别是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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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没有在特雷布林卡完蛋。”

绳结终于解开了。尼基把绳子卷起,放在床上。他假想对着卡佳解释着:“我必须要看一看,亲爱的。你知道,我并不想偷窥别人的东西,我不是那种喜欢挖别人隐私的人,但如果我想安全闯过莫斯科的海关,就必须要知道携带闯关的东西是些什么。这对我有用。”

尼基小心翼翼地打开牛皮纸袋,以免把它扯破。他并不认为自己是英雄,或即将变成一位英雄。对一位莫斯科美女构成危险的东西却并不一定会对他形成危险。他的成长过程的确艰辛,对一个十岁大的波兰移民来说,伦敦的东区并非友善之地。为了讨生活,尼基也曾经被打裂过嘴唇、摔断过鼻梁、碎过关节,也挨过饿。但你在任何时候问他对“英雄”的定义,他都会不假思索地说:惟有见义勇为、当仁不让的人方可称得上是英雄。

他瞪视着这个牛皮纸袋的时候,就觉得有些怪异了。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等他以后没别的事好做时再去想吧!但是如果今晚要做些棘手的工作,那么就非尼基莫属。因为当尼基有这种感觉之时,没有人会比他更棒,那些女人都知道的。

入眼的头一样东西就是那封信。他将信封底下的三本笔记本排整齐,信封及笔记本是用一条粗橡皮圈捆绑起来,这种橡皮圈他自己也有,但是从没有用过。不过,让他感到惊讶的还是那个信封,因为上面有她的字迹,像字帖上的笔迹。这个方形的褐色信封,黏得乱七八糟,其上写着“巴托洛梅·斯科特·布莱尔先生亲启,速件”。

从橡皮圈底下拿出信后,尼基将它背着灯光看。但信封不是透明的,一点影子也看不出。他用食指和大拇指探了探,里面似乎有张薄薄的纸,最多也不会超过两张。“斯科特·布莱尔先生已经承诺要慎重出版它……请立即送到斯科特·布莱尔先生手中。务必要交给斯科特·布莱尔先生本人……这是一项基于信任的礼物。”这段话又浮现脑海。“她也信任我。”他如此想着,并将信封翻了过来,背面是空的。

这信封背面什么也没写。由于尼基坚持不偷窥别人信件的原则,所以并没有任何进一步的行动。他再次打开了他的公文包,从放置文具的夹层里取出了一个普通的牛皮封套。封盖上很平整地印着“尼基·蓝道私人用笺”几个字。他将褐色信封塞进去,然后将封套封牢,在上面潦草地写上“巴雷”,再把它塞进了标着“交际”的那个夹层。这个夹层里装的都是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包括陌生人塞给他的名片,以及记载着他曾经答应别人完成的奇怪差使的记事单子,诸如某出版公司的一位女士拜托他代购派克钢笔的卡式墨水管,或是文化部的官员请他为其侄子买一件史努比T恤,以及这位在“十月”出版公司任职、在他收摊时赶巧出现的女人……

尼基这么做,是因为他天生的警觉性告诉他,要把这信封放得离那些笔记本越远越好。如果那些笔记本会给他惹上麻烦,那么他更应当避免让人家因为有这笔记本而联想到那封信,反之亦然。这一点他是完全正确的,即使个中最有经验的老手也不能否认。

弄好了这一切之后,他才拿起那三本笔记,拿掉橡皮圈,一边还竖起耳朵来听听到底有没有人在走廊上走动。三本脏兮兮的俄制笔记本,他想着。他拿起最上面的一本,慢慢地翻开。整本笔记用的是粗糙的厚纸板做封面,封皮都快磨烂了,两百二十四页四开大的低级纸张。如果蓝道没有记错,在他从前卖文具的日子里,这些差不多是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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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一家好文具店里只要零售价二十个“戈比”就可买到的,哪还像得等货运到了,又得在良辰吉日排对了队,才能买到的笔记本。

最后,他打开了这本笔记,看了第一页。“她疯了!”他想着,强忍着心中厌恶。“她落到一个疯子手里了,可怜!”

像是毫无意义的涂鸦及一个精神错乱的人用绘图笔蘸着鲜红墨水横七竖八的乱画,满纸都是毫无章法的笔迹,字上头又斜斜盖着字,活像是大夫的处方写乱了,纸上密密麻麻画满了愚蠢的惊叹号,字句下画重点线。有些是用西里尔文写的,有些是用英文写的。“造物主创造众造物主。”他用英文读了出来。“是。不是。非是。”接下来又突然冒出一堆法文,写的是荒诞的战争和战争的荒诞,然后又是一堆鬼画符了。“真谢谢你!”他想着,又把笔记本翻到了另一页,接着又翻了一页,两页都是满满的荒唐之言,甚至连空白都没有。“花了七十年摧毁了人民的意志,我们不可能希望它骤然之间就复苏而拯救我们。”他读道。这是一段引言?抑或是一段梦话?谁也不知道。文中提及一些作家、俄文、拉丁文和欧洲语文。论及的尽是尼采、卡夫卡以及一大堆人名,他连听都没听说过,更不用说是去读了。这里又提到战争,这回是用英文写的:“老的宣战,年轻的打仗,但今天连婴孩带老人都加入战争。”他又翻到另一页,除了一块圆形的污点以外,什么都没有。他把那本笔记拿到鼻子边嗅了嗅。酒,好臭,他嫌恶地想,像酿酒厂的臭味儿!无怪乎这人会和巴雷凑成对。又翻了一下,发现有一页折页,上面写着歇斯底里的宣传口号:

——我们最大的进步是在落后!

——苏维埃的麻木是世界上最进步的!

——我们的落后是我们最大的军事机密!

——如果我们连自己的意图及能力都不清楚,又如何能清楚你们的?

——真正的敌人是我们自己的无能。

下一页是一首诗,几句鬼才知道从什么地方抄来的话:

曲折弯转,

何处去?

是去或来?

蛇行痕迹?

尼基这会儿再也读不下去了。他愤愤地走到窗口,底下是一个阴暗的中庭,地上堆满了垃圾,无人清理。“哈瑞!我想这人准是一位思潮如泉涌的文字艺术家,是一位长发披肩、沉迷于迷幻药、放荡成性的天才,而她呢!也昏了头,为他牺牲自己,他们那种人都是这样的。”

她很幸运,因为房间里找不到莫斯科市的电话号码簿,否则他真要打电话臭骂她一顿。

为了要再平添几分怒气,他又拾起了第二本笔记,指头蘸了点口水,带着轻视的眼光一页页翻了过去。猛然之间,他翻看到了一些图形,顿时脑海呈现一片短暂的空白,好像电影突然中断,银幕上呈现一片白光的景象一样。此时,他诅咒自己为什么会生为一个性急又冲动的斯拉夫人,而非冷静平稳的英国人。他又往床上坐了下来,不过这一次是慢慢地坐,就好像床上有人躺着,一个因他贸然谴责而受到伤害的人。

如果撇开文学不谈,尼基对与技术有关的事情倒是极感兴趣。即使看不懂文字部分,他还是可以整天抱着几张数学公式仍兴味盎然。就像他第一眼看到卡佳,就知道眼前是个高雅出众的女人一样,他一眼就认出这些图形非出自凡人之手。它们不是用尺画出来的,而是真的图形。虽是随意的描绘,但画的东西并不简单。那该是一位拿着铅笔就能思考的人徒手画出来的作品:切线、抛物线和角锥体。在这些图形当中穿插着建筑师及工程师等人所用的术语,如“瞄准点”“受制射程”“偏心”“重力”以及“轨道”等语——“哈瑞,有些是以英文写的,有些则是用俄文写的。”

虽然,“哈瑞”并不是我真正的名字。

不过,当他开始将第二本笔记上那些书写得美观大方的文字与第一本上那些漫无章法的潦草字迹作一比较时,却惊讶地发现二者有不少雷同之处。他油然生出一种感觉:看这两本笔记就好像是在读人格分裂者所写的日记,如同化身博士写第一本,而海德先生写第二本。[

4

]

他又往下看第三本笔记。这本笔记书写得与第二本一样整齐,一样用心,不过编排的方式倒像是一种数学日志,里面有日期、数字,还有公式以及一再出现的“错误”这个词,而且经常加底线或标以惊叹号。突然间,尼基的注意力被一行字给牢牢吸引住。作者那些摸不着边的术语倏然结束,那些哲学语句和有别致注解的草图也突然告终,纸面突然呈现出夸示般的清晰简洁。

美国的战略家可以高枕无忧了。他们的噩梦再也不可能实现。苏维埃的武士倒卧在自己的盔甲中。就像你们英国一样,他是个二等强权,他能发动战争,却无力持续,也无力赢得战争,相信我。

尼基看到这儿就停下来,不再继续。一种崇敬的感觉油然而生,伴随着另一种强烈的自保本能,他告诉自己,已经打扰这座坟墓打扰得够久了。于是将三本笔记叠在一块,把橡皮圈给套了回去。“够了!”他想。从此时此刻起,我管我自己的事,尽自己的本分——把这份手稿带回我的第二祖国——英国,并且立即交给别名巴雷·斯科特·布莱尔的巴托洛梅先生。“巴雷·布莱尔。”他一边很诧异地想着,一边打开了他的衣橱,抽出他用来放置样品的那个铝制大手提箱。好啊,好啊,我们不时在想我们中间会不会窝藏着一个间谍,现在终于知道了。

尼基向我保证,说他可以保持绝对的冷静。他骨子里的英国人再一次地战胜了另一位波兰人。“巴雷能做,我也能,哈瑞,我就是这么对自己说的。”有一阵子,当他指定要我听他告解时,也对我说过同样的话。有时,有人会要我听他们倾诉,他们感觉到我并非属实的那一部分,于是就对着那一部分谈,仿佛那才是真实的我。

他抬起箱子放到床上,打开锁,拿出两件视听套件。这两样东西在展览会场曾遭苏联官方强行禁止播放。其中一件是附带旁白的二十世纪图说历史集,结果被他们硬指是反苏维埃政权的宣传品;另一件是人体手册,附带有动感照片及健身运动卡带,结果,那位官员色迷迷地看完了柔若无骨的紧身衣美女示范柔软体操之后,居然判定它是色情影片。

那个历史图说卡带集,是个看起来蛮体面的东西,外表就像大家在喝茶时读的那种书,里面有好多隔层,隔层中装有卡式录音带、与录音带内容相同的书、进阶词汇卡片和笔记本等。尼基把这些东西都拿了出来,再把这三本笔记往每个隔层放了一放,结果发现没有一个够大。他决定把两个隔层变作一个。他从盥洗用具袋里取出一把指甲刀,坐了下来,把中间隔断部分的钢钉去掉。“巴雷·布莱尔。”他一边将指甲刀尖插进钉孔一边想着。我早就应该猜到的,只是你看起来实在不像罢了。巴托洛梅·斯科特·布莱尔先生,阿伯克洛比暨布莱尔公司硕果仅存的继承人——间谍。第一枚钢钉已经松了。他小心翼翼地拔了出来。巴雷·布莱尔是那种即使在母亲生日时,也不肯卖点东西给有钱人来挽救垂死的母亲的人。而他竟是我们时常挂在嘴边的“间谍”!尼基开始撬开第二根钢钉。他最出风头的是在两年前贝尔格莱德书展时,用纯伏特加酒把斯派基·摩根灌醉到桌底下,再和乐队一起吹萨克斯。吹得太棒了,连警察都拍手了。间谍。绅士间谍。好啦!这儿有封你女人来的信,就像有一首童谣里面所说的。

尼基拾起了那三本笔记往他预备好的空间里头塞,但仍然不够大,必须再挖掉一个隔层。

假扮酒鬼,好!尼基的心思仍在巴雷身上打转。扮傻瓜来愚弄我们!把家里的钱都挥霍完了,祖传的家业也浪荡光了,仅仅靠着那些笨银行在危急关头拉你一把,对不对?!还有,你那场下棋的鬼把戏呢?如果尼基能一眼看穿它,也就罢了!一个醉醺醺的人怎么可能在下棋的时候所向无敌呢?“哈瑞,可没作弊喔!——如果他不是间谍,那会是什么?”

三个隔层如今合而为一了。笔记本这会儿总算是塞进去了。隔层上方印着的“笔记”几个字遗留在那儿。“笔记。”尼基想像自己向那位什瑞米特耶夫机场的年轻海关人员解释道,“笔记本,就是像上面写的,学生用的笔记本,而这个隔层就是为了要装这个笔记本呀!你手中的这几本笔记就是一位学生的作业。我把这几本笔记带了来是作示范用的,而这些图形呢?是……是社会经济模式,是人口统计学的演变模式,是你们俄国人永远学不会的统计学。你看到这个没有,它叫做‘人体手册’……”

尼基这番说辞可能会让他轻松过关,也可能不会。到底过不过得了关就看那位海关人员聪明到什么程度,也要看他们知道多少,还要看那天他们的太太有没有给他们脸色看。

但是眼前的漫漫长夜以及拂晓前都可能会有人破门而入,拿着手枪指着他,对他吼道:“好了!蓝道!把那些笔记本交出来!”——面对这样的情况,那一套卡带就一点也派不上用场了。“笔记本?警官,什么笔记本?噢!你是指一个漂亮的俄国女疯子在今晚塞给我的那一堆垃圾?!我想是在那个垃圾桶里吧?!警官,如果服务员还没把它给清理掉的话,它一定是在那儿的。”

为了提防这种突如其来的事件,尼基很小心地在房间里巧为布置,他将笔记本从历史视听教材套装盒内拿了出来,煞费心机地放入废纸篓里,就好像在他看过这些笔记本一眼之后,就气得把它们全给扔到这个篓子里一样。为了不让它们在篓子里落单,他甚至还把一些无用的贸易说明书和目录撕碎,又加上他收的几件毫无用处的道别礼品:包括一位苏联诗人的诗集以及一卷吸墨纸等,一齐放到篓中。最后,他又加上了一双只有我们有钱的西方人才丢得起的新丝袜。

我再一次被尼基这种与生俱来的天才给震慑住了。

尼基那一整晚并未外出游玩。他守着这个像监牢一般的莫斯科旅馆房间。窗外,薄暮转为黑夜,昏暗的灯火懒洋洋地一一亮起。他用旅行用的小水壶替自己冲杯茶,又从随身的口粮里取出水果糖来吃,然后满足地看着他价值连城的战利品,悲怜地朝着其他东西微笑着。他打起了精神,忍受着痛苦和孤寂,回想起少年时期的艰辛来帮自己振作。尼基又翻遍了皮夹、公文包和口袋,把一切琐碎之物全给拿了出来。这些东西全是他私人物品,例如一位可爱的朋友在数年前寄给他的火热情书,至今还能勾起他的兴致;又如他以前参加过的一个邮寄录影带俱乐部的会员证。看到这些东西,他第一个念头就是“像电影里所演的,把这些东西全给烧了”。但是当他看到天花板上装的那一枚烟雾探测器之后,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虽然,他敢打赌这些东西都是中看不中用的废物。

最后他还是找了一个纸袋,把已经撕得粉碎的这些物件碎片放到袋子里,再把它摔出窗外,看着它落入中庭里的一堆堆垃圾当中。然后,躺回床上伸了伸筋骨,看着黑暗的时刻一点一点地逝去。有时他觉得自己很勇敢,有时又觉得自己很胆怯,胆怯到必须要将那把指甲刀紧握在手掌心,好壮点胆。有一次他打开电视,希望看到妙龄少女的体操表演,但却看到画面上是国王正告诉他那些兴趣盎然的孩子们:旧秩序是没穿衣服的。后来,半醉半醒的斯派基从国家酒吧打了一个电话进来,尼基开始握着听筒不放,一直到老斯派基进入梦乡。

只有一次,而且是在他情绪达到最低潮的时候,尼基才想到要去英国大使馆寻求外交协助。这种突如其来的怯懦,令他十分恼火。“要找那些马屁精?!”他责问自己,“那些把父亲遣返波兰的人?我连托他们带一张艾菲尔铁塔的明信片都不愿意呢!哈瑞。”

况且,她也没要求他这么做。

第二天一早,他穿戴整齐,似乎准备从容就义。身上的西装是他最好的一套,母亲的照片就在衬衫口袋内伴随着他。

不论我在何时翻看尼基的档案,或是在他六个月的所谓“巅峰期”接待他的时候,这就是我眼前所看到的尼基·蓝道。而这六个月是他在签下另一份官方秘密文件之前,乐于一再回味的光荣时日。

我仿佛见到他满面春风地踏上莫斯科的街道,手上提着那个金属制手提箱。手提箱内放着什么东西,大概只有上帝知道,他只是义无反顾地勇往直前。

他是如何看待我?——如果他曾想到过我的话——我则连想都不敢想。而我曾爱过的但又辜负了的汉娜,则一定毫不犹豫地认为:“又是一个表面乐观而内心实无希望的英国人!”她定会怒气冲冲地说。恐怕这些日子里,她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其耐心已经去了大半。2

白厅官员一致认为这种事情绝不能再发生了。秉公守法的几位部长对这桩事更是怒不可遏。他们组成了一个极其机密的调查委员会,调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个委员会找了一大堆的目击证人,听了他们的证词。巨细无遗地详加追问,把各个关键地方串联起来,作成结论,以防止类似事件重演。最后推举我做主席,草拟报告书。我们这个委员会所作的结论,绝不对外公布,我们这些成员更是得严守机密。其实这个委员会的运作方式大家都很清楚,开始时大家会七嘴八舌热烈讨论,后来尘埃落定,我们再回归到尘堆里。我们的委员会像是个平日嬉笑惯了的人,一旦不悦,就丢下愁眉苦脸的我们、一些毫无意义的作业纸,以及附在财政档案里的一些机密说明而不管。

以苏俄司的奈德及其同僚所用的稍为谨慎的措辞来说,这件事肇始于某个暖和的周日傍晚,五点至八点三十分的这段时间,一位自称尼基·蓝道、以巡回推销为业,收入颇丰、无前科记录的波兰后裔,分别拜访了四个部级的行政机关,说有要事,要求能立即见到英国情报局的干员。根据他自己的说法,他曾分别遭到警卫的耻笑,被人驱逐,甚至一度遭到殴打。至于国防部的两名守卫有无像尼基所咬定的:抓着他的衣领和裤裆,将他连扯带拉地赶出大门;或者照警卫们的说法,只是“帮助他”回到街上,是一件永远无法达成一致的事了。

但我们这委员会还是很严厉地质问了这两名守卫,他们为什么觉得有必要在一开始就提供这种“协助”?“长官!蓝道先生拒绝让我们检查他的手提箱。他曾提议在他等待时把手提箱交给我们保管,但钥匙要由他保管,这是不符合规定的。唉!没错,他是当着我们的面把箱子拽了又拽,拍了又拍,再扔出去用双手接着,很明显的是要让我们知道箱子里并没有我们所担心的东西,但这还是不符合规定呀!而当我们尽可能和气地要取走他手中的箱子时,这位绅士(尼基在他们的证词中终于还是变成‘绅士’了!)却不让我们动手!长官!并且用他那外国腔大喊大叫,引起了一阵骚动。”“他喊叫些什么?”我们问道,因为我们对有人会拣星期天在政府机构所在地大吵大闹的想法深感不解。“呃……长官,就在我们把这个情绪激动的人赶出大门时,他叫着说他的手提箱中藏着一些非常机密的文件,这些文件是俄国人在莫斯科交给他的。而他只是一个无理取闹的小波兰人呀!长官。”他们可能应再加上一句:“当时是在伦敦一个热得人头昏脑涨的星期天下午,而我们都在后面房间内看回放的巴基斯坦人对抗巴丹事件。”

即使在外交部这个英国正式款待宾客的中心,这个不像话的尼基居然也会使出他最后的杀手锏:声泪俱下地乞求守卫让他进去。他又哭又闹,甚至惊动了帕莫尔·维娄先生呢!他是一位对李斯特音乐做过专题研究的作家。

而如果尼基不出新招,恐怕他哭肿了双眼也没有一丁点儿用处。此时,他将那只手提箱打开放置在柜台上,让那位虽然年轻、但却非常谨慎的守卫隔着最近刚装好的防弹玻璃,探头检查箱里的东西,结果除了几本老旧的笔记本外,并没看到炸弹。“星期一十点到五点之间再来。”守卫透过新装的电子扩音器叫着,听起来好像是威尔士一处火车站里的广播声,随后就猛然缩回他那黑漆漆的岗楼中。

此时大门微开,尼基看了看这位年轻人,再望了望他身后一百年前建造的用来吓唬那些无法无天的殖民地亲王们的大廊,接下来的情形大家都已经知道了:他抓起手提箱,攻克那些看似铜墙铁壁、实则不堪一击的防卫装置,“就像一只羚羊般”穿过了中庭,直上宽阔的大厅。他很幸运。姑且不论帕莫尔·维娄的地位有多高,他在外交部里是属于温和派的,而那一天恰好是他值日。“哈啰,哈啰。”帕莫尔一边走下那道宽大的楼梯,一边喃喃说着,双目瞪着眼前这位桀骜不驯、站在两位体格魁梧的警卫中间喘个不停的尼基。“你真狼狈!我是帕莫尔·维娄,是这儿的常驻职员。”他紧握左拳,高举到肩上,好像很讨厌狗似的;不过右手却伸出来以表致意。“我不要见职员,我要见高级官员,否则一切免谈。”“呃,职员是相当高级的了。我想你只顾到字面的意思。”帕莫尔很谦虚地说。

记录上应该这么写着(而我们的委员会也这么做了):还从来没有一个人像尼基这般有眼不识泰山的。帕莫尔看似滑稽,实则是一个很有效率的人,也没做错过什么事。他领着尼基来到一间访谈室,请他坐下。并且,任何微小细节他也全顾到了。他要人送来一杯茶,在茶里添些糖,好给尼基压压惊,又拿了一些易消化的饼干给他当茶点。接着,拿出了一支朋友送他的高级自来水笔,写下了尼基的姓名、住址和他所服务过的公司名称;又登记了他的英国护照号码和出生年月日、地点——一九三〇年生于华沙。他诚恳而不带有任何威胁地表示,他对情报的事情一窍不通,但他承诺一定会把尼基的案件递交给“有能力管辖的人”,而他们一定会对这件案子加以应有的关注。又由于尼基再次坚持,他只好随手拿了笔在外交部的蓝色草稿纸上写了一张收据给他,并在上面签名,又请来同事加盖当日的戳印。他告诉尼基如果当局有任何想要进一步了解的事,他们会跟他联系,联系的方式可能是通过电话。

这时,尼基才犹豫不决地把他那肮脏的包裹拿出来递给他,并以深深惋惜的目光看着帕莫尔用他那迟缓的手将它打开。“不过,你为什么不直接把它送交给斯科特·布莱尔先生呢?”帕莫尔看了信封上的人名之后问道。“老天呀!你想我如果没有试过,会跑来找你吗?”尼基心中又重燃起了一把无名火,“我告诉你!我到处打电话找他,找得我都快烦死了!他不在家,也不在办公室,更不在他的俱乐部,任何地方全找过了,就是找不着。”尼基只顾着抗辩,失望中,连文法都顾不得了,“从机场我就试过,告诉你,就在星期六。”“但今天才星期天哪!”帕莫尔带着原谅的笑容纠正他。“好吧,就算星期六是昨天好了!我找过他的公司,他却因为欠缴电话费,电话被停。我又查了电话簿,在汉莫史密斯有一个姓布莱尔的,虽然缩写与他的不一样,但也是叫斯科特·布莱尔。结果接电话的是个女的,好凶!叫我去死!我认识一位名叫亚基帕的业务代表,是在西部地区代表巴雷的公司。我对亚基帕说:‘老天爷!我有事必须马上找到巴雷才行,能不能告诉我他在哪里?’他回答我说:‘尼基呀!他早就失踪,逃得不知去向了!店里已有好几个星期没见到他的人影了。’接着,我又到处询问,伦敦、他家乡的电信查号台都说没有登记过斯科特·布莱尔这个人。不管他在哪儿,或不在哪儿,如果他是……”“如果他是什么?”帕莫尔满脸迷惑地问。“他失踪了!对不对?他早就失踪了。他为什么会失踪,要说理由,可能有好几个。这到底是什么原因你是不会知道的,因为你也不打算知道。现在,除了他以外,可能有好多人都在生死关头。她告诉我,这件事万分重要,也绝对机密。现在就请你赶紧办,拜托!”

那天晚上,除了两伊战争及华盛顿发生的军售丑闻案以外,这个世界倒是非常平静。帕莫尔到蒙彼利埃广场参加剑桥大学校友聚会,与会人士都是像他这样的单身汉,不过也挺有意思的。关于这个场合的报告,后来也传到了我们这个委员会中。“你们当中有没有谁最近曾听说过一个名叫斯科特·布莱尔的人?”帕莫尔在聚会将近尾声时弹奏着肖邦的钢琴曲,突然之间,一串音符让他想起了尼基这个人。“有没有人知道斯科特·布莱尔这个人的?”根本没有人听见他的问话,所以他又问了一次。“他是早我们好几届的人了,是三一学院的。”房间的那头传来了很模糊的声音,“是历史系的,也是个爵士乐狂。他要以吹萨克斯维生,但他老爸不让他这么蛮干。巴雷·布莱尔是个成天喝得醉醺醺的家伙。”

帕莫尔猛力弹奏了一下琴键,响声使邻近的人都安静了下来。“我说,他是不是个讨人厌的间谍?”他清清楚楚地一个字一个字说了出来。“父亲啊?他死了。”“笨蛋!我说的是儿子,巴雷。”

说话的人好像是从一块帷幕后头冒出来似的,越过了一群比他年轻的人之后,来到他面前,手中拿着玻璃杯。而帕莫尔意外地辨认出他是早八百年前在三一学院的好友。“我实在不知道巴雷是不是一个讨人厌的间谍。”这人对帕莫尔说着。言谈之间,神色并不怎么和悦,而此时周遭的嘈杂声又变本加厉了起来,“但如果一定要以这种资格来评定他,他可就不及格了。”

经这么一说,他更是好奇了。帕莫尔回到外交部里间宽大舒适的房间后,重拾起尼基交给他而他暂时交给清洁人员保管的信封和笔记本。平日钻研公文的他,面对这桩离奇事件,也实在是无能为力。若是换了苏俄司里的奈德和他的同僚来论此事,话就难听得多了。他们会说,在任何文明国家里,像帕莫尔这种人,都应该自己找个既高又静的地方自行了断,平静地吊在那儿,让别人去凭吊他毕生的成就。

帕莫尔拿着笔记本赏玩。一玩就玩了两晚外加一天半的时间,因为他觉得这几本笔记实在是太好玩了。他没有把那牛皮纸信封打开,因为尼基在上面亲笔写了一行字:“除斯科特·布莱尔先生或情报单位最高负责人以外,任何人不得拆阅。”他像尼基一样,坚信私自拆阅别人信件是不对的,更何况这封信两端都被密封得死死的,而帕莫尔也不是那种会硬来的人。但那本笔记上头有疯狂的格言、名人隽语、讨厌的政客和军人的谩骂,又零乱地提到普希金这种纯文艺复兴式的[

5

]人和克莱斯特这种自毁性人物,着实使他着迷。

他一点都不觉得事态紧急,也不认为需要负任何责任。他是外交官,不是“朋友”,即那些间谍。而在帕莫尔的字典里,“朋友”是指那些聪明才智不如他的人。事实上,他经常在口头上表现出一种不满,说英国正统的外交部已经越来越像一个掩护那些情报人员为非作歹的机构。帕莫尔自己也是一位饱学之士,涉猎相当广泛,曾经修过阿拉伯文,并且在近代史这个科目上还得过第一名;也曾利用闲暇自修俄文及梵文。他样样都好,惟独缺乏数学及处世的常识。或许这也就是为什么他跳过另两本笔记上那些记载得整整齐齐的数学公式不看,而偏偏去管那些作者以涂鸦之笔写出来的哲学漫谈。这也可以解释(虽然委员会很难接受这样的解释)为什么帕莫尔会不遵守驻外人员处理变节者的标准程序,也不管情报处主动或被动拉拢,而尽管做他自己的事。“他做了一件非常疯狂的事,提格。”在他决定了要与人同享所获的时候,终于在星期二将此事告知了在研究部门里一位相当高级的同僚。“你真的应该好好研究一下他这个人。”“但我们又怎么知道这个人是个他,帕莫尔?”

而帕莫尔就是有这种感觉,像是一种震动。

帕莫尔这位资深同事瞄了那笔记本一下,又看了看第二本,然后坐了下来上下打量着看第三本,之后又看着第二本笔记中的图形。最后,他以专业的本能,接管起这件紧急事件了。“我想,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会很机灵地把这些东西交给他们的。”他说。但再稍加思索之后,还是决定亲自把这些东西送过去,因为实在是十万火急。他先以绿线电话通知了奈德,叫他等着。

虽然晚了两天,地狱之门还是打了开来。星期三凌晨四点钟,在维多利亚街奈德所属的粗矮砖造分部,也就是大家所熟知的“苏俄司”,还是灯火通明,日后成为蓝鸟小组成员的一些人正在房子里像无头苍蝇似的开着会,而这个会议到此也接近了尾声。五个小时后,奈德在一处河堤边高局耸立的新大楼情报总部里主持完了另两次会议,又回到了他的办公室。眼前零乱的档案,就好像那些临时招来的女工们在路上设置的重重路障一样。“上帝可能会用神秘的方式进行。”有人听奈德在转接任务空当时对他那红发助手布拉克这么说,“以他挑选那些家伙所用的方式来说,简直是太差了。”“家伙”在俗语中,是指活的消息来源,而活的消息来源用正统的语言说来,也就是间谍的意思。奈德说“家伙”的时候,指的是尼基?是卡佳?抑或是那几本笔记的无名作者?还是他心里早已有了底的那一位英国绅士、大间谍巴托洛梅·斯科特·布莱尔?布拉克不知道,也不在乎。他虽来自格拉斯哥,但父母都是立陶宛人。抽象的观念,会让他火大。

至于我呢?我必须再等一个星期才会出面,等着奈德心不甘情不愿地决定,是拖出他的老马行动的时候了!我自知一向是匹老马。一直到今天,我都还不知道自己的教名怎么回事。“老帕尔弗莱在哪里?”他们说,“我们那个乖乖的法律雄狮呢?叫那个玩法律的进来,最好停一下,问问老帕尔弗莱。”

我是个很快就可以解决的人,你用不着在我身上花很长的时间来研究。霍拉帝欧·本尼迪克特·德帕尔弗莱是我的全名,但你听了之后可能马上就把前面的都给忘了,甚至可能对“德”这个字根本没有任何印象,而只记得后面的帕尔弗莱。在情报局里大家常叫我哈瑞,我自己也常如此叫自己。当我独个儿回到那毫无生气的单身宿舍弄饭给自己吃时,我更是这么唤着自己。我是个罪犯的法律顾问,以前曾与麦基合伙开了一家律师事务所,但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这二十年来,我一直是个情报单位的小职员,随时准备在正义女神的天平上偷斤减两、耍弄招数,而正义女神却是我一向景仰的。

有人曾告诉我,说帕尔弗莱的原意是一种马,但既非战马,亦非猎人骑的马,而是一种披了马鞍,专供妇女骑用的马。如果此言不虚,那么也只有一位女人才能驾驭得了我,但也差点使我踏进坟墓;她的名字叫汉娜。也就是因为汉娜,我才急急地找了这个秘密据点来做我的避风港。激情在这儿无容身之地,墙壁亦厚如堡垒,使我能够听不到她哭喊着撞打墙壁、苦苦哀求让她进来的声音,而无视于那件丢脸的事。此事曾经让我在初入律师这体面行业之时,颇受惊恐。

汉娜曾说我“表面乐观,内心实无希望”。我一向觉得,若换成一个聪明的女人,就不会把这种评语说出来。有时候,真理是以放纵为名。“那么,你明知道这个案子不可能打赢,为什么你还要接?”我会反驳她一句,“明知一个病人已回天乏术了,又为何一定要煞费气力想救活他?”

她是个女人,似乎就是答案。只因她相信男人的灵魂是可以拯救的;又因为当时我还没成熟得足以付出代价。

但是现在我已经付出代价了,相信我。

就是因为汉娜,我才步上情报这行,负起我那卑微的职责,聊尽绵薄之力。也就是因为汉娜,我才会这么晚了还坐在这儿!——一个门上挂有“法务室”字样的办公室中灰色的隔间里。档案、录音带[

6

]和影片散置在四周,就好像强戴斯控告强戴斯的案子一样,只差没有粉红色的细带。这就是我在拟订官方的弥补行动!——“蓝鸟”计划时的情形,主角就是巴托洛梅,亦即巴雷·斯科特·布莱尔是也。也就是因为汉娜,我这匹老马即使在写答辩状时,也不时地放下笔来,抬起头做着白日梦。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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