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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18 21:18: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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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何君华

出版社:吉林出版集团股份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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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与海

少年与海试读:

童心到底能给我们带来什么

去年冬天,云南曲靖下了一场大雪,特别冷。柳树的叶子全部掉光,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在北方,鹅毛大雪几乎是每年冬天都有的。但在四季如春的云南,雪却是特别稀奇、特别珍贵的,有时好多年都不见它的踪影。

今年春天,在寒风中掉光叶子的柳树们很快抽出了嫩绿的芽苞,唯独正对着教室门的那棵柳树一直没有任何动静。

我的一位画家朋友着急了,每天下了课,他都要跑到柳树下看看。一个四十多岁的、长着络腮胡子的大个子,成天跑到柳树下看来看去,不免让人觉得奇怪。

云南的春天来得早,迎春花在一月底的时候就已经开得满山坡了。二月快过去的时候,学校里其他柳树的芽苞都已经变成了毛毛细叶,可那棵树,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我的画家朋友终于不耐烦了。他跑到树底下,指着树喊:“你长那么大,怎么连一场雪都扛不住呢?说不行就不行了?真是笨蛋!”

他确定这棵树已经死了,和他养过的那只小狗一样,除了躺在土里一动不动之外,再也干不了别的了。

三月的第二个周末,他背着画架从柳树下走过,在不远处站了几秒,又忽然急匆匆地跑了回来。原来,这棵柳树像是一个迟到的孩子,别的柳树都已经长出长短不一的叶片了,它才慢悠悠地发了芽苞。

他高兴地丢开画架,拍着柳树说:“好!好!好!活着就好!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死!好样的,哥们儿!”

这件事情像个水龙头,彻底打开了我的记忆。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忽然发现我的这位朋友和其他人似乎有什么不同。

他和同龄人一样,络腮胡子,浑身烟味,偶尔喝点儿小酒,还稍微有点儿掉头发。可他却又是那么不同——他总是比我们先知道哪棵树最先结了果子,哪个方向的星星最亮,哪条河里的鱼最大,哪只流浪狗又怀了宝宝……他像五岁的孩子一样,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敬畏和好奇。

匆匆行走的同龄人也没什么不好,他们在承担着生活中的那些责任和压力,忙得根本没有时间想那些“无聊”的问题。花开得好不好,狗吃得饱不饱,星星亮不亮,对他们来说,有什么意义呢?

这类面无表情的成年人形象,在我们的生活中到处都是。可我们不要忘了,他们曾经也对世界充满好奇,在他们只有五岁大的时候。

我的画家朋友曾经说过一段话,让我非常感动。他说,只要给他充足的食物和画画所需要的材料,那么,无论他在监狱里还是在五星级酒店里,都是一样的,因为他在做自己最喜欢的事情。

我想起自己小时候拿着麦克风唱歌的情景。不管在家里,还是在大街上,只要能给我麦克风让我唱歌,我就会变得很快乐。那时候,跟我一样的孩子有很多,我们都很容易快乐,只是喜欢的东西不同而已。

童心究竟给他带来了什么?作为这个画家最亲密的旁观者,我觉得我最有底气来回答这个问题。

童心使他幼稚,不懂得圆滑,工作了那么多年,他仍然只是一个普通教师;童心让他安于现状,他既没能成为企业家,也没能身居高位……

可已有孩子的我,却多么希望我的孩子,以后可以成为像他一样的人——不被时代的浪潮洗刷得千人一面,不在平庸的忙碌中丢失最宝贵的理想和快乐;有足够的信念去支配自己的时间,有默默坚持而换来的才华让他对未来充满期许;无惧生命的无常和失败,也无惧现实的不公与残酷。因为他的喜欢和快乐,足以照亮他想走的路。

这套饱含童真、童心的图书,不仅是献给未曾谋面的读者,也是给我自己的孩子的礼物。

我们不仅用心挑选作者,也用心挑选每一篇作品。我们希望它不仅仅是单纯的好看,更希望它能在孩子的心里,播下一颗勇敢的种子,让他们在成长的路途中,即使遇到挫折,依然能够快乐,能够坚持理想。这是童心才有的力量,也是我们做这套书最真切的初衷。一路开花2017年5月书于云南曲靖

李兴海,笔名一路开花,云南宣威人。《读者》《青年文摘》等畅销期刊签约作家,《语文报》《疯狂阅读》等教育媒体专栏作者。出版《你若安好》《总有些青春要辜负》《原谅我不懂你的心》等三十余部作品。

少年与海

跑过一千里戈壁才有河流,跑过一千里荒漠才有草原。——牛汉《汗血马》1“这是什么?”必力格指着蒙古文课本上的一幅图片问阿爸阿古拉太。“这是草原。”阿古拉太嘴里吧嗒着一支旱烟,把必力格手上的课本接过来放在阳光下照了照,然后慢悠悠地说。“草原是什么?”必力格接着问。“草原是我们蒙古族人的故乡啊,必力格。”阿爸摸着必力格圆圆的脑袋说。

由于激动和自豪,阿古拉太的声音显得有些高亢。“可是我没见过草原啊!阿爸,草原在哪里呢?你见过吗?”必力格抬起头,好奇地问。“我当然见过。我小时候就见过。草原多美呀,必力格,你都想象不到它有多美。那时,它简直就像你的额吉(蒙古语指妈妈)一样美丽。可是,这些年草原消失了。”阿古拉太嘟囔着。很显然,他有些失落。“草原怎么会不见了呢?”必力格瞪大了眼睛。“我也不知道,我也想不明白。必力格,你看,他们进来之后,草原就慢慢消失了。”阿古拉太用手指向嘎查(蒙古语指村子)里的一个工作队,几台橘黄色的机器正在那里忙碌地轰鸣着。“是他们把草原搬走了吗?”必力格把头扭向工地。几个穿着灰色工作服的工人正坐在拖拉机上抽烟,那几台橘黄色的机器像一群狼一样在旁边声嘶力竭地嚎着,仿佛要把嘎查吞没一样。

对于必力格的问题,阿古拉太也回答不上来。

阿古拉太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草原会消失。如此广袤的草原怎么会消失呢?那可是万马奔腾的地方啊。“那是不可想象的事情。”阿古拉太想。

不仅阿古拉太不相信,嘎查里的每一个蒙古人都不相信。就像81岁的老嘎查长额尔敦巴耶尔至今不肯相信太平洋那边的美国人曾经登上过月球一样——月亮住在那么遥远的地方,就算骑上最快的蒙古马,怕是一百年也到不了哇!

巴彦疏勒是如此广袤的一片草原,就算每块草场都喂养一百头牛、一百匹马,再加上一百只羊,也不够它们吃一百年的呀!

可是巴彦疏勒草原真的就不见了,它就这么在蒙古人的眼皮底下消失了。这片蒙古人世世代代居住的大草原,现在连草根都看不到了。

阿古拉太也想不明白,像长生天一样广袤的草原都消失了,还有什么是不会消失的呢?这么一想,阿古拉太的眼神就显得空洞起来。“阿爸,草原是什么样子的?”七岁的必力格当然没有看出阿古拉太的悲伤,也没有因为阿爸没有回答他上一个问题而停止发问。“草原就像海一样深邃浩渺,无边无际……必力格,草原就是这样的。”“草原还会奔跑,只要有风吹来,草原就是一片草浪,不停地奔跑,一浪一浪地向前奔跑。怎么说呢,我只能说,草原就是草浪,波澜壮阔,那真的就是一片波澜壮阔的海洋……”2

阿古拉太陷入了冗长但是并不乏味的回忆之中。记忆把他拉回了多年前的少年时光。正如每一个蒙古人的孩子一样,少年时光都是他们生命中最快乐的日子,也是他们余生中必将反复记起的日子。那时他们可以一边放牧,一边在漫无边际的大草原上尽情撒野。不,事实上,惊喜远不止于此。他们往往把牛羊赶到水草最丰美的草场,之后便撒手不管。牛羊像珍珠一样撒在美丽的巴彦疏勒草原上,而他们早已不见了踪影。心急的、马快的、不安生的少年们早就飞到了几十里外的花吐谷拉苏木(蒙古语指乡)。齐腰高的牧草当然够牛羊们吃上一天半晌,他们只管在天黑前赶回来把牛羊带回家就行了。

少年们不安生,牛羊当然也有不安生的时候。放着眼前的嫩草不吃,偏要跑到远远的地方去。等少年们天黑时回来不见了牛羊,吓出一身冷汗,赶紧骑马去寻。等天上群星眨眼的时候,可算找着了,可是免不了阿爸的一顿打骂。屁股上阿爸揍的瘀青还没消呢,第二天放牧的时候还是一样撇开牛羊跑到苏木去耍。

少年们不安生,牛羊们不安生,彼时的阿古拉太更不安生。

年轻的阿古拉太曾经产生过一个疯狂的念头——当东风吹起来的时候,他要骑上整个嘎查里最快的蒙古马——也就是他的枣红马穆仁去寻找草原的尽头。他想看一看一浪高过一浪的草浪最终涌向了哪里。他相信他的穆仁速度一定比风快。在风停下来之前,穆仁一定能够带着他赶到草浪的尽头。

嘎查里最有智慧的老人、莫尔格勒神庙的老喇嘛乌云达来曾经说过,他在古老的藏书上看到过这样的典故——在神灵的庇佑下,海浪经过长途跋涉,最终会到达智慧的海岸,从而获得像海一样广袤的智慧。对于每一个蒙古人的孩子来说,神灵从来不会吝啬它的庇佑——这是确定无疑的。那么,他如果骑马沿着草浪追到尽头,会看到什么呢?草浪和海浪会有什么区别呢?

老喇嘛没有告诉他答案。在年轻的阿古拉太眼里,老喇嘛是大草原上唯一能够回答出所有问题的人。这一次老喇嘛竟然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阿古拉太据此相信,就连无所不知的老喇嘛也不曾到达过草原的尽头,尽管乌云达来这个名字的意思就是智慧的大海。或许老喇嘛本人也对智慧的大海充满向往吧?这样一想,阿古拉太追逐草浪尽头的想法就更加坚定了。

彼时的阿古拉太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这个念头有多么冒失。相反,他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激动不已,并因此三天三夜难以入眠。

阿古拉太甚至不想获得老喇嘛所说的什么像海一样广袤的智慧,他只是想去看看草浪的尽头到底是什么。他要成为整个嘎查里第一个到达草原尽头的人,他要完成就连乌云达来老喇嘛也不曾完成的壮举。

风吹起来的时候,草原的确就是一浪高过一浪的草海啊。

在一个旭日初升的早晨,阿古拉太突然把他所有的伙伴都叫了出来,煞有介事地宣布他将在今天把寻找草原尽头的想法付诸实施。他声称昨晚有一个不肯告诉他姓名的神秘人托梦给他,告诉他今天将会刮起猛烈的东风,今年的草原上不会再刮比这还强劲的风了。阿古拉太相信这是伟大的天神腾格里在暗示他,这将是寻找草原尽头最好的机会。他认为,如果错过这样的大风天气,他终生都将为之追悔,所以无论如何他今天都要启程。

不一会儿,草原上竟然当真刮起了强劲的东风,阿古拉太的头发在大风中就像酗酒者的嘴唇一样不停地抖动。看来,阿古拉太梦中那个神秘的托梦人并没有撒谎。狂风像一把马刀一样在天空中疯狂地挥舞着。就在大家蒙眬的睡眼将睁未睁之际,阿古拉太骄傲地跨上了他的穆仁。阿古拉太相信,只要风不停下来,他就一定能够抵达草原的尽头。阿古拉太像将军一样高声朝着他那群忠实的伙伴们喊了一声:“朋友们,等着我凯旋吧!”然后他头也不回地挥动马鞭,沿着草浪翻卷的轨迹向西飞驰。

风当然不会永远吹下去。哪怕是这个世界上最猛烈的风,最终也是要安生下来的。阿古拉太显然忽略了这一点。

当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阿古拉太耷拉着脑袋回来了。

阿古拉太胯下的穆仁大口喘着粗气,看起来跟它的主人一样沮丧。

很显然,阿古拉太并没有寻到他想象中的草浪的尽头。

或许是因为风的速度还是比穆仁快?有人猜想。

阿古拉太当然不同意这种毫无根据的猜想。他坚持认为穆仁是整个嘎查里最好也是最快的马,这一点确定无疑。阿古拉太同时也坚信蒙古马是这个世界上最快的马,尽管他从来也没有见过任何其他种类的马,但在他看来,这是确信无疑的事情。

那么,他为什么没有找到草浪的尽头呢?

阿古拉太抛出了一个令所有人目瞪口呆的结论:草浪是没有尽头的。“也就是说,我们生活的草原其实是没有尽头的。”阿古拉太不容置疑地宣布了他的观点。

从此之后,阿古拉太便武断而执拗地坚持“草原是没有尽头的”这个荒谬的观点。他甚至不允许别人质疑他这个并没有被证明过的观点,一旦有人试图跟他展开辩论,他就会气咻咻地扭头走开。

可是令人没有想到的是,最终击败阿古拉太的竟然是时间。3

转眼之间,二十年过去了。眼下的事实显然彻底颠覆了阿古拉太当年那个不容置疑的观点——既然草原没有尽头,那它怎么会消失呢?

一个无穷大的事物是不可能消失的——这是一个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

阿古拉太显然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他之前甚至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要不是必力格冒冒失失地提问,阿古拉太甚至没有意识到他几十年来所坚持的理想世界已经轰然倒塌。

无边无际的大草原已经彻彻底底被人搬走啦!

这些年,阿古拉太不断地听到了一些新鲜的词汇。矿产勘探、载畜量超载、水土流失、生态破坏、草原退化、沙漠化……这些蒙古文里原来没有的词汇整天从收音机里往外乱蹦。举着收音机到处找信号的阿古拉太搞不明白这些词汇到底是什么意思,更不明白它们是怎么来的,又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凭直觉,阿古拉太隐隐约约感觉草原可能是生病了,似乎还病得不轻。谁能想到草原岂止是生病了,它干脆消失得连影子都不见了。阿古拉太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必力格更搞不明白。搞不明白的必力格只好继续发问:“阿爸,你说我们的大草原就像大海一样,你见过海吗?”“我没见过大海。但是我知道,它的确就跟我们的草原一样,一模一样。”阿古拉太自信地说。

必力格觉得阿爸的回答有些霸道。既然他没见过大海,怎么就能确定大海长得跟草原一模一样呢?

大人说话总是这么不讲道理,也许这样才是大人吧。必力格虽然心里有些不满,还想再问些什么,但他什么也没问,抱着课本走开了。

今天是七岁的必力格第一天踏进嘎查小学。也就是在今天,他第一次看到了自己的“故乡”——大草原。只不过这片草原,不是实实在在地长在脚底下,而是长在蒙古文课本里面的一幅彩色图片上。这让必力格显得格外沮丧。沮丧的必力格抱着课本辗转反侧,根本睡不着。他实在想不明白,草原既然是蒙古族人的故乡,那么它为什么会消失呢?

一宿未睡好的必力格大清早就跑到阿爸跟前,瞪着大眼睛问道:“阿爸,长生天会保佑我们的,对吗?”“当然。天神腾格里永远都会庇佑每一个蒙古人的孩子,必力格,这是肯定的。”阿古拉太的回答还是一如从前那样坚定和不容置疑。

必力格一大早就急急忙忙地跑来问这个突兀的问题,阿古拉太却丝毫没有感到奇怪,他似乎没有察觉出任何异样,没有反问儿子为什么问这个问题,只是平静地回答了必力格的提问。“知道了,阿爸。”必力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等会儿喝完奶茶别忘了去上学,必力格,你可不是小孩子了。”阿古拉太一边煮奶茶,一边冲着必力格说道。

必力格再次点了点头。

用过早点之后,必力格就出了门。让阿古拉太不知道的是,必力格出门并不是去嘎查小学,而是要去寻找大海。“草原就像海一样深邃浩渺,无边无际。草原还会奔跑,只要有风吹起来,草原就是一片草浪,不停地奔跑,一浪一浪地向前奔跑。怎么说呢,我只能说,草原就是草浪,波澜壮阔,那真的就是一片波澜壮阔的海洋……”“我没见过大海。但是我知道,它的确就跟我们的草原一样,一模一样。”

阿爸的这些话必力格都一一记住了。这些话在从来都没有见过草原的必力格的脑海里转悠了整整一个晚上。整整一个晚上,他的脑海里全是阿爸的这几句话。

此前,必力格一直以为在这个世界上他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吃蒙古馅饼,一定不会再有比这个更令他感兴趣的事情了。可是现在必力格不这么认为了,因为他已经找到了另外一件迫切想去做的事情,那就是去寻找大海。他发誓一定要去看一看大海是什么样子的。

既然大海跟草原一模一样,那么,如果看见了大海,不就知道了草原的样子吗?

大海该有多美呀!它竟然长得跟我们蒙古人的大草原一模一样!“一定要去看一看大海,一定要去!”自从这个念头闯进来,必力格就有些魂不守舍。后半夜,必力格就是在对大海的无限憧憬中迷迷糊糊地度过的。他的怀中还抱着他的蒙古文课本,尽管他连上面最简单的字都不认识,但是,那却是他梦想开始的地方。

必力格不是一个鲁莽的孩子。他找到了莫尔格勒神庙的老喇嘛乌云达来老人。老喇嘛快有一百岁了吧?必力格跪在老人面前,祈求他指明方向。

阿爸曾经告诉过他,穿红色僧袍的喇嘛是草原上最有智慧的人。必力格相信老喇嘛一定会赐予他力量。

乌云达来老人把手指向了东方。“往东走,你就能看到大海。”

必力格从地上爬起来,头也不回地向东走去。4

有其父必有其子。

二十年前,阿古拉太试图去寻找草浪的尽头。如今,稚气未脱的少年必力格也踏上了寻找大海的征途——这一次不是草海,而是真正的大海。

寻找大海的道路将是一个漫长的征途。遗憾的是,七岁的必力格甚至连他们所在的科尔沁旗都没能走出就已经累晕了。遥远的大海依然如此遥远——这多少有些令人沮丧。

必力格醒来是在三天之后。

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坐在一辆警车上。阿爸坐在他的身边,用毛毯紧紧地裹着他,把他的半个身子都搂在怀里。必力格被裹得有些透不过气来,轻轻地挣扎了一下。“必力格,你醒啦!这几天你跑去哪儿啦?”阿古拉太惊喜地喊道。“我梦见了一片海,一片碧幽幽的大海。阿爸,那片海就跟你说的大草原一模一样。”必力格像梦呓一样说道。他的声音遥远、空旷,接近虚无,就像站在苍茫的大草原上吟唱一般。“我还梦见一大群骏马在海浪上面奔跑,像白云一样,一团一团地涌来。后来,海也开始跑了起来,真的,海也在跑。你说过,风一吹,草原也会奔跑,原来草原真的会跑。”必力格挣扎着从毛毯里抽出手来,不停地比画着。

阿古拉太搂紧必力格,目光慢悠悠地射向窗外。这时,遮天蔽日的沙尘暴漫卷而来。这一刻,阿古拉太感觉草原比任何时候都亲近,也比任何时候都更加遥远。

猜火车

1

妈妈说过:“等你数够365列火车,妈妈就回来了。”

对还不满六岁的阿茹娜来说,数火车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阿茹娜总是数不清今天是第78列,还是79列。有时阿茹娜把昨天的数字忘记了,就少算了一次;有时阿茹娜又把从北边开来的火车算了进去(妈妈说,只算从南边开来的火车),于是便多算了一次。所以,阿茹娜脑子里记的那个数字简直太不准确了。但阿茹娜丝毫不气馁,仍是每天坚持数。

离阿茹娜家门口不到两百米就是一条火车道。几乎每天都是在傍晚时分,相差不过几十分钟,分别有一列自南而北和一列自北而南的火车从阿茹娜家门口经过。有的时候遇上晚点,火车半夜也不肯从阿茹娜家门口经过。“什么是晚点?”阿茹娜仰着脖子问妈妈。“晚点就是火车在路上打了个盹儿。”妈妈想了想,低声跟阿茹娜说。

有的时候月亮升得老高了,火车才慢吞吞地从阿茹娜家门口路过。这列火车也许打了不止一个盹呢!阿茹娜想。“妈妈,你为什么要我数够365列火车才回来呢?”阿茹娜又仰起脖子问。“妈妈要去找你爸爸。等找到你爸爸,我就跟他一起回来了。”妈妈牵起阿茹娜的手说。“爸爸在哪里?”阿茹娜问。“爸爸在很远的地方。”妈妈说。“要找很久吗?”阿茹娜又问。“也许要找很久,也许很快。但我保证,当你数够365列火车的时候,妈妈肯定会回来,而且是跟你爸爸一起回来。”妈妈坚定地说。“我见过爸爸吗?”阿茹娜问妈妈。“傻丫头,你当然见过爸爸。”妈妈摸摸阿茹娜的头说。“但我不记得了呢。”阿茹娜眨着眼睛说。“是啊,也难怪你不记得了。阿茹娜,你有三年没见到爸爸了。”妈妈说着轻轻叹了一口气。“想爸爸吗?”妈妈问阿茹娜。

阿茹娜想了想,点了点头。“爸爸去那么远的地方做什么呢?”阿茹娜问。“爸爸要挣钱。挣钱给你买很多好吃的东西,还有好玩的东西。”妈妈说。

阿茹娜还想问什么,但又不知道该怎么问,就没有张嘴。“很快爸爸就会回来了。阿茹娜,等妈妈找到他,我们就一起回来,再也不分开,好吗?”妈妈看着阿茹娜的眼睛说。“好!”阿茹娜用力点了点头。2

等阿茹娜好不容易将那群不安生的羊们赶进羊圈,火车差不多就该咣当咣当地开过来了。有的时候羊圈里早就安静了,火车却还不肯开过来。阿茹娜知道,那是火车又在路上打盹了。

羊们老老实实地在羊圈里睡了,可阿茹娜却怎么也睡不着。

阿茹娜要等打南方来的火车开过了才肯睡。阿茹娜在心里想,没准妈妈就会从火车上下来呢。

尽管阿茹娜心里记的数字还远远没到365,但她知道自己记的数字是不准确的,也许实际上今天就到了365也说不定,那样的话妈妈今天就会回来……

阿茹娜实在有些恨自己,觉得自己实在太笨了,连几百个数字都数不清楚。但阿茹娜转念又一想,数不清也不一定是坏事,因为自己数的数字可能是错的,因此,每天从南方开来的火车都可能是第365列。也就是说,每天妈妈都可能回来,而且是跟爸爸一起回来。想到这里,阿茹娜就更加眼巴巴地期待每天的火车了。

现在火车的汽笛声是阿茹娜最喜欢听的声音了。阿茹娜想,世界上肯定没有比这个更好听的声音了。

只要听到汽笛声远远地响起来,不管什么时候,阿茹娜都会一骨碌从屋里跑出来,一动不动地盯着火车从眼前驶过。奶奶叮嘱她加件衣裳她也顾不上。

火车跟商量好了似的,每次都毫无例外地从阿茹娜眼皮底下溜掉,一次也没有停下来过。

阿茹娜盯着火车晃晃悠悠地开过来,又咣当咣当地远去,直到它慢腾腾地消失在科尔沁草原的深处,她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一步一回头地走回屋里。3“火车当然不会停下来,你家又不是车站。”直到阿茹娜的好伙伴套格斯哥哥告诉她这个秘密,阿茹娜才恍然大悟——火车只有在火车站才会停的呀!这么一来,阿茹娜简直就是白等了呀!即使等来了第365列火车,她也不能第一时间见到爸爸妈妈从火车上下来呀!

阿茹娜一脸委屈,她再也不肯坐在家里傻等了。

阿茹娜决定往火车站跑。离阿茹娜家三千米处就是一座小站。小站的名字很长,叫阿拉腾托拉嘎,阿茹娜总也记不住(事实上,阿茹娜的妈妈就是从那里上车去南方的)。尽管记不住,但阿茹娜每天都往那里跑,哪怕科尔沁草原上刮起西北风,也不能把她吓住。

阿拉腾托拉嘎小站的确很小,有时长长的站台上只有阿茹娜一个人,有时火车到站了只有一两个旅客下车,有时甚至一个也没有。可阿茹娜并不灰心,她知道妈妈和爸爸总有一天会从其中一节车厢里走出来,迫不及待地将她抱住。

从家到阿拉腾托拉嘎小站要走三千米。三千米究竟是多长的一段距离阿茹娜并不知道,阿茹娜只知道这段路她要走很久。有的时候天黑得早,阿茹娜还要带上爷爷特地给她买的手电筒。

爷爷不知道的是,他的手电筒是多余的。这条往返火车站的路阿茹娜不知走了多少遍,再说草原上的路实在太好走了,一望无际、平平坦坦的,她闭上眼睛也认得。

走在这段路上的时间是阿茹娜最快乐的时光。她总是从早上起就开始等待着这段时光的到来。

阿茹娜在心里想,也许今天就是第365列火车了呢。

天边的夕阳眼看就要落山了,火车马上就要到站了,妈妈和爸爸马上就要下车啦!这么一想,阿茹娜不由得又加快了脚步。

范小跑的煎饼馃子

范小跑抱定了一个信念:煎饼馃子是这个世界上最好吃的食物,肯定没有比这个更好吃的东西了,我敢打赌。

范小跑总是说“我敢打赌”,实际上没人跟他打赌,他是在跟自己打赌。

昨天傍晚,上四年级的范小跑有生以来第一次吃到煎饼馃子,从此他就武断地认定这便是世上最好吃的食物无疑了。

昨天是他的生日,妈妈下班回来的时候把手藏在身后,神秘兮兮地对小跑说:“小跑,你猜猜我今天给你买了什么?”

小跑眨巴着大眼睛,兴奋地猜了好几种。文具盒?不对,坦克?不对,超人?还是不对。妈妈笑盈盈地把手中的东西递到小跑眼前说:“你看,这是什么?”“哇,煎饼馃子!”小跑高兴地从妈妈手中接过煎饼馃子,捧在手心里,放在透过窗户的月光下仔细看了看,然后用舌头咂了咂嘴,吞了一口口水,没舍得吃。小跑以前只见同学王宇罗吃过,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可以吃上煎饼馃子。妈妈把小跑拉到床边,按亮床头灯(妈妈对小跑说,妈妈没回来做晚饭之前不要开灯,这样可以省电费,小跑点点头,记住了妈妈的话),摸着小跑圆圆的小脑袋说:“小跑,怎么不吃呢?小跑,今天是你的生日啊,妈妈祝你生日快乐!快吃吧,还是热的呢!”“生日?哦,原来今天是我的生日,怪不得会吃到煎饼馃子呢。”小跑小心翼翼地剥开包着煎饼馃子的塑料袋,煎饼馃子果真还冒着热气呢!小跑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生怕一不小心一口就吃完了。小跑心里想,要是李明风他们现在就站在我身边多好啊,他们一定会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手里的煎饼馃子,咕咚咕咚直吞口水呢。

这时妈妈已经起身去走廊里做饭。走廊里有一张破旧不堪的长条桌,妈妈把煤气罐搬到走廊里,把煤气灶搬出来放在长条桌上,把炒勺拿出来放在煤气灶上。走廊里没有灯,妈妈就借着房间里微弱的灯光开始做饭。前一阵子附近有一户人家煤气罐被偷,从那以后妈妈就再也不把煤气罐放在屋外了,每天都是这样搬进搬出的。

这是临清市的城乡接合部,两年前小跑的妈妈带着他租住到了这里。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小跑再也没见过爸爸。小跑曾一脸疑惑地仰起头问妈妈爸爸去了哪里,妈妈浅浅地叹了一口气,把小跑搂在怀里说:“他去了很远的地方。”“那爸爸还会回来吗?”小跑接着问。“也许会回来,也许就不回来了。”妈妈说这话的时候不看小跑,而是看着远方。妈妈的回答不能令小跑满意,什么叫“也许会回来,也许就不回来了”?这不跟没回答一样吗?就跟我们的数学练习册上的判断题一样,要么画对号,要么画叉,怎么可以既画对号又画叉呢?这是不对的。小跑于是仰起头,仰起头的小跑察觉到妈妈的眼里有些雾气,小跑就没再张嘴。

小跑已经不知不觉把煎饼馃子吃了一大半了,还是不甘心就这样独自把它吃完。他觉得有必要在小伙伴面前展示一下他吃煎饼馃子的过程。于是小跑把他还没吃完的那小半个煎饼馃子重新用塑料袋包起来,对妈妈说他去工业西桥找李明风他们玩。妈妈叮嘱他不要玩得太久,半小时后回来吃饭。小跑嘴上嗯嗯答应着,就出门向工业西桥走去,手里当然拿着那个他已经重新包好的煎饼馃子。小跑觉得吃煎饼馃子是一件既幸福又光荣的事情,怎么可以就这样马马虎虎地结束呢?一定要在李明风他们面前展示一番才行。也许你会说,小跑完全可以明天告诉李明风他昨天晚上过生日吃过煎饼馃子啊,用得着这样大老远跑一趟吗?可是你错了,只要他们没有亲眼看见小跑把煎饼馃子塞进嘴里,他们就绝不肯轻易相信他,他们一定会认为小跑是在撒谎。

所以,小跑一定要亲自跑去李明风面前展示一下。其实,李明风家也不远,他们家住在工业西桥北边,也是跟小跑家一模一样的一长排平房中的一小间,距离小跑家也就是几百米的路程。小跑借着来往的车灯呼哧呼哧向李明风家跑去,像是有什么特别要紧的秘密要告诉他似的。小跑一路上气喘吁吁,等他跑到李明风家的时候,手里原本已经凉了的煎饼馃子又重新被他焐热了。小跑对着李明风家门口大喊:“李明风,李明风,你出来!”

不一会儿,李明风就端着饭碗慢悠悠地走出来,嘴里似乎还含着饭:“范小跑,这么晚了找我有什么事?我正吃饭呢。”说着嘴里吧嗒吧嗒地响。“你过来,你过来,你看我手里拿着什么?我敢打赌你没吃过。”小跑得意扬扬地说。“什么呀,什么东西我没吃过?”李明风走过来,不屑地说。

小跑迫不及待地剥开塑料袋,咬了一口煎饼馃子,含在嘴里,却不吞下去,大声说:“看见没?煎饼馃子!你没吃过吧!”“哇!煎饼馃子!”李明风的眼睛一亮,连忙靠近小跑,吞了一口口水说,“小跑,可以让我咬一口吗?”

小跑连忙一连咬了好几口,嘴里塞得满满的:“我……已经……吃完了。”

小跑的目的达到了。他在李明风艳羡的目光中慢悠悠地往回走,像是一个刚赢了战斗的团长一样。晚上小跑拒绝再吃晚饭,他心满意足地对妈妈说:“妈妈,一个煎饼馃子已经把我吃撑了。”小跑固执地认为,只要他不吃饭,嘴里就一定还保留着煎饼馃子的味道。用他自己的话说,就连打嗝也充满了香气。

吃过煎饼馃子的范小跑一夜难眠。就是在这个夜晚,范小跑认定煎饼馃子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等以后长大了,一定要天天吃。

小跑跟李明风他们在两千米外的一所破破烂烂的小学校上学。学校里的同学们都住在工业西桥两边,父母都是进城的打工者。小跑的妈妈是清洁工,也就是扫马路的,而李明风的爸妈都是收废品的,每天开着电三轮到处收破烂。第二天,范小跑吃过煎饼馃子的消息就经由李明风的嘴传遍了整个班级。大家都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小跑,于是小跑走在校园里就可以高昂着头,因为他完全有理由趾高气扬。只有王宇罗对范小跑吃煎饼馃子这个突发事件表示质疑。他问:“范小跑,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你吃过煎饼馃子呢?”“我敢打赌我吃过!”小跑有些咬牙切齿。“谁跟你打赌?赌什么呢?”王宇罗对小跑坚定的口气不屑一顾。

小跑的语气就有些软。“我敢打赌”本来是他的口头禅,他没想跟谁打赌,没想到王宇罗却较了真。想一想,自己也的确没啥好赌的。

此前,整个班级里只有王宇罗一个人吃过煎饼馃子。他是真正吃过,而且不止一次吃过。王宇罗总是把煎饼馃子用塑料袋包好,再用《城市晚报》在外面包一层,然后把它装在书包里,带到学校来吃,班上每个人都亲眼见过王宇罗吃煎饼馃子。而小跑吃煎饼馃子时也不是没有人在场,李明风目睹了他吃煎饼馃子的事实呀!

于是小跑的语气又重新变得理直气壮起来:“我当然能证明我吃过,不信你问问李明风,他亲眼看见我吃的。是吧,李明风?”

李明风是范小跑的同桌,也是他最好的朋友。在这个关键时刻,李明风当然要勇敢地站出来,当仁不让地为自己的朋友作证。他拍着胸脯说:“是啊,我亲眼看见范小跑吃的,就在我家门口。”

王宇罗哈哈大笑起来,学着大人的样子阴阳怪气地说:“你的证词不能成立。”“为什么不能成立?”小跑急了。“他说你吃过你就吃过?要是明天你说李明风吃过,难道他也吃过吗?”王宇罗盛气凌人。

小跑觉得王宇罗是在强词夺理,但是又找不出他的话有什么毛病,一时手足无措,急得额头冒出汗来。“那你要我怎么证明?”小跑冒出一句。“这还不简单?如果你真能吃得起煎饼馃子,肯定不会只吃一回吧?你明天带一个煎饼馃子来学校吃,不就能证明了吗?”王宇罗咄咄逼人。“好,一言为定。”小跑不知道从哪里来了勇气,一口答应王宇罗的挑战。尽管他完全没有信心再搞到一个煎饼馃子。“一言为定!大家一起作证哦,明天范小跑要是拿不来煎饼馃子,他就是个大骗子!哈哈!”王宇罗幸灾乐祸地大笑起来。

下午放学,小跑一个人背着书包垂头丧气地往家走。他拒绝了李明风的陪同邀请,一个人踢着石子,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小跑把书包放在地上,在学校西边那条河水已经变成暗灰色的小河边坐了很久,直到晚风吹起来,把河里死鱼和水草的腐烂气味不停地吹向他的鼻孔,他才不得不拍拍屁股站起来,重新背起书包往回走。

反正妈妈这会儿还没有下班,不如去前门街看看吧!那里有好几个摊位卖煎饼馃子。

小跑于是临时改变方向,朝前门街走去。每个煎饼馃子摊位的生意都很好,顾客多是二十多岁的大哥哥、大姐姐,只要付上五块钱,他们每个人都可以拿着一份煎饼馃子悠闲地吃着。可是小跑不能,他兜里连一毛钱都没有。

在摊主们“煎饼馃子喽,煎饼馃子喽,五块钱一份,加蛋六块,加火腿七块,加蛋加火腿八块……”的吆喝声中,小跑饥肠辘辘地往回走。这个时候,妈妈该回来了吧?

回到家里,妈妈还没回来。小跑就用书包枕着头躺在床上想:怎么才能弄到一个煎饼馃子呢?

小跑真后悔今天一时冲动答应了王宇罗的挑战。如果明天自己不能拿出煎饼馃子,那岂不是要被人说成“骗子”么?

想到这里,小跑就突然紧张起来。他怎么能当一个骗子呢?绝不能。小跑噌地从床上坐起来,大脑迅速地转着,一个危险的念头从脑子里冒了出来。

小跑按亮灯,对妈妈叮嘱不要早开灯的话也顾不得了。他在拥挤的房间里到处寻觅着,像猎人到处寻觅猎物一般,他想找找看妈妈是不是在房间的某个角落放了几块钱。他只需要五块钱就可以把自己从即将坠入“骗子”深渊的边缘拉回来。小跑在房间里翻箱倒柜,整个房子就像铁匠铺一样叮叮当当的。

可是幸运并没有降临,小跑没有找到他所需要的五块钱。

就在这时,妈妈回来了。“你怎么打开灯了呢?”妈妈问。“今天老师布置的作业多,我要写作业。”小跑翻着作业本头也不抬地跟妈妈说。

小跑又是一夜难眠。小跑躺在床上像躺在颠簸的驴车上,辗转反侧。第二天早上醒来,小跑感觉浑身难受。妈妈拿手试了一下小跑的额头:“哎呀,小跑,你发烧了!”

小跑被妈妈背着送去了前门街东边的小安诊所。在小安诊所的阿姨给小跑打针的时候,妈妈走开了一会儿。妈妈摸着小跑的额头说:“小跑,不要怕,听阿姨的话,不要怕疼。妈妈出去一会儿就回来。”小跑点了点头。

护士阿姨让小跑撅着小屁股,用酒精棉球给他擦了擦。不一会儿,小跑感到自己的屁股像被蜜蜂蜇了一下,小跑哼了一声。护士阿姨问道:“疼不疼?”小跑咬紧牙说:“不疼”。

让小跑想不到的是,妈妈回来时手里竟拿着一个煎饼馃子!

妈妈把煎饼馃子递给小跑说:“小跑,打针疼不疼?来,吃煎饼馃子!”

这是小跑做梦都没有想到的——妈妈竟然又给他买了一个煎饼馃子!

前天是他的生日,那今天是什么日子呢?

小跑想不明白,想不明白妈妈为什么又给他买了一个煎饼馃子。想不明白的小跑索性不去想。

小跑看着妈妈手中冒着热气的煎饼馃子,出了一身大汗,顿时感觉身体好多了。

小跑说:“妈妈,我病好了,我去上学吧。”“哪能这么快就好了呢?你今天在家休息吧!小跑,妈妈陪着你。”“妈妈,我真好了,不信你试试我的体温。”小跑把妈妈的手拿到自己的额头上。“哎呀,真的退烧了!怎么好得这样快?打针也太见效了吧。”妈妈一脸的不可思议。

小跑拿着煎饼馃子就兴奋地往学校跑,一边跑一边喊:“妈妈,今天我就不背书包了,怕是要迟到啦!”护士阿姨在后面说:“这孩子真不错,这么爱学习,生病了还这么惦记着上学,将来肯定有出息。”

小跑跑到学校的时候正好赶上第一节课下课,王宇罗正站在讲台边手舞足蹈地嘲笑范小跑不仅是个骗子,还是个懦夫,连学校都不敢来啦!

小跑走进教室里,把煎饼馃子甩在王宇罗面前。王宇罗一怔:“范小跑,没想到你还真吃过煎饼馃子啊!”“我当然吃过煎饼馃子啊,天天都吃。”

范小跑最后一句“天天都吃”让每一个人都瞪大了眼睛。天天都吃煎饼馃子,那得花多少钱啊?

连王宇罗都不得不对小跑刮目相看。

可是,只有小跑自己知道,他哪里是天天吃煎饼馃子啊,截至目前,他也就吃过两回。

现在,半年已经过去了,小跑再也没吃过煎饼馃子。

小跑也天天盼着吃煎饼馃子呢。

直到春天时流感毫无预兆地袭击了小跑,他才又一次吃上了煎饼馃子。还是在小安诊所,护士阿姨在给小跑打针的时候,妈妈出去给他买回了一个煎饼馃子。

小跑这次非常安静地独自享用了手中的煎饼馃子。他不必再跑去李明风、王宇罗他们面前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了,因为他们已经知道,范小跑是一个天天都吃煎饼馃子的人。

一个人坐在前门街的石阶上想念煎饼馃子的时候,小跑突然明白过来,他其实只有在两种情况下才有可能吃到煎饼馃子:一种是他过生日,一种是他生病。

小跑于是天天盼望着生病。因为生日一年中只有一次,而且是固定的日子,而生病却可以有很多次,只要不是机器人,随时都有可能生病。“我特别想生病!”有一天放学时,小跑忍不住对李明风说。

小跑的话把李明风惊呆了:“你说什么?生病多难受啊,你为什么想生病呢?真搞不懂你怎么想的。”“你不会明白的,”小跑边走边说,“这是个秘密。”

呼日勒的自行车

“呼日勒,你要是帮我捡满整整一筐牛粪的话,喏,你看——”乌力罕朝手中那辆半新不旧的“二八大卡”努了努嘴,吸溜着鼻子说,“今天上午它就归你骑了。”

呼日勒是我的弟弟。但我从来不喊他弟弟,就像他从来不喊我哥哥一样,无论站在离我多远的地方,呼日勒总是朝我大喊“特勒根”——好像他眼中从来没有我这个哥哥一样。“乌力罕,你说话算数?”呼日勒两眼放光。他急切地望着胖嘟嘟的乌力罕,想知道乌力罕到底是不是在跟他开玩笑。

在我们科尔沁草原最西边的海日罕嘎查,几乎没有人不知道我的这个弟弟痴迷自行车简直到了疯狂的地步。事实上,呼日勒并没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自行车,整个方圆五十里的海日罕嘎查只有乌力罕拥有一辆自行车,一辆黑色的永久牌自行车——那是我们嘎查唯一的一辆自行车。因为这辆自行车结构笨拙,高度又是夸张的28英寸,大家都叫它“二八大卡”。

二八大卡的主人本来是乌力罕的阿爸,也就是我们的阿古达木村长。可是,阿古达木村长只有去赛罕苏木开会的时候才会骑上它,其他时候,这辆车的主人理所当然地成了村长的独子乌力罕。

乌力罕皮肤白皙,一脸稚气,一点儿都没有我们蒙古族人的相貌。可是当11岁的乌力罕骑着这辆被他称作“神驹”的自行车在原野上飞驰的时候,我的弟弟呼日勒顿时被眼前的场景惊得目瞪口呆,他不敢相信世上竟有这样的宝贝,能让一个人像长出翅膀一样地飞起来,而且飞翔的姿态舒展如鹰,速度快如闪电。“骑上它的感觉一定很美妙。”

呼日勒中蛊似的迷上了它。他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在原野上飞翔的乌力罕,我看见他几乎半个小时都没有眨一下眼睛,甚至嘴角流出长长的口水,他也浑然没有察觉,他已经不可救药地迷上了这辆“神驹”。“你见过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呼日勒,你不捡也行——”乌力罕故意把声调拖得很长。“我当然捡。”呼日勒赶紧打断乌力罕的话,焦急地望着他。

乌力罕当然知道呼日勒不会拒绝他的交易。“行,那我们一个小时后在这里会面,一手交牛粪,一手交自行车。”乌力罕学着大人说话的语气,把一个硕大的粪筐扔在了呼日勒脚下,骑上自行车往沐沦河东头飞去,三分钟后就在我们的视线中完全消逝了。

而我的弟弟呼日勒则把87只老山羊抛给我一个人看管,背上乌力罕那只空空如也的粪筐向乌吉斯格朗牧场走去。

我站在山岗上,远远地看见呼日勒不停地蹲下身子拾捡草地上散落的一块块牛粪,他那瘦小的身子不停地在北风凛冽的牧场上一蹲一起,像极了一只上蹿下跳的松鼠。

一个小时后,呼日勒捡满了整整一筐牛粪。当他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时,乌力罕却一点儿踪影也没有。而当呼日勒坐在路边一块红色的石头上大口喘着粗气时,乌力罕才慢悠悠地蹬着自行车过来。

乌力罕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的车后座上载着他的同学阿古拉。“呼日勒,你大概不能现在就骑自行车了。”乌力罕哭丧着脸说。“你看,我刚约了阿古拉一起去奥尔格勒山掏鸟窝呢!”说着乌力罕又往地上扔了一个粪筐,“实在不好意思,阿古拉的粪筐也没捡满呢。”“你这是在欺负人!”我看不下去了,捋了捋袖子说,“乌力罕,小心我揍你。”

我试图为我的弟弟呼日勒打抱不平,呼日勒却大手一挥:“行了,特勒根,不要你管。”

呼日勒转过头跟乌力罕说:“行,如果我把阿古拉这筐也捡满了,那自行车该让我骑了吧?”

乌力罕不屑地看了看我,又转过头对呼日勒说:“当然。”“我回去告诉阿爸!”我放下一句狠话,扭头就走,我决不甘心呼日勒这样忍受乌力罕的欺负。

而我可怜的弟弟,则再一次背上了粪筐去牧场拾捡牛粪。这一次,为了尽快拾满一筐牛粪,呼日勒连那些被石头围起来的牛粪也不放过。在我们蒙古族人的传统里,只要牛粪被石头围起来,就表示这一圈牛粪已经有了主人,别人是不可以拾捡的。显然,呼日勒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他心里早已痒痒的,想要早点儿骑上自行车,如同一万只蚂蚁在心窝里抓挠一样。为了这个,他什么都干得出来。

我的阿爸满都拉图正在为一只病倒的老灰狗发愁不已,自然无心过问我们这帮孩子之间的琐事了。当我垂头丧气地重新走回来时,呼日勒已经再次捡好了一筐牛粪。乌力罕显然大吃一惊,他不相信只有9岁的呼日勒干活速度竟然如此之快,简直相当于一个壮硕的劳力。

在寒冷而又漫长的冬天,如果没有牛粪燃起的炉火,很难想象,我们会不会被冻僵呢?

乌力罕再也无心欺负呼日勒了,他似乎觉得再这样下去就是罪孽。他面无表情地朝呼日勒努了努嘴:“拿去骑吧,呼日勒,我服了你了。”

呼日勒喜笑颜开,像是盘旋在空中的苍鹰见了肥美的猎物一样,迫不及待地扑向自行车。

呼日勒骑上自行车之前特意看了我一眼,得意扬扬地向我做鬼脸说:“特勒根,你看着吧,一会儿我就要飞起来啦!”

我怀疑呼日勒那么小的身体到底能不能跨上这么高的自行车。不可思议的是,他竟轻轻松松地做到了。可是,任凭呼日勒怎么踩动踏板,自行车就是待在原地纹丝不动。

呼日勒回头看着乌力罕,想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乌力罕这才恍然大悟:“哦,呼日勒,实在抱歉,我忘了打开车锁。”

显然,乌力罕再一次戏耍了呼日勒。可是呼日勒却装作浑然不知,一点儿也不恼怒。等乌力罕“咔嚓”一声打开车锁,他就迫不及待地再一次跨了上去。

显然,呼日勒并不会骑自行车。是啊,他以前从来都没有骑过,谁能天生就会骑呢?没蹬出几步,我就听到了呼日勒以及自行车同时摔倒在地的乒乓声。自行车压在呼日勒幼小的身体上,呼日勒躺在地上整整挣扎了三分钟才慢慢爬起来。

呼日勒爬起来后,连摔破的膝盖都懒得揉一下,就趔趄着扶起自行车,头也不回地偏腿跨了上去。

啪,啪,啪……呼日勒不停地跌着跤,乌力罕指着狼狈的呼日勒笑得死去活来。

可是,呼日勒一点儿也不在乎,每一次从车上摔下来,他都紧闭着嘴唇,也不喊声疼,然后晃悠悠地从地上爬起来,扶起自行车,再一步跨上车,向远方的风里驶去。

这情形让人怀疑呼日勒是不是被人注射了足足十千克的麻药,使他完全丧失了感知疼痛的能力。我看得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呼日勒,也就是我9岁的弟弟,俨然已经成了一个怪物——一个正常人,怎么能够丧失对疼痛的感觉呢?

乌力罕无奈地摆了摆手:“呼日勒,你简直就是一个疯子!”

好景不长。正午一过,乌力罕就迫不及待地收回了呼日勒骑着的自行车。乌力罕夸张地睁大眼睛说:“呼日勒,你看看你把我的‘神驹’摔成了什么样子!”

的确,乌力罕的二八大卡已经不成样子了。呼日勒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实在抱歉,乌力罕,下次骑的时候,我会好好爱护它的。”“下次?呼日勒,我可没有答应你还有下次。”乌力罕故意抬高嗓门。虽然,他心里分明已经打定主意,他的这辆自行车将要作为呼日勒长期替他劳动的交换条件。“但是乌力罕,我会替你干活的。”呼日勒急切地说。“是吗?但是我想在这些咣当作响的零件修好之前,我是不会答应你的。”乌力罕故意用力摇晃了几下手中的自行车,自行车响得厉害。

呼日勒憋红了脸,而乌力罕则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摇摇头,跨上自行车,一溜烟消失了。

很显然,乌力罕只是在装腔作势,他心里头其实巴望着呼日勒能够一丝不苟地替他干完那些又脏又累的重活儿。而我的弟弟呼日勒,则恰好能够忍受乌力罕越来越嚣张的欺凌,一次又一次地替乌力罕拾捡牛粪,然后换来并不平等的几个小时骑车时间。

通常,一个人弯腰时间久了,全身就会疲惫无力,很长一段时间里根本直不起腰来。而我的弟弟呼日勒却完全不这样,每次拾完整整一筐牛粪之后,他丝毫没有疲累的迹象。恰恰相反,呼日勒显得精力充沛,兴奋异常。这一切全是因为有一辆能让他飞起来的自行车在等着他,骑上它,他就会长出像苍鹰一样矫健的翅膀。呼日勒一抬腿跨上自行车,整个人就变得轻轻松松的。

呼日勒成了一台可怕的机器。远远地看我的弟弟时,我会看到一台方方正正的机器在他弱小的身体里高速、不知疲倦地运转着。我以为是我的眼睛花了,竟然把自己的弟弟想象成了一台机器。直到有一次,捡牛粪的呼日勒经过我身边时,我挥舞着手里的牧羊鞭惊恐地朝他大喊大叫:“呼日勒,你怎么变成一台机器了?”“发神经啊,你才变成一台机器了呢!”呼日勒,不,准确地说是那台机器,理也不理我,低头弯腰继续着手头的工作。

难道是我看错了吗?我也难以相信这样的事实。我揉了揉眼睛,难道是眼里吹进了风沙?这个季节沙尘暴刮得厉害,很多时候让人不得不眯缝着眼睛。沙尘会不会让人产生幻象呢?可是,这一次证实我看得没错,呼日勒真的变成了一台机器!从颈部以下到腰部以上的呼日勒的身体,完全变成了一台四四方方的机器!

我被眼前的一幕吓坏了,赶紧跑回家去告诉阿爸我的这个惊人发现。阿爸正在给我家那匹瘦得不能再瘦的黑马喂草料,他背对着我,冷冷地说:“行了,特勒根,你不要再在我面前撒谎了,撒谎对你有什么好处呢?我是不会相信你的。”“可是阿爸,我没有撒谎。”“你没有撒谎?你忘了上次怎么跟我说的了吗?你说乌力罕欺负呼日勒了。可是后来我亲自问过呼日勒,也问过乌力罕,他们怎么说的呢?他们说他们相处得很好,是那个可恶的特勒根在造谣。你怎么解释呢,特勒根?”

满都拉图,我的阿爸,也就是眼前这个正一门儿心思给马喂草料的高个儿男人问得我百口莫辩。“行了,特勒根,记住吧,我们蒙古族人是从不说谎的。”阿爸依然不抬头。

我已经不想再说什么了,说什么阿爸也不会相信我的。我想只有等到傍晚,呼日勒赶着羊群回来,阿爸亲眼看到他那已经变成机器的儿子,才能相信我说的一切吧。

我开始急切地盼望呼日勒归来。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急切地想见到呼日勒。可是,我的这个弟弟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一样,等到太阳完全落山了也没看见他的踪影,更别提我家那一群老山羊了。

等到八点的时候,阿爸坐不住了,他盯着我的眼睛问:“特勒根,你怎么不和你弟弟一起放羊呢?你弟弟一个人很难看管这么一大群羊的。”“可是阿爸,”我解释道,“上午是我一个人放的羊。”

的确,整个上午呼日勒都在帮乌力罕捡牛粪。

阿爸显然不想再说什么了,他肯定不信我的话:“如果上午是你一个人放的羊,那呼日勒跑去哪里了呢?”

大约一个小时以后,一阵浓烈的腥膻味扑鼻而来,呼日勒终于赶着羊群回来了。我连忙赶出来迎接我那已经变成机器的可怜的弟弟呼日勒。

可是,我看到的呼日勒跟昨天的呼日勒没有任何不同。呼日勒还是完整的呼日勒,既没有变成机器,也没有像我刚才在某一刻所担心的那样走失了再也不回来。

呼日勒好端端地回来了。

显然,阿爸并没有把我下午告诉他的话放在心上。也许,他早就不信任我了。

是啊,谁能相信一个蒙古族的孩子突然就变成一台机器了呢?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也不会相信。

吃饭的时候,我刚要坐下来喝一口奶茶,阿爸就严厉地对我说:“特勒根,你今晚不用吃饭了。你应该知道你做了什么。”

我于是老老实实地站起来面对墙壁,再也不敢偷看一眼那香喷喷的羊肉。

我知道,阿爸指的是我说了谎。可是我并没有说谎。“什么时候你愿意认错了,再来吃饭吧。”阿爸喝马奶酒的声音很响。额吉试图劝阻阿爸,阿爸轻轻一挥手,额吉就不再说话了。

我没有说谎,我不会认错的。

到了夜里十一点多,我饿得头昏脑涨。我不得不用力勒了勒系在腰间的裤腰带,可是一点儿作用也没有,肚子还是咕咕叫。

你也许说我可以趁他们睡熟的时候偷偷摸摸弄一点儿食物来吃,毕竟现在已经是深夜了,一身酒气的阿爸呼噜打得震天响。

可是,我不会这样做的。我没有做错什么,我倔强地想,大不了把我饿死吧。

第二天早上,我被发现饿晕在毡房下。是阿爸亲自喂我食物才把我弄醒的。

阿爸虽然弄醒了我,却自始至终不说一句话,阿爸拿我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令我没有想到的是,阿爸从此再也不跟我说话了。那是三天后我才发现的,因为这三天里阿爸一次也没有跟我说过话,一个字也没有。即使有需要叫我的时候,阿爸也不直接来找我,而是让额吉或呼日勒传达他的意思,哪怕我近在眼前,他也不跟我说一个字。

看来,阿爸是不肯原谅我了。

如果说阿爸的脾气是一头牛,那么我至少也是一头驴。我坚持认为我一点儿错也没有,我不需要得到他的原谅。所以当我渐渐发现阿爸不肯跟我说话的时候,我也做出了与之完全对立的回应——我也赌气不理他。

所以,在我的印象里很长一段时间,阿爸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还是在那个冷冰冰的夜晚——“什么时候你愿意认错了,再来吃饭吧。”

这句话也是冷冰冰的,如同科尔沁草原上的春寒一样料峭。

其实也有那么几次我想过要跟阿爸和解的。有一次是在一天傍晚,阿爸刚结束了一天的劳作回来,夕阳懒洋洋地照在他那高高凸起的颧骨上,阿爸悠闲地坐在门口抽一支旱烟,眯缝着眼睛透过眼前缭绕的烟雾远远地看着渐渐下沉的夕阳。我在那一刻突然发现阿爸竟然也跟眼前的夕阳一样老了下去,这就好比他原本高大的身材渐渐变得矮小了一样。

这些年来,阿爸的脊背越发显得佝偻。谁能想到,几年前阿爸还是我们整个赛罕苏木最优秀的搏克手(对蒙古摔跤手的称呼)呢?那个时候我还只有7岁,我们赛罕苏木一年一度的那达慕大会依例举行,我坐在场边目睹了阿爸潇洒地放倒一个又一个上台的挑战者。蒙古摔跤是我们蒙古族人比拼力量和勇气的最佳项目,阿爸堪称完美的表现证明他无疑是当年最出色的摔跤之王。可是,阿爸在完成所有比赛之后,在无对抗的情况下突然感觉腰疼不止,这样,他不得不放弃了继续去花图古拉旗参加全旗比赛的机会。更令人没有想到的是,阿爸竟然就因为那次不起眼的腰部受伤,以后再也不能在摔跤场上觅得任何机会。第三年,他干脆直接放弃了比赛。科尔沁草原上一名刚刚崛起的搏克手就这样匆匆消失在摔跤场上,也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从此,没有人知道有一名叫满都拉图的搏克手。

我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夕阳下渐渐老去的阿爸。当最后一缕晚霞渐渐隐遁它的光辉,我突然发现了阿爸头上的几根白发,它们那么不起眼,又是那么显眼,明晃晃地贴在那里,像是不小心落在头发上的几根白草一样,芜杂而又凌乱。

看到阿爸白发的那一刻,我是有一种冲动要和阿爸说话的,可是我竟然克制住了张嘴的冲动。

我发现阿爸的喉结也慢慢地滑动了一下。这个细节被我看到了,我觉得阿爸其实也是想跟他的儿子说话的。

可是我们父子俩谁也没有打破这种宁静。

直到有一天,阿爸突然从苏木的市集上买回一辆自行车,我们之间的僵局才被打破。

那天一大早,天还蒙蒙亮,阿爸就赶了几只羊去赛罕苏木。中午时候,他就推回了一辆崭新的自行车。刚进家门,阿爸就大声对我们说(实际上,阿爸并没有直接对我说的意思,他说话的时候眼神其实是看着呼日勒的):“你们都看到了,这些年水土流失越来越厉害,我们附近几里之内的草场已经找不到什么牧草了。今后你们放羊的时候不得不走远一点儿,最好去特斯其苏木。喏,这辆车就是为你们准备的。”阿爸用力拍了拍自行车座,自行车在阳光下显得锃光瓦亮。

阿爸的意思是说,早上我们把羊赶到隔壁的特斯其草场,中午就不用再把羊群带回来了,我和呼日勒其中一人看着羊,一人骑车回来拿两人的中午饭,下午再一起把羊群赶回来。

阿爸说了一个词——“你们”,这让我确切地知道,阿爸其实也是在跟我说话。我的心里喜悦不已,阿爸终于肯跟我说话了!看来,阿爸已经原谅了我的莽撞和执拗。呼日勒比我还要喜悦,只是他的喜悦完全来源于这辆刚买的自行车。他大概做梦也不会料幸福就这样降临了:阿爸会给他买一辆崭新的自行车!

呼日勒一把从阿爸手里夺过钥匙,骑着自行车飞驰起来。阿爸大概没料到9岁的呼日勒竟然已经会骑自行车,他在后面大声喊着:“呼日勒,小心摔下来!”

当然,呼日勒并没有听见阿爸的喊声,因为他早已飞出了我们的视线。

呼日勒在乌力罕的自行车上摔了一百次以后,已经可以把车骑得像飞一样了。

我却发现我对自行车一点儿兴趣也没有。理所当然地,我认为每天中午骑车回来取午饭的任务更适合呼日勒。

我是争不过我的这个弟弟的,我也从来不愿意跟他争。

下午两点,额吉让我去喊呼日勒回家吃饭。呼日勒自打中午骑上自行车之后就没踪影了。我走到那日松嘎查的时候,被眼前的一幕吓呆了:空荡荡的原野上有一辆自行车兀自飞奔,车上竟然没有人!

凭直觉,我猜那就是我家的自行车,因为那辆车看起来非常新,而且我感觉呼日勒很可能就在车上。于是我朝虚空里喊了一声:“呼日勒——”

没人回答我。

不一会儿,自行车却自个儿开到了我面前,呼日勒竟然一下子从车上跳了下来,把我吓了一跳:“呼日勒,你是从哪里跑出来的?”

呼日勒显然听不懂我在说什么。他没有接我的话茬儿,一边揿着自行车的铃一边跟我说:“特勒根,我跟你说吧,我是不会把这辆车给你骑的,你想都别想。”

我还真没打算要骑这辆自行车,说实话,我一点儿兴趣也没有。我好奇的是,刚才呼日勒是不是骑在自行车上面,而我为什么看不到他?

我把我的疑惑告诉了呼日勒。我始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些分明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却总是在我的眼前一次次出现:上次是呼日勒变成了四四方方的机器;这一次干脆是呼日勒本人骑在自行车上不见了,空留一辆自行车在原野上飞奔。

我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个比我个子还矮的弟弟,而我的弟弟则用同样疑惑的眼神看着我。最后,呼日勒把我带到了诺敏河边,他骑上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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