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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19 05:56: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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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勃朗特

出版社:中国致公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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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小学生必读丛书:呼啸山庄(新课标)

中小学生必读丛书:呼啸山庄(新课标)试读:

序言

艾米莉·勃朗特(1818~1848),十九世纪英国杰出的女作家和诗人。

艾米莉·勃朗特出生在英国北部约克郡旷野的桑顿村,1820年随父母亲迁到了豪渥斯,度过了短暂而壮丽的一生。她的父亲是当地圣公会的穷牧师,母亲是家庭主妇。艾米莉·勃朗特排行老五,上有三个姐姐、一个哥哥,下有一个妹妹。姐姐夏洛特·勃朗特和妹妹安妮·勃朗特也是著名作家,姐妹三人都因各自的不朽著作而驰名世界文坛,被称为“勃朗特三姐妹”。

艾米莉·勃朗特生活的三十年间正是英国社会跌宕起伏、变化莫测的时期。资本主义正在蓬勃发展,但也越来越暴露出它内在的缺陷:劳资之间矛盾日益尖锐,失业工人贫困交加,大量童工被残酷折磨至死,英国政府对民主改革斗争和工人运动采取了高压手段。这一时期的文学作品对此也有所反映。

尽管她们的家邻近豪沃斯工业区,但这座住宅正好位于城镇与荒野之间。艾米莉经常和她的姐妹们到西边的旷野散步。因此,勃朗特姐妹一方面看到了城镇中正在发展的资本主义社会,另一方面也受到了旷野气氛的感染。尤其是艾米莉,她表面沉默寡言,内心却热情奔放,虽然不懂政治,但又十分关心政治。三姐妹常常看自由党或保守党的期刊,喜欢议论政治,这当然是受到了她们父亲的影响。她们的父亲是一位比较激进的保守党人,早年反对过路德运动,后来也帮助豪沃斯工人,支持他们的罢工。艾米莉和她的姐妹们继承了他的正义感,同情手工业工人的反抗和斗争。这就为《呼啸山庄》的诞生创造了有利的条件。

艾米莉·勃朗特使用的笔名是相当中性的埃利斯·贝尔(Ellis Bell)。艾米莉被人们认为是三姐妹中天分最高的一位。她生性独立、纯真、刚毅、热情,颇有男子汉气概,同时却又沉默寡言,性格自闭,孤傲乖僻,热爱荒原,一生中几乎没有朋友,但她有惊人的想象和卓越的文采,创作了大量抒情诗,并以唯一的一部小说《呼啸山庄》驰名文坛,被誉为英国十九世纪文学史中最奇特的女作家。

艾米莉的写作从诗开始,她在着手创作《呼啸山庄》之前十六七年间,陆续习文写作,创作了193首诗。这些文字也是她创作《呼啸山庄》这部不朽之作的有益准备。也就是说,她写《呼啸山庄》,是她写诗的继续。她的诗真挚深沉,粗犷遒劲,立意高远,这也是《呼啸山庄》的基本格调。

可以说《呼啸山庄》凝结了艾米莉短暂一生的全部心血和才华。这是一个爱情和复仇的故事。《呼啸山庄》通过三十多年的时间跨度,叙述了恩肖和林顿两家两代人的感情纠葛这样一个错综复杂、惊心动魄的故事。全篇充满强烈的反抗压迫和争取幸福的斗争精神,又始终笼罩着离奇紧张的浪漫气氛。《呼啸山庄》是一部有丰富象征意义的小说,在艺术上结合了现实主义、浪漫主义和象征主义的手法。故事始终笼罩在一种神秘和恐怖的气氛之中。这个凄婉哀怨的故事是以希斯克利夫达到复仇目的而死告终的。他的死是一种殉情,表达了他对凯瑟琳生死不渝的爱。他临死前放弃了在下一代身上报复的念头,表明了他的性本善,只是因残酷的现实而扭曲了天性,迫使他变得暴虐无情。这种人性的复苏是一种精神上的升华。《呼啸山庄》出版后很长一段时间,始终遭到评论界的猛烈谴责,一直不被世人理解,是一部“神秘莫测”的“怪书”。直到近半个世纪之后,人们才发现艾米莉远远地走在了人们的前面。《呼啸山庄》就像一首奇特的抒情诗,字里行间充满了丰富的想象和狂飙般猛烈的情感,具有震撼人心的艺术力量。《呼啸山庄》通过一个爱情悲剧,向人们展示了一幅畸形社会的生活画面,勾勒了被这个畸形社会扭曲的人性及其造成的种种恐怖事件。整个故事的情节实际上是通过四个阶段逐步铺开的:第一阶段叙述了希斯克利夫与凯瑟琳朝夕相处的童年生活;第二阶段着重描写了凯瑟琳因为虚荣、无知和愚昧,背弃了希斯克利夫,成了画眉田庄的女主人;第三阶段以大量笔墨描绘了希斯克利夫如何在绝望中把满腔仇恨化为报仇雪耻的计谋和行动;最后阶段,尽管只交代了希斯克利夫的死亡,但突出揭示了他了解哈里顿和凯茜相爱后思想上经历的一种崭新变化,使这个具有恐怖色彩的爱情悲剧闪射出一道人性回归的希望之光。

因此,希斯克利夫的爱——恨——复仇——人性的复苏,既是小说的精髓,又是贯穿始终的一条主线。按照这个脉络,作者谋篇布局,把场景安排得波谲云诡变幻莫测,故事始终笼罩在一种神秘恐怖的气氛之中。

艾米莉曾经在少女时期的一首诗中这样写道:“我是唯一的人,命中注定无人过问,也无人流泪哀悼;自从生下来,我从来没有引起过一丝忧虑和一个快乐的微笑。在秘密的欢乐和秘密的眼泪中,这个变化多端的生活就这样滑过,十八年后依然无依无靠,就像在我诞生那天一样寂寞。”

她在同一首诗中最后慨叹道:“起初青春的希望被融化,然后幻想的虹彩迅速退去,于是经验告诉我说,真理绝不会在人类的心中成长。”

然而,她很想振作起来,有所作为,但已经挣扎不起,这种痛苦的思想斗争和濒于绝望的情绪在她同一时期的诗句中也有所反映:“如今,当我希望歌唱时,我的手指却拨动了一根无音的弦。”

英国著名女作家弗吉尼亚·伍尔夫在《〈简爱〉与〈呼啸山庄〉》一文中说:“夏洛特写作时,以雄辩、光彩和热情说‘我爱’,‘我恨’,‘我苦’。尽管她的经验比较强烈,但跟我们自己的经验都在同一水平上。然而,《呼啸山庄》中没有‘我’,没有家庭女教师,没有东家。有爱,却不是男女之爱。艾米莉受到某些比较普遍的观念激励,促使她创作的冲动并不是她自己的受苦或她自身受损。她朝着一个四分五裂的世界望去,而感到她本身有力量在一本书中把它拼凑起来。那种雄心壮志可以在全部小说中感觉得到——一种虽部分受挫、但却具有恢弘信念的挣扎,通过她的人物说出的不仅仅是‘我爱’或‘我恨’,而是‘我们,全人类’和‘你们,永存的势力’这句话没有说完。”

英国进步评论家阿诺德·凯特尔在《英国小说引论》一书中说:“《呼啸山庄》以艺术的想象形式表达了十九世纪资本主义社会中人的精神上的压迫、紧张与矛盾冲突,对自然、荒野与暴风雨、星辰与季节的有力召唤是启示生活本身真正运动的一个重要部分。《呼啸山庄》中的男男女女不是大自然的囚徒,他们生活在这个世界里,而且努力去改变它。”

英国当代著名小说家毛姆评论说:“我不知道还有哪一部小说其中爱情的痛苦、迷恋、残酷和执著曾经如此令人吃惊地描述出来。《呼啸山庄》就像铅色的天空掠过一道闪电,给这一情景加上了最后一笔,增添了神秘的恐怖感。”

总之,《呼啸山庄》是一部伟大的作品,也被誉为“最奇特的小说”。小说中希斯克利夫与凯瑟琳这两个主要人物在世界文学上给广大读者留下了终生难忘的深刻印象。他们那种不为世俗所压、忠贞不渝的爱情是对他们所处的那个旧时代的一种顽强反抗,最终战胜了死亡,达到了升华的境界,让爱充满人间。青闰

第一卷

第一章

1801年。我拜访过房东刚刚回来,房东就是那个要我麻烦交往的孤独邻居。这的确是一个美丽的乡野!在整个英格兰,我相信,我再也找不到这样一个完全远离尘嚣的地方了。这是遁世归隐者的完美天堂,而由我和希斯克利夫共享这个荒凉景象正好凑成了一对。多好的一个人啊!我骑马走上前去,只见他的黑眼睛疑云重重,缩拢在眉毛下面。当我自报家门时,他还是把手指更深地插入背心口袋,露出了一副决心提防的神情,这时他完全没有想到我对他多么有好感。“是希斯克利夫先生吗?”我问。

点头算是应答。“先生,我是洛克伍德先生,是你的新房客。一到这里,我就非常荣幸地尽快前来拜访,希望自己一再坚持要求租赁画眉田庄,没有给你带来什么不便。我昨天听说你有过一些想法——”“先生,画眉田庄是我自己的,”他皱眉打断说。“只要能阻止,我就不允许任何人给我带来不便——进来吧!”“进来吧”是咬着牙发出的,表达的是“见鬼去吧”的情绪。就连他靠着的那扇栅栏门,也对他的话无动于衷。我想,正是这个情况,使我决定接受他的邀请。我对一个好像远比我拘谨的人产生了兴趣。

看到我的马前胸就要抵住栅栏时,他伸手解开了门链,然后沉着脸领我走上石板铺道。当我们走进院子时,他大声喊道——“约瑟夫,把洛克伍德先生的马牵走,然后送些酒来。”“我想,我们整个这里只有一个仆人。”听到这个双重命令,我暗自想道。“怪不得石板之间都长起了草,树篱只有靠牛来修剪喽。”

尽管约瑟夫精神矍铄,身体结实,但上了年纪,不,成了老头,说不定都老得掉牙了。“求主帮帮我们!”他接过我的马时,怏怏不快地低声自言自语,同时乖僻地盯着我的脸;我善意地猜想,他必须借助神力才能消化自己的晚饭,而他突然虔诚的自言自语跟我的意外到来没有任何关系。

呼啸山庄是希斯克利夫先生寓所的名称。“呼啸”是一个耐人寻味、具有地方特色的形容词,用来描述寓所的位置在风暴天气里大气喧嚣的情景。的确,这里始终流通着纯净清爽的空气。只要看看房子那头几棵矮小冷杉格外倾斜的长势,看看那排细长的荆棘丛均向一侧伸展枝条的样子,好像在渴望太阳的施舍,人们就能猜想到北风刮过房檐的威力了。幸运的是,建筑师有先见之明,把房子盖得坚固,那些狭窄的窗户深深地嵌入了墙里,墙角也都用突出的大石块加以防护。

跨过门槛之前,我驻足欣赏房子正面一些雕刻繁复、风格奇异的浮雕,尤其是正门周围的浮雕,在一头头支离破碎的怪兽和一个个不知害臊的小男孩雕像之间,辨认出了“1500”这个日期和“哈里顿·恩肖”这个名字。我本该评论几句,向这个乖戾的庄主请教一下这个地方的简史,但他站在门口的姿势似乎是要求我要么赶快进来,要么干脆走开,所以我不想在查看内室之前就惹他更不耐烦。

我们一步跨进了家庭起居室,中间没有门廊和过道。他们堂而皇之地把这里称为“堂屋”。堂屋一般包括厨房和客厅,但在呼啸山庄,我相信,厨房完全被挤到了另一个区域:至少,我听出里面传来了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和厨具叮叮当当的磕碰声;我看不到大壁炉那里有烤肉、做饭或烤面包的任何迹象,也看不到墙壁上有铜锅和锡漏锅的任何闪光。的确,起居室一端反射出了一片辉煌的光和热,只见一个巨大的橡木橱柜上面摆着一排排硕大的白磁碟子,这些白磁碟子像宝塔似的一摞摞堆到了天花板顶,其间点缀着几只银壶和大酒杯。屋顶从来没有装过天花板,整个结构光秃秃的,一览无余,只有一个地方被摆满燕麦饼、牛腿、羊腿和火腿的木架遮住了。壁炉上方挂着各式各样蹩脚的老枪和两支马枪;另外,为了装饰,顺着炉台边还摆放着三只描画俗丽的茶叶罐。地板由平滑的白石铺成,椅子呈高背状,结构古朴,漆成绿色,一两把黑椅子摆在暗处。橱柜底下的拱门里卧着一条体型硕大的深赤褐色母猎犬,母猎犬身边围着一群汪汪尖叫的小狗;还有几条狗卧在另一些暗角里。

房子和家具属于一个朴实的北方农民,没有什么离奇之处;他相貌刚毅,四肢健壮,穿上长到膝盖的短裤和长筒橡胶靴,会更有神采。如果饭后时间合适,在这群山间随意走上五六英里,你就会看到这样一个人,只见他坐在扶手椅上,一大杯冒着泡沫的浓啤酒放在他面前的圆桌上。但是,希斯克利夫先生跟他的住所和生活方式形成了奇特对比。他在相貌上像是一个黑皮肤的吉普赛人,在衣着和举止上又像是一位绅士,也就是说,更像是许多乡绅那样的绅士,也许有些邋遢,但他的不修边幅看上去并没有什么问题,因为他身材挺拔、模样英俊,就是有些闷闷不乐。有人也许怀疑他因缺乏教养而有些傲慢;我有一种心灵上的共鸣——这种共鸣告诉我,绝不是那样;出于本能,我知道他的拘谨源自他对矫揉造作的厌恶,厌恶人们相互表示亲热。无论爱恨,他都秘而不宣,并把受到别人的爱恨看成是一种鲁莽之举。不,我滔滔不绝说得太快了:我过于慷慨把自己的特征都加在了他的身上。像我一样,希斯克利夫遇到愿意相识的人,就会把手藏起来,但原因跟我全然不同。但愿我的气质有些特别。我敬爱的母亲过去经常说我绝不会有一个舒适的家;直到今年夏天,我才发现自己完全不配有那样一个家。

当时,我在风和日丽的海滨度过了一个月,偶尔结识了一个极其迷人的女孩。她还没有注意到我时,在我的眼里就是一位真正的女神了。我“从来没有诉说过自己的爱情”。然而,如果眉目可以传情的话,即使最愚蠢的傻瓜也会猜出我神魂颠倒。她终于明白了我的心思,向我回送了一个人们可以想象的最甜美的秋波。那我做了什么呢?我羞愧地承认这一点——就是像蜗牛一样冷冰冰地缩了回去;她每看我一眼,我就越冷漠,缩得越远;直到最后,那个可怜的天真女孩怀疑起自己的神智,以为她自己搞错了,迷惑不解,不知所措,说服她的妈妈一走了之。由于这个古怪的举动,因此我得到了无情无义的名声。真冤枉,只有我才能领会到。

我在壁炉一端的椅子上坐下来,房东走向对面的椅子。我试图去爱抚那条母狗,以填补这段沉默的间隙。这条母狗离开一窝狗崽,饿狼般偷偷地溜到了我的腿肚后面,嘴唇龇起,白牙流涎,想扑过来咬一口。我的爱抚激起它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长嗥。“你最好别摸这条狗,”希斯克利夫先生也跟着低吼一声,踢了它一脚,制止它更凶猛的示威。“它不习惯受宠——不是当宠物养的。”随后,他大步走到一个侧门,又大声喊道:“约瑟夫!”

约瑟夫在酒窖深处含糊不清地咕哝着,但没有丝毫要上来的意思;于是,东家就冲下去找他,留下我面对着那条凶恶的母狗和一对令人生畏的毛茸茸的牧羊犬。那对牧羊犬和那条母狗一起虎视眈眈地监视我的一举一动。我不想跟犬牙们打交道,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然而,倒霉的是,我想它们几乎不会明白无声的冒犯,就冲这三条狗挤眉弄眼做鬼脸。我的某个变脸惹毛了母狗。它突然狂怒,跃上我的膝盖。我把它甩了回去,赶快拉过桌子,挡在了我们中间。这一举动招来了群攻:六条体型不一、大小各异的四脚恶魔都从藏身处窜出来,向我这个共同的敌人扑来。我感到自己的脚后跟和外套衣襟都成了它们攻击的特有目标;我一边用拨火棍尽可能地躲闪那几个体型较大的斗兽,一边被迫大声求救,求这家人重建和平秩序。

希斯克利夫和他的仆人迈着慢腾腾的脚步爬上酒窖台阶,这让人恼火:我想,尽管壁炉这里撕咬犬吠乱成了一锅粥,但他们走得并不比平常快一秒钟。幸亏,厨房里有人来得快——是一个身体健壮的女人,她长袍挽起,赤裸胳膊,满面通红,挥舞着一只煎锅冲到了我们当中:她运用武器和舌头,立竿见影,风波奇迹般平息了。当她的东家赶到现场时,只有她还在大口喘息着,就像大风掠过的大海一样波涛汹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盯着我问道。受到这样冷遇之后,我再也受不了那样的目光。“真是的,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咕哝道。“先生,就是一群着魔的猪都没有你这群畜生凶恶。你还不如把一个陌生人丢给一群老虎呢!”“人们不摸它们,它们是不会乱动的,”说着,他把酒瓶放在我的面前,并把移位的桌子放回了原位。“保持警惕,狗做得对。来一杯葡萄酒?”“不,谢谢你。”“你没有被咬着吧?”“要是被咬的话,我就会在咬我的狗身上留下印记。”希斯克利夫的面容放松,咧嘴笑了起来。“好了,好了,”他说。“你受惊了,洛克伍德先生。给,来点儿酒。这房子里极少有客人来,所以我愿意承认,我和我的这些狗都不大知道如何待客。祝你健康,先生!”

我鞠躬,也举杯回敬,祝他健康。我开始意识到,为一群恶狗的粗鲁行为而坐在那里闷闷不乐,将是愚蠢之举;再说,我不愿让这个家伙再来取笑我,因为他把情绪转向了取笑。他可能是经过审慎考虑,认为得罪一个好房客是愚蠢之举,态度就发生了动摇。他省掉代名词和助动词的简洁风格有点儿放松,还主动提起了他认为我会感兴趣的话题,详细谈起了我现在隐居地方的有利条件和不利条件。我发现,无论我们谈什么话题,他都很机智;回家之前,我受到了鼓舞,居然主动提出明天再来拜访。他显然不愿我再来打扰。不过,我还是要去。我觉得,跟他相比,我是多么爱好交际。这真令人吃惊。

第二章

昨天下午寒冷有雾。我坐在书房壁炉边,三心二意地过了一个下午,没有费力去穿过石南树丛和泥泞前往呼啸山庄。但是,吃过午饭(注意——我十二点钟到一点钟之间吃饭。我租房时那位随同一起受雇的女管家无法理解,也不愿去理解我五点钟开饭的要求),我带着这个懒惰的想法爬上楼梯,走进餐厅时,只见一个女佣跪在一堆刷子和煤斗之间,正用一堆堆炉渣封火,一堆堆炉渣扬起了一片能呛死人的烟尘。这个景象马上又把我逼了回去。我拿起帽子,步行四英里,来到了希斯克利夫的花园门口,刚好躲过了这第一场漫天飞雪。

在那个荒凉的山顶上,地面因严霜而冻得硬梆梆的,寒气使我浑身哆嗦。我解不开门链,就跳了过去,然后顺着两边长有稀稀拉拉醋栗丛的石板铺道跑去敲门,敲得我指关节生疼,群狗狂吠,也没有人开门。“这家人真可恼!”我心里突然嚷道。“你们这样粗俗无礼,就应该永远与世隔绝。至少,我不会白天就闩住门。我才不管呢——我要进去!”于是,我下定决心,抓住门栓,一阵猛晃。一脸尖酸乖戾的约瑟夫从谷仓的圆窗里探出头来。“你干嘛?”他大声喊道。“东家在下面的羊圈里。你想跟他说话,就绕到房子那头去。”“屋里没有人开门吗?”我也应声喊道。“屋里只有太太。你就是嚷嚷到夜里,她也不会开门的。”“为什么?喂,约瑟夫,你就不能告诉她,我是谁吗?”“别烦我!我才不管呢,”他咕哝了一句,就不见了踪影。

雪越下越大了。我抓住门柄,想再试一次。这时,一个没有穿外套、扛着草耙的年轻人出现在了后院里。他招呼我跟着他走,经过一间洗衣房和一片有煤棚、水泵和鸽笼铺得平展的区域,最后我们来到了那个宽大、温暖、舒适的房间,他们先前就是在这里接待我的。混合着煤块、泥煤和劈柴的炉火烧得很旺,熊熊火光照得整个屋子都亮堂堂的。我在摆着丰盛晚饭的餐桌边高兴地见到了那位“太太”,以前从来没有察觉到这样一个人的存在。我鞠躬,等待,心想她会请我坐下来。她瞧了我一眼,又靠回了椅背,坐在那里,一声不吭。“天气真糟啊!”我说。“希斯克利夫太太,你的仆人优哉游哉,我怕那扇门可要遭罪喽。我用了好大劲儿,才使他们听到。”

她始终没有开口。我目不转睛——她也目不转睛。至少,她以一种毫不在意的冷漠神情盯着我,让人极其尴尬和不快。“坐下吧,”那个年轻人粗声说道。“他马上就到。”

我应声坐下,清了清嗓子,喊了朱诺那条恶狗一声。第二次相见,它总算赏脸,摇了摇尾巴尖,表示认识我了。“这狗真漂亮!”我又开口说道。“你想卖掉这些小狗吗?”“这些狗不是我的,”模样出色的女主人说,比希斯克利夫本人回答时口气更冲。“啊,这些狗当中有你最喜欢的吗?”我接着说道,转向放在暗处的一个坐垫,上面好像卧满了猫。“选这些东西才怪呢,”她不屑一顾地说。

偏巧,那是一堆死兔子。我又清了清嗓子,向壁炉移近了些,再次评论起了今晚的糟糕天气。“你就不应该出来,”说着,她站起身,伸手去拿壁炉架上的两只描漆茶罐。

她先前坐的地方被遮住了光线。现在,我清晰地看到了她的脸庞和整个身体。只见她身材苗条,妙龄期显然还没有过去,身段姣好,小脸蛋精致极了,我从来不曾见过。五官小巧,非常秀气;淡黄色或金黄色的长卷发散垂在玉颈上面;还有那双眼睛,如果神情愉悦的话,肯定就会让人难以抗拒。我是一个容易动情的人,幸运的是,她的眼睛流露出的仅仅是轻蔑绝望的情绪,在她的眼睛里看到这种神情,真是匪夷所思。茶叶罐高得她几乎够不着,我举手示意帮她,她转向我,就像守财奴碰到有人想帮他数金子似的。“我不要你帮,”她厉声说道。“我自己够得着。”“请你原谅!”我赶忙答道。“是请你来喝茶的吗?”她问,只见她一条围裙系在整洁的黑衣服上,站在那里,手握一匙茶叶,悬在茶壶上面。“我很高兴能喝上一杯,”我答道。“是请你来的吗?”她又问。“不是,”我似笑非笑地说。“你请我正合适。”

她把那匙茶叶连同茶匙扔了回去,一气之下坐回了椅子,额头蹙起,红红的下嘴唇突出,活像要哭的孩子。

其间,那个年轻人早已向自己的身上披了一件明显破旧的上衣,然后站在炉火前,斜睨着我,好像我们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我开始怀疑他是不是一个仆人。他的穿着和言谈都很粗俗,完全没有希斯克利夫两口子身上体现出来的那种优越气势。浓密的棕色鬈发没有梳理,乱蓬蓬的;脸颊上像熊一样长满了腮须;两手呈褐色,酷似普通劳动者的手。尽管如此,但他举止随便,近乎傲慢,没有露出一点家仆服侍女主人的殷勤。因为缺乏对他的情况的明证,所以我认为最好不去注意他的古怪行为。五分钟过后,希斯克利夫的到来,多少使我从尴尬境地中解脱了出来。“先生,你瞧,我如约而至!”我显得兴高采烈,大声说道。“我恐怕自己会被这天气困上半小时,担心这期间你能不能让我避避风雪。”“半小时?”说着,他抖落衣服上的一片片白雪。“我纳闷,你怎么会挑这种暴雪天出来闲逛。你知道你是在冒着迷路掉进沼泽的危险吗?熟悉这一带荒野的人,这样的夜晚也常常迷路;我可以告诉你,眼下是不可能变天的。”“也许我可以从你的仆人中找一个向导,他可以在田庄待到第二天早上——你能给我派一位吗?”“不,我不能。”“噢,真是的!那好吧,我必须靠自己的聪明才智了。”“哼!”“你是准备沏茶吗?”他一边问那个破旧衣服的人,一边将恶狠狠的目光从我的身上移向了那位年轻女士。“他也喝吗?”她反问希斯克利夫。“去备茶,好吗?”这就是答复,说得如此蛮横,把我吓了一跳。他说这些话的口气露出了一种真正的性恶。我再也不想把希斯克利夫称为大好人了。茶泡好之后,他邀请我说:“好了,先生,把你的椅子向前移一下。”于是,我们所有人——包括那个粗俗的年轻人——都围拢到了桌边。当谈到吃饭时,我们都神情严肃,一声不吭。

我想,如果是我招来了这片乌云,我就有责任努力驱散它。他们不可能每天都这样冷酷沉默地坐在那里;无论脾气有多坏,他们都不可能整天愁容满面。“奇怪,”喝完一杯茶续茶时,我开口说道——“真奇怪,风俗居然能影响我们的情趣和观念。希斯克利夫先生,许多人难以想象,你这样完全离群索居的生活居然也有幸福快乐;不过,我敢说,有你的家人围着你,还有和蔼可亲的太太作为天使守护你的家园和心灵……”“和蔼可亲的太太!”他脸上露出近乎恶魔般的狞笑打断说。“她在哪里——和蔼可亲的太太?”“我是说,希斯克利夫太太——你的妻子。”“啊,是的——噢,你是要暗示,即使她尸骨不存,她的鬼魂也已经承担起了救死扶伤的天使的职责,守护呼啸山庄的产业。是这样吗?”

我认识到自己犯了大错,就试图加以纠正。我本可以看出来,这两个人年龄差距太大了,不可能是夫妻。一个四十来岁,正是精力旺盛的时期,男人到了这个时期,很少会抱着女孩为爱情嫁给自己的幻想,那种梦想是留给风烛残年的人聊以安慰的。另一个人看上去还不到十七岁。

随后,这让我立刻心领神会——“我旁边这个用水罐喝茶、手也不洗就吃面包的粗人说不定是她的丈夫,自然是小希斯克利夫了。这就是自我葬送的后果:她完全是因为不知道世界上还有更好的男人,就嫁给了那个粗人!可悲又可怜——我必须当心,不要让她因为我而对自己的选择后悔。”这最后一个想法似乎有些自负,事实并非如此。在我看来,旁边这个人让人厌恶;凭借经验,我知道自己还算有魅力。“希斯克利夫太太是我的儿媳妇,”希斯克利夫说,确证了我的猜测。他一边说,一边神情奇特地转向她,是一种憎恨的神情;除非他的面部肌肉长得极其反常,不像别人的那样能体现心灵的语言。“啊,当然——我现在明白了:这位慈善仙女是属于你的啊,”我转向邻座说道。

这比先前更糟:这个年轻人满脸通红,攥紧拳头,露出了一副想动手打架的姿势。不过,他好像马上又镇定下来,粗鲁地骂了一声,忍住了,没有雷霆大怒了。那骂声是冲我来的,我却故意装作没有听见。“先生,不巧你没有说中,”东家说。“我们俩谁都没有福分拥有你这位好心的仙女。她的对象死了。我说过,她是我的儿媳妇。所以,她一定是嫁给了我的儿子。”“那么,这个年轻人是——”“肯定不是我的儿子。”

希斯克利夫又微微一笑,好像把那个粗人认作他的儿子是荒唐的笑话。“我的名字叫哈里顿·恩肖,”另一个人粗声说道。“我劝你放尊重点儿!”“我没有表示任何不敬啊,”我这样回答说,他自报家门时高人一等的劲儿让我心里发笑。

他一直盯着我,盯得我都不敢回视他,唯恐自己忍不住扇他耳光或笑出声来。我开始感觉自己与这个快乐的家庭明显格格不入。这种沉闷的精神氛围不仅压倒了,而且大大中和了我周围光彩夺目、生活舒适的物质条件;我下定决心,如果我敢第三次走进这座房子,我就一定要谨慎行事。

吃完饭后,谁也没有说一句客套话。我走近窗边查看天气。我看到的是一片凄惨的景象:黑夜提前降临了,天空和群山被凛冽的旋风和令人窒息的大雪混在了一起。“我想,现在没有人带路,我可能回不了家了,”我禁不住大声嚷道。“路都已被盖住了;即便没有盖住,我也连一步远的地方都看不清楚。”“哈里顿,把那十几只羊赶进谷仓门廊。它们要是整夜留在羊圈里,就会被雪埋住。拿一块木板挡在它们的前面,”希斯克利夫说。“我该怎么办?”我越来越恼火,接着说道。

没有人回答我的问题;我环顾四周,只见约瑟夫给那些狗提来了一桶粥,希斯克利夫太太俯身烤火,燃着一包火柴自得其乐,这包火柴是她刚才把茶罐放回原处时从壁炉架上掉下来的。约瑟夫放下粥桶之后,用挑剔的目光扫视了一下屋里,接着用嘶哑的声音刺耳地喊道——“真奇怪,大家都出去了,你怎么还闲站在那里!不过,你就是一个废人,说也没有用——你从来改不了自己的坏毛病,只有见鬼去吧,就像以前你的妈妈一样!”

一时间,我还以为这番话是冲我说的,就大为恼怒,向这个老混蛋走去,想把他踢出门外。然而,希斯克利夫太太的回答拦住了我。“你这个搬弄是非、装模作样的老家伙,”她答道。“你每次提到魔鬼的名字,也不怕魔鬼把你亲手抓住?我警告你不要招惹我,否则我就让鬼特别关照把你抓去。站住!听着,约瑟夫,”她一边接着说,一边从书架上拿着一本厚黑书。“我要让你瞧瞧我的巫术进展到了什么地步。我马上就会把家里清除干净。那头红母牛不是偶尔死去的;你的风湿病还不能算是上天的惩罚!”“噢,恶毒,真恶毒!”老家伙气喘吁吁地说。“愿上帝把我们从邪恶中拯救出来!”“不,无耻之徒!你是一个被上帝抛弃的人——滚吧,否则我就狠狠地伤害你!我要用蜡和泥把你们统统捏成模型!谁先越过那些界限,我就会收拾——我不说他会倒什么霉——可是,你会看到的!走啊,我在看着你呢!”

小女巫瞪着那双漂亮的眼睛,装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约瑟夫真的吓坏了,浑身哆嗦着匆匆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祷告,脱口说着“恶毒”。我想,她这样做,一定是觉得无聊寻开心的;那么,既然剩下我们俩了,我就想尽力让她关心一下我的苦恼。“希斯克利夫太太,”我诚恳地说。“你一定要原谅我来打搅你。我之所以敢这样说,是因为凭你这张脸,我就确信你肯定能有好心肠。请指出一些路标,我可以由此知道回家的路。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到家,就像你不知道怎么到达伦敦一样!”“走你来时的路,”她安坐在椅子上回答说,面前点着一支蜡烛,那本厚书摊开放在那里。“尽管这是简短的建议,但这是我能给出的最可靠的建议。”“那么,要是你听说我被人发现死在沼泽或雪坑里,难道你的良心就不会悄声说也有你的一部分过错吗?”“怎么会呢?我又不能送你。他们不让我走到园墙尽头。”“你送我?这样的一个夜晚,为了我的方便,请你迈过门槛,我也会难受的,”我大声说道。“我是想让你给我指指路,不是让你带路,否则就说服希斯克利夫先生给我派一个向导。”“派谁呢?这里有他本人、恩肖、齐拉、约瑟夫和我。你想让哪个去呢?”“农场没有男仆了吗?”“没有,就这几个人。”“那就是说,我只好留下来了。”“你可以跟东家商谈。这不关我的事儿。”“我希望这对你是一个教训,以后不要在这山里乱跑了,”厨房门口传来了希斯克利夫严厉的叫嚷声。“要说留在这里,我可没有准备客房。你要是留的话,就必须跟哈里顿或约瑟夫合睡一张床。”“我可以睡在这间屋里的椅子上,”我答道。“不,不!无论穷富,生人就是生人,我不允许任何人呆在我防范不到的任何地方!”这个没有礼貌的坏蛋说。

我受到这种侮辱,忍无可忍,反感地骂了一句,一把推开了他,走进了院子,情急之下,跟恩肖撞了个满怀。外面一片漆黑,我看不清出路,正在四处乱转时,又听到了他们相互间文明举止的又一范例。起先,那个年轻人似乎对我还算友好。“我陪他去庄园那边吧,”他说。“你陪他下地狱去吧!”他的东家(或者不管他是什么人)大声叫道。“那谁又去照看马呢?”“一个人的生命要比一晚上没有人照看马重要,必须得有一个人去,”希斯克利夫太太咕哝道,要比我料想的善良。“不要你命令!”哈里顿反驳道。“你要是重视他,那就最好安静。”“那我就希望他的鬼魂缠住你;我希望希斯克利夫先生再也找不到一个房客,直到田庄毁灭,”她尖刻地回应道。“听,听啊,她在诅咒他们!”约瑟夫咕哝道,这时我一直在朝他那边走去。

他坐在可以听到声音的地方,借着一盏马灯的光亮正在给那些奶牛挤奶。我唐突地一把抢过马灯,一边大声喊着我明天把它送回来,一边奔向距离最近的侧门。“东家,东家,他把马灯偷跑了!”老家伙一边大叫,一边追我。“嘿,咬人的!嘿,狗!嘿,狼,截住他!截住他!”

侧门一打开,两条毛茸茸的巨兽就向我的喉部飞扑而来,把我扑倒在地,灯也灭了。此时,希斯克利夫和哈里顿哈哈大笑,这使我愤怒和羞辱到了极点。幸运的是,这两条畜生好像更喜欢伸爪、张嘴和摇尾,不喜欢活吃了我。然而,它们又不准我再起来,所以我只好躺在地上,直到它们可恶的东家乐意放了我。这时,帽子没了,我气得浑身哆嗦,命令这些恶人放我出去——再留我一分钟,他们就要倒大霉——我语无伦次地说了好几句扬言要报仇的话,咬牙切齿,恶声恶气,有点儿像李尔王。

怒火中烧,使我流了好多鼻血,希斯克利夫还在大笑,我也还在责骂。要不是旁边有个人比我理智,比款待我的人慈善,我不知道这件事该如何收场。这个人就是齐拉,就是那个身体健壮的女管家,她终于走上前,询问喧闹是怎么回事。她还以为他们有人一直对我动粗,她不敢攻击东家,就向那个年轻点的坏蛋开起火来。“好啊,恩肖先生,”她嚷道。“我不知道你下面还会干什么?我们要在自己的家门口杀人吗?我看我再也不能在这个家呆下去了——看看那个可怜的小伙子,他快要憋死了!嘘,嘘!你不能再那样下去了。进来,我给治一下。好了,你不要动。”

说完这些话,她突然把一桶冰冷的水顺着我的脖子浇了下来,然后把我拉进了厨房。希斯克利夫先生跟在后面,他偶尔的快乐很快就消失在了惯常的郁闷之中。

我难受极了,头晕目眩,软弱无力,因此不得不在他的家里借宿。希斯克利夫吩咐齐拉给我倒一杯白兰地,随后就径直进了里屋;齐拉对我的可怜困境表示慰问,并遵照东家的吩咐,给我喝了一杯白兰地,等我稍微恢复之后,她就领我上床就寝。

第三章

齐拉领我上楼时,建议我藏起蜡烛,不要出声,因为东家对她安排我住的这个房间怀有一种古怪的念头,她从不乐意让任何人住在那里。我问是什么原因。齐拉回答说她不知道。她才在这里住一两年;这家人有好多怪事,她也就不去好奇了。

我自己茫然发呆,无法打听,就闩好门,环顾四周,看床在哪里。所有的家具包括一把椅子、一个衣橱和一只大橡木箱,靠近顶部的地方开了几个马车窗似的方洞。我凑近这个物件往里瞧,才看出这是一个独特的老式长榻,设计非常便利,这样家庭成员就没有必要每人独占一间了。其实,这件家具构成了一个小隔间,圈在其中的窗台权当桌子。我推开壁板门扇,手持蜡烛钻进去,又把门合住,不让希斯克利夫和其他所有人警戒,心里才感到踏实。

我把蜡烛放在窗台上,只见窗台一角上摞着几本发霉的书;窗台漆面上划满了字迹。然而,这些字迹只是用各种不同字体或大或小反反复复写的一个名字——“凯瑟琳·恩肖”,在这里改写成“凯瑟琳·希斯克利夫”,在那里又改写成了“凯瑟琳·林顿”。

我百无聊赖,无精打采地把头靠在窗户上,不停地思考着凯瑟琳·恩肖——希斯克利夫——林顿,直到合上眼睛;然而,眼睛还没有休息五分钟,就有一个个白花花的字母从黑暗中闪射出来,犹如鬼影一般浮现在眼前——空气里到处都是“凯瑟琳”这个名字。我惊跳起来,想驱散这个过分炫耀的名字,这才发现蜡烛芯正倒在其中一本古书上,使那个地方散发出了一股烤焦的牛皮味。我熄灭蜡烛,在寒冷和持续恶心的影响下,心神不安,坐起来,把那本烤坏的书摊开,放在膝盖上。那是一本瘦长体印刷的《圣经》,散发出一股可怕的霉味。空白扉页上题有——“凯瑟琳·恩肖藏书”,日期大约是二十五年前的。我合了上去,拿起了一本又一本,全都看了一遍。凯瑟琳的藏书都是经过精选的,藏书磨损的状况表明都得到了充分利用,尽管并不完全出于正当的目的:几乎没有一章幸免,钢笔写的注释——至少看起来像是——填满了排版留出的每一处空白。有些是不连贯的句子;有些是正规日记的形式,笔迹潦草稚气,没有定型。在一页衬纸的上端(也许蜡烛刚照上时还以为是一件宝贝呢),我非常高兴地看到了朋友约瑟夫的一幅出色的漫画——尽管画得粗糙,但很有气势。这使我心里马上对这位不认识的凯瑟琳产生了兴趣,于是我立刻开始辨认她那些模糊不清、难以辨认的字体。“糟糕的礼拜天,”下面的一段文字开头写道。“我真希望父亲再次回来。欣德利是一个可恶的继承人——他对希斯克利夫的行为真残忍——希和我准备反抗——我们今晚实施第一步。“一整天都在下大雨;我们都去不了教堂,所以约瑟夫非要在阁楼召集圣会布道不可;这时,欣德利和他的妻子在楼下舒适的壁炉前烤火——我敢说,他们什么都可能做,就是不可能念他们的《圣经》——希斯克利夫、我本人和这个不幸的乡巴佬奉命拿着我们的祈祷书,爬到上面:我们排成一排,坐在一包谷物上,哼哼叽叽,哆哆嗦嗦,还希望约瑟夫也会浑身哆嗦,这样他也许会为自己着想,少给我们布些道。真是妄想!这个礼拜分秒不差持续了整整三个小时;可是,我的哥哥看到我们下来,竟有脸大声叫道:‘什么,已经做完了?’礼拜天晚上,要是我们不太吵的话,通常就会获准玩耍;现在仅仅偷笑一下,都足够罚我们站墙角了。“‘你们忘了还有一个东家在这里,’这个暴君说。‘谁先惹我发火,我就灭了谁!我坚决要求绝对的清醒和安静。噢,好小子!那是你吗?弗兰西斯,亲爱的,你过去时揪他的头发:我听到他打响指。’弗兰西斯狠狠地揪了一下他的头发,然后走过去,坐到丈夫的膝盖上。他们就在那里,像两个小屁孩似的,又是亲吻,又是神侃,过了一个小时——愚蠢的废话,我们都觉得害臊。我们在橱柜壁龛里想办法使自己温暖舒适。我刚把围裙系在一起,挂起来当帷幕,约瑟夫就进来了,他有事从马厩那边来。约瑟夫扯下我的杰作,扇了我一耳光,声音低哑地说道:“‘主子刚下葬,安息日还没有过完,你们的耳朵里福音还没有散去,你们就玩上了!真不害臊!坐下来,坏孩子!只要你们愿意看,好书有的是。坐下来,想想你们的灵魂吧!’“这样说着,他硬逼着我们端坐起来,借着远处壁炉散射过来的昏暗光线,看清他塞给我们的干巴巴的经文。我受不了这个差事,呼啦一声拿起自己那本黑圣书,扔进了狗窝,诅咒发誓说我恨好书。希斯克利夫把他那本也踢进了同一地方。这下可出了乱子!“‘欣德利少爷!’我们的牧师喊道。‘少爷,快过来!凯茜小姐把《救世头盔》的封底撕下来了,希斯克利夫用脚踩住了《毁灭之路》的第一部分!你让他们这样闹下去可不得了啊。唉!换了老东家,早就治住他们了——可是,他不在了!’“欣德利从壁炉那边他的极乐世界匆匆赶来,一个拽着衣领,一个拎着胳膊,把我们俩撂进了后厨;在那里,约瑟夫断言:‘老尼克肯定会活捉了我们。我们一时解脱,各自寻了一个安乐窝,等他出现。我从架子上伸手够下这本书和一瓶墨水,把门微微推开,透进一些光亮。于是,我就写了二十分钟。可是,我的同伴不耐烦了,提议我们应该偷了挤奶女仆的斗篷,躲在下面,然后跑去荒野撒欢。主意不错——这样,要是恶老头进来,他就会以为是他的预言应验了呢——我们待在雨地里,跟呆在这里一样寒冷潮湿。”

我猜想凯瑟琳实现了她的计划,因为下一句说起了另一件事:她悲伤地哭了起来。“我做梦也没有想到欣德利会让我哭成这样!”她写道。“我头疼,疼得我连枕头都不能挨,还是哭个不停。可怜的希斯克利夫!欣德利骂他是流氓,再也不让他跟我们一起坐了,也不让他跟我们一起吃了;他还说,我和他再也不能一起玩,还吓唬说,要是我们违抗他的命令,他就把希斯克利夫赶出门去。他一直责怪我们的父亲(他怎么敢呢?)对待希太大方了,还发誓说要把他打回原形——”

我对着这个字迹模糊的书页开始昏昏欲睡打起盹来,目光从手稿移到了铅字上,看到了一个红色花式字体标题——《七十乘以七和第七十一个七次的第一。杰贝兹·布兰德哈姆牧师在吉默屯·苏小礼拜堂宣讲的一篇传道经文》。我在半睡半醒中绞尽脑汁地猜测杰贝兹·布兰德哈姆要怎么解释他这个题目时,却倒在床上睡着了。唉,都是坏茶叶和坏脾气带来的后果!还有什么能使我度过这个可怕的夜晚呢?自从能忍受痛苦以来,我记不起还有哪一夜跟这一夜相比。

我几乎还在能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时,就开始做起了梦。我想那是早晨,我已经出发了,走在了回家的路上,有约瑟夫当向导。路上的雪有几码深,我们踉踉跄跄向前走,同伴不断指责我没有带一根朝圣用的拐杖,对我说不带拐杖我绝不可能走进家里,还虚张声势地挥舞着一根大头棒——我明白这就是所谓的拐杖。一时间,我觉得这很可笑,我怎么会需要这样一个武器才能获准进自己的家呢?随后,我的脑海里闪过了一个新的念头。我不要回家,我们是去听著名的杰贝兹·布兰德哈姆宣讲《七十乘以七》上的经文。要么是约瑟夫,要么是传教士,要么是我,触犯了“第七十一个七次的第一”条罪,要被当众揭发,逐出教会。

我们来到了小礼拜堂。我散步时的确曾经从那里路过了两三次。小礼拜堂位于两山之间的一个山谷里,是一个抬高的山谷——山谷接近一片沼泽,据说沼泽泥煤似的湿气对存放那里的几具尸体完全可以起到防腐作用。房顶迄今保存完好;但是,因为牧师的薪金每年只有二十英镑,一座两间屋的房子很快就有变成一间的危险,所以没有哪个教士愿意到这里担任牧师的职位,尤其是当前传说,他的教民们宁愿让他饿死,也不愿从自己的口袋里多掏一便士增加他的薪金。然而,在我的梦里,杰贝兹却会众满堂,全都聚精会神;他布起了道——天哪!多好的布道啊,分为四百九十节,每一节完全等于一篇普通布道,而且每一节都单独讨论一种罪孽!我说不清这些罪孽他是从哪里搜索的。他解释片言只语都有自己独有的方式,好像教友在每个场合都必须犯不同的罪孽。那些罪孽都具有最古怪的特征,我以前从来没有想到过会有这种奇怪的罪孽。

噢,我越来越困乏了。我浑身扭动,呵欠连天,前仰后合,然后又醒过来!我对自己又掐又扎,不断揉眼,站起又坐下,然后用胳膊肘碰约瑟夫,让他告诉我,杰贝兹是不是要讲完了。我注定要全部听完。他终于讲到了“第七十一个七次的第一”条罪。在这个关键时刻,我突然闪现出了一个灵感,不由得站起来,谴责杰贝兹·布兰德哈姆是罪人,犯了基督徒都无法饶恕的罪孽。“先生,”我高声叫道。“我坐在这四面墙内,一口气忍耐并宽恕了你宣讲的四百九十条。我七十个七次拿起帽子准备离开——你又七十个七次荒唐地迫使我回到座位上。四百九十一次太过分了。受难的教友们,攻击他!把他拽下来,把他砸成粉末,让这个了解他的地方再也不认识他!”“你就是那个人!”肃静了一会儿之后,杰贝兹俯身在垫子上,大声叫道。“你七十个七次张大嘴巴,面孔扭曲——我七十个七次跟自己的灵魂商量——瞧,这就是人类的弱点,这也是可以宽恕的!接下来就是第七十一个七次中的第一个了。教友们,对他执行成文的判决吧。所有圣徒都有这种荣誉!”

刚说完,全体会众就举着朝拜的拐杖向我冲来。我没有武器拿来自卫,就开始跟距离我最近、攻击最凶猛的约瑟夫扭打起来,抢夺他的拐杖。在蜂拥的人群中,好几根棍棒交错在一起,本来对准了我击来,却落在了别人的头上。不久,整个礼拜堂噼里啪啦响成了一片;你来我往,每个人都向身边的人动起了手;布兰德哈姆也不愿无所事事,就拿出所有的热情,急如雨点般啪啪啪敲击布道坛。布道坛发出了非常响亮的回声,最后终于把我惊醒了,使我有一种难以言表的轻松。是什么引发了那场惊人的吵闹?在那场吵闹中,是什么扮演了杰贝兹的角色?原来只是一阵狂风呼啸而过时,一棵冷杉树的树枝碰到了我的窗格,冷杉树的干果打在窗格上噼啪作响!我满腹狐疑地听了一会儿,听清了是什么在捣乱,便转过身继续打盹,又做起了梦。如有可能,会比先前更加不快。

这一次,我记得自己正躺在橡木隔间里,对狂风暴雪听得一清二楚;我听到冷杉树枝不断敲打出烦人的响声,也清楚是什么原因。但是,这种响声让我心烦意乱,我决定尽可能让它静下来,就想起身试图打开窗扇搭扣。窗扇钩焊进了钩环里。醒着时,我注意到了这一情况,却又忘到了脑后。“不过,我必须让它停下来!”我一边咕哝,一边用指关节敲穿玻璃,伸出一只胳膊去拽那个缠扰不休的树枝;我没有拽着,手指却握住了一只冰凉小手的手指!梦魇般的极度恐惧向我袭来,我想设法抽回胳膊,但那只手却紧抓不放,随后一个极其忧郁的声音哭泣道:“让我进去——让我进去!”“你是谁?”我一边问,一边奋力挣脱。“凯瑟琳·林顿,”那个声音颤抖着回答(我为什么想到林顿?我二十次都把林顿念成了恩肖)——“我要回家,我在荒野上迷了路!”它说话时,我模模糊糊地辨认出一张小孩子的脸正从窗外朝里望。恐惧使我变得残忍;我发现试图甩掉这小东西是白费功夫,就把它的手腕拽到破窗格上,在上面拽来拽去,直到血流下来,浸湿了床褥。它还是哀号:“让我进去啊!”紧拽不放,快要把我吓疯了。“我怎么能呢?”我终于说道。“你想要我让你进来,就放开我!”那些手指松开了。我突然从窗洞里抽回自己的手指,急忙把那些书摞起来顶住,然后捂住耳朵,不再听那可怜的祈求,好像把耳朵捂了有十五分钟以上;但是,我又侧耳倾听时,听到悲哀的哭声还在继续呜咽!“滚开!”我喊道。“你就是求上二十年,我也绝不会放你进来。”“是二十年了,”那个声音忧伤地说。“二十年了。我已经做了二十年的孤魂野鬼了!”这时,外面开始响起了微弱的抓挠声,那堆书好像被推向前挪动了一下。我想设法跳起来,但四肢却动弹不得,就在一阵惊悚之中大声尖叫起来。让我大惑不解的是,我发现尖叫声并不是凭空想象的,而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逼近了我的卧室门口;有人用一只有力的手推开了门,一道光亮从床顶的方洞照了进来。我坐在那里,还在瑟瑟发抖,擦去额头上的汗:来者似乎犹豫了一下,喃喃自语,最后半是耳语般说道:“这里有人吗?”显然并不指望有人回答。我想,最好还是承认我在这里,因为我听出是希斯克利夫的口音,唯恐我不声不响,他就会进一步搜索。这样想着,我就转身打开了壁板门。这一举动产生的后果,我是不会马上忘记的。

希斯克利夫穿着衬衣和裤子站在门边,蜡烛正滴落在他的手指上,只见他的脸色就像背后那堵墙一样惨白。橡木嘎吱响了一声,仿佛电击一般吓了他一跳。蜡烛从他的手里跳出来,落在了几英尺开外的地方。他激动万分,差点儿没有拾起。“先生,只不过是你的客人,”我大声说道,不想让他再露出怯懦而丢脸。“真倒霉,我做了一个可怕的恶梦,睡梦里尖叫了起来。对不起,打扰了你。”“噢,该死的,洛克伍德先生!我真希望你到”我的房东把蜡烛放在椅子上开口说道,因为他发现端不稳它。“那是谁把你带进了这个房间?”他继续说道,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手掌,咬紧牙关,止住上颌抽搐。“是谁?我此刻就很想把他们都赶出门去!”“是你的佣人齐拉,”我一边回答,一边跳到地板上,很快整好了衣服。“我可不会介意你这样做,希斯克利夫先生;她真是活该。我想,她是拿我再证明一下这地方是不是闹鬼吧。噢,是这样——到处都是幽灵和小鬼!你有理由把它关起来,我向你保证。在这个洞穴里打盹,没有人会感谢你!”“你这话什么意思?”希斯克利夫问道。“你要干什么?既然你进来了,就躺下睡过这一夜吧;不过,看在老天的份上!不要再弄出那种可怕的声音了,什么也原谅不了这一点,除非有人要割你的喉咙!”“那个小鬼要是从窗户钻进来,说不定就会掐死我!”我回答说。“我才不打算再忍受你那些好客祖先的迫害呢。难道杰贝兹·布兰德哈姆牧师不是你母亲那边的亲戚吗?还有那个小妖女凯瑟琳·林顿或恩肖,要么管她叫什么——她一定是一个调包婴儿——邪恶的小东西!她对我说,这二十年她一直游荡在世界上。这是对她致命罪孽的应有惩罚,我毫不怀疑!”

刚说完,我就想起了那本书上希斯克利夫和凯瑟琳这两个名字的联系,完全忘记了这件事,这才醒悟过来。我为自己的考虑不周而脸红,但没有进一步露出我察觉到了自己的过失,而是急忙补充说——“事实上,先生,我前半夜是在——”说到这里,我又停了下来——我是要说“细读那些旧书”,那就会暴露出我不仅了解书里印的东西,而且了解书上写的东西;因此,我改口继续说道——“拼读划在窗台上的名字。枯燥乏味,是想催眠,就像数数,或者像——”“你对我这样说话,到底会有什么意思?”希斯克利夫穷凶极恶地大声吼道。“你怎么——你怎么竟敢在我的家里?——天哪!他这样说话,真是疯了!”说着,他气得打起了自己的额头。

我不知道对他这样说话是憎恨还是继续解释,他却好像大为动情;我就起了恻隐之心,继续叙述我做的那些梦,同时声明我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凯瑟琳·林顿”这个名字,但后来常常看,所以就产生了深刻的印象。当我迷迷糊糊地睡着时,它就以人的形象出现了。我叙说时,希斯克利夫渐渐地退到橡木床后面躲了起来,最后坐下来,几乎被床挡住了。然而,通过他时而不匀、时而中断的呼吸,我猜出了他在竭力克制过分强烈的情感。我不愿让他察觉到我已经听出了他内心的冲突,就继续更衣,故意弄出一些声响。我看了看手表,自言自语地说起了这漫漫长夜:“还不到三点钟!我本来想赌咒说已经六点钟了。时间在这里停顿了。我们肯定是八点钟就已经就寝了!”“冬季总是九点钟睡觉,四点钟起床,”房东压住了一声呻吟说。随后,通过他的胳膊投下的影子做出的动作,我想他是匆匆地抹去了一滴眼泪。“洛克伍德先生,”他补充道。“你可以去我的房间。你这么早下楼,只会碍事。你那种孩子般的尖叫早已赶跑了我的睡意。”“也赶跑了我的睡意。”我回答说。“我要到院子里走到天亮,然后就会离开,你不必害怕我再来打搅。我现在完全根治了交友找乐的毛病。无论是在乡下还是在城里,一个理智的人就应该发现跟自己作伴足够了。”“愉快作伴!”希斯克利夫咕哝道。“拿着蜡烛,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立刻去找你。可别到院子里去,那些狗没有上锁链,也不要上堂屋里去——朱诺守卫在那里,还有——不,你只能在楼梯和过道里闲逛。你快去吧!我两分钟就来!”

我听从他的话,退出了那个小屋,不知道这一个个狭窄的厅道通向哪里,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奇怪的是,无意中看到了房东做的一项迷信活动,看来他不过是表面理智。他爬上床,然后使劲地扭开窗户,一边用力拉窗,一边控制不住泪如泉涌。“进来!进来啊!”他哭泣道。“凯茜,请进来。噢,请——再来一次!噢!我的心肝宝贝!凯瑟琳,就听我这一次吧,最后一次!”鬼就是鬼,反复无常,捉摸不定,不露任何踪迹;只有风雪狂舞灌进来,甚至刮到了我站立的地方,刮灭了蜡烛。

这番胡言乱语带有极大的痛苦和悲哀。出于怜悯,我就宽恕了这种愚行,抽身走开,既对听到这一切感到生气,又对自己叙述荒唐的噩梦感到烦恼,因为正是我的梦产生了那种痛苦,尽管我不明白其中的原因。我小心翼翼地下楼,来到后厨,只见那里有一星微火,聚拢成一束火苗,使我又点燃了蜡烛。这里没有任何动静,仅有一只棕底花纹的灰猫。灰猫从灰堆里爬出来,乖戾地喵了一声,算是向我致意。

炉边摆着两条圆弧形长凳,差不多把炉子围了起来。我在一条长凳上躺下来。老花猫跳上了另一条长凳。我们俩都打起了盹,随后有人闯进了我们休息的地方。那么,来人就是约瑟夫,他通过房顶的活门放下一个木梯——我想,这是登上阁楼的通道。他向我已经在炉栅间拨亮的那尾小火苗恶狠狠地瞥了一眼,把那只猫从长凳上横扫下来,自己坐在了那个空位上,开始动手装满一支三寸长的烟斗。我来到他的密室,显然被看成是一种厚颜无耻的行为,不屑一说。他默默地抽着烟斗,交叉双臂,不停地吞云吐雾。我让他不受打搅地享受,吐出最后一个烟圈后,深深地叹了口气,站起来,像来时那样神情严肃地离开了。

接下来,一个更轻快的脚步走了进来。于是,我张嘴要说“早上好”,但又合上了,没有问候成,原来是哈里顿·恩肖在屋角找一把铲子或铁锹去铲雪,嘴里低声祈祷着,每碰到一件东西,都要骂声不绝。他瞥了一眼长凳后面,张大了鼻孔,认为对我就像对我的伙伴猫一样不用多少客套。从他准备的情况来看,我猜测他允许我走了。因此,我离开硬梆梆的长凳,移动脚步跟他走。他注意到了这一点,就用铲尖戳了戳一扇里门,口齿不清地宣布说,我要是想改变地方,就必须朝那里走。

那扇门通向堂屋,女人们已经在那里忙活起来了。齐拉拽着一个大风箱,把火苗吹上了烟囱;希斯克利夫太太跪在壁炉边,借助火光在看一本书。她把一只手遮在眼前,挡住火红的热量,好像是在专心致志地看书,只有骂仆人溅了她一身火星,要么是不时地推开一只把鼻子凑到她脸上的狗时,才会停止看书。我吃惊地看到希斯克利夫也在那里。他站在火炉边,背对着我,刚对可怜的齐拉发完一顿脾气;齐拉不时地中断活计,撩起围裙角,发出一阵愤怒的声音。“还有你,你这个无用的——”我进去时,他正转向他的儿媳妇叫嚷,使用的都是像鸭子或绵羊这样无伤大雅的字眼,但通常用破折号代替。“你又在那里玩无聊的把戏了!其余的人都自己挣饭吃——你却要靠我的施舍生活!扔掉你的破烂,找点事儿做吧。你总在我的眼前烦我,我要跟你算账——你听到了吗,该死的贱货?”“我会扔掉破烂的,因为就是我不愿扔掉,你也会强迫我的,”少妇一边回答,一边合上书,扔在椅子上。“不过,哪怕你骂掉了舌头,我什么也不会干的,除非我愿意干!”

希斯克利夫抬起一只手,说话人显然熟悉它的重量,就跳到了更安全的地方。我不想观看猫狗打架,就快步上前,好像迫不及待地想到炉边烤火,完全不知道打断了这场争吵。各自都有足够的礼貌,没有敌对下去。为了不受诱惑,希斯克利夫把两只拳头放进了口袋;希斯克利夫太太噘起嘴,走到了远处的一个座位边;她在那里说话算话,在我逗留的剩余时间里,犹如雕像一般。那没有多久。我谢绝跟他们一起吃早饭。等第一缕晨曦一出现,我就趁机逃到了自由的空气当中,外面的空气现在清亮、宁静,像触摸不到的冰一样寒冷。

我还没有走到花园尽头,房东就喊住了我,要主动陪我穿过荒野。幸好他陪我,因为整个山脊像一个巨浪似的白色海洋;外表的高低起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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