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退舍得:有一种境界叫苏东坡1(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9-19 06:2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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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冷成金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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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退舍得:有一种境界叫苏东坡1

进退舍得:有一种境界叫苏东坡1试读:

一 新婚

岷江犹如一股富有诗意的思绪,自北向南,缓缓地流过眉州;在眉山这个地方,轻轻地打了一个弯,仿佛怕惊扰了两岸如黛的青山,然后静静地注入长江。当年,唐朝诗人李白就是从这里“仗剑出峡”的。那时候,李白留下了这样一句诗:“东风动百物,草木尽欲言。”自李白离去后,三百多年过去了,转眼已是北宋仁宗至和年间。这一天,春风骀荡,草木暗长,眉山纱縠行大街上苏家大院张灯结彩,街道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他们在兴奋地议论着什么。三百年前李白的诗,好像就是为今天写的。很快,远处两队送亲的队伍吹吹打打,从两个方向朝纱縠行大街走来。人们一下子兴奋地迎上去。这个时候,自然是孩子们的节日,他们跟在送亲的队伍后面,不停地拍手,欢唱着儿歌:“大苏郎,小苏郎,兄弟同日入洞房。入洞房,辞爹娘,明日双双登朝堂!”在那个年代,人们是很重视儿歌的。它可以是一种吉祥的预言,也可以是一种不祥的谶语;可以是一种祝福,也可以是一种诅咒。儿歌表达的,往往就是他们的心声。听到这样的儿歌,两支迎亲队伍的鼓乐奏得更响了,看热闹的人们也笑得更欢了。两边的轿子里,新娘子王弗和史云也不禁露出了羞涩、幸福的微笑。在看热闹的人群中,有一个十分英武精悍的青年,显得格外兴奋。他叫巢谷,曾是苏轼、苏辙兄弟的同窗好友,后来他父亲服兵役客死他乡,母亲不久也去世,剩下他一个人,苏家出资葬了他的父母,巢谷从此就留在苏家。平时他帮苏家干一些杂活,闲来苏轼兄弟也教他读书。苏家从来没有拿他当仆人看待,在不知情的外人看来,巢谷就是苏轼、苏辙的亲兄弟。后来,苏洵的至交好友吴复古来访,见巢谷聪颖可爱,就收他做了徒弟,教他练习武功。巢谷有伯父苏洵和师父的疼爱,有苏轼兄弟的友情,并不觉得孤独。今天,巢谷确实应该感到高兴,不仅因为苏轼、苏辙兄弟同日娶亲,也是因为自己的师父赶回来为苏轼兄弟主持婚礼,师徒久别,今日得以重见。巢谷像只松鼠在人群中跑来跑去,仔细地观看了两边送亲的队伍,情不自禁地拍手笑笑,然后飞快地跑回苏家大院。这时,苏家大门里走出了吴复古、苏洵、苏辙。巢谷迎面跑来,对苏洵和吴复古一揖道:“伯父、师父,送亲的都到了!”吴复古是当世高人,不仅学识渊博,更难得的是对世事人生都有独到之见。他好云游,又交游极广,不仅在僧、道两界大有名望,就是贤士大夫,也莫不仰慕其名。此人既出世,又入世,既洒脱佻,又沉稳深邃。他性情率真,与苏轼兄弟脾气相投,极有缘分。这次来替苏轼兄弟主婚,既是应苏洵之邀,也是出于对苏轼兄弟的喜爱。吴复古半嗔半笑地对苏洵说:“明允兄,我这方外之人,四处云游不定,历来不问世事,今天竟来为二位公子主婚,怕不坏了我的清修!呵呵!”苏洵历来通达不羁,对吴复古一揖道:“哎呀,道长的道行高深,哪里还分什么方内方外!吃饭睡觉是修行,为犬子主婚,自然也是修行。”吴复古听了,十分高兴,指着苏洵对周围的人说:“呵呵,谁说明允公不会讨好人!这话就是太上老君听了,也定会高兴。不过,贫道以为,明允公这般解释修道,却不纯正!”苏洵故作惊讶地问:“哦?如何不纯?”吴复古说:“这明明是以禅解道嘛!”苏洵知道,越是与他夹缠不清,他就越是高兴,便说:“释、道本来就是一家。”吴复古听了,果然提起了兴致:“好久没有人跟我斗嘴了,今日……”苏洵的夫人程氏在一旁看见,怕他们耽误了正事,急忙制止道:“道长,新郎都没看见,你主的什么婚啊!”吴复古急忙打住嘴,四下一看,果然不见苏轼,着急道:“哎,怎么不见子瞻贤侄啊?”此时喜乐声愈发地近了,苏洵却不见苏轼的身影,急忙对苏辙说:“辙儿,你哥哥呢?”苏辙茫然地摇摇头,转身问采莲:“表姑,你看见哥哥了吗?”采莲觉得很不好意思,这些本来是该她想到的。她是苏轼、苏辙的表姑,也是他们的乳母。丈夫去世后,她就留在苏家,苏洵夫妇对她以礼相待,从来不把她当作仆人看待,采莲也把苏家当作了自己的家。今天这大喜的日子不见了新郎,她却并不着急,她知道苏轼的脾气,便对巢谷说:“你去轼儿的书房看看。”巢谷一拍脑袋:“是啊,表姑,我怎么没想到啊,子瞻兄一定在书房!”采莲笑笑说:“你啊,别人娶媳妇,你先乐晕了头!”这时,鼓乐停止了,似乎隐隐传来了争吵声。吴复古对苏洵说:“明允公静候,贫道先去看看。”说着,对身后苏家迎亲的众人说:“跟贫道走吧!”两支送亲的队伍吹吹打打,都向纱縠行大街走来,在路口相遇,两边的吹鼓手互不相让。史云虽是弟媳,但送亲队伍先到片刻,想要走在前边。王弗的送亲队伍中有人急忙跑到前面,不让先走,两方吹鼓手争吵起来。王弗这边有一个吹鼓手大声说:“哎,这兄弟俩娶媳妇,得讲个长幼有序吧!”史云那边也有人立即站出来说:“是啊,是啊,但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双方吵吵嚷嚷,街上的人都围过来津津有味地看着热闹。王弗听到争吵声,挑开轿帘,小声问伴娘:“什么事啊?”伴娘回答说:“你弟妹那边的人要先过去。”王弗未加思索,很自然地说:“那就让他们先过去嘛!”伴娘听了,觉得小姐好不晓事,着急地说:“哎呀呀,小姐,那怎么行!这可不是小事,你没听说吗,送亲要是占了上风,一辈子占上风。路上就是碰到一头牛,也要走上首道;要不,就一辈子落下风了。”王弗微笑道:“好啦好啦,哪天你出嫁的时候,不要走正门进婆家,从屋顶上打个洞,跳下去,你就一辈子占你丈夫、公婆的上风了。”伴娘知道小姐是个非常聪明的人,自己是说不过她的,只好嗔怒道:“小姐,大家都是为了你好!”王弗静静地笑笑,小声说:“知道知道,快,让妹妹的嫁妆先走。”伴娘无可奈何地应道:“是。”史云也听到了争吵声,问伴娘道:“什么事啊?”伴娘说:“你嫂子的嫁妆要先过去。”史云说:“那是自然。”伴娘十分着急:“小姐,那可不行。我们路远,起了个大早,图的就是先来后到,要是让她先过去了,以后还不得一辈子受嫂子的气。”史云大方地说:“我听说嫂子可是个过目不忘的才女,大家闺秀,品行又好,怎会欺负我!快去,不可无礼,让嫂子先过去。”伴娘不情愿地说:“好吧。”吹鼓手们还在争吵。王弗的伴娘走过来说:“别吵了,别吵了,小姐让他们先走!”众人颇感意外地“啊”了一声。王弗的伴娘没好气地说:“‘啊’什么,你们难道不知道小姐的脾气?!”就在这时,史云的伴娘也走过来,厉声说:“小姐让嫂子先过去。”领头的吹鼓手一时不明白什么意思,愣头愣脑地说:“不行不行。”史云的伴娘有些气恼,扭住了领头的吹鼓手的耳朵:“行还是不行?”那位吹鼓手被扭疼了,叫道:“哎哟,小姑奶奶,再不放手,你出嫁时没人给你吹唢呐了。”众人听了,大笑起来。于是情形倒转过来,由刚才的相争,忽然变成了两方相互推让。就在这时,吴复古带着吹鼓手、轿夫走过来。两方的司仪急忙向前,王家司仪对史家司仪说:“接亲的来了,客随主便,对吧?”史家司仪急忙说:“正是。苏家闻名遐迩,司仪必有道理。”两个司仪迎了上去,向吴复古施礼道:“请问先生,谁该先行?”吴复古淡淡一笑:“呵呵,兄弟如手足,岂有先后!大道如砥,安分左右。何不兄弟同行。”众人大悟:“啊,是啊,是啊。”吴复古高喊道:“接亲了——”众人将两方的轿夫、担夫换下。两支队伍在大街上并排而行,鼓乐也奏得更加高亢动听。巢谷匆匆来到苏轼的书房,果然,苏轼正在作诗,一脸兴奋。巢谷看见他的样子,哭笑不得:“子瞻,原来你在这儿,让我们这番好找!你知道吗,你的新娘子正在门外落轿,你还有闲心在这里吟诗作赋的,伯父已经大发雷霆了!”苏轼却不以为意,还在写着未完的诗句:“巢谷兄,我偶得妙语一二句,要全把它写下来,怕日后忘了……”巢谷已顾不上许多,抓起苏轼的胳膊就走,边走边说:“快点走吧,要不新娘子就叫人抢去了!”苏轼还想挣扎,怎奈巢谷实在力大,苏轼一个失手,新袍染上了一道墨迹。苏家大院门口,新娘子已经到了。吴复古正在高喊:“高卷珠帘挂玉钩,香车宝马到门头。花红利市多多赏,富贵荣华过百秋。”按照当时的风俗,接下来就是新人下轿了,下轿之后,便是新郎以红绸带领着新娘,往正堂拜天地。可到了此时还看不见苏轼的踪影,连一向沉稳的程氏也急了。她看看采莲,采莲也有些发慌。正在这时,巢谷拉着苏轼,急急跑了过来,一边跑,还一边喊着:“来了,来了!”采莲等人赶忙帮苏轼整理衣服,看到新衣上的墨迹,采莲向苏轼嗔怪地一笑。在她的心里,早已把苏轼、苏辙当作了自己的亲生儿子。这时,吴复古终于放心地高喊:“下轿,新人开口接饭!”当两位新娘子下轿之际,孩子们的欢呼声骤然高起来,看热闹的乡亲也往前挤了上来,无不啧啧赞叹。苏家在当地人缘极好,很受乡亲们爱戴,苏轼、苏辙又是有名的才子,父母们教育孩子,往往拿苏家兄弟作榜样。今日他们兄弟同日成婚,更是在乡里传为佳话。新娘子象征性地吃了一口司仪递过的米饭,苏轼兄弟各自用红绸领着新娘,走向正堂。那位年老的司仪似乎从来没有这样高兴过,抖擞精神,朗声道:“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新人挪步过高堂,神女仙郎入洞房。花红利市多多赏,五方撒帐盛阴阳。”在一群孩子的簇拥下,苏轼兄弟各自将新娘子领入洞房。接下来是撒帐,那是孩子们最盼望的时刻,因为不仅可以听歌儿一般的撒帐辞,还可以拣拾撒下的各色红枣、花生、栗子等。一中年妇人高声道:新人坐床。撒帐啰——撒帐东,画堂日日是春风。撒帐西,嫦娥画眉桂带枝。撒帐南,好合情怀乐且耽。撒帐北,芙蓉帐暖春宵美。撒帐上,交颈鸳鸯成两两。撒帐中,神女红云下巫峰。撒帐下,来岁生男定声价。撒帐前,文箫今遇彩鸾仙。撒帐后,夫妇和谐长保守。撒帐啰——苏家后院,高朋满座。眉州知州吴同升携夫人前来赴宴,苏轼兄弟敬罢酒,吴同升问道:“明允兄,小弟有一事不明,不知可否相问?”苏洵谦逊地说:“大人有话请讲,在下自当知无不言。”吴同升急忙摆摆手:“明允兄万不要这样客气,我这个官,说不定哪天还要你二位公子照顾!小弟不明白的是,二位公子都是大才,此次大比定然高中,为何要公子成婚后再进京赶考?若是能招赘在帝王将相之家,岂不美哉!莫非明允公另有高见?”苏洵微微一笑,道:“高见不敢,只是在下常常留意这朝廷之事。如今朝廷清议成风,党争将成,若真是招赘入达官贵人家,必会成为清议的对象,若想为国效力,怕是难了。”吴同升站起一揖,道:“小弟佩服!佩服!古人说,爱子孙,要为之计深远,明允兄不仅为子孙计深远,更为我大宋计深远!有这样的父亲,方能教出这样的儿子。真我大宋之福也。来,愚弟敬你一杯!”苏轼兄弟已有些醉意,他们要各归洞房。苏轼好酒,但其量甚浅,终生未有长进,实乃一大憾事。苏轼来到自己的洞房外,巢谷搀扶着他,巢谷说:“新娘一定很漂亮!”苏轼醉醺醺地说:“巢谷兄,我俩车马衣服皆可共之,唯妻子不可!”巢谷仍是坚持:“我就是看看而已。”苏轼说:“看也不许。”巢谷诡秘地一笑。来到门前,苏轼推门欲入,伴娘伸手拦住:“新郎留步,新娘说了,要想进洞房,先对出新娘的对联。”苏轼一惊,酒有些醒了,诧异地问:“这么多规矩?”巢谷抿嘴偷乐:“子瞻,今天晚上我可长见识了。”伴娘道:“听着,‘月圆花好红灯照’。”巢谷说:“此时此刻,出这样的对联,足见嫂子学识不凡。”苏轼微一思忖,道:“有了!‘风扁竹长紫气飘’。”巢谷拍手道:“好,月圆花好,说得是新婚之夜良辰美景;风扁竹长,说的是轻风入竹林,如琴瑟相和,夫妻相得。好,真好!”苏轼笑了,推门欲进。伴娘再次伸手拦住道:“别急,还有第二联。听好了,‘水仙子持碧玉簪,风前吹出声声慢’。”巢谷“哟”了一声,说:“新郎官,水仙子、碧玉簪、声声慢,嫂子连出了三个词牌名组成上联。你呀,必须用三个词牌名才能答出下联。看来嫂子是要难为一下你了。”苏轼笑着说道:“这一联比上一联容易。听着:虞美人穿红绣鞋,月下引来步步娇。怎么样?”说着就要进洞房。伴娘急忙阻止:“哎,等等,还有第三联!”说着,进入房中,关上房门。苏轼无奈地说:“还有第三联?看来我今夜,只能独眠了!”新房内,伴娘对王弗说:“小姐,莫把姑爷给真的难倒了!”王弗遮着红盖头,淡淡一笑,说:“看他是不是徒有虚名,快去出第三联。”伴娘只好打开房门,说:“先生听着,最后的一联是‘天作棋盘星作子,日月争光’。”苏轼、巢谷听罢,都为之一惊。巢谷一拍手说:“好联,大有男子气概。你夫妻要如日月争光了。”说着,调皮地看着苏轼,“只是不知你夫妻二人谁是棋盘,谁是棋子!”苏轼踱步,喃喃自语道:“呵呵,这本不难对,可要对出夫妻情味来,却是有些难了。”苏轼在门外徘徊,而王弗也在屋里焦急地期盼,生怕丈夫对不出来。巢谷看着苏轼,有些着急地说:“你们哪是新婚之夜,倒像是夫妻打架!”苏轼一怔,恍然道:“打架!对,就是打架。我对‘雷为战鼓电为旗,风云际会’。”巢谷高兴地跳了起来:“真乃绝对也!”另一边,苏辙兴冲冲地走到门外,刚要开门,发现门被两只锁形的东西锁着。略一摆弄,见锁鼻长而弯曲,构成了一个连环套,明明有缺口,可就是难以将两只锁鼻脱开。伴娘在一旁看着,偷偷地发笑。苏辙思索着,踱着步,自言自语道:“奇怪啊。”丫鬟说:“我家小姐说了,打开这把锁,方能入洞房。”苏辙憨憨地问:“要是打不开呢?”丫鬟说:“那……就休想入洞房。”苏辙说:“没有钥匙啊!”丫鬟扑哧一笑:“用钥匙开锁,不算能耐!”苏辙不解地问:“娘子为何要出这题目考我啊?”伴娘思忖了片刻,说:“我猜是要用锁把先生锁住吧!”苏辙沉思了半天,终于将锁鼻构成的连环套解开,丫鬟“啊”地惊叹一声。苏辙推门而入,史云刚要站起躲避,苏辙迅速用连环套把门锁上:“夫人,你这可是锁住了你自己了!”史云嘤嘤而语:“夫君,是锁住了我们俩!”苏辙一惊,“哦”了一声,觉得有佳语成兆之象。果真,后来二人白头偕老。这边,王弗在屋内听到苏轼对上了下联,心中大喜,忙双手合十祷告。苏轼昂首进入,巢谷紧随其后,伴娘惊呼道:“哎,哎,你怎么也进来了!”说着,把他推出门去。巢谷装作不介意地说:“真小气。”苏轼有些醉态,来到桌前,望着桌子上的挑捧,迟疑了一下,然后抓起,来到新娘床前:“娘子,为夫可要挑盖头了?”王弗没有吱声。苏轼微微一笑,道:“巫山一片云,云遮是何人?”王弗嘤嘤而对:“楚国万里路,路逢乃仙君。”听了王弗的下联,苏轼想起了与王弗的两次相逢。去年的上元节,灯市如昼,苏轼兄弟也来赏灯。各色灯谜吸引了不少游人,这时,只听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子说:“小姐,你看这个,是打一个词牌的。”那位小姐打扮的女子慢慢地说:“春色满园关不住。啊,我知道了,是出墙花。”丫鬟说:“小姐的学问真好。”那女子笑道:“小丫头,学会讨好人了。”丫鬟嘟嘟囔囔地说:“小姐冤枉人,谁不知道你是才女。”王弗羞涩地说:“什么才女,好不羞人。”苏轼兄弟本无心听她们多说,却听那丫鬟说:“小姐你看,这个怕是难猜。”苏轼兄弟转过身来,想看看是什么灯谜,只听那女子轻声说:“‘若要占天时,须得有人和。’孟子曰,‘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苏辙听了,觉得难猜,对苏轼说:“若要占天时,须得有人和。哥哥,这谜底是什么?”苏轼用手一比划,当即猜出了谜底,说:“是二。”那女子听到了苏轼的话,但又不解,用手指在空中比划着,她猛然醒悟,说:“‘二’‘人’相和,正是‘天’字啊!”这时,苏辙也已明白,拍手叫好。那女子抬起头,正看见苏轼兄弟,有些不好意思,急忙扭头对丫鬟说:“咱们走吧。”苏轼兄弟都觉得这女子不仅美貌多才,而且大有温婉之致。苏轼不禁向二人的背影看去,点着头说:“以圣贤之语入灯谜,实在难得!”苏辙似乎看穿了哥哥的心思,调皮地说:“呵呵,岂止难得,更是天赐良缘啊!哥哥你说,这‘二人相和’是什么意思?”苏轼反问:“你说是什么?”苏辙说:“是夫妻之道。哥哥今日为小姐猜得这灯谜,日后定能与她结为夫妻。”苏轼没有想到一向敦厚的弟弟竟会说出如此话来,一时竟有些呆住了。另一次与王弗相逢,是在眉州青神中岩寺。这座寺庙背靠青山,西临岷江,景致十分清幽,苏轼兄弟曾在这里读书。这一天,王弗的父亲、进士王方带着家眷从中岩寺出来,一老僧相陪。王弗说:“父亲,这次游览中岩寺,一定要给那池子取个好名字,那些鱼儿只要听到人拍手就游过来,太可爱了。”苏轼、苏辙闲来游春,也正往中岩寺走,迎面路过,恰好听见王弗的话,苏轼与王弗四目相对,都吃了一惊。王弗羞涩地避开苏轼的目光。苏轼、苏辙随王方一行人来到鱼池旁,见那里挤满了围观的青年人。王方向周围一揖:“诸位,这池子在我家的田亩之中,池中的鱼儿只要听到有人拍手就游过来,甚是灵异。但这池子历来无名,诸位风雅,不知可否赐名!”一个长相俊雅的书生摇头晃脑地说:“听说王家小姐是位才女,何不让小姐取名!”另一书生趁机起哄:“莫不是要题名招亲吧!”依宋时的风俗,这类言语倒也不算无礼。王弗也大方,只是羞涩地一笑。王方说:“在下是真的想为这池子题名。”最先说话的书生率尔应道:“我说呢,不如题作‘叫鱼池’。”众人听了,轰然大笑。那个起哄的书生说:“哎,兄台不雅,依小弟看,不如叫作‘看鱼池’!”又一书生出来打趣说:“既然一拍手这鱼儿就过来,不如就叫‘拍鱼池’。”众人哄笑,另一个书生走上前,森然道:“以在下看,不如叫作‘戏鱼池’。”王方似有赞许之意。这时苏轼站了出来,朗声道:“何不叫作‘唤鱼池’!”王弗一惊,偷偷向苏轼看去。众人也恍然大悟,低声议论称是。王方大喜,认为此题甚好,上前请教苏轼姓名。苏轼一揖,说:“不敢,学生苏轼,还请前辈指教。”王方稍一迟疑,问道:“啊,那阁下是否认识苏洵苏明允啊?”苏轼说:“那是家父。您认识家父?”王方笑道:“曾经同年赶考。怪不得呢。苏公子能否一并题名?”苏轼说:“那小侄就唐突了。”老僧吩咐小和尚送上笔墨,苏轼在岩石上题写了“唤鱼池”三个大字。想到这里,苏轼把盖头全部挑开。十六岁的王弗光彩照人,一身大家闺秀的气派。苏轼弯腰细观,王弗羞红了脸,低下了头。苏轼仍凝神端看王弗。王弗羞涩地说:“相公如此看人,羞煞人了。”苏轼笑道:“人云:楼上观山,城头观雪,灯前观月,舟中观霞,月下观美人,是为会观。殊不知红烛之下观新娘别是一番情景。”王弗笑道:“青春易老,花容易褪,不知那时,夫君又当如何?”苏轼道:“所谓‘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姻缘前定,岂是人力可为!”苏轼本是无心之语,但王弗一愣,觉得新婚之夜自己不该引丈夫说这些没来由的话,心中隐隐感到不安。王弗德、才、貌俱全,或许是天妒红颜,王弗后来早逝,终未能与苏轼白头偕老,此似为谶语。王弗眼睛里掠过一丝惶恐,苏轼没有察觉。王弗缓缓倚在苏轼身边,任丈夫轻轻取冠……苏轼问:“弗儿,为夫有一事不明。”王弗说:“夫君如此聪明,还有何事不明?”苏轼道:“岳父大人第一次来我家时,是倒骑毛驴的。不知岳父大人为何喜欢倒骑毛驴?”王弗微微一笑:“向后看,因为只有发生过的事情才是真的。”苏轼笑道:“妙哉,妙哉。不过那头驴,定非泛泛之物,必是驴中之精。”王弗笑道:“我父亲到你家提亲时,那头驴不用鞭策,自己就径直而来。”苏轼大笑:“如此说来,我们也该为那头驴子记一功了!”这时,不知何时躲进屋的巢谷实在憋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从床底爬出,把苏轼夫妇吓了一跳。“哎呀!”王弗羞得双手捂脸。苏轼哭笑不得:“巢谷兄,你何时钻到了我的床下?”巢谷大笑着朝外走去。苏轼不放心,又弯腰向床下看去。巢谷回头笑道:“放心,床底下没人了。”苏轼这才有些后怕,惊道:“天哪!要不是说驴的事,他还在床下呢!”王弗和史云卧房灯光相继熄灭。眉山的月,今夜似乎格外明亮。

二 离蜀

嘉祐二年(公元1057年),汴京皇宫文德殿内,仁宗临朝,专门讨论此次大比的主考官问题。平心而论,仁宗不是个坏皇帝,只是大宋积贫积弱已久,想中兴大宋,谈何容易!早在庆历年间,仁宗就曾实行“庆历新政”,怎奈触犯了权贵的利益,再加上仁宗的性格也过于宽仁,那些新政条款就难以落实,最终新政无疾而终。后来,仁宗体弱多病,年老无子,终于放弃了改革的打算。但他知道,冗兵、冗官制度不改革,大宋终将不能振兴。因此,他还是要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比如改革文风,比如为后继者选才……仁宗扫了一眼殿下,见韩琦、欧阳修等大臣都在。仁宗问道:“韩卿家,春闱大比将近,主考官的人选因何迟迟未能呈报上来?”韩琦是宰相,为人忠直,令人敬畏,但有时又偏于保守,往往循规蹈矩。对于这些,仁宗知道得很清楚,但又有什么办法呢?皇帝就能事事遂心吗?韩琦缓缓奏道:“回禀陛下,这次的主考官人选,臣思量再三,在欧阳修和王珪二人之中实难以取舍,故不敢贸然举荐。”这样的回答是仁宗早就料到的,仁宗说:“能选出此二人,倒也难为你了。王珪是历届会试的主考,欧阳修则堪称我朝文宗。欧阳修,王珪,你们自己说说,朕该让谁担此重任?”欧阳修是个率性之人,首先站出来说:“回禀陛下。古人云,谦谦君子,卑以自牧也。主考官一事臣该当谦卑自守,礼让他人才是。只因韩琦大人说出王珪来,臣才不得不毛遂自荐。”仁宗有些乐了,笑道:“听你这话的意思,你是让给谁,也不会让给王珪了?”欧阳修说:“正是!陛下,王珪大人主持往年科考,太学生几乎占尽皇榜。礼部会试已俨然成为太学院的会试,而非天下士子的会试。”仁宗微微吃惊:“哦,有这等事?”王珪的性格不易琢磨,他似乎没有什么固定的主张,总是相机而动,态度也往往是不卑不亢。他不慌不忙地出班奏道:“回禀陛下。太学院所教授的太学体,乃御制应试文体。因而太学生在科举中容易夺魁,也是有的。”欧阳修直言反驳道:“陛下,天下之学者非一家,其为道虽同,言语文章,未尝相似。又何必拘泥于太学体,而使得天下之才不能尽收于陛下囊中。”仁宗说:“王珪,果然如此,你就误了朕的选才大典。”王珪这次有些着急:“陛下明察,微臣也是遵循祖制,不敢动辄改弦易张,恐怕动摇了国之根本。”遵循祖制,这是王珪常常拿来自卫的法宝,也是朝廷中很多大臣的法宝。仁宗对此却不以为然:“可祖制也说不得以出身论短长,不能因出身有所偏废。你遵循了吗?”王珪发现皇上并不站在自己这边了,赶忙改口说:“臣惶恐!臣知罪!”仁宗思忖了片刻,似乎下了决心,说:“今年礼部会试,朕准欧阳修知贡举,王珪、范镇同为考官。文备众体,才取八方。欧阳修,朕盼着本朝文风从此焕然一新。”在一片“吾皇万岁万万岁”的祝贺声中,仁宗退朝。就在朝廷筹备科考大事的时候,四川眉山的苏家也在作着准备。苏轼兄弟新婚的第二天清晨,采莲表姑来到苏辙房外,轻轻地敲着门:“二少爷、二少奶奶,快起来拜见公婆了。”苏辙夫妇慌忙穿好衣服。采莲刚要离去,史云追了出来,鞠躬说:“表姑,以后千万不要叫什么少奶奶,你是我们的表姑,我们是晚辈。”对于这些,采莲早已习惯了,她轻轻一笑:“家有家规,该怎么叫,我自己心里有数的。你赶快洗漱吧。”史云看着采莲离去的身影,第一次体会到了苏家人的“执拗”。在苏家的走廊里,苏轼和王弗正站在厅外等着苏辙、史云。苏辙牵着史云的手,慌张地走来。苏辙说:“见过嫂嫂。让哥哥嫂嫂久等了。”史云红着脸,好像见了哥哥嫂嫂害羞似的。苏辙倒颇为放达,对她说:“哎,人生之快,莫过洞房花烛。有什么可羞的呢?”史云嗔怪地看了苏辙一眼。王弗上前,拉着不好意思的史云:“妹妹,我们还是赶快去拜望公婆吧,莫再耽搁了。”苏家正堂,父亲苏洵和母亲程氏端坐堂前,吴复古坐在一旁。苏轼四人一齐跪下:“拜见父亲、母亲、道长。”苏洵高兴地笑道:“好啦,都起来吧。”苏轼等站起身,史云毕竟年龄小,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程氏看了,笑了笑,赶紧解围说:“弗儿、云儿,你们父亲有话要对他们兄弟说,你们随我到后堂去吧。”王弗招呼史云搀起婆母,向后堂走去。苏洵让苏轼、苏辙坐下,兄弟二人眼神交会,似有觉察。苏洵正色说:“朝廷就要大比了,为父想带你们进京赶考,各自回去准备一下,明日启程。”苏洵满以为兄弟二人会欢天喜地的,不料他们二人听了,竟然默不作声。苏辙着急地看看苏轼,苏轼不言语,似乎也没有什么表情。苏辙仗着自己年幼,父亲疼爱自己,先站起身来说:“父亲,孩儿恐怕才疏学浅,有负父亲的期望。还是再苦读三年,等下次再说吧。”苏洵一惊,但他没有说话,只是咳嗽了一声,并喝了一口茶。苏辙不顾苏洵不悦,接着说:“父亲,孩儿以为,凭您的才学都屡屡不中,做儿子的怎敢造次。不如这次父亲去好了,等父亲高中之后,我跟哥哥才敢一试啊。”苏洵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他虽屡试不中,但生性豁达,自己本也没有当回事。但这次好友吴复古在旁,儿子竟然直言不讳地说出来,他还是有点不太高兴。他看看两个儿子,稍有不快地说:“唉呀,难得你们一片孝心,竟考虑到为父的脸面,真是没白读这圣贤书,给咱们苏家的列祖列宗长脸啊。”苏轼仍不说话。苏辙又说:“父亲,我与哥哥真的是怕名落孙山,自己倒没什么,却怕给父亲丢人。”苏洵忽然脸色一沉,怒道:“哼!整天待在家里饱食终日、不思进取,就不怕给我丢人吗?!”苏辙慌忙跪下道:“孩儿向来谨记父亲教诲,不敢有丝毫懈怠,父亲如此说,叫孩儿不敢承受。”苏洵觉得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但还是板起面孔喝道:“胡说!”到了此时,苏轼不跪也不行了,只是依旧沉默不语。苏洵装作生气地瞧着苏轼,有些讥讽地说:“轼儿,平日你大言滔滔,真是口吐珠玑啊,此时为何一言不发啊?”苏轼装得一本正经,却透出几分机智可爱,说:“父亲正在教诲孩儿,孩儿洗耳恭听便是,未敢造次说话。”苏洵觉得自己居然说不过他们,气得站起来说:“住口!看看你们,成什么样子,一个说什么才疏学浅,搬弄借口!一个倒成了闷葫芦,说什么未敢造次!舍不得你们的燕尔新婚才是真!你们平时的志向都到哪里去了,为父向来就是这样教诲你们的吗?!”苏轼兄弟见父亲真的动怒,都吓得噤声不语。吴复古颔首微笑,咳嗽了一声。苏洵一怔,道:“啊,道长,我这两个犬子让你见笑了。唉,老夫一生想报效国家,可是科场屡屡失意,如今只能寄望于两犬子,却想不到他二人如此不成器……让道长看家丑了。道长,你还是帮我劝劝吧!”吴复古诡秘地一笑:“这世上岂有这样的道理,要我这方外之人来管你的儿子。你既然管不了,当初就不该生他们!呵呵,看我,一身的清静!”苏洵深知他的脾气,执拗地说:“你也算方外之人?”谁知吴复古这次没有和他纠缠,十分干脆地笑道:“不和你斗嘴了,你这事我可不管,贫道这就又要云游去了。”说罢,起身要走。苏洵嗔怪地说:“你——”苏轼、苏辙也起身齐呼:“道长——”吴复古仰视天空,微笑不语,然后拂尘一挥,飘然而去。夜晚来临,苏洵夫妇回到卧房。苏洵虽然没有把早上的事情当真,但也还是要想个办法,免得让儿子笑话自己。他不免叹气:“这两个犬子,真是气死我了。”说着,不断地在房内踱步。程氏早已猜到了苏洵的心意,道:“老爷,别着急,我有办法。”对于夫人,苏洵向来是十分佩服的。苏洵未婚时并未刻苦读书,而是喜好交游。程氏进门后,相夫教子,苏洵这才闭门谢客,折节读书。苏洵能有今日的文名,儿子能有这样的人品学识,程氏确实功不可没。对夫人的聪明和见识,苏洵向来自叹不如。苏洵奇怪地说:“夫人知道我怎么了?就有办法了?”程氏笑道:“为妻佩服你为儿子的前程着想,先让他们成婚,再去赶考。但为妻早就算到你有‘一失’。你想想,年轻人燕尔新婚,你就要拆散他们,他们自然不会愿意,这也是人之常情嘛。”苏洵恍然大悟地说:“是了是了,为夫自然没有你心细。只想到将来不要让我们的儿子尚那皇亲国戚达官贵人之女,免得陷入党争,就没想到这温柔乡原是英雄冢。这可如何是好,我本来并未当真,经你这一说,我真有些着急了。他们若是真的等三年再去科考,那如何是好?我,我真是自作聪明,真的有些后悔了!”程氏淡淡地一笑:“我说了,我已替你想好办法了……”次日,程夫人将王弗与史云叫到堂前,淡淡地说:“为娘有一事要同你们商量。”史云很吃惊,但王弗似乎知道什么,镇静地说:“母亲,我们是一家人,孩儿有什么不懂的地方还请母亲教诲。”史云附和道:“是啊,母亲。”程氏望着两个儿媳,说:“好,就知道你们是懂事的孩子。如今,轼儿、辙儿不愿进京科考,你们知道该怎么办?”王弗很痛快地答应说:“是,孩儿知道。”史云一脸茫然,王弗拉起史云,对程氏说:“母亲,孩儿回去了。”程氏望着两个儿媳的背影,目光落到王弗身上。良久,程氏回过神来,轻轻地叹了口气。晚上,苏轼微醺回房,待要推门进去,不想门却被反锁了。苏轼刚要叫门,听见王弗在房中说:“夫君,莫怪我无情,好男儿哪有不去博取功名的。不进京赶考,从此莫进我的房门。为妻的脾气,夫君想必早就听说过。”苏轼推门不开,叹了口气:“娘子,你我二人新婚方才一二日,怎可以单居独处?就算你有意劝我赶考,又何必如此呢?”王弗不为所动:“夫君,我要歇息了,你也早去睡吧。”屋内的灯光熄灭了。苏轼着急地说:“哎——娘子,你怎么知道我不愿进京赶考呢?”屋内仍无动静。苏轼欲言又止,只好离开。苏轼来到苏洵房前,不想竟遇到了苏辙,原来他也被史云挡在门外。苏辙说:“哥哥,你也被赶出来了?”苏轼说:“哪里哪里,是你嫂子她不舒服。怎么,难道你是被弟妹赶出来的?”苏辙涨红了脸。兄弟俩“同是天涯沦落人”,相对片刻,忽然放声大笑。苏辙笑道:“哥哥,你说是父亲有办法还是母亲有办法?”苏轼说:“嗯,父亲有学问,母亲有办法。”苏辙说:“要是我们的父母联起手来呢?”苏轼说:“那我们兄弟俩就斗不过了。既然如此……”兄弟俩同时说:“那就去赶考吧!”说毕,二人笑了起来。第二天,苏家正堂。兄弟二人进来,同时跪下说:“孩儿拜见父母大人。”苏洵将头转向一边,程氏让两人起身,一脸严肃地说:“轼儿、辙儿,知道你父亲为什么非要你们进京赶考不可吗?”苏辙摇摇头,苏轼并不表示,但似已了然于心。程氏叹了口气,说:“唉,为娘哪有不疼儿的,娘怎忍心拆散你们两对鸳鸯。若是以往,再过几年去也不迟,但是这次不同。”苏辙不解地看着母亲,苏轼则瞅了一眼父亲。程氏继续说:“此次科考,皇上钦点欧阳修大人知贡举。据你父亲判断,其用意是要废止太学体,改革文风,为我朝选择一批栋梁之材,实乃我大宋读书人的一大幸事。倘若不能抓住这次机会,将来万一文风不振,那你们就只能像父亲那样为太学所排斥,终生报国无门啊。”苏辙突然跪倒:“母亲,你不要再说了,孩儿明日就随父亲启程。”苏轼也赶紧跪下。程氏关切地看着苏轼,问道:“轼儿,你是怎么想的,为何不说话?”苏轼终于将真心话和盘托出:“父亲、母亲,其实孩儿早已猜到父亲的一片苦心,为使我兄弟二人不被朝廷官员招赘,故于完婚之后再进京赶考,实在是为我兄弟二人作深远计!孩儿怎会不理解父亲的良苦用意,又怎能不感激父母的忱爱啊?”苏洵激动地眼含泪光:“轼儿,你……”苏轼接着说:“所以孩儿早就打定主意,成婚后即与弟弟一同进京赶考,但功名是功名,夫妻是夫妻。孩儿也没料到,前日与弗儿成婚之后,心中却生出一种从未曾有的牵绊,一想到她新婚才一日,就要独守空房,于心不忍,便犹豫不决起来。孩儿不孝,所以惹得父亲怪罪。”程氏叹了口气。苏洵站起来看着苏轼,欣慰地点了点头:“轼儿啊,世事不能两全,但求无愧本心,总有一日你会明白的。”眉州郊外长亭,程氏带着两个儿媳为苏洵父子三人送行,采莲和丫鬟摆设酒席。程氏对苏洵道:“老爷,两个儿子我就托付给你了,一路保重,早点回来。”苏洵道:“夫人放心吧。”王弗强压住内心的不舍,对苏轼说:“夫君,到了京城,莫挂念家里,我会照顾好母亲的。”苏轼点点头,说:“母亲近来身体有恙,照顾好她,家里也交给你了。”另一旁,史云娇羞地对苏辙说:“出门在外,自己照顾好自己。”苏辙道:“嗯,我知道了,你放心吧。”酒过三巡,苏洵对苏轼、苏辙道:“好了,时候不早了,我们上路吧。”转身对程氏关切地说:“夫人请回吧。”苏轼、苏辙对程氏作揖道:“母亲保重。”程氏在王弗和史云的搀扶下,望着苏洵父子三人渐渐远去。

三 文争

大道上,“三苏”并马而行,巢谷从后面追来,边追边喊道:“伯父,等等我。”“三苏”停了下来,巢谷很快就追上了:“伯父,带我一起去吧。”苏洵说:“你是背着师父来的吧!”巢谷嘴硬,说:“没有没有,师父答应我了。”苏洵笑着说:“你啊,从小就不会说谎话,说了也不像,我就知道你是瞒着吴道长偷偷跑出来的。你是吴道长的徒弟,既未禀过师父,老夫怎敢私自带你!”巢谷虽然学问不及大小苏,但机智却毫不逊色。一来是他天生聪明,二来是他自小和苏轼兄弟厮闹在一起,也学了不少应变之方。他知道苏洵的弱点,机智地说:“我以为伯父无所畏惧,原来怕我师父!”苏洵果然中计,道:“什么?谁说我怕那牛鼻子老道了?”巢谷一脸无奈地说:“哎,刚才伯父明明说‘怎敢私自带你’,岂不是怕了吗?”苏洵虽是文章大家,但机智却未必赶得上年轻人。不过,他生性洒脱,也有一套应付的办法。他一拍脑袋,道:“我说了吗?好,老不和少争,就算我说了。那日那牛鼻子不帮我劝说轼儿、辙儿,反倒拂尘一扬,云游去了。哼,我就偏偏带走他的徒儿,这叫一报还一报。”巢谷跳了起来,喜道:“太好了,太好了!我又可和二位哥哥在一起了。要是伯父路上遇着劫道的强人,我也好替伯父打发了他们。”苏洵说:“嗯,好。说不定你也考个武状元回来,你那牛鼻子师父怕是要气疯了。”众人大笑起来。经过月余的跋涉,苏洵四人从陆路来到汴京,暂时寄居在兴国寺。仁宗嘉祐二年(公元1057年)秋天,汴京贡举院的大门缓缓打开。随着沉闷的吱吱呀呀的声音,贡举院内外的古树上,众鸟受惊,呼啦啦地飞走了。宋代礼部考试,有锁院、誊抄等繁复的制度。就说誊抄吧,举子的亲笔试卷都必须经过抄手的抄写,再编号上送,以免考官认出了考试的笔迹,内外联通作弊。此时的贡举院里,一群带刀侍卫紧盯着长案前的两排抄手。这些抄手一个个鹄首鸠面,多是屡试不第的书生。他们在进来时都换上了统一的服色,等出去时再换上自己的衣服。抄手后面立着带刀士兵,神色肃穆。抄手们一边疾书,一边还惊恐地看着身后的军士。他们虽是读书人,但此刻形同囚徒。终于,抄写编号完毕,一军官大声喝道:“誊抄完毕,起立!”抄手们齐刷刷地站起。军官又说:“封卷。”于是,士兵们向前将各自面前的原卷和抄写卷封好,并贴上封条,军官收起放入箱中。抄手离场后,军官指挥士兵,将装有试卷的大箱子抬向阅卷处。此时,刚刚考完的考生们也鱼贯而出,很多人都惊魂未定,脸色还没有缓过来。但以刘几为首的一群太学生走在前面,他们的表情与众不同,多数洋洋自得,面有骄矜之色,仿佛已经高中了。随后又出来了一群年轻人,他们大多二十岁左右的年纪,面色平和,谈笑自如。其中一位相貌精干的青年向其他人抱拳,客气地说道:“诸位兄台,一定都考得不错吧!”他叫章惇,字子厚,出身汴京富家,但性格果毅,为人朴实,与纨绔子弟大不相同。本来,大家都没有直接谈及考试的事,既然章惇率先开口,曾巩就不能不先接下来,因为他是欧阳修的学生,年龄较大,在举子中文名最盛。曾巩客气地说:“哪里,哪里,在下意迟笔拙,定然不及子厚兄。”章惇开朗地笑道:“兄长客气了,谁不知你的大名,即便不中魁首,也……”曾巩好像十分敏感,急忙用手势打住了章惇的话头。章惇立即会意,就转向了旁边的苏轼:“子瞻兄,素闻你才华卓异,想是方才已作了一篇好文章吧。”苏轼当然也十分客气:“呵呵,西蜀鄙人,怎可与子厚兄相比!”章惇一笑,又转向旁边的苏辙,说:“子瞻兄竟如此自谦。子由一表人才,想来也不会落于乃兄之后!”苏辙急忙说:“惭愧,惭愧,苏辙哪里敢与众位才俊相比。”这时,刘几等一众太学生在前面喧哗起来。他们与章惇、苏轼等人虽然不熟,但都有耳闻,尤其对曾巩,太学生们更是熟悉。他们见曾巩等人走在后面,好像故意找茬似的,大嚷起来。刘几高声说:“哎,终于是考完了,就等着发榜之日了。以我十年太学精深造诣,欧阳修虽然是知贡举,又能对我如之奈何?”一个太学生立即迎合说:“以刘兄才学,定为此次大考魁首。”众人急忙唯唯称是。刘几故作自谦地说:“不过欧阳修如今得势,却也不可轻视。”另一位太学生附和道:“刘兄无须多虑,还是先到哪里一聚吧,我等早已等不及了。”刘几说:“好哇,所谓饮酒之醉,美色之欢。这种时候,当然是去西池了。”说着,刘几向一个太学生使了个眼色。那个太学生随即转身,拦住了后面苏轼一行人的去路,傲慢地说:“我等这就去西池摆庆功宴,倒想听听,你等秀才会去哪里呀?”章惇秉性峻急,并不相让,反唇相讥说:“啧啧,好大的排场,出手真是阔绰啊!尔等不愧是纨绔子弟,岂是我们这些穷酸书生所能比,可以坐吃老子山空呀!”那位太学生涨红了脸,指着章惇说:“你,你,你敢侮辱我等斯文……”刘几走上前来,用手拦住他,说:“哎,不要着急,我等的一言一行都要给太学院增光,我们讲的是以文会友,莫要学这些市井小民,出口粗俗,学那欧阳修的什么新文体,失了读书人的体面。”太学生们一听,立即齐刷刷地站到刘几身后,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曾巩虽然为人沉静,但他再也不能沉默了,大家都知道他是欧阳修的学生。他走上前,厉声说:“哼,体面!久闻太学生不学无术,以堆砌华丽辞藻为能事,故而吃饭也要找个华而不实的地方!”曾巩的话虽不多,但每个字都指向了刘几的痛处。刘几有些恼羞成怒了,大声吼道:“曾子固,不要以为你那老师欧阳修做了知贡举,今年你就能中榜。依我看,你就是那屡试不中的命,你若不归太学,我料你今年仍是不中。”众太学生觉得挽回了面子,哈哈大笑起来。曾巩毕竟是老实人,气得两手发抖,说不出话来。章惇却是口齿便给之人,当即反讽道:“哈哈,刘兄,依我看,此次该是太学的招牌挂不下去了。刘兄如今该自悔当初错投师门,只可惜大比已过,想要临时抱佛脚,却为时晚矣。”张璪一直跟在章惇的后面,没有说话,他听了这话,也呵呵一乐。这一乐,更加激怒了刘几。刘几说:“哼,我太学精深,岂是尔等井底之蛙所能窥见?区区一个欧阳修,就能撼动我太学百年基业,螳臂当车,可笑不自量。曾子固,我告诉你,不要以为你是欧阳修的得意门生我等就会服了你,有本事我们各施才华,一决高下,看看究竟是你们欧阳体厉害,还是我们太学体高深!”曾巩说:“哦,怎个比法?”刘几说:“汴京城内有一汴河酒楼,专以对楹联为趣,如能过三关,不仅酒肉自便,还有美女相伴。今日你我就去那里一决高下,你敢不敢?”章惇是个好事的人,他倒是有些乐了:“什么敢不敢,难道怕你不成,谁输谁请客!”刘几道:“好,一言为定!”苏轼站在人后,正欲随曾巩、章惇等人离去,却被苏辙拉住。苏辙说:“哥哥,别忘了父亲叮嘱过的话。”苏轼遗憾地说:“也罢,那就回兴国寺去吧。”苏轼与苏辙走过龙津桥,离开了众人,方显得意气风发。苏辙问苏轼说:“哥哥,今日考的这篇《刑赏忠厚之至论》,是如何写的,快说给我听听。”苏轼神秘地一笑:“父亲不是说我们回去之后,即刻将文章抄写给他观阅吗?子由,你那时再看不迟!”苏辙觉得苏轼表情有些奇怪,狐疑地望了望苏轼,正待追问,巢谷却突然从旁边闪了出来。巢谷拍手叫道:“等你二人许久了,这时候才来!”东京的御街上,苏轼、苏辙和巢谷三人兴致勃勃地走着,说说笑笑,左顾右盼。他们来汴京后,一直准备考试,还没有心思好好看看汴京的风物。苏辙说:“巢谷兄,你陪我们赶考,这一路上,见了甚多景物风情,我看都比不上这汴京的繁华景致。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人,这么多的街道店铺,车马行船,好不热闹!”巢谷说:“是啊,子瞻、子由,今日咱们该找个地方好好大吃一顿!成日吃这兴国寺的斋饭,我这嘴巴都淡出鸟来了!”苏辙摇头说:“不行,不行,父亲还在兴国寺等我兄弟二人,须得赶紧回去。”巢谷不悦地一撇嘴,瞅瞅苏轼,苏轼笑而不语。此时一书贩当街叫卖:“卖文章了,卖文章了,苏洵苏明允的大作《六国论》,历陈六国覆灭之根本,针砭时弊,十文一篇,快来买啊。”苏轼、苏辙、巢谷听了,自然走了过去。苏轼问:“店家,这《六国论》卖得好吗?”店家说:“不瞒你说,前两天供不应求,可这两天总有人捣乱。这不,刚才有几位公子想买,又来了一群太学生偏不让他们买,双方争执不下,听说是到汴河酒楼比对联去了。”苏辙气愤地说:“哥哥,一定是曾巩、章惇与太学生刘几他们。”苏轼微一思忖,对巢谷说:“哈哈,巢谷兄,听说这汴河酒楼专以对楹联为生,如能答对,还能免费吃饭。”苏轼知道巢谷是个极实在又极好事的人,才这样逗他。巢谷说:“这可难办,巢谷会看对联,却不会对。”苏轼毫不介意地说:“巢谷兄,今日自有我来管你吃个痛快。那些人如此霸道,不让别人买父亲的文章,岂能不去问个究竟?走,我等三人去汴河酒楼吃酒去!”三人走了不久,来到汴河酒楼门前。门楣之上,首先映入眼帘的一副对联是:常对能对妙对引来八方才士,八折五折零折送尽四海美味。横批:凤鸣京华。此时,汴河酒楼里,众太学生趾高气扬,显然已占了上风。曾巩、章惇、张璪、曾布等人则心有不甘。刘几说:“怎么样,尔等可输得心服口服?这楹联一事,最见真实功夫,来不得半点花言巧语。”张璪辩解道:“你们太学生专攻楹联,以己之长,对人之短,赢了又能如何!”刘几说:“哼,赢就是赢,输就是输。一个小小的对联都对不上,还有什么资格“登堂入仕”,趁早回家去吧。”众太学生放声大笑。曾巩、章惇等人脸上无光,但又无可奈何。酒家门口,几个太学生拦住了苏轼三人。一位太学生上下打量着他们说:“今日这汴河酒家被我们包了,你等吃得起吗?”巢谷说:“岂有此理,你们这些太学生,偏这么霸道,不让卖书,也不让人吃饭,这汴京是你们家的吗?我偏要进去,看你能把我怎么样!”说罢便要往里闯。苏轼急忙制止,“巢谷兄,不要乱来。”一位太学生将苏轼打量一番,轻蔑地说:“看样子你是个读书人,该是学那欧阳体的穷书生吧。你进去可以,要先过了我等这一关。”苏轼淡淡地说:“哦?请出题吧!”这位太学生摇头晃脑地说:“数点梅花和靖笑。”苏轼微笑,正要答对,苏辙拦住说:“哥哥,这些太学生太过狂悖无礼,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杀鸡焉用宰牛刀,让我来。你听着,三分明月阮郎归。”太学生听苏辙轻易就对了上来,不免吃了一惊,又出上联道:“三更灯火五更鸡,催我十年寒窗成滋味。”苏辙更不作难,脱口而出:“二月杏花八月桂,动人千载伟业树功名。”那太学生有些急了,口吃起来:“大……大小多少,上……上下来去,天地之间人最大。”苏辙知道这都是熟对,一笑说:“前后左右,四面八方,古今内外礼当先。”这时,门口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不时传来叫好声。那位太学生已是满头大汗,结结巴巴地说:“杨……杨玉环失意,赵……赵飞燕得宠,避重就轻皆美女。”苏辙还是脱口而出:“太子丹图穷,燕荆轲藏剑,趋利赴义乃英雄。就这些?还有吗?”众太学生瞠目结舌。巢谷推开太学生,闯了进去。汴河酒楼二楼包房内,一个房间的窗户微微启开,微服私访的宋仁宗正摇着折扇,似乎在看着外面的街景。屋内乔装的守卫们很是紧张,一侍卫不小心碰了桌上的茶杯,惊慌地说:“陛下……”仁宗以手示意他不要发出声响,继续凝神听着隔壁的喧哗声。苏轼、苏辙和巢谷大步来到席间,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他们身上。曾巩、章惇等人正处境尴尬,苏轼等人的出现,令他们登时为之一振。门口的那位太学生急匆匆跑来,向刘几耳语一番。刘几上下打量着苏轼,朗声道:“听好了,求荐孟尝门,寄食田家,非田家也。”苏辙看一眼苏轼,苏轼点头示意。苏辙上前一步:“飞投南国树,暂宿杜鹃,岂杜鹃乎?”人群中爆发出喝彩声:“好!”章惇兴奋地说:“南方既有杜鹃鸟,也有杜鹃树,此杜鹃非彼杜鹃也,怎样,刘兄?”刘几冷笑道:“有点能耐,再听这联——十岁为神童,二十为才子,五十为名臣,六十为神仙,可谓全人矣。”人群中一阵骚动。苏辙沉思,曾布摇摇头,小声地对曾巩说:“这一联难对。全是数字,且是人生悟道之语。”刘几得意地说:“我早说过,太学无敌!”众太学生纷纷摇头晃脑,摇动折扇,一派腐儒的样子,他们七嘴八舌地说道:“学问之道,对联为本,既对不出,岂不见学问浅薄乎?”“是啊,既对不出,那就是对不起诗书也!”“岂止对不起诗书,更乃对不起祖宗哉!”你唱我和,气焰嚣张。苏辙、章惇、巢谷等人看着他们的样子,互相对视微哂。苏辙小声地说:“大宋若是用这等人为官,焉能振兴!”章惇等人点头称是。这时苏轼朗声说道:“这有何难?春朝成云苗,夏月成秀干,秋日成栋梁,冬时成云骨,岂非嘉树哉!”一语既出,满堂惊视。刘几冲苏轼道:“兄台好文采,还未请教三位尊姓大名,师从何人?”巢谷在一旁咬着鸡腿,站起身来轻蔑地看着刘几,说:“刘几,你们这些太学生,十分霸道,不叫我好好吃饭倒也罢了,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但可气的是你不让人卖我伯父的书,我伯父是谁?是名满天下的苏洵老学士!爷爷我叫巢谷,这两位就是苏洵老学士的公子,苏轼和苏辙,人称大苏、小苏先生。”刘几轻蔑地一笑:“我道是谁呢,怪不得打二位一进来,就有股茅厕味。”巢谷大怒:“你说什么!”苏轼制止巢谷,爽朗一笑道:“刘兄,此话怎讲?”刘几装出一脸无辜的样子,说:“苏兄错怪刘某了,不是我不让人卖乃父的《六国论》,而是今日御街书铺里的《六国论》已被我等太学生纷纷解囊抢购一空,你可知有何用处?”苏轼便问何用,刘几笑着说:“以作厕纸之用,故而今日汴京的茅厕皆是书香弥漫呀!”一边说一边做着手势,众太学生听了,摇扇狂笑。一个太学生笑得前仰后合,差点背过气去。曾巩及苏辙等人气得脸色铁青。巢谷起身,就欲上前出手,却被苏轼拉住了。巢谷有些不解,却见苏轼摇头叹息道:“刘兄,可惜,可惜呀。”刘几疑惑地问:“可惜什么?”苏轼说:“可惜刘兄平日所读的太学,险怪诡涩,迂腐无用,使人糊涂。而家父所著的《六国论》,则论道经邦,使人明白事理。刘兄用脑袋来读那太学,却用屁股来读家父的《六国论》。你可知这样会是何等结果?”众太学生齐声问道:“能有何等结果?”苏轼笑道:“那就是头脑越来越糊涂,屁股越来越明白!长此以往,只怕有朝一日诸位的屁股倒要比脑袋更明白了啊!”曾巩、章惇等人捧腹大笑。众太学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张口结舌。刘几气急败坏地说:“你……你……”可就是说不出道理来。这时,苏轼缓缓地站起来,朗声道:“这作楹联原本不是坏事,但若一味追求用典使事,对仗押韵,专用生僻辞藻,甚至当作学问之本,那便入了魔道了。”隔壁的包间中,仁宗手拿折扇,听了苏轼这话,也不由自主地点点头。气氛一时有些沉默,还是刘几出来反问说:“以你说,这楹联就作不得了?”苏轼说:“那就看如何作了!”刘几紧追着问道:“如何作?”苏轼答道:“比如,本朝范仲淹为天下鞠躬尽瘁,德行学问人所共仰,楹联出在这等人身上,方不辱没了祖宗制联作对的美意!”一太学生尚不死心,结结巴巴地说:“如……如何出?你出一联我看看!”苏轼当即应道:“太学诸生听好这一联——范文正写《岳阳楼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隔壁房间里的仁宗听了,有些激动地站立起来,轻声说:“好!”苏辙、章惇、曾巩等人也齐声惊呼:“好,好,真乃绝对!”众太学生都作惯了楹联,明白这真是绝对,不由得面面相觑,神情沮丧。这时,在楼梯口传来了一位老者的声音:“出得好!”只见两个太学生扶着一位老者颤巍巍地走上楼来,太学生们纷纷向他施礼。这位老者正是太学先生,他走到苏轼近前,老眼昏花地瞧着他说:“我太学三千门徒,能对上此联者恐无一人。不过适才大苏先生说太学如何如何,老夫以为欠妥。”他捋了捋胡须,悠然背诵道:“‘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满春衫袖。’不知大苏先生可否知道这首词是何人所作?”苏轼不假思索地说:“自然是我朝当今的文学泰斗欧阳永叔大人。”太学老者以为苏轼中了圈套,摇头晃脑地说:“嗯,欧阳大人立志摒除太学体,那大苏先生认为欧阳大人写的这些词却是什么体?宫体?艳体?还是花间体?只怕这欧阳体还不如太学体。哈哈!”众太学生一听,觉得有理,纷纷点头称是,有的人还幸灾乐祸地说:“正是,看你如何解释!”苏轼正色道:“老先生之言,晚生不敢苟同。欧阳大人曾说:‘坐读文章,卧读小说,入厕才读小词。’欧阳大人偶尔戏作小词,怎么能和改革文风扯在一起?老先生应该读过欧阳大人的政论文章吧,依晚辈看来,与欧阳大人的文章相比,太学体的文章是一味粉饰太平,堆砌辞藻,在故纸堆里讨饭吃,于时事毫无补益。试问不改革如何得了?”太学老者没有想到苏轼会如此反驳,一时有些乱了方寸,只好硬着头皮狡辩道:“什么粉饰太平,什么于时事无补益,不过是朝廷用来排斥太学,党同伐异的借口罢了。难道说,欧阳体就对时事有益了?欧阳体就能使大宋消除边疆隐患吗?老夫看来,尔等习欧阳体之辈,不乏专务取巧投机之人,这个体那个体的只不过是你们用来升官发财的阶梯罢了!”太学生们觉得先生义正辞严,轰然叫好。苏轼不卑不亢地回答:“泥沙俱下,鱼龙混杂,害群之马,难免有之,但并不是改变太学体之过。老先生大概在汴京待久了,只知党派之争,却不闻民间疾苦,故而一说变革就归为党同伐异。晚辈自眉州来京,一路所见所闻,触目惊心。老先生你看不见的是,我大宋早已一天天积贫积弱,若不变革,岌岌可危!而要变革,则必从文风改起,文风不改,选出的官员必是太学体的官员。这样的官员只知涂抹辞藻,嘲风弄月,以这样的官员来管理大宋政务,则大宋富国强兵断然无望!”隔壁房间里的仁宗脸色沉重,一边踱步,一边激动地点头。太学老者有些恼怒,连声反问道:“苏轼狂生!老夫问你,你说改革太学就改吗?改成什么?难道是改成令尊的《六国论》吗?”说着还拿出一本书,指着说:“老朽刚刚拜读了令尊的《六国论》,其中全是纵横家之辞,出语无据,发言荒唐,与祖宗之制相悖,与大宋百年文风不合。这样下去,大宋读书人就会心无存主,读书人一乱,大宋岂有不乱的道理,更遑论改革了?《六国论》乃倡乱的祸首,应付之一炬。至于你,老夫看你亦有所长,劝你入我太学门,少走弯路,也算为国选才!”苏轼轻蔑地说:“老先生,文章优劣,不是你,也不是晚辈所能决定的,而是人心所决定的。人心是什么?人心就是御街的书铺,家父的《六国论》日日在卖,而你等太学文章却在柜台上落满尘埃。”太学老者好像忽然抓住了什么把柄,理直气壮地说:“大胆,皇上所向才是人心所向,你方才讲的是欺君之言!”隔壁房间内,仁宗默默地沉思着。苏辙觉得哥哥不该再往下说了,伸手抓住他的胳膊。但苏轼用力甩开苏辙,说:“呵呵,道理讲不过就来陷人于罪!若皇上在此,苏轼也要这般进言。太学已朽,新学正兴。入你太学,无异自投坟墓。棺材中人,何谈为国选才!”太学老者听了,急火攻心,摔倒在地。众太学生忙上前扶起太学老者。张璪见老者晕了,转喜为忧,对章惇嘀咕说:“子瞻兄这么说有些过了吧,该见好就收啊。”章惇却豪爽地悦:“怕什么!不怕!”这时刘几冲上来,指着苏轼说:“苏轼!你放肆!”几个太学生也上来围住苏轼。章惇等人冲上前护住苏轼,章惇说:“不是有言在先以文会友吗?难道说刘兄愿赌不服输?久闻纨绔子弟霸道专横,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刘几气急败坏地说:“哼,苏轼无礼在先,将我先生气成这样……”章惇理直气壮,说:“当其子而辱其父,罪莫大焉,是你们先侮辱人家父亲,失礼在先!岂能怨得别人!”刘几听了,有些气馁,但还是不依不饶:“哼,反正你将我先生气倒,若不赔罪……”苏轼问:“那便怎样?”刘几看看四周,见自己人多,忽然说:“哼,那今天你们一个也别想跑!来呀,关门!”众太学生纷纷抄起家伙堵住去路。这时张璪胆怯缩在后面,对年长的曾巩说:“他们人多势众,如之奈何?这苏子瞻也太爱出风头了,这不是惹是生非嘛!”忽然,巢谷一个鹞子翻身,跳上桌子,哈哈一笑:“这两天我拳脚生疏,正愁无处发泄。你等文弱书生不务正业,学人打架,这文风看来是不改不行了。上来吧!”几个太学生一拥而上,巢谷三拳两脚,将他们打得东倒西歪,余者胆怯地纷纷后退。巢谷说:“哎呀,原来读书不行,打架也不行。刘先生,要不你来试试?”刘几虽不甘心,但也无可奈何,冲着苏轼咬牙切齿地说:“苏轼,咱们发榜之日再说!”苏轼笑笑:“苏某奉陪!”章惇朝着刘几等人离去的方向说:“哎,刘兄,今天这顿饭可是要你请了,小二,上菜!”说着,众人大笑起来。苏轼自然不知,汴河酒楼里发生的这一切都被仁宗听在了耳里。仁宗知道今天是士子考试的最后一天,按照老习惯,这些士子会聚到汴河酒楼,好好吃上一顿。于是他微服出行,在汴河酒楼的二楼订了一间房,他想从这群高谈阔论的士子中,看到几个真正能为大宋朝所用的社稷之才。今天发生的这场争论出乎仁宗的意料,但从争论中,他也确乎看到了平时温顺的太学生在贫寒士子面前趾高气昂的丑态,看到太学体所培养出来的学生确乎难为朝廷所用。而更重要的是,他记住了一个名字——苏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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