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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19 07:0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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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乔凤琴

出版社:太白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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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月

蜜月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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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01ISBN:97875513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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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生再不会来第三次了。从余志军家场边的窄坡上下来朝村外小路走去的时候,潇亦君咬着牙关暗暗发誓。这条路是我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走过,再不会有第三次了。小路前方约两里,就是连接雍西和省城的大马路。

她还记得第一次来时的情景,是在去年国庆节,作为余志军即将订婚的女友来到他的家。那一次,她几乎没有什么印象,只记得余志军的妹妹一开口就把她叫嫂子,余志军的母亲一个劲对陪她来的表叔夸她的大儿媳有多好,令她很反感。现在,她是刚结婚两天的新娘子。

他们是乘今天古城开往雍西的第一班长途车结束为期两天的蜜月旅行回到这里的。途经0号路口时余志军叫停了车,他们家就在离路口不远的六里河村。“你让我先回家放下行李,我把行李放下送你回去交代给你婆,你爱咋样随你便。”当时他说。

其实,他们的蜜月旅行之日就预示着婚姻破裂之时。不是余志军迟钝麻木得看不见他和潇亦君的情感如同两辆火车在不同的轨道上奔跑,而是他死不承认他和潇亦君的婚姻只是一种形式——也许,连形式也不完美。结婚,对于他们俩来说,只是一场表演,而度蜜月,是这场表演中最伤感、最心痛的节目。对于婚姻的前景,潇亦君已经窥视到端倪,只是她不愿意说出口。她抱着走到哪里天黑了再说哪里话的想法,跟着婚姻向前走。不是她引领着婚姻,而是婚姻引领着她。“不用交代,我不会失踪,我婆也不会怪你。”“怪我?我有她怪的啥?”“你没啥怪的,怪也只能怪我,所以你用不着送。”“那也得让我给家里一个交代吧?”他声音很大,有点凶巴。

她的目光从远处收回来看着他,“交代啥?哄了自己还要哄别人?”她又重新望着远处其实什么也看不见的地方,“要交代啥那是你的事,我不想因为要为别人想这想那而勉强自己做不愿做的事。”“你有点人性没有?我不想叫我父母受当头一棒的打击,如果不是因为父母,你爱怎么你怎么。”当头一棒?难道是我的错?潇亦君感到自己的心都要碎了。自己的处境远比他要艰难,但这一切不是我一个人造成的。想到这里,她用眼角蔑视的余光瞅了他很久。

时已正午,家家房顶的烟囱里,一团团浓烟爆炸似的冲了出来,被漫天飞舞的大雪裹落,下沉着在村子四野弥散,搅得本来雾的天地间更加混懵。

村子静悄悄的,急急的大雪落在靠着塄坎丛的玉米杆上,发出细小的刷刷声。

余志军的家在村子的最西头。院子弥漫着热炕散发出来的焦热的气味和叽叽喳喳的说话声,见他们进来,说笑声戛然而止。“我说出去不了两天就回来了看咋着哩?”这是鸦雀无声了一两秒钟后发出的第一声气哼哼的声音。说话的是余志军的母亲,五十多岁,虚胖的脸上一双眼皮厚重的眼睛,跟余志军长得很像。“人常说,好出门不如歹在家。”靠炕桌睡着的余志军的父亲缓慢地支起身子,抬头望了一眼站在脚地的余志军,慢腾腾地说:“出门可不是好受的,叫你们别出去咧,非要去哩。”

显然,他们家里人都曾对他们出门旅行结婚持反对态度,并料定他们会半途而废。“你说要出去半月哩,妈还没给你拾掇房子哩。”老太太从被窝挪到炕边用脚在地上揣到鞋趿上。“ 我给你拾掇房子去。”她说着走过去踩着门槛勾鞋。“妈,你褥子都没缝下,床上给铺啥哩?”余志军的妹妹望着她母亲的背影笑着说。

老太太佝着驼背的身子,拧过头来,眨着极度近视的眼睛说:“你哥说要买席梦思哩,我就没缝铺的。”她的眼睛看上去黏糊糊的,像刚涂过眼药膏。“有旧褥子了先寻个铺上?”余志军说。潇亦君用冷冷的目光瞅着他。

老太太瞅了他半晌。“先把你爸铺的褥子抽出来铺上去,当下从哪弄来个褥子哩?”“那是单人褥子,才多宽点?”余志军的妹妹尖着嗓子笑着问。“哥,你们出去见了一回大世面,都置买了些啥洋货?快拿出来叫人看看。”小姑娘坐在窗根炕上,被子拉到齐脖子高。“东西到处一个样,”余志军不耐烦地说:“光是价钱贵,瞧这,”他拿出一方布料展开来让大家看,“这是给妈买的缎被皱,大城市的老年人都用它做棉袄,穿上最好看了。”

老太太勾着头,就像在花纹上寻找什么一样瞅视着布料。

余志军从新买的一个帆布旅行袋里一把扯出那件棉袄,甩给坐在窗根炕上的小妹说:“给你一件织锦缎棉袄,拿穿去。”

小姑娘扯过去抖开看着,大声笑着说:“嗳——哥,这也叫织锦缎袄?叫个夹袄还差不多。”“咋不叫织锦缎袄?你瞧做工多好!”“算了吧你,我没穿过织锦缎可见过别人穿,你给张亚平那阵子买的是啥样子?给我就买这样子的?”

她笑着,跪在炕上,脱掉身上的棉袄试穿起来。“爷爷!”她大笑着叫道:“这棉袄我得卸下一只胳膊才能穿,绷都绷不上……”

潇亦君感到全身的冷越来越厉害,背上像有凉水往下浇,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自己都感到脸颊上的皮肤刷刷地起着鸡皮疙瘩。“交代完了吧?我要走了。”“晌午了,吃了饭再走。”“没那个可能。”她侧目瞅了余志军一眼。“就吃一顿饭,又低不了你,吃了走,我送你。”

潇亦君没理他,她提起包,余志军的妹妹在门口拦住她:“嫂子,你去哪呀?”

女孩子一开口就叫嫂子,使她心头噌的窜上一股火。“回城。”她皱眉看着她。“人家去哪呀?”余志军的母亲一脸不悦地问儿子。“她感冒了,要去医院开药。”“咱屋里有药哩。”她说着爬上炕,缓慢地爬过去,拉开炕桌抽屉在里面寻找。“别走,妈给你找药着呢,找不下我给你买去。”小姑娘讨好地笑着。

潇亦君冷眼看着。老太太从抽屉里捏揣出几个小纸包,打开都不是药。她将抽屉取下,端在窗前亮处,趴在跟前翻着,又将里面的纸包挨个捏了一遍,找着了两片药。她将药递过来让潇亦君吃。

潇亦君扫了一眼老太太手里的药片,已经发黄,表面斑斑驳驳,无法识辨药的颜色或标识。“妈,你别给人胡吃药,那都是啥时候的药了,皮都没有了,知道是啥?”小姑子说着将老太太手里的药连同纸片捏成一团扔出房门。“咱庄子口口有药铺,去买点药吃上,一样把感冒就治咧。”老太太说。“我回去有别的事。”潇亦君强抑着火气尽量用平静的口气说。“嗳,你不能走,脸色咋这么难看?”小姑娘打量着她的脸,惊讶地说,“我去给你买药,先凑合吃上再走。”“不用,一会会儿就到城里了。”她说。“快别犟啦。”她叼过她手里的包,拉着她朝北房走去,“走,坐大嫂房里等会儿,我去买药。”

她拉着她的手,抓得很紧,她感到内心有一股无名火涌了上来,但又不好发作,毕竟她是不明真相的好心。她听见老太太在身后唧咕道:“现在的媳妇命贵,我那时候就是坐月子样样活路都得照干,咬着牙齿连哼一声都不敢。”

潇亦君没听她在说什么,她只想支开小姑娘,尽快离开这里。“炕热得很,上去躺下,我去买药。”她掀开被子,被窝的热气立即散发了出来。

她浑身由于寒战肌肉痛得抽筋,真想躺在炕上烙一烙,但这里是余志军的家,她一刻也不想待。“买药的地方远吗?”她问。“不远,就在村口。”“你去吧,我等你。”她说。她看着她走出大门。老太太的门上挂着白布门帘,里面静悄悄的。她准备不打招呼走人,但怎么也找不见包。屋子空荡荡的,但就是没有包的踪影,她在沙发上坐下,心里感到非常恼火。热炕散发着诱人的温暖,但她依旧浑身冷得哆嗦。她蜷缩着,用羽绒服包裹住发抖的身体。她知道自己现在待的这间屋子是老大的房子。他在外地工作,媳妇和孩子也带走了,现在这间屋子小姑娘住着,挨着的那间是给他们准备的新房,但潇亦君从未进去过,因为她从来就没打算过在这里住哪怕一天。她能听见余志军的母亲在厨房大声说话:“老大娶媳妇那天也下着大雪,”她说,“把人给笑的,大家安顿停当请新媳妇下车举行仪式哩,左右找不见人。”她每说一两个字就要停下来自己笑一阵子,“原来,新媳妇一个人早悄悄跑到后院扫那一尺厚的雪去咧……”

南房里的说话声越来越朦胧,过了一会儿,她看见了正月十五满天的烟花,空旷的田野里火把映天,人流涌动,上百辆摩托车在鸣警治安,几十亩烟花场全用礼炮围成,每一架花从花架上飞出后,在幽幽的夜空里爆成各种图案,再经过几秒钟乃至更长一点时间,才从神秘的天空传来幽远的回声,接着在头顶的天际便可看见变幻无穷的花海。

隆冬的夜晚,野风嘶鸣着,她感到颤抖,她往用来给自己挡风的锦儒的大羽绒服里缩了缩,言丰贴过来,脸颊护着她的脸,又过了一会儿,她便感到温暖舒适起来,不久便什么也不知道了。“哎呀嫂子,你怎么啦?脸色这么吓人!”小姑娘的叫喊又尖又响,引出了她的母亲。

潇亦君感到喉咙发干,浑身像火在烘烤,站起来时,头部就像被猛棍击了一下,房屋在她眼里也随之倾斜了起来。

她知道自己正发高烧,勉强站稳身子,感到眼珠子在发烫。

老太太慢慢地挪过来,伸手来摸她的头,潇亦君侧过身去不让她们看着自己大惊小怪。“不烧嘛……”老太太淡淡地说。“妈,你真是糊涂了,咋样才叫烧啊?”女儿笑着问。

母亲用愤愤的目光剜了女儿一眼说:“我的手能试得来吗,冻了一上午都觉不来冷热咧。”“那你还以为你的手就是体温计呢?”女儿笑着问她。

潇亦君看到老太婆的脸比先前拉得更长了,“好好的咋会发烧哩?”她声音压得沉沉地说:“我看是捂的来,年轻轻穿皮货能不上火吗?出去干活出点汗就不烧咧。”她的手往桌子上揣摸,不小心粘上了什么东西,她往自己的衣襟上边擦边拉长着脸对小女儿说:“去舀点凉水来,给抿一口压压火。”

小姑娘舀来一勺凉水递给她母亲。

潇亦君头晕得厉害,脚下轻飘飘的,她推开端在面前的勺子。

她在门口墙壁上挂着的小镜子前照着,用手打理了一下头发,眼神恍惚极了,无法看清自己的容颜。“我的包呢?”她说。“包我给你放着呢,你执意要走就等我哥回来了着。”

余志军到村后河对岸什么地方拉土去了。晌午进家门后,他父亲就叫他去拉土了,门外的皂角树下已堆起个小土堆,上面覆盖着厚厚一层积雪,老头子说,趁现在刚下雪土还没冻实,要多攒些。

潇亦君看了看她。“你买的药呢?”她问。

她拿出三个小包,“开了三顿的,每顿一包。”

潇亦君打开看着,“这些药不顶用,”她说,“把我包拿来,我给你开方子,请你再跑一趟买一下。”

小姑娘从炕上的小柜子里取出她的包,她取出笔和纸,写了一样药给她,小姑娘跑着去了。

她吃力地围好围巾走出大门。天黑得如同要塌下来,她几乎不能确定到底是天黑了还是阴的缘故。一群鸡在场里一个麦草摞根咕咕咕地挤作一团。“跑出来干啥哩?”余志军拉着一车土回来了,他将车子倒着推到土堆跟前,手扶在车辕上喘气。他穿着毛衣,裤子大腿面上有一棱一棱的土痕。

老太太走过来,眯着眼睛瞅着余志军说:“人家亦君硬要走哩。”“爸挖的土还多着哩,拉不完就被别人拉走啦!”他不耐烦地冲着她说。“你去拉吧,我走不影响你拉土啊!”潇亦君在场边的皂角树下站住,她想尽量说得平和些,不至于被认为是赌气时的冲动。“嗯——”老太太拖长声音大声的嗯了一声:“过门就成咱一口人啦,你不在咱屋里回哪哒去呀?”她眼神死死地瞪着潇亦君。“你知道我是怎么来的,少跟我啰唆。”潇亦君看到老太太的眼神就来了气,她大声对余志军说。

余志军站在她面前抽着烟,一团团烟雾笼罩了他的脸。

老太太瞅着她:“感冒发烧是常事,谁感冒了不发个烧?又不是啥大病,就是不看,也自己就好咧,你硬要看,等拉完土叫志军领你看去就是咧,有啥好躁的?”“挖下的土还多着哩,拉明早都拉不完。”肩上扛着铁锨头从场边走过的余志军的父亲冷冰冰丢过来一句。“我不想吵吵嚷嚷让你父母不安。”她说。尽管他们除过给儿子娶一个女人进门外,其他都不会去多想,过什么样的日子都不会再伤害到他们,但我不想让他们费解。她想。“土还多着哩,天黑前若拉不完,人家就拉走咧!”“你拉你的土,我走我的路,有什么关系?”她很气恼,说话的声很大。

他憋足了劲将车辕用肩扛起来,土哗啦啦地倒了下去。 “你非得今天走?明天走不行吗?”

她心烦到了极点。“请你记住要我来的目的,为了不惹得你父母受打击,我配合了你,也请你配合一下我。”“我的假已经到了,这两天就得走。”他说。“走之前抓紧把土拉完——麻烦你和和气气让我走。”“你以为谁想留你?如果不是为父母想,你随便。”“你是不是想给他们当头一棒?”“我找下你真是倒八辈子霉咧。”“你有找下不倒霉的,可惜吹了!”“吹不吹是我的事,不成就拉倒,我相信我还没到离了她就要打一辈子光棍的地步。”“现实一点说,你是不会打光棍的,余志军——”“有啥话就说?”“你也谈过对象,而且据你说也挺谈得来的——”“我谈过对象怎么啦?在和你谈之前,你还不允许我和别人谈对象不成?”未等潇亦君说完,余志军气鼓鼓地用力将车子往远处一推,松开手,车子撞在皂角树上。余志军好像不解气,他走过去,从树上掰下一根干枯了的皂角刺,用力向树身钉去,不料崴断了,他的手因用力太大擦破了皮。“谈过对象而且还谈得来的人,就应该知道真正的感情是怎样的,我相信它绝不会像我们现在这样。”她看着他。“你现实点好不好?”他不耐烦地说,“人人不都是这样过着吗?你究竟还想要啥?”“我想要的你没有,你根本不知道男人应该具备啥品质。”“谁有你跟谁去。”“我没找着,但不意味我就要丧失自己。”“丧不丧失是你自己的事,我就是这样,我本来就是这样,对谁都一样。”他说。“你也很清楚你并不是如你所说对谁都一样,你只是没有勇气说出来罢了。”

这时,一只公鸡在场边发现了什么,它咕咕叫着引来了一群母鸡争食,公鸡企图啄住一只黑母鸡的冠,但它叫着挣脱了,它又咕咕叫着,撑开翅膀围过来啄住了一只花母鸡的冠。“他妈的,这人活着连只鸡都不如。”余志军捡起一块土疙瘩打过去,正好打中了公鸡的背,那公鸡叫着从母鸡背上飞开了。“这些鸡尚且活得如此潇洒,如此简单,”他看着远去的几只鸡说,“这他妈的人为什么就活着这么累,这么复杂呢!”

潇亦君站在场边,呆呆地看着那一群鸡,不知怎样才能说清这一切。大家是不是都这样活着?如果是这么简单,这么随便,那从古至今人们为什么要对人生伴侣看得那么重要,择得那么谨慎?文人们又怎能为它写出那么多流芳千古的不朽诗篇?难道他们都是在幻想,都是在梦呓?而自己满腔柔情为什么在余志军面前立时就成了一腔愤恨,一腔厌恶,变得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你清楚不是这样,真正的爱从灵魂深处自有她一种不可言传的魅力。”她看了余志军一眼,“我们都爱过,有自己的心作证。”她说,“既然我们都无法改变自己,就不必再无谓地折磨自己。”她说。“你想怎样?”“不想怎样,回去。”“你随便。”他点燃一支烟猛吸两口说,“等我再拉一趟,去把家具拿回来。”“余志军,你去做啥是你的事,我没必要在这等着你做啥,请你先把包给我拿来。”

他把车辕用力一推松开手,车子沿着坡道咣当当一路滑下去,翻进路边两人深的沟里。

当时,从余志军家场边的窄坡上下来,朝村外的小路走去的时候,潇亦君咬着牙关暗暗发誓,这条路是我第二次走过,也是最后一次走过,再不会有第三次了。走出村庄,快到连接雍西和省城的宽畅大路上时,她才回过头去看了一眼。雾蒙蒙的大雪中,隐约可见余志军搀着他的母亲消失在大门口。她的目光越过余志军家的场边朝远处望去,一条被雪掩没的乡村小路的痕迹扭扭曲曲地被装进目光又摔了出去,和眼前平坦的大道相比,她刚才走过的路显得凹凸不平,坷坷坎坎。潇亦君收回目光,木然地走着。

2

她发誓再也不会走这条路了。走在余志军家通往村口的土路上,她无数次在心中狠狠地说。

新闻上说,这是五十年未遇的大雪。

大雪掩没了整个村庄、道路和田野,几步之外什么也看不见。潇亦君靠着两排杨树的指引艰难地走着,整个身子如同被风雪剥得精光,风雪呛得她每呼吸一次都十分艰难。如果搭不上车,六七里路也许走不完就会冻死道边。所以在一辆车从身后缓慢地驶来时,尽管知道不是班车,但她还是站在道边伸出手臂。车缓缓滑过几十米后停了下来。

她向车走去的时候,司机和副驾位上的一位男子同时从倒车镜里注视着她。

刚才在即将驶过的一瞬间,在车灯的强光开辟的通途里,

道旁这位一身黑衣黑裙、外套黑色大衣、脚穿黑色高筒皮靴、脖子上飘一条黑色围巾的女子立刻引起车内副驾位上的副县长刘传耀的注意。这个形象使他联想到另一个紫衣紫裙、外套紫色风衣、脚穿半黑半紫高腰皮靴、脖子上一条紫色丝巾的女子形象,那是他今年参加全县职工迎国庆书画大赛颁奖大会时,看到的书画一等奖获得者潇亦君。他的心一怔,难道会在冰天雪地里鬼使神差遇上那位自己正急于寻找的医生?“你好,” 她的声音很低沉,听上去空空的,“能搭我一程吗?”

是她吗?他打量着她。她面色苍白,眉头微蹙,虽然打着伞但金发的波浪里仍落满雪花。应该是,她身上有一种特别的飘逸、淡静、悠远的气质,但潇亦君应该在度蜜月的旅程中,昨天还叫秘书去她家找过,怎么会在冰天雪地的郊外?“上车吧。”他说,“你到哪?”“雍胜路口。随您方便吧。”

他从后车镜里看着她,她神情淡漠,脸色异常苍白。“你很面熟,是潇亦君吗?”“你是?”她直起身子打量着他,经常碰到热情问候的基本都是曾经的病人或家属,可他们一般都不会直呼其名,而是称潇医生。

真是她?看来是天也助有为之官,刘传耀暗喜。“我是刘传耀,听说过吧?”他说。

刘传耀?她在脑子里搜索着,感到很面熟,哦,人人颂夸的刘清官。“您是刘县长?”刘传耀点头微笑。

潇亦君看着他。11年前他从中国农业大学毕业,抱着从最底层做起、彻底改变农民生存现状的决心,自愿回到家乡雍西。11年来,历经风风雨雨,取得了一定成绩,他的职位也由一个乡镇的第四位副乡长升任为雍西县常务副县长,被雍西人称作清正廉明的父母官。“听说过?”他笑着说,“这么恶劣的天气咋一个人在这里?”“不知道会下这么大的雪!没下时就出来了,现在下刀子也得回去。”她笑着说。“路都封锁了,你没看新闻?”“道路封锁了,那您违章行驶呢?”她笑了一下,“听说您调到省里去了啊,怎么还——”“呵呵,消息挺灵通,”他从后视镜里看着她,“雪已经下两天了,这么说你是下雪之前出来的?”“哦。”“花圈把你们医院门堵了几天你知道吗?”他从后视镜里注视着她。她愣了一下,眉头慢慢蹙紧。“因为文采丰的死?”她问。文采丰死了,作为一个病人,一个和她毫无关系的病人,死在了医院的抢救床上。她死后过了一日,她按早就择好的日子,开始了蜜月旅行。尽管这两天她刻意不让自己去想,但却一刻也没忘记过,眼前总交织着抢救现场的情景和采丰善解人意的浅笑。

她活着的时候,已经与我没有任何关系,但她的死,却使我的灵魂没有片刻的安宁。她想。我每过一天的滋味说不清的难受。

车拐了个弯驶入东西正街。“潇医生——”刘传耀叫她。

她抬头看着他,他的眼神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什么?”她说。“文采丰的事,四天了还没放下。”他看着她,她微微眯起的眼睛望着远处,仿佛用眼睛之外的东西看着某个遥远的地方。

还没放下?是要求更多赔偿了结此事呢?还是要拒绝赔偿通过法律来制裁……但依文家的情况想必坚决不接受赔偿。

不接受赔偿又能怎样?毕竟人死了。谁知道呢?这么一想,潇亦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很激动,恍惚间就有一种梦幻般的悲哀。“死者家属认为是医疗事故,花圈把大门都堵了,”他看着她,“政府答应出面调查,文家今中午才从医院撤了花圈。”“哦——”“潇医生,你也参加了文采丰的抢救,我想听听你的看法。”“我只是会诊,排除一下妇产科情况——您应当听听当晚组织抢救的大主任的看法。”“哦?”刘传耀面露疑问看着她:“你认为大主任是一个关键人物,我必须找到他了?”他以期待的眼神看着她。“他们是专家,最有发言权。”她说,语气轻描淡写。“可他回河南老家过年去了,手机一直联系不上,当晚参加抢救的人除你们俩外,其余的这几天我都陆续见过了。”刘传耀眯起眼睛看着她。“见的结果呢?”“可以说基本上没结果。”“大主任没联系上?”她怀疑地看了他一眼。“我一定得找到大主任吗?潇医生。”他回过头来看着她。“病情上的事,有时很难说,也有许多突变是毫无原因的。”她说。“我想请你一起坐坐,说说话?”他说。“改天吧?”她说,“我出门感冒了,发烧,头痛得厉害。”

刘传耀歪着头看了她好一会儿,他做了一个调皮的笑说:“我让柳斌陪你先去看病,看完病你休息一下,下午六点见行吗?”

看见潇亦君面有难色,他笑着说:“不一定只聊文采丰的事,你是画家,我在文治周老先生那里看过你的许多作品,非常喜欢,交个朋友,以后要画也方便嘛。”“呵呵,好吧。”她说。

司机把车停在东大街中段的雍胜路口。他知道她家,前天午后,他遵照刘县长吩咐去肋子缝找过她。

刘县长看了看表:“现在差一刻三点,六点我让柳斌来接你。”他转回头对司机说:“我在这里下车,你送潇医生去医院。”

刘县长下去后车拐了个弯快速朝南驶去。“你会用身份证开门不?”她说。小伙子快速回头看了她一眼。“我房子有药,但钥匙现在不带在身上。”她说,“我知道你们男孩子天生就有这种本事。”“你真说对了,” 小伙子会心地笑着,“我很小的时候就帮人开过,我们楼上经常有人把钥匙锁在屋里,有时候站在门口和人说几句话,一股风‘咣’一下就把门刮上了。如果你倒锁了就不行。”“里面只有一床铺盖,偶尔抢救病人太晚了才住一宿,我没倒锁过。”

汽车一拐上南开发大道,就能看见鹤立鸡群的十三层住院大楼。

雍西县医院坐落在县城南开发区边缘,是关中平原上规模最大、等级最高、技术力量最雄厚的县级医院之一,在许多报纸和媒体上都有报道。

我正是这样一所医院里的一名医生,潇亦君想。医院里出了许多名医和模范人物,填补了多项地区医疗项目上的空白,但我偏偏不能因之而喜欢上我的医院。

车在门诊楼前的广场上停下。四面耸立的路灯在大雪弥漫中淡得如同一盏油灯,吹散的纸灰在雪地的低凹处或草坪的围栏处积成一堆一堆。一群孩子正在广场的雪地上滑冰,有一条通往门诊楼大厅的坡道已经被溜得镜面似的发亮。楼顶上彩灯装成的“雍西县医院祝全县人民身体健康”的大字在灰蒙蒙的

苍穹衬托下以各种颜色变幻闪烁。她请司机把车一直拐到单身楼的楼梯口,好一下车就能进入楼道,她实在不愿在这个时候碰见谁。但下车后她还是在单元楼一侧广场通往住院大楼的通道上站了约有十几分钟。从这里可以看到住院楼的东侧,太平间的出口就位于那里。她朝那里望着,她仿佛望见了自己的魂魄,正飘过台阶,飘到地下室。哦,肉体之所以拐道来到医院,最根本的原因乃是心底的一种隐情在作怪,发烧、头痛只是给了我来医院的一个借口。她想。一个与我早已毫无关系的人死了。最后一次看见的是她的尸体,现在她就躺在这座大楼里的地下太平间里。

大楼四周静悄悄的。离开那天混乱喧闹的场面如同未发生过。但愿事情早点尘埃落定。“上几楼?”柳斌在一旁以一种诧异的目光看着她。她怀疑他已经问过一次了。

他们默默地走向楼梯。西北风呼啸着,把棉絮似的雪片从楼梯的窗口刮进来,在楼梯每一处拐弯的平台上都积着厚厚的雪,粘在鞋底上一走一打滑。

幸好天气奇冷,家家户户的门紧关着,楼道里灯光又十分暗淡,减少了许多不必要的担心。

她掏出身份证递给他,在他开门的当儿,她看见严锦儒的门上亮着灯光。他是比潇亦君早两年分来的校友,她休假之前,他已有二十余天未上班了,因为他拒绝治疗一位在雍西影响极坏的大贪官而被医院发通报处理,他因之而宣布不再上班。她结婚前想通知他,但一直没找到。听说去省城一家医院试岗了。

司机把身份证插进门缝,抓住门把手摇了摇,门与框之间的活动度较大,还未等她看清,门已经打开了。他把行李提进来搁在靠墙的地方。“不好意思,辛苦了你大半天,想请你喝一杯茶还没开水。”她心中充满歉意。“不客气,不客气,一回生二回熟么,也许我会经常麻烦你呢。”他说。“你媳妇生孩子就来没问题,除此最好不要经常来医院。”她微笑着说。“媳妇还在丈母娘家呢,如果您能给我写一幅字更好,我也喜爱书画。”“哦,”她微笑了一下,“你想要什么内容?想好了告诉我,我给你写。”“好,我先谢您了。我陪你去看病还是你开了处方我去给你拿?”“不用,我抽屉有药。”“那好,你吃了药休息一会儿,六点见。”临出门时他回头叮嘱道,“记得吃药哦。”“嗯,谢谢你。”她说。

房子光线很暗,她不想开灯,无论如何我不愿别人知道我出去两天就回来了,而且还独自一个。她想。她借着窗户微弱的光线取出药,但没有水,桌上只有一瓶矿泉水,里面结着冰,她淋出一些水服下药准备睡一会儿,她实在太难过了。

房子久未住人,十分阴冷,她将两床铺盖全压上,还是浑身发抖。不知现在几点了?大概三点过了吧?外婆在干什么呢?她一准想着她孙女已经到了南方,正在人间天堂的什么古镇上游玩呢,谁知却在离她仅一里地的小屋蒙头大睡!有一会儿,泪水顺着她闭着的眼角簌簌地淌下。

朦朦胧胧的,她听见对门严锦儒的门开了,接着听见有人敲自己的门。五楼住着的二十多家,除了几个单身汉外,就是把家带进城来一家几口挤在仅12平米的房子里的职工。楼道一贯静悄悄的,只要有开关门的声音和脚步声,就能判断是谁家门里有人出入。她躺着一动未动,即使是严锦儒她也不想开,因为她更不想让他知道她出门两天就回到了雍西。

有一会儿她好像睡着了,也不知睡了多久。窗户黑漆漆的。肚子一直咕咕地叫。她爬起来喝了一口水,感到很恶心。胃里太空了,如同整个腹部是一片虚无,甚至都感觉不到肚皮和胃的存在,但仍然没一点食欲。

站到地上的一瞬间,头晕,飘忽,身体整个失去了重量。她又在床上倒了片刻,在确信楼道里没有人时才打开门。锦儒的门上透着灯光,门虚掩着,门帘的一角在穿道风的作用下摆动着。她推开门,严锦儒懒洋洋地靠在椅子里,腿跷起来架在床沿上,地上是一个红彤彤的电炉子,燃烧的炉丝映红了整个屋顶。他在抽烟。“你怎么跑这来了?”他迟疑地移开唇边的烟,把腿从床沿放下来。他脚上穿着一双崭新的皮鞋,那皮鞋足有四十五码。见她看他的脚,他把腿伸直了一些:“新买的,还可以吧?”他笑着说。未等她开口他又把脚收回去并坐直了身子说:“你不是结婚去了吗?”他说这句话时眉头皱着,眼镜下的眼睛神情很异样。“嗯。”她说,“你呢?这些天去哪儿了?”

他是这个医院里牌子最亮的一个,也是最具个性的一个。他的最大心愿是当一名外科医生,但偏被固定在内科,大家都以为他会比现在更早就离开这里。

她进来时把门开大了,过道的风把门帘甩得叭叭直响。她走过去把门推上。“这么冷你怎么开着门?”“有人刚走,屋子太烟。”他起身收拾桌上一只用过的茶杯。“好暖和,我都快冻死了!”她走到电炉子跟前伸出手。“早知道你有火炉取暖我刚就不在房子受冻了。”她说。

他把脚旁的铝壶搁到电炉子上,顺手抓过桌上的纸杯捏扁了扔进纸篓:“你老公呢?干吗还受冻没人管?”“我刚进来时看见满院纸灰,那事怎么着呢?”

他把烟再一次从唇边移开眯着眼睛看着她。“不知道,我没上班,又没见谁。”

水开了,他沏了杯龙井放在她面前。把剩下的水灌满一个热水瓶。“听说你那晚参加抢救了,到底什么情况?”他的目光透过茶色的镜片看着她。

回想那晚以来的经历,如同是恍恍惚惚的梦境,曾经经历过的事、说过的话,一刻意去想,就仿佛是什么时候大脑里有过的念头,或是什么人曾经说过的,就是无法肯定曾经亲身经历过。包括几小时之前在冰天雪地里行走,都好像是什么时候遥远的梦境。“如果不是你那几天休假、或者你迟一两天休假,也许就不会发生这种事。”“她死与我不上班有啥关系?九病区又不是我一个大夫,离了我又不是没人管她。”“要是没人管还好了,没人管她早往别处住去了。”“啥意思?”他把烟从唇边移开,皱眉瞅着她。“你还记得你在她入院当天的初步诊断吗?”“怎么了?”“第一是大叶性肺炎,第二是内分泌亢进,可直至病人不行了,却没做内分泌化验。”“为啥?周四没做内分泌化验吗?”“没有。那晚抢救时大主任检查过病人才开的化验单抽的血。”“结果呢?”“大主任看到病历时骂了一句‘一天都干什么吃的?尽是些草包、饭桶’。后来的情况很诡秘,大主任指挥抢救,用上了解除内分泌危象的抢救药物。”“嗯?有这事?”“有四点了吧?”她问。他是医院为数不多的几个有手机的人之一。“四点多了,你有事吗?”“借你的热水袋给我用用,我想睡一会,头痛得很。”她知道他有一个很大的冰袋在当热水袋用。“你现在有人暖被窝了还用热水袋?”他的烟咬在牙齿间调侃地笑着。“真想躺下不起来,像死去一样睡上几天。”她说。“死去就不是睡几天了,而是永远。”

有好一会儿,他们谁也没有说话。“不睡行不?咱们说说话,我还担心走之前见不上你了。”“去哪?”“去哪都行,就是不在这里待了。”“人家放你吗?”“不放我啥手续也不要走人。”“怎么忽然下这么大决心?”

他拧过头去抽着烟。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回过头眉头皱起烦躁地说:“我他妈在这个倒霉医院里当了四年的倒霉医生啦,不走还等什么!”“那就离开吧,你有能力,去哪都是人才。”“我也是破釜沉舟地找希望,在这里只有死定!”他说。

他们都走了!她想,从此自己在这里无知音,无事业,无爱情。“再说,你们都走了,我还待着等啥?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能去哪?”她说。“你老公又不在雍西,你还能老待在这里?”“我?现在不会离开,现在就是勉强离开,也不知道哪里能安放自己!”“那是你受得刺激强度不够,如果你也受到像我一样的刺激,你就会被刺伤,就会跳起来,是沟是崖都会跳下去。”

他因没去听医院组织的每月一次的业务讲座,年终考核时被扣了许多分;因没发表学术论文,评审职称时被取消资格;更为严重的是上个月因拒绝治疗病人被待岗四个月。他认为那些业务讲座是根本没有把国际上最先进的知识融会贯通的一知半解,一个二级医院的学术论文是毫无意义的剽窃抄袭,而他拒绝治疗的病人更因是大贪官污吏而死有余辜。她还清楚地记得他和领导顶撞的事。“你一年参加了几次政治学习?”“凡别人参加的我都参加了。”他看着他,“鬼知道政治学习学什么。”“全年临床、医技组织了十二次讲课,你听了几次?”“三次。”他说。“你全年发了几篇论文?”“狗屁!”他说:“那也叫论文?抄来拼去,拿到那些末流的专为收钱的杂志上一发,也叫论文?我宁肯不写,也不损德。”“啪!”领导的手狠狠地在桌上一拍,一只茶杯弹起来翻倒滚在地上。“你以为你有多能耐?先搞清你几斤几两!”“我当然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才不写论文,有人天天写论文,一年发二三十篇,他就有几吨几千吨了?不照样把病人摆在台上没下来?”

他是指院长在没当院长之前,一次给病人做手术做到中途拿不下来,别人上台帮忙的事。

领导红着脸,他们对视着。“你不在现场你知道个屁,说无根据的话要负责的。”……

他看着她:“你在听我说话吗?”“嗯。”她说,她在想文言丰,他也不满那些沽名钓誉之辈的虚伪,但他到处都受到提携,受到赏识,被人看好,他自己也是艺术天赋极佳,才华横溢……

看她心不在焉,他转换话题说:“那天很遗憾,差半天没赶上你的婚礼。”“走也不告诉我,提前半月去找你,你已失踪。”她说。她又一次拿起他手机看了看时间。“五点了。”她说。“你好像有什么事呢?”“有人约我——”“你去吧,改天我请你。”“今天约的不是好事,我后悔刚没拒绝了。”“哦?”“刘传耀约呢!”“哪个刘传耀?是那个在雍西出尽风头的刘县长?”“你的语气好像带有贬意?”“我接触过一次,好好一个人,也染上那种待人居高临下、说话高深莫测的政客气!”“为什么有这种印象?他在哪里得罪你了?”“我的请调报告到处不批,我去找他,还想他能理解我,谁知他和那些浅薄当权者一样,根本不容人说。”“文采丰的事,政府出面了,答应三天给出答复,这事由他负责。”“他肯定他能弄个水落石出?”“约我有什么用?他应该搞定大主任,只要他肯说句公道话,那就一槌定音了。”“他找他了吗?”“他回老家过年了,联系不上。”“什么时候?我昨天还见来,他说今年春节他小女儿要领对象回来让他老两口见面呢。”“那就不清楚了。锦儒,你陪我去吧,我一个人去了不知怎么应付。”“我说你就别去,他有本事就查清,没本事就别查,与咱们没关系,那些官场的事咱们搞不懂,行政干预又不是司法,能做出什么判定?再说,公理即使有,也常被强权和阴谋所颠覆,你知道他们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有人敲对面她的门。锦儒和她同时走出来,是司机柳斌。他朝她点头示意。“稍等,我收拾一下就来。”她对柳斌说。“走吧,陪我去,求你啦。”她回身小声对他说。“你一定要去吗?”他看着她,她扮了个哭脸。“好,我陪你去,好顺便请他给我的请调报告上签字。”他笑着说。“刘县长在茗韵轩请你们喝茶。”柳斌说。

潇亦君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就是喝茶,其他只能当闲话,因为我们都在吃医院这碗饭,不能落人唾骂。”“你放心,那里很清雅,不会有闲人、闲话。”

3

茗韵轩在雍西步行街北段,是雍西这座充满文化气息的历史名城里唯一一家古典风格的茶楼,是雍西许多名流商贾、政府官员、富庶阶层光顾品茗、交友、洽谈、娱乐的场所。

步行街离医院不远,途中,柳斌说:“潇医生,我想好了,请你给我写岳飞的《满江红》。”“你在雪地里搭了我,但又给我带来麻烦,两抵还扯不平呢,字要待后再说。”她说。“啊?”柳斌回头看了她一眼:“那下次我将功补过,做一件让你扯平的事再写。”

车停在步行街北口。他们从石阶上步行下来,远远望见茗韵轩茶楼的飞檐下,两只标示茶的大红灯笼在风和雪的交织中,烘托得半条步行街的天空一片红彤。透过二楼临街窗户上半降的竹帘,可以隐约看见墙壁上的字画。

茗韵轩三个字是著名画家梅庵的题笔。每次从步行街路过,潇亦君都要停下来品味欣赏,听说楼里有许多名人字画,但她没有进去过。两名穿宫衣的服务员拉开楼门,楼里回旋着古筝名曲《高山流水》清泉滴落般节制人呼吸的乐曲声,稍带着温暖的空气里有一丝飘渺的茶的清香。“三位请,楼上雅3。”门里一位服务员微笑着打出请的手势。潇亦君边走边观赏着楼里的装饰。

楼内是一色的黑胡桃木雕刻装饰,进门左首一面,几乎整个被红桃木雕刻的吧台占了,临吧台的墙壁上是梅庵的一幅兰花图,柳斌说:“刘县长每次来都鼓捣着老板把这幅画卖给他——”“觊觎这里字画的人多了,有人甚至扬言要雇人偷呢。”说话的是刚进门时和柳斌打过招呼的一位中年男士。

方形园角的吧台两头各有一盆硕大的正在盛开着白色花朵的君子兰,台后的博古架上,陈列着式样不同的茶具和玉器,有几款显然是主人的收藏品。正对楼门的墙壁上是一幅水墨人物画——对月品茗图,大厅右侧是黑胡桃木雕刻隔筑的茶榻,每间茶榻上清一色本色木雕茶台、茶椅、功夫茶具,茶榻与茶榻隔断处是清一色一人高的盆栽散尾葵,每间茶榻的正面墙壁上有一幅尺寸相同的隶书茶诗,她想停住看看,但茶榻上有客人。

一盏大型水晶宫灯自二楼顶沿楼梯一侧的空间旋转而下,华丽晶莹的光彩渲染得整个楼内金碧辉煌。

楼梯转弯的正面墙壁上是长幅隶书大字:半壁山房待明月,一盏清茗酬知音。“这是著名作家、书法家马治权先生的字。”柳斌介绍说。潇亦君知道马治权,她看过贾平凹的一篇散文,专门写马治权的字。“就是在央视一台元宵晚会上写对联的马治权?”严锦儒问。“正是。”走在前面的服务员说。

二楼楼梯口,是一座胡桃木雕刻隔着的半敞开的茶榻,大型根雕的茶台上功夫茶的茶具排列整齐,仿佛等待着贵客的品茗。背景是梅庵的大幅画作《寒夜煮茶图》。

廊间的茶灯较之一楼显得朦胧但更柔媚淡雅。

在穿过走廊向雅3走去时,潇亦君的心情忽然十分烦躁,为什么要默许他的要求,来这里见一个自己根本不了解的人?

刘传耀坐在正对门的座上,站起来面带微笑点头示意。柳斌送他们进来后,拉上门出去了。潇亦君介绍说:“这是严锦儒,曾是文采丰的主管医生。”刘传耀伸出手和严锦儒握了握:“认得,多谢二位医生赏光。”“我自作主张点了虎跑的明前龙井,不知可合二位的口味?”他转向潇亦君说,“听文治周先生说你对茶很有研究?”“谈不上研究,只是喜欢喝茶,能品出个大体好坏而已。”一来就搬出个文治周来!潇亦君心想,文治周是雍西的大文人、大书法家,他们从他那里连我品茶的爱好都知道,难道能不听说我的故事?有人不是曾直接说‘老先生说他最看上的是你,而言丰不听话。’她的目光从他脸上收回来,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心头涌起一阵烦躁与愠怒——“虎跑的龙井面积和产量都很有限,是龙井中的珍品,价格不菲。”她说。“请内行品茗,茶品一定要到位。”刘传耀笑着说。

桌上已摆好了几样茶点、干果及水果拼盘。“茶点是我揣摸女士心理点的,水果是结合时令和美容作用点的,不知潇医生还满意不?”他说着打开一包中华烟递到严锦儒面前。“潇医生抽烟吗?”刘传耀问。“不抽,谢谢。我对水果美容知之不多,好像木瓜、芒果美容效果都不错,”潇亦君笑说,“谢谢您这么费心。”“我对水果美容知之不多,好像木瓜、芒果美容效果都不错。”潇亦君笑着说:“谢谢您这么费心!”

等待水沸的当儿,他用茶匙将茶盛入茶碗。“平时来,都是喝功夫茶,老板亲自表演茶艺,今天咱们自己沏。”

潇亦君看着他,刘传耀已脱掉了在车上见时穿的藏蓝色羽绒服,穿着玫红色高领羊绒衫,黑亮亮的寸发好像刚洗过或者打过摩丝,显得湿漉漉的。他将第一道茶倒入茶海,将沏的第二道茶盛入三个茶碗中。

刘传耀端起茶碗:“真的很感谢你能来,本想请你们吃饭,但考虑再三,觉得雍西还没个比这里更适合说心里话的好去处。来,我以茶敬二位。”

饮过后放下茶碗,刘传耀又端起茶点。 她取了一块,严锦儒撮了一点美国大杏仁在手中说:“我喜欢吃这。”“严医生,从自私的角度讲,我作为分管卫生的县长,不能放你走——”“我改变不了自己也适应不了这里,待着很郁闷!”锦儒说。

潇亦君慢慢啜着茶点听着他们说话。“我听说你在这里受了委屈——”“我这人不会拍马溜须,走到哪都不受当权者喜欢。”

刘传耀点上一支烟吸了一口,慢慢抽着,眯起眼睛看着严锦儒。“作为分管卫生的领导,我要为雍西揽住人才,所以不能放你,请你能理解,但我为你这几年受到的委屈向你致歉。”“刘县长不要这么说,那是我自己无能,也适应不了这个环境,得不到大家的认同。”“鹰更适合到广阔的天空去翱翔,这我理解。”

严锦儒点燃一支烟喷出一团烟雾:“谈不上到天空去翱翔,能找到一个适宜点的环境就不错了,在这里有许多事情感到很郁闷!”“能详细说说吗?”他看着他。“正常一个小时做完的手术三个小时才能马马虎虎拿下,却非得把这样的人放在外科;明明一个很典型的疾病,却由于自己对疾病的一知半解确诊不了,既不敢放过又不能采取措施,就摆出高深莫测深思熟虑的谱来斟酌。最让人受不了的,是有些白痴领导,还格外赏识那些因腹内空空、漏洞百出,不得不像蜗牛一样时刻爬行但足下连一步都没移出的蠢货。我恨这些混账做法,恨这些费尽心机但没一个心机是用于奋斗、从事业出发堂而皇之出人头地的人。”“我知道你看重的是专业,对这些不齿——”刘传耀说。“你可以不齿,”他打断他的话,“但问题是,身为大夫你甚至都不知道他到底能看什么病,但他们会不惜一切手段向上爬,你可以对这一切不齿,但问题是这些狗屁不懂者爬在你头顶上去,他就是你的天,你就得听他无知可怜的指挥棒转,搞得你忍无可忍!”“现在的世事就是不懂的管懂的,不干的管干的,也许到处一个样。”“哼!不见得。我就不信到处都是这个样。就找不到一个有良好风气的地方,至少在你为当个好医生而努力奋斗时,能得到理解、信任、支持,而不是管理者实施各种措施,不但没有起到科学的管理,相反愚弄了真正在努力奋斗的人。可我还死守在这里,年年月月企图通过努力搞出点名堂来!真是做白日梦!”

刘传耀听着,他的眉头慢慢蹙紧,有好一会儿,他们谁也没有说话。潇亦君削了一颗硕大的芒果吃着边看着茶谱。“你拒绝治疗病人的那套怪理论可差点成为卫生界的一大新闻了,还有人敢要你?”刘传耀笑着说,“潇医生你认为还有单位敢要他吗?”

潇亦君从茶谱上抬起头来想了想说:“严锦儒的想法有时我也有,有些事,有时真的不能深究,深究了就会不知所措。”她说,“你想做一名好医生,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病人,但病人也是人,包括锦儒刚才提到的形形色色的人,医生的职业是神圣的,但我们要为此神圣付出终生的对象却并不敢去看清!你看清了,你就会放慢你奋斗的脚步,你就会知道你医好了他们他们又会干什么!因为人的本性总不会因一场病的痊愈而大变,贪官也许会贪得更多,阴谋家也许会更变本加厉施展伎俩,商人会更费尽心机奸诈,普通人会一如既往地庸庸碌碌!总之,大多数人都生活在各自的生活轨道中,灵魂就在利欲中游荡,千方百计寻找机会,只有为数极少的人,倾尽毕生心血朝着自己的目标奋斗,但这个奋斗不一定都能如愿以偿,并会因了无数上述人的存在而变得困难重重,更多的人一生所付出的心血却又与自我人生价值的实现毫不相干!”“嗯?”刘传耀惊奇地睁大眼睛,“当医生的努力医治病人反而有帮凶之嫌了?”“医术挽救一种人是对社会的贡献,但挽救另一种人则有害于社会。我当医生只想为社会做贡献,而不想添难。”严锦儒说。“你的想法可真离谱,难道对社会有害的人连就医的权利都不该有?”“我觉得社会对医生的要求是苛刻的,不管什么人,不管他对社会有益或有害,不管你对他那种人是厌恶还是欣赏,在医生眼里就是病人,就得努力去救治,有时甚至得牺牲自己去为他。”他眯起眼睛看着刘传耀,“现在不是提倡病人选医生吗?我真希望政府也能给予医生选择病人的权利,让一些患者就像病人选医生一样,让那些医术和人品不好的医生被广大患者选择时所淘汰一样被医生淘汰。”“医生有不医病人的权利?谁给你这样的权利?你的医生权利是社会和人民给你的,国家花费那么大代价把你培养出来,你的权利就是医治病人。”他的声调提得很高。“可为官者,他的权利也是社会和人民赋予他的,让他为社会和人民做贡献的,社会和人民也没给他以权谋私、为非作歹的权利,可有些官他们对社会的危害与一个医生不医治一个有害于社会的病人的后果根本不可同日而语。他们严重亵渎人民赋予他的权利,医生为什么就不能有权利不医治他?”“假若按你的原则,那应该救治的人就太少了,岂不医生都要失业了?”潇亦君说。“天下的医生哪能都像我,绝大多数医生就是社会大多数人的组成部分,尤其也会趋炎附势、拍马溜须,也许有些医生会专门选择那些应该被淘汰的病人。”他说。“潇医生,如果那样,你是医生中的哪一部分?多数还是少数?”刘传耀手中的茶杯和她碰了一下等待着她的答复。“如果我志在医道,我倒是希望我的医术达到攻无不克的境界,那时候,我起码能救治应该救治的,不让他们在无望中折磨,但无奈我无法说服自己的心,让她在医途扎根。”

锦儒的目光透过镜片盯着她。“你只救治值得救治的?那你毫无疑问是首当其冲该淘汰的医生。因为你比我更绝,在你眼里,天底下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都在不该救治之列!”

她伸直了一下腰随之又靠向椅背。“世上的人,尽管形形色色,但百分之九十以上的还是普通人,尽管他们混混沌沌,但他们也没有能力蛀蚀我们的国基,没有能力亵渎我们通过奋斗实现人生价值的信念……”

刘传耀眯起的一双眼睛盯着她,过了一会儿,他说:“那么请问二位医生,文采丰该不该死?”

有好一会儿,他们谁也没有说话。“二位医生,”他取过自己的包说:“你们都是内行,一个当过她的主管医生,一个参加过她的临终抢救,对文采丰的死有什么看法?”“我没想,”严锦儒说:“她腊月十一入院,腊月十二我就不上班了,腊月二十死的,其间有十天时间,但病人的病情有时几个小时都会突变。”“据你入院当时检查的情况看,病情危重吗?”“入院当天拍片,有大叶性肺炎是可以肯定的,这本身也是很严重的病,而且怀孕五个月。”“大叶性肺炎总归只是一个普通疾病,死亡率几乎为零。”他盯着他。“虽是普通疾病,但如果处理不当会很危险,据文采丰当时拍得片子肺部情况不是那么严重,住院系统治疗后应该不至于有生命危险。”严锦儒说。“这是她的病历复印件,你看看治疗过程有什么问题吗?”他把病历递过来,严锦儒接住。“到底有误诊情况还是病情突然变化,既然我接手处理此事,就想努力给双方一个公正的结论。”

他到底扮演什么角色?主管卫生的县长,医院利益的庇护?文先生的学生,雍西人正义的父母官?潇亦君看着他思忖着:就像下任务一样分派下来,就一定认为我们有义务要责无旁贷?就一定认定我们会把知道的一切告诉你?

严锦儒把病历看过后什么也没说递给潇亦君。“潇医生好好看看,我听说抢救当晚提出有项什么应该做的化验没做?”刘传耀说。

潇亦君在接过病历时盯着他看了几眼:为什么这么颐指气使?毫不含糊地认为我会照你的指示去做?因为死者是文言丰的妹妹?还是因为你是雍西有口皆碑的公正清官?即便如

此,我还是我,不屑于为仅有妇人之仁者殉道,身为一方父母官,应惩治那些权不为民的贪官污吏,让雍西的天空澄明,人人安居乐业,有志者能通过奋斗实现自己的价值……

潇亦君把目光转向手中的病历上,严锦儒递过来的病历正揭在张贴检验单的地方,潇亦君看到所有单子里没有内分泌单子,也没有抢救当晚抽血的结果,而要弄清真正的死因,也许只有当晚补查的结果最能说明问题,她想。

潇亦君一直不经意地看着那些单子,最后,她把病历放在桌子中间,“这些资料好像看不出有什么过失。”她望着严锦儒。“从所有检验单看,诊断明确着,治疗也没啥问题。”严锦儒说。“从拍的片子和检查结果看,肺部的问题在逐步好转,但病人的症状却没有减轻,从医学的角度去解释这种情况是为什么?”刘传耀说。“那就得去排除看有没有其他情况存在。”严锦儒说。“像文采丰的症状都应该排除什么?从病历里看都排除了吗?”

严锦儒看着刘传耀,过了一会儿,他说:“刘县长,说句玩笑话,你想知道的这些,都应该由医疗事故鉴定委员会答复,而不是我们。”“鉴定委员会是鉴定委员会的事,我是把你们当做我的知音、朋友来谈的。”“可我想调动时,也是把你当做能理解我的知音、朋友才找你的——”“可我不放你走是因为爱惜人才。”“呵呵,官腔!”严锦儒笑着说,“从现有的资料看是有一项检查应该做而没有做,那是很关键的一项检查!”严锦儒说。“是当晚补做的那项吗?关键到什么程度?”“怎么说呢,”严锦儒看着潇亦君说,“应该说如果检验正常着,那就说明诊断是正确的,如果异常,就有漏诊……”“那当晚那个化验结果会在哪里?”刘传耀说。“那个检查咱们做不了,都是拿到省上去做的,每周做两次,不是每天都做,要是每天做,入院当天我就给做了。”严锦儒指着大病历的初步诊断处说,“入院当时怀疑的第二诊断就是内分泌亢进。”“就是说当晚抽了血也查不出来结果?”“是的,当时大主任口头医嘱让抽血并命令救护车连夜送到省上化验,但我想他当时非常清楚病人绝对等不到化验结果出来了,就在抽了血之后三十多分钟病人就死了!”潇亦君说。“那当时他为什么还下令让抽血送检呢?难道他当时就料定要打一场官司吗?”

刘传耀忽地站起来看着他:“如果能找到当晚抽的血并送去化验,就有可能查明真相了?那血呢?”“就是送出,车也还没到病人就死了,不知当时送出去了没有?如果送出去了,一般第三天结果就返回来了。”

刘传耀抽着烟,眼睛眯成一条缝沉思着。“你们的大主任跟九病区关系怎样?”“踏雪斋、扫叶亭呗。”严锦儒说。

他的眼睛眯起来看着手中燃烧着的烟,过了许久,他说:“严大夫,听说你去试岗了,结果怎么样?”他抬起眼皮忽然冒出一句。“我去试了半个月,做了几台有一点难度的手术,人家还满意。”“打算啥时候过去?”“我回来已没去上班了,给那边说的是正月初六。”

刘传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明天给医院打个招呼叫把你的请调报告报上来。”

严锦儒脸上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多谢您的担当。”

他深深地吸进了一口烟挺直身子缓缓地吹出去。“从我走上工作岗位的那一天起,我就发誓要和所有有志者交朋友,为所有我看好的有为者两肋插刀,虽然做得不尽如人意,但我一直在做,在努力地做。”他自嘲似的笑着,“但却没人看好我!”“我帮不了你什么,但我不会改变我行医的观点,”锦儒说,“只要社会的腐败存在一天,我就一天不改变我的观点,以此来作为我对社会的贡献。”

潇亦君看着他,她隐约明白他“无人看好”那句话里的寓意,他眼下就是要理清文采丰的死因,但我自己也没明确的依据,即使我有,就应该对他如实相告吗?这个问题我自己现在也没想清楚。她想。“你在想什么?”刘传耀说。“在看茶单,瞧这上面的话,”潇亦君指着茶谱上的几行字读道,“‘其实灵魂就是一泡好茶,它被岁月采摘,被生活晾晒,被生存揉擦,被命运烘烤,在生命的泉水中浸泡,被时光慢慢地啜饮,一杯,一杯……’刘县长——”她忽然觉得自己很想了解眼前的这个人,这个敢于张扬、敢于出风头、敢于把一切烫手的山芋边吃边把滋味喊出来的人。

刘传耀快速扭过头来盯着她的眼睛。“所有人都知道您回雍西的心愿就是立志改变家乡面貌,这么多年了,您感觉还好吗?”她忽然改变话题说。“一般吧,”他打量着她的眼睛,“农民生活是有所改观,但精神面貌仍然与之前拮据时没多大变化。”他停了片刻,心不在焉地说:“今天去六里河村察看灾情,由政府投资扶持种植的无污染大棚菜,许多农民申报了种植数量,并按棚数领取了扶持款,但并未种植,却是把款装进了腰包或是用作其他项目,种植了的也有不少大棚被一尺厚的积雪压塌!从早起直到中午,我们一直在那里组织进行大棚加固——我在文老那里看到几

幅你的画,非常喜欢,尤其是那幅《月下吟诗图》,能给我画一幅吗?”“谢谢刘县长赏识,等天气晴朗,春光明丽时,我就给你画。”“好吧,我等你。”他说完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找到你吗?”

潇亦君眯起眼睛看着他。“文治周先生是我的老师,事发后我去看他,他说了一句我忘不了的话‘我相信亦君那孩子,但我不许我的女婿或任何一个文家的人找她、连累她。’”他看着她,过了一会儿,他说,“但我违背他的愿望费尽周折找你,因为我不是他女婿、也不姓文。”停了片刻,他说:“其实听了老师的话我当时很高兴,从老先生那里一出来,就派人去肋子缝找你,但去晚了一步,你那天中午刚出门旅行去了,我说这完了,二十天以后才回来我肯定是靠不上了,看来天助我也,老天也知道我立志做雍西人的清官,所以就把你给暗中调回来了。”他笑了起来,声音十分响亮。

潇亦君两臂抱在胸前,靠在椅背上,皱着眉头看着他。师伯文治周在雍西是仅有的真正理解她的三个人之一,就是这仅有的三个,在自己举行婚礼那天一个都没到场。挚友加同事严锦儒因愤而辞职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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