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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19 11:3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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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中行

出版社:中华书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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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样作文--跟大师学语文

怎样作文--跟大师学语文试读:

“跟大师学语文”丛书出版说明

这套丛书收录了《文章作法》《文话七十二讲》《文章讲话》《怎样写作》《语文随笔》《略读指导举隅》《精读指导举隅》《怎样学习文言文》《怎样作文》等关于语文学习的指导性名著。它们的作者就是著名的语文教育大师夏丏尊、叶圣陶、朱自清、张中行等先生。这就是丛书名的由来。

夏丏尊先生(1886—1946)、叶圣陶先生(1894—1988)、朱自清先生(1898—1948)、张中行先生(1909—2006)是我国著名的教育家和文学家,他们都把毕生精力投入祖国的新文化建设和教育事业之中。尤其是在20世纪的30年代,身为开明书店总编辑的夏丏尊先生创办了《中学生》杂志,叶圣陶先生任杂志主编。这本杂志以先进的文化思想、丰富的科学知识教育中学生,在中国语文教学方面,下力尤深,成果卓著,被几代中学生视作良师益友,在文化界、教育界和出版界有口皆碑。多年的教学实践和理性思考,使他们在中学语文教学的各个方面都有突出的建树,留下许多精彩的著作,这套丛书选录的就是其中的精粹。《文章作法》由开明书店1922年出版。原为夏丏尊先生在长沙第一师范和白马湖春晖中学的讲义稿,后经教育家刘薰宇先生(1896—1967)结合自己的教学实践修改编辑而最后成书。其特点是根据不同的文体,着重介绍语文知识和写作技巧,便于中学生提高实际写作能力。《文话七十二讲》则源自于夏丏尊、叶圣陶两位先生编写的《国文百八课》。20世纪30年代,两位先生因不满当时的语文教学和使用的课文“缺乏客观具体的科学性”,着手编撰了一套供初中学生使用的语文教材。因初中共六个学期,每学期上课十八周,一共一百零八周,所以这套按照一百零八周来顺序设计教学内容的课本,就定名为“国文百八课”。每一课包括“文话”(阅读写作指导)、“选文”、“文法修辞常识”和“习问”(练习和问题)四部分,形成一套完整科学的初中语文教学体系。可惜因抗日战争爆发,《国文百八课》只出版了四册,成七十二课,就不得不中断了。吕叔湘先生认为,这套课本的“最大特色”同时也是“编者用力最多的部分”,就是“文话”。所以,这本《文话七十二讲》就是从《国文百八课》中抽出的单行本。用七十二个主题,分别结合阅读,主讲文章的写作方法。《文章讲话》一书收录了夏丏尊、叶圣陶两位先生有关文章写作的十篇文字。前七篇是1935—1937年在《中学生》杂志《文章偶话》栏目中连载的;后三篇是夏先生利用1937年暑假赶写的,但因上海“八一三”抗战爆发,而未能刊登。直到1938年,开明书店才结集出版。《怎样写作》是叶圣陶先生有关写作的文章专集,共收录了二十一篇长短文字。他集数十年写作经验,多角度多侧面地讲述了写作成功的诀窍和失败的根源,精义迭出。《语文随笔》则是叶圣陶先生有关中学语文教学的随笔集,共收录了十四篇文章,能够比较完整地体现叶圣陶先生关于语文教学的看法和见解。《略读指导举隅》是叶圣陶、朱自清两位先生合作编写的中学国文教学指导用书。1943年初版印行于四川。略读作为精读的补充,在教学中常被忽略。本书阐明了略读的含义,略读应注意的问题、方法等。通过实例来说明略读对培养学生阅读习惯和写作技巧的作用。《精读指导举隅》一书侧重于精读指导。书中选用六篇文章作例子,叙述文、短篇小说、抒情文、说明文、议论文等皆有涉及。指导大概中分析文章、提示问题的态度和方法特别值得注意。具体实例中的说明和联想翔实有效,可谓“纤屑不遗,发挥净尽”,对当下的语文教学有现实指导作用。《怎样学习文言文》中的文章成书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张中行先生以其五十余年从事语文教学及编辑工作的学养,亲切平易地介绍了文言的相关知识,把讲文言或学文言时所可能遇到的困难,给读者一一指明,并且告诉读者怎样去克服。正如一个有经验的障碍跑运动员指点后来者怎样通过那花样繁多的重重障碍,为初学文言者指明了门径。《怎样作文》是张中行先生所著的一本关于如何写作的书,是一位与语文打了半个多世纪交道的行家对自己写作经验和体会的总结。对有关作文的各个方面加以剖析和论证,语言亲切,道理平实,教者与学者均可从中获益。

这套书篇幅都不大,但毫无疑问都是中学语文学习、教学的经典,就像朱自清先生对《文心》的评价一样,“不独是中学生的书,也是中学教师的书”,而且常读常新,对于当前的语文学习、教学更具有极大的启发性。经典是不会过时的。中华书局编辑部2017年1月一缘起

多年以来,不只一次,承有些年轻人的厚意,问作文(只是普通的“作文”或“写作”,不是专业的“创作”)之道。这使我很为难。主要原因是自己写不好,对于写作秘诀之类更是毫无所知。其次,就算有一点点经验,也是杂乱而模糊,难于理出个头绪来。再其次,作文,同其他工艺一样,应该有法;可是法很灵活,几乎无往而不可,这就是前人常说的文无定法,可意会不可言传,怎么说呢?

以上是想法的一面。还有另一面是想说说。这倒不是遵守“诲人不倦”的古训,而是看到:不少热心向学的青壮年,欲前行而有不辨路径的烦恼;还有不少与语文专业有关的人,或既讲又作,或不讲而作,费力很多而收效不大。不辨路径是不知,收效不大是所知未必恰当,总之都需要“明辨”,然后“笃行”。我的所知中有什么可以称为“明”的吗?很少。但“愚者千虑,必有一得”,几十年来未断舞文弄墨,所得虽然很少,经验和想法还是有一些的。“家有敝帚,享之千金”,就把这敝帚拿出来,供需要清路前行的人使用,或仅仅作备用,总不是没有意义的吧?

我的作文经验,从小学,跟随秀才老师,白天听讲《共和国教科书》,夜里背“孟子见梁惠王”,坐冷板凳,用红格毛边纸,写“人生于世……”开始。以后,读三十年代的新文学作品,纪元之前之后的古文学作品,其间还读了些异国外道(儒之外)的著作,这有如吃杂拌,多尝,比较,似乎能够辨别出一些高下的滋味来。这是“眼”的一面。“手”的一面很不行,譬如说,没有学过“破题”“承题”的八股文,没有十年寒窗,专力追踪韩文公和姚惜抱。但随手涂抹却是久已成为习惯,因而收获虽然很可怜,甘苦却是尝得不少的。下文想写的大多是这些甘苦。因为只是甘苦,所以全文谈不到周密的计划,谈不到严紧的系统。大致依思路的顺序,先想到的先写,后想到的后写;写某个方面,也是有所见,有所感,多写,没有,不写。这有如讲一件上衣,先讲领子,然后也许是前襟,也许是袖子,前襟与袖子相比,详略也不一定,大大小小有关的都讲完,住笔。

上面说到作备用,这个意思还得补充几句。记得当年在讲台上对着课本或讲义哄年轻人,开场白中总要约法二章:(1)教师讲的是教师个人的看法,仅供参考;学生容许有自己的看法,甚至应该有自己的看法。(2)教师非全知全能,也会讲错了;如果错了,教师和学生都应该平淡视之,不要觉得不好意思。现在,谨把这个老想法再说一遍,希望高明的读者能够以苏东坡的雅量待之,不弃“姑妄言之”而已。二什么是作文

这个题目似乎用不着谈,因为小学中年级的学生已经熟悉。作文是一门课,上课,教师出题,学生围绕题目思索,组织,分段编写,至时交卷,教师批改,评分,发还,如是而已。我当年也曾这样理解。因为这样理解,所以一提起作文,心里或眼前就有两个影子晃动。影子之一,这是严肃艰难而关系不小的事,比如说,课堂之上,如果写不好,等第就要下移,不体面;考场之上,如果写不好,分数就会下降,有名落孙山的危险。影子之二,作文要成“文”,文有法,如就题构思、开头结尾、组织穿插等等,必须勤摸索,牢牢记住,执笔时还要小心翼翼,以期能够不出漏洞,取得内行人的赞叹。两个影子合起来,说是等于枷锁也许过分,至少总是大礼服吧,穿上之后,就不能不正襟危坐,举手投足都要求合乎法度。回想小学时期,作文课就是这样兢兢业业度过来的。那时候还视文言为雅语,作文争取用文言,在两个影子笼罩之下,一提笔就想到声势,于是开头常常是“人生于世”,结尾常常是“呜呼”或“岂不懿欤”。老师当然也欣赏这类近于“套数”的写法,因而多半是高分数,有时还留成绩,受表扬。自己呢,有不少年头也以为这条路是走对了。

后来,渐渐,知道这条路走得并不对,即使不全错,也总是胶柱鼓瑟。认识变化的历程,河头驿站,游丝乱草,相当繁杂,不能多说。打个比方,起初旧看法占据天平的一端,因为另一端是零,所以老一套显得很重。以后日往月来,读,思,写,新的成分逐渐增多,终于压倒了旧的一端。为了明确些,这新的成分,也无妨举一点点例。例之一,某作家的文章谈到,民初某有怪异风格的散文大家谈他的作文老师,乃是一本书的第一句,文曰:“放屁放屁,真正岂有此理!”好事者几经周折,才找到这位老师,是清末上海张南庄作的怪讽刺小说《何典》。我幸而很容易地找到此书的刘复校点本,读了,也悟出一些为文之道,是“扔掉一切法”。例之二是读《庄子》,如《知北游》篇答人问“道恶乎在”,说是“无所不在”,然后举例,说“在蝼蚁”,“在稊稗”,直到“在屎溺(尿)”。这是“扔掉一切法”的反面一路,“怎么样都可以”。一面是法都错,一面是怎么作都合法,这矛盾之中蕴涵着一种作文的妙理,用现在的习语说是“必须打破框框”,或者说积极一些是“必须解放思想”。

本篇的标题是“什么是作文”,这里就谈在这方面的解放思想。作文是一门课程,提到作文,我们就想到这是指教师命题学生交卷的那种活动,自然也不错。不过,至少是为了更有利于学习,我们还是尽量把范围放大才好。事实上,这类编写成文的活动,范围确是比课堂作文大得多。情况很明显,课堂作文,一般是十天半个月才有一次;而在日常生活中,拿笔写点什么的机会是时时都有。这写点什么,内容很繁,小至便条,大至长篇著作,中间如书信、日记等,既然是执笔为文,就都是作文。总之,所谓作文,可以在课堂之内,而多半在课堂之外。

课堂之外的作文,可以不用标题的形式,或经常不用标题的形式。自然,如果你愿意标题,譬如写一封信完了,可以标个“与某某书”或“复某某的信”一类题目。考察写作的情况,大都是心中先有某性质的内容,然后编组成文,然后标题;作文课是练习,“备”应用,所以反其道而行之。学作文,知道一般是文在题先,甚至无题也可以成文,会少拘束,敢放笔,多有机会驰骋,是有好处的。

课堂之外,凡有所写都可以成文,因而文不文就与篇幅的长短无关。司马光等写《资治通鉴》,全书近三百卷,是作文。《红楼梦》第五十回“即景联句”,不识字的凤姐编第一句,“一夜北风紧”,李纨续第二句,“开门雪尚飘”,都只是五个字,也是作文。

文,目的不同,体裁不同,篇幅不同,写法不同,自然有难易的分别。却不当因此而分高下。一张便条,写得简练、明白、得体,在便条的范围内说,同样是优秀的。

前些年,提倡言文切合,有所谓“写话”的说法。上面几段主张作文的范围应该扩大,是否可以说,作文不过是话的书写形式,说的时候是话,写出来就是作文呢?可以这样说,因为种种性质的意思,都是既可以说出来又可以写出来的。但那样笼统而言之,并不完全对,或并不时时对。有时候,口里说的,写下来却不能算作文。例如你念杜牧诗《山行》,很喜欢,吟诵几遍,怕忘了,拿起笔来写,“远上寒山石径斜……”,这是写话,可不能算作文,因为不出于自己的构思。同理,像填固定格式的报表之类也不能算。还有一种情况,思路不清,说话不检点,结果话“很不像话”,应该这样说的那样说了,应该说一遍的重复了几遍,应该甲先乙后却说成乙先甲后,意思含糊不清,等等,这样的话,除非小说中有意这样写以表现某人的颠三倒四,写下来也不能算作文,因为没有经过组织。这样,似乎可以说,所谓作文,不过是把经过自己构思、自己组织的话写为书面形式的一种活动。

显然,这种活动无时而不有,无地而不有,就是说,远远超过课堂之内。这样认识有什么好处呢?好处至少有两方面:一是有较大的可能把课堂学变为随时随地学,因而会收效快,收效大;二是有较大的可能把与命题作文有关的种种胶柱鼓瑟的信条忘掉,这就会比较容易地做到思路灵活,文笔奔放。总之,为了化敬畏为亲近,易教易学,把作文由“象牙之塔”拉到“十字街头”是有利无害的。三为什么要作文

为什么要作文?问题很简单,却可以有不同的答复。“因为学校有这门课”,这是背着书包上学不久的孩子们的可能想法。“因为有些场合要考作文”,这是上学已久将要离开学校的大孩子们的可能想法。“因为有些意思,不只要说,还要写下来,甚至不必说而必须写下来”,这是近于“三十而立”直到老成持重的许多人的可能想法。所谓“必须写下来”,情况各式各样。想要告诉的人不在跟前,说话听不见,只好写,如书信之类。有时候,在跟前时并不少,但为了表达得更柔婉,更恳挚,却宁可写而不说,如有些书信之类。还有时候,并不想告诉人,却为了备忘,必须记下来,如日记、札记之类。更多的时候是有所思,有所信,自认为应该传与广大读者,包括十世百世的后来人,这就是各种性质的著作之类。这最后一种情况,古人也早注意到,如《左传》襄公二十五年引孔子的话:“言之无文,行而不远。”这个说法,我们现在来发挥,似乎可以说,有所思,有所感,只说不写,就不能打破空间和时间的限制;发挥得积极一些就是,有所思,有所感,写下来,就能打破空间的限制,让千里以外甚至全世界都知道,并打破时间的限制,让千百年后的人都知道。一般说,作文之为必要,理由不过如此而已。

这就又碰到上文提到的“写话”问题。“言”是“话”,写成书面形式,成为“文”,于是可以行远。这样说,作文不过是把语音变为字形,其为必要,或说优点是可以行远,即打破空间和时间的限制。这个优点分量很重,因为,如果没有这个优点,文化就几乎会断种,或至少是停滞,人类的文明自然就难以滋生光大。但是不是作文的价值就止于此呢?应该说不止于此。有文化的成年人都听过大量的话,读过相当数量的单篇文章和整本著作,如果两者的内容像物一样,都可以集成堆,然后察看,比较,就会发现,话的一堆和文的一堆,且不管“量”,在“质”的方面原来有相当大的分别:话轻文重,话粗文精,话低文高,等等。总之,文所传的不只是话,而远远超过话。

这超过的情况有多方面,这里说说主要的。

一是精确。又可以分作三个方面。(1)简练。同一种意思,同一个人,用话表达,常常会不经意,因而难免冗赘、拖沓、重复;写成书面,总要经过思考斟酌,因而会简练得多。(2)有条理。说话,有时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没想到,说了话不算了,他。”“中午下班,剩两车没卸,还。”“……忘说了,那是上午布置让下午讨论的。”“重九登高总算大家团圆了;中秋赏月大哥出差,没参加。”写成书面,多少要用一些组织的功夫,就不会出现这样颠三倒四的情况。(3)确切。同一种意思,用以表达的词句可以很不同。不同的词句,有价值相等的可能性,但不多;经常是有高下之别。譬如由高到低可以排成如下的行列:恰如其分,大致明白,意思模糊,似是而非,大错特错等。同一个人,用话说,常常脱口而出,所用词句未必是恰如其分的;用笔写,选词造句总要费些心思,甚至还要修改,达到恰如其分的机会就大多了。

二是深远。深远的对面是浅近。话,从理论方面说自然也可以不浅近而深远,但实际上,与文相比,总是偏于浅近。因为习惯如此,所以无妨说,想表达深远的内容,我们要用文,不宜于用话。这所谓深远的内容,可以包括种种方面,这里作为举例,只谈两个方面。(1)难明之理。最典型的是哲理,如下面两处(为了简明,举文言。下同):

a.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老子》第一章)

b. 物无非彼,物无非是,自彼则不见,自知则知之。故曰:彼出于是,是亦因彼,彼是方生之说也。虽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是以圣人不由而照之于天,亦因是也。(《庄子·齐物论》)像这样深微的内容,用文表达,词语典重而意义精辟;用话表达,即使非绝不可能,总是很难的。(2)难表之情。最典型的是诗词,如下面两处:

a.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李商隐《锦瑟》)

b.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月台花榭,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碧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贺铸《青玉案》)像这样的幽渺之情,不用文而用话,总是很难表达的。

三是优美。话可以说得美。《论语》推重宰我、子贡的口才,说:“言语,宰我、子贡。”可惜没有举例。《左传》《国语》等史书里还保存不少所谓辞令;远远之后,像《红楼梦》里凤姐的巧言也是好例。不过比起书面的花样,那就显得寒俭多了。书面的花样,文言里尤其多。最突出的是韵文,由《诗经》开始,之后的“乐府”“唐诗”“宋词”“元曲”等都是。还有我国特有的骈文,四六对句,如王勃的“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苏轼的“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都是大家熟悉而百读不厌的名句。散文写得美的也很多,写景的如《水经注》和柳宗元的游记,言情的如晋人杂帖和苏东坡的小简,都值得反复读,仔细吟味。五四文学革命之后,白话作品,写得美的也很有一些,如鲁迅的《百草园》,朱自清的《荷塘月色》等都是。这种种优美的精神财富是文创造的,用话,恐怕很难,而且由于不成文法的分工,如果话一定要越俎代庖,我们听着也许会感到过于造作吧?

由此可见,文是话的书面形式,却又超过话的书面形式;它有大本领,有大成就。由利用它的人这方面说,它是表情达意的更好的工具,学会使用它就会有大成就,才能有大成就。这样,人生上寿不及百年,柴米油盐,杂事无数,还要不惮烦而用力作文,其原因就是非常明显的了。四言为心声

课堂作文,假定教师的评定是正确的,有好坏;好的分数高,比如八九十以上,坏的分数低,比如五六十以下。课堂之外的大著作也是如此,有高有低。分高低,主要看两个方面:(1)内容,也就是所表达的是什么事实、什么知识、什么思想感情等;(2)怎么表达的,也就是用什么体裁,行文能不能确切、简练、优美、有条理等。内容和表达可以协调,也可以不协调。以古代子书为例:《孟子》协调,思想成一家之言,文笔雄伟畅达,如江河一贯而下,欲罢不能;《韩非子》和《论衡》不怎么协调,前者有些篇为专制君主集权策划,思想差些,可是文章写得好,出言锋利,头头是道,后者思想高超,可是文字差些,既不简明,又不流利。评论文章高低,主要看内容呢还是看表达?内容当然是首要的,但过分强调,至少就谈论作文说,也许会产生轻视表达的偏向,所以不如用个不左右袒的圆通说法,二者不可偏废。

这里先谈内容。题目用“言为心声”,这是随手抓来一个常用的成语,表示作文应该做到写心;如果按字眼抠,那就不如用扬雄《法言·问神》篇所说“言,心声也;书,心画也”的后半,“书为心画”。但这太冷僻,不大众化,只好割爱,而用烂熟的。只求读者记住,这里虽然用“言”,用“声”,本意却是说“文”,说“形”,即仍是谈作文。

作文,评高分,先要内容好,理由用不着说。问题在于怎么算好。好坏是内容的评价;谈评价之前,先要知道内容都包括哪些“内容”。这真是一言难尽;如必欲一言以尽之,也可以说,凡是自己听到的(包括读到的)、看到的、想到的、感到的,只要是有益而无害的,无一不可为作文之内容。举例说,可以是大事,如赤壁之战,小事,如《红楼梦》中焦大骂街;可以是伟人,如王安石,细人,如阿Q;可以是远物,如河外星云,近物,如臂端十指;可以是实事,如吃饭喝水,虚事,如仲夏夜梦;等等。但情景虽万千,却可以归类,甚至可以综合为外、内两类:外界事物为己所知,或总称之为知识,是“外”;有时明显受外界影响,有时不明显受外界影响,心中形成某种思想感情,是“内”。这外、内之分,不少讲认识论的哲学家会抱怀疑态度,那就算作“方便说”也好。方便说之,区别还是有的,比如在司马迁的眼中,汉高祖刘邦大有流氓气,这是他的思想感情,属于内;但不管他高兴也罢,不高兴也罢,刘邦终于成了帝业,可以作威福,传天下,这不因他的思想感情而有小变,属于外。作文,内容不过是这外和内,或外和内的融合。换个说法,所写不过是知识和思想感情而已。

已经知道什么是内容之内容,这就可以转入本题,问问应如何评价,也就是要用什么标准评定内容的好坏。这可以从四个方面衡量。

一是看是否“真实”。就是说,无论写外写内,都真实就好,虚假就不好。真实,有客观的,有主观设想的。某日某时月蚀,由初亏到复明经历多长时间,是客观的真实;前几年传说东北发现大蟒,曾吞下吉普车,一青年告诉我,绘影绘声,我不信,他急得捶胸顿足,这是因为他设想这是真实的。此外,小说、戏剧等是创作,或者可以名之为艺术的真实,性质不同,须另作处理,这里不谈。写文章,记述外界事物,当然最好符合客观的真实。但这常常不很容易,例如司马迁写垓下之围,项王歌,虞姬舞,大似耳闻目见,难道实况真是这样吗?不管信或疑,反正无法证明。因此,在这方面,我们最好(1)要求增长知识,笔下不出现过于荒唐的笑话;(2)不得已而取其次,一定要有根据确信它是真实的。

还会出现自己不确信为真实的情况吗?不只会,而且不稀有。正如说假话,成文也同样可以不出于本心。随便举两个例。三国时候有个陈琳,曹丕《典论·论文》赞扬他长于章表书记,是建安七子中的佼佼者,可巧《文选》选了他两篇这类文章,可以让我们见识见识。前一篇是《为袁绍檄豫州(刘备)》,后一篇是《檄吴将校部曲》,都收入卷四十四,更有意思的是两篇紧紧相连。前一篇是吃袁绍饭时候写的,所以大骂曹操,不只说曹操“赘阉遗丑,本无懿德”,而且上及其祖曹腾,是“饕餮放横,伤化虐民”,其父曹嵩,是“乞丐携养,因赃假位”,正好骂了三代。后一篇是后来吃曹操饭时候写的,所以大捧曹操,是“丞相衔奉国威,为人除害”。同是一个曹操,忽而是小丑,忽而又成为天人,这样立言,所写会是自己确信的真实吗?这或者应该算作文人无行,可以不在话下。我们无妨再看看另一位,是大名鼎鼎、言不离“道”的韩文公。他作《师说》,任国子博士为人师;但知师者莫如弟子,且看他的门人刘叉怎么说。《新唐书·韩愈传》附《刘叉传》记载,刘叉为什么事跟他闹翻了,离去时拿了他不少钱,说:“此谀墓中人得耳,不若与刘君为寿。”以谀墓之文换钱,这所写也显然不是自己确信的真实。古人有这种情况,现在呢?我们还常听到“违心之论”“言行不一致”一类的话,所以仍然要警惕。因为所写非自己确信的真实,轻言之是没有给人读的价值,重言之是反而出丑,所以不能不视为写作的大忌。

二是看是否“通达”。就是说,文中如果有自己的什么思想认识,这思想认识即使够不上什么惊人的创见,如哥白尼的地动说、达尔文的进化论之类,也总要用现时的知识水平衡量,绝不含有陈腐愚昧至于使人齿冷的成分,如变相的《太上感应篇》《麻衣神相》之类。见识正确,才谈得到通达。前很多年听到一个故事,是讽刺毫无新意的文章的,文章以“二郎庙”为题,其中有这样的警句:“夫二郎者,大郎之弟,三郎之兄,而老郎之子也。庙前有二松,人皆谓树在庙前,我独谓庙在树后。”其实,由宋朝经义发芽,一直繁盛到清末变法时的八股文,与这二郎庙的妙文,就内容的无价值说,并没有什么两样,虽然也费了心思,费了笔墨,结果是作了等于不作,甚至不如不作,原因就是不通达,或说没有见识。自然,作文,尤其初学,要求内容必有新意,必不失误,标准难免过高。我们无妨从消极方面要求,就是,虽然意思不新,不深,甚至多值得商榷,但确是经过思索,言之成理,不是人云亦云,甚至将错就错。见识是学而思,思而学,逐渐增长的,未可一蹴而就;但作文要重视见识,写见识,却是由一执笔就应该长记于心的。

三是看是否“恳挚”。通达主要是就见识说,恳挚主要是就感情说。写文章,目的是让看到的人信服,求人信服,自己先要有可取的见识;还要让看到的人感动,求人感动,自己先要有恳挚的感情。有些文章可以不包括作者的感情,现代的,如科学论文、出差证明之类;古代的,如《竹书纪年》《天工开物》之类。但绝大多数含有作者的感情,也最好含有作者的感情。《史记》是记人记事之书,照理应该客观地据实陈述,可是就连写经济状况的《货殖列传》,也在许多地方一唱三叹。范缜《神灭论》是讲哲理之文,照理应该平心静气,可是义愤之情却溢于言表。像这样的著作,因为感情真挚而充沛,所以后人读了会受感动,甚至洒同情之泪。作文,凡可以含有感情的,这有如画龙点睛,应该以表现感情见分量,显奇妙。孟棨《本事诗·事感》记白居易曾因小蛮作杨柳词:“一树春风万万枝,嫩于金色软于丝。永丰坊里东南角,尽日无人属阿谁?”得到唐宣宗的赞赏。这首七绝前三句只是描写外物,照猫画虎,意思平平,及至加上第四句的怅惘之情,分量立即重了,以至感动了皇帝,这就是以感情点睛的手法。

感情要恳挚,甚至恳挚到近于痴也无妨。《牡丹亭》之感人,主要在于杜丽娘之痴,这痴甚至掩盖了死后复生故事的荒唐。恳挚的反面是轻薄。恳挚与轻薄对比,一好一坏,可以借用王国维《人间词语》的两段话来说明:

a. “昔为倡家女,今为荡子妇。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何不策高足,先据要路津?无为久贫贱,轲长苦辛。”(案皆出《古诗十九首》,引文有小误)可谓淫鄙之尤,然无视为淫词鄙词者,以其真也。

b. 艳词可作,唯万不可作儇薄语。龚定庵诗云:“偶赋凌云偶倦飞,偶然闲慕遂初衣。偶逢锦瑟佳人问,便说寻春为汝归。”其人之凉薄无行,跃然纸墨间。言为心声,文是为人的写照,人无真情是凉薄无行,文无真情的结果也就可想而知了。

四是看是否“高尚”。就是说,所表现的知识、思想感情等能不能引导人,促使人求好、求向前、求向上,能是好的,不能是坏的。这里我们会碰到一个较玄远的问题,什么是好、是向前、是向上?幸而常识上我们大致有个共同的认识,比如颓废不如精进,后退不如进步,残暴不如宽厚,损人不如利人,利私利己不如为国为民,等等,因而这里无妨假定有个明确的标准。这标准是道德的,因为是道德的,它就不只统辖作文之道,而且统辖立身治世之道。也就因为这样,所以从理论的角度看,它似乎比前面提出的“真实”“通达”“恳挚”更根本,虽然未必更明显。说它更根本,是因为它管的面更宽,影响更深厚。比如说,不管作者的感触、思想怎么奇怪,把颓废、落后、盗窃、残忍等坏行为描画到书面上,而丝毫不表示厌恶、反对,总是错误的。从积极方面说,无论长篇短札,想要感人寿世,就必须合乎道德的要求,有助于读者的求好心、向前向上心。

本节将要写完,复阅一过,发现谈内容,竟由无不可写而滑到道德要求,这岂不是本想不衫不履而终于正襟危坐了吗?不过这是心之声,即使枯燥无味,也只得如实地献与读者了。五辞达而已矣“辞达而已矣”是《论语·卫灵公》篇的一句话,这里借用,是想谈谈作文的表达方面的概括要求,写到什么程度算妥善的问题;这个问题,简明而合适的答复是“辞达而已矣”。辞,原意是说的话,我们现在借用,范围要扩大,兼指语言文字,谈作文,还常常专指文字。“达”包括两个方面,用佛家的术语,一个方面是“所达”,即意思,或说知识、思想感情等;一个方面是“能达”,即语言文字。所谓达就是能达与所达一致,换句话说,语言文字所表达的与心里想的一模一样。这一模一样,还可以说得更浅近,更明白。打个比方,甲乙两方,甲能用一种特殊的办法,让乙看到自己的思想感情流(也许已凝聚为模糊的语言文字),然后委托乙转换成文字,乙做了,让甲检查,甲觉得文字所表达的恰好是自己的思想感情流,而且简练明确,正如宋玉《登徒子好色赋》所说:“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着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作文,从表达方面说,一般的要求,也是相当高的要求,不过是这“辞达”而已。

上面的话说得稍嫌粗略,还需要分析。

很多人都知道,清末一位翻译大师严复,翻译赫胥黎《天演论》的时候,在《译例言》的开头说:“译事三难:信、达、雅。”我们无妨从这里说起。先说严氏的三难——其实是四难,除信、达、雅以外,还有一难是三者有时难于兼顾。“信”是忠于原文,比如原文意义是东,变成译文正是东而不是南、西、北、中,谓之“信”。但这也很不容易,即以严氏为例,《天演论》书名照原文应译为《进(“演”好一些)化论与伦理学》,正文第一句原意是“我如何如何”,严氏译为“赫胥黎如何如何”,这是迁就“雅”而放弃了“信”。不得不离开原文译是表面的难。还有深一层的难,是两种语言常常难于恰好对应。以“有学识”为例,在赫胥黎时代的英国,要包括通拉丁文、读过亚里士多德的著作等等,在中国则指通经、史等旧学,都是有学识而内容不是一回事。“达”是明白,在这方面,严氏也是偏重“雅”,译文用了秦汉式的古文,并且说:“实则精理微言,用汉以前字法、句法则为达易。”(《译例言》)这至少就现在说,多数人会不同意,因为如不通晓文言就不能一看就明白。“雅”,严氏指语言的“古”,对面的“今”,如白话小说之类是“俗”。这是受时代偏见的局限,不必深责;至于我们现在,谈到雅俗,总是联想到品格以及表现在思想感情和行动方面的正派或不正派。这与我们想分析的事物关系不大,且撇开不谈。

撇开严氏的“雅”,只保留“信”与“达”,我们分析“辞达”的问题会感到更方便,因为眉目更清楚:信,要求书面写的与心里想的一致;达,要求除自己以外,一切看到的人(受者)一见就觉得明白易晓,并且感知的内容与传者心里想的一致。问题在于怎么样算“一致”,怎么样算“明白”。“一致”可以有两种意义:一种,可以名之为“个体”或“实质”的一致;另一种,可以名之为“类”或“相通”的一致。甲有某种感受,这感受为甲所独有,是“个体”的,为甲所实有,是“实质”的。由甲自己写出来,表现为文字符号,比如“牙疼很不好受”。文字符号的意义是概括的,它可以指甲实有的个体,也可以指甲以外的别人的同类的无限个体。因此,对于甲实有的个体,文字符号可以包括它,指示它,而不能一对一地等于它,也就是不能一致。甲写的文字符号(牙疼很不好受),乙看了,觉得完全理解。其实所谓理解,不过是设想,甲的感受一定就是某种性质的感受。这某种性质的感受为乙所独有,是“个体”的,为乙所实有,是“实质”的,也可以由“牙疼很不好受”的文字符号包括、指示,却与甲的感受不是同一个“个体”。个体非一,应该说没有一致的可能;即使有可能,也没有办法检查是否真正一致。总之,无论拿写者的感受与文字符号相比,还是拿写者的感受与读者的感受相比,都不能有前一种意义的一致。但是,文字符号可以适用于同类的无限个体,是“类”的;是大家共用的,甲可以用之“传”,乙可以用之“受”,是“相通”的。不同的个体属于同一类,通过文字符号,甲和乙可以相通,这样,只要表达和理解是确切的,我们无妨说,无论拿写者的感受与文字符号相比,还是拿写者的感受与读者的感受相比,都是一致的。显然,作文的“辞达”只能指这前一种意义的一致,就是,作者所想表达的实体,恰好属于用以表达的文字符号的“意义类”。这意思可以说得通俗一些,就是,写的同想的一模一样。

写的会不同于想的吗?不只会,而且常常见。词语不当、造句有误、篇章混乱等就是这种情况。举两个突出的例:想的是“团结”什么人,却写成“勾结”什么人,想的是“我对小说”很感兴趣,却写成“小说对我”很感兴趣,其结果就是写的与想的南辕北辙,读者的理解自然也就不能与写者想的一致了。作文要避免这样的不一致,从正面说是要做到“信”或“一致”。这是一方面。

还有一方面是要求“达”,或说“明白”。已经“一致”了,还会有不明白的情况吗?这里的意思是,一种意思,用以表达的方式(选用什么词,组成什么句式)不只一种,不同的表达方式,效果常常不一样,我们要分辨好坏,衡量得失,选用那效果最好的。所谓效果最好,是表意确切,简明易晓。想做到这样,下笔的时候还要注意以下几点。(1)语言要是通用的,就现在说是普通话,因为懂的人最多,明白易晓。在这方面,戏剧电影等早已注意到,比如故事是上海的,演员说的却是普通话,这是为了“达”而宁可丢掉一些“信”。准此理,非必要的时候,最好少用方言(如不说“追”而说“撵”),少用专业语(如不说“胡子”而说“髯口”),更不要生造词语(如“冠帽”“乘骑”“茁强”之类),等等。(2)语句要尽量求明确。有些话,比如“念了很久,觉得腹内空空”,看字面也清楚,可是仔细捉摸,“很久”究竟指多长时间,不定;“腹内空空”指所知不多还是指肚子饿,也不定。像这种地方,最好换用明确的说法,以求不生歧义。(3)语句要尽量求简练。古人说“辞达”,后面还有“而已矣”,意思是能达就够了,不必“瘠义肥辞”(《文心雕龙·风骨》),多费话。有的人提起笔,总怕词语力量有限,不保险,愿意多用一些,比如“我用手拿起来,用眼睛一看”之类。这样写自然意思也不错,不过那既然完全同于“我拿起来一看”,就不如少费一些笔墨,意思反而更显豁。(4)语句要尽量求朴实,能够用本色的话说明白,就不多方修饰;能够用质直的话说明白,就不多绕弯子。所谓“辞达而已矣”,汉人的解释是:“凡事莫过于实,辞达则足矣,不烦文艳之辞。”宋人的解释是:“辞取达意而止,不以富丽为工。”当然,有时候,文艳、富丽也不一定非必要,问题是有不少人,在非必要的时候也偏偏大量堆砌形容词语,追求文艳、富丽。朴实反对的是这种扭捏造作,言过其实。

有思想感情需要写出来,能够用确切、简练、朴实的通用语言,而书面上的文字又恰好与心里的思想感情一致,这样的境界,作文如果能够达到,从表达方面说也就够了。当然,文章的好坏还要取决于,甚至主要取决于内容的好坏。这在前面已经谈过,不重述。六言文距离

前面曾经谈到“写话”,谈到用普通话写,其中都隐含着作文中的言文距离问题。这个问题包括两个方面:一、言文能不能尽量相近甚至重合;二、如果可能,应该不应该尽量相近甚至重合。显然,作文,提起笔,考虑用什么样的语言文字好,就不能不先想想这两个问题。问题相当复杂,不是简单的“是”或“否”能够轻易定案的。这里先从能不能谈起。

有人说,言文分家是战国以后的事;之前,言文一致,说出来是言,写出来是文。这看法也许是对的,但也不免有疑点。《论语·述而》篇有“子所雅言”的话,这说明孔子并不处处用雅言;孔子是“从大夫之后”的上层人,尚且如此,平民之言就可想而知了。文当然是雅的,雅,就不免与俗言保持一定的距离。这距离是“质”的方面的。还有“量”的方面,当时记言工具笨重,书写困难,为减少困难,不能不求简。《论语》是“语”的集存,可是像《颜渊》篇所记,“齐景公问政于孔子”,孔子答“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就似乎并不是原话,因为这样硬邦邦,近于失礼且不说,意思也显然欠明晰。原话可能是委婉而细致的,到书面上变成八个字,是记言者用了简化的手法。总之,就是在战国以前,言文即使很接近,也总没有到重合的程度。

秦汉以后,言文分家,各奔前程的情况,是大家都知道的。说到原因,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看法。最简单的解释是文人好古,好雅;文言是古语,是雅语,所以一提笔就愿意“且夫”“之乎者也”等等。这解释,好处是简单,也失之太简单,因为,文化之流向不能完全决定于一些人的爱好。就是说,还会有另外的甚至更有力的原因。我个人一直想,文言之所以能够独霸两千年,更重要的原因恐怕是,方言过于分歧,俗言过于散漫,反而不如用文言之能够行远。此外还有一个不可轻视的原因,是学什么用什么,顺老路比创新容易。举例说,苏东坡的本事是从庄子、太史公等人那里学来的,写文章,你不许他仿《庄子》《史记》而限定仿宋人话本,他一定感到非常别扭的。

不管怎样,反正文言独霸的局面已是既成事实;换句话说,纵观历史,可知言文并未一致。但这还不能证明言文必不能一致。就是就我国历史说,在文言独霸的中古时代以及其后,言文很接近的文也还有一些。一种是“语录”,这是和尚的创造。不久之后,以反对和尚自负的宋朝理学家也学了去,成为表现哲学思想的一种重要文体。一种是俗文学的讲故事,也是由和尚的“俗讲”开始。其后是民间艺人先学,讲史、说三分等,赚钱糊口,记下来成为“话本”或“平话”。再其后是不能上庙堂的文人也学,不讲而直接写,成为“三言二拍”《金瓶梅》,直到《红楼梦》《老残游记》等等。可见,如果有必要,并且愿意这样写,言文接近甚至重合,至少在理论上,又并非不可能。

五四以后,在这方面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文言随着林琴南等老朽的入土而销声匿迹了,代之而起的是“白话”。白话,顾名思义,是口头怎么说,笔下怎么写。许多人努力这样做了;至于是否做到,则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宽厚一些的认为可以通过,严格些的认为只是“像话”,而实际是已经走向建立另一种新文体。这个问题暂且放下,这里只想说明,言文一致已经成为不少人的理想,例如叶圣陶先生就曾说过(我亲耳听到),写成文章,念,要让隔壁听见的人以为是说话,不是读文稿,才算到了家。

达到这种境界容易不容易呢?似乎并不容易,因为有下面一些情况经常在扯后腿。(1)文像话,还必须以“话能像文”为条件,就是说,事实上有一种境界高的话,内容充实、明晰,语句简练、确切、有条理,流利而不轻浮,典重而不生硬,等等,可以充当“文”的样本。如果“话”不可能或极少达到此境界,则“文”之所以成为文,就应该以“不像话”为条件了。(2)可以说,从有文献可征的时候起,学作文的和作文的人,其文的老师是“文”,或十之九是文,不是话。现在虽然是五四以后,情况似乎也没有什么两样。因为这样,所以开口是“老师让我明天早晨交作业,晚上不能看电影了”,一动笔就成为“由于老师限定我明日清晨必须交出作业,使得我不得不放弃今晚看电影的心愿”。何以会这样?因为看的读的大多是这种格调,拿起笔就不免要顺着这个路子走。我个人看,文之难于像话,这是最主要的原因。而改变又相当难,因为积累改弦更张的样本,供学习,非短时期所能办——甚至非长时期所能办。阻力是以下两项。(3)文像话,还要以执笔的人喜欢这个通俗、简易的格调为条件。喜欢,这似乎没有什么难处,其实不然。作文,照话那样写出来,有不少人以为这是下里巴人,不足以显示自己之高雅。于是提起笔来,可以平实的却用力粉饰,可以爽直的却颠倒曲折,可以简单的却添油加醋,也就是尽全力追求“不像话”。(4)更值得担心的是“像话”比“不像话”似乎更难。古人有归真返朴的说法,这意思用于文,就是绚烂之极归于平淡。常写文章的人有的有这种经验,起初是莫明其妙,不知道怎样用力;其后,一方面吸取他人,一方面自己摸索,道道像是多了,于是广泛利用各种修辞方法,求雅,求美,求奇,等等,这是知道用力了,而且大用力;再其后,知道得更多,有了更高的品评能力和表达能力,反而想避免用力,而宁愿行云流水,行所无事,治大国如烹小鲜,这样写出来,有些人看了反而会觉得平淡朴实而有深味。这种境界,有人称之为炉火纯青,少一半来自眼力,多一半来自手力,手力不到,不能勉强,所以更难。我想,所谓言文一致,追求的应该是这种境界,纵使很不容易。

这种境界是言求精炼、文求平实流利,二者巧妙结合的结果。上一段说到文向言靠拢之难,其实更难的是言向文靠拢。这在理论上虽然非不可能,实际上却罕见。罕见,文想靠拢就会有“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之叹。其结果就成为,就是大力提倡写话的人,其文章的体质和风格,十之八九还是来自“文”以及自己的修炼。这种情势还会有更深远的结果,是文就它同言的关系说,是若即若离,也就是与言接近而又自成一套。

自成一套还有另外的原因。前面谈“为什么要作文”的时候曾举一些难明之理和难表之情为例,说对付这样的内容,似乎就不宜于用言而宜于用文。就现在说,还有一些文体,属于公文性质,如公报、照会以至社论等,习惯上也总不用与言重合的格调。总之,求言文绝对一致,处处一致,不只很难,似也没有必要。

不过无论如何,我们总要承认,写文章,就语言的格调说,平实流利如话终归是个好理想;作文时候记住这个,并寤寐以求之,从消极方面说可以不偏入岔路,从积极方面说可以走向平淡朴实而有深味的境界。在这方面,“明辨”同样是重要的,学作文有如行路,也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到此,我们无妨用一句文言的滥调加重言之,可不慎欤!七课堂作文的练功

前面谈什么是作文的时候曾说,作文是把经过自己构思、自己组织的话写为书面形式的一种活动,其范围远远超过课堂之内;并且说,这样扩大范围,练习的机会多,思想可以少拘束,因而对教和学都有好处。这样说,好像我是轻视甚至反对课堂作文的,其实并不然。事实是,课堂作文自有它的可取之处,我们不只可以利用它,而且应该好好地利用它。这样看,理由也很有一些。以下先说消极方面的。(一)课堂作文是采用他人命题、自己成篇的形式,这种形式虽然像是违反自然,却有客观需要作为基础。人住在社会中,人与人有互相依存的关系,有些事,甲需要乙代做或乙需要甲代做,这代做的事之中显然也要包括作文。远在汉朝,辞赋大家司马相如写《长门赋》,换来黄金,应该说是由陈皇后命题的。同样,祢衡作《鹦鹉赋》,也不是自己的兴之所至。后代这类事就更多了,最集中的表现是科举考试及其准备,文题都是别人拟定的。应科举考试是作八股文,当然写不出有价值的东西;但我们总要承认,当年许多文人,如归有光和方苞,确是从这里学来技巧,受到锻炼。总之,他人命题、自己成篇的形式,无论从需要方面说还是从成果方面说,都未可厚非。(二)一个不十全十美的办法总比没办法好。课堂作文不是十全十美的办法,但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想不出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可以代替这种办法。作文,想来不是人的本性所需要,因而要练习就不能不规定个办法限制如何做,这结果就产生了课堂作文。不想作,任性而行就不会有练习的机会;针对此情况,所以命题,限期完篇,总是出于不得已。既然不得不如此,我们就没有理由不接受它。

课堂作文不可轻视,还有积极方面的理由。(一)它是个很好的练功场所或办法。随着命题的千变万化,个人意趣的千变万化,在一两千字的狭小范围之内,文笔却可以受到各式各样的训练。题材,上天下地,外界己身,泰山沙粒,现实梦幻,无不可写。表达方式,记叙,说明,议论,描写,无不可用。其他如布局、措辞、层次、穿插等,也都有任笔锋驰骋的余地。这种扩大练习领域的好处,主要来自他人命题(假定命题是妥善的);如果不用命题作文的方式,凭个人观感写,题材范围就会小得多。(二)这个练功场所,从外表看,性质单调,都是照题发挥,首尾成篇;范围大小有定,每篇一两千字:像是相当死板。但是,只要能够练而见功,它就可以扩而充之,靠基本功应付各种情况。譬如说,推扩到实际,可以放大,写大部头著作;可以缩小,写备忘、便条等。这有如练武术,按部就班,一丝不苟,像是很板滞;及至练成,就可以相敌手之机而变化。(三)课堂作文,效果高低,要由许多条件来决定。不过无论如何,我们总要承认,在培养写作能力方面,它总不至于毫无成效。就我个人说,小学、中学阶段,两周一次,坐冷板凳,面对黑板上的文题凝思,然后起草,抄清,交卷,当时确也感到是负担,可是后来想想,在思路的条理和表达的清晰方面,它多少总使我领悟到一点什么。我自信是消极应付混过来的,尚且有所得,其他人就可想而知了。

但我们也要承认,就实况说,课堂作文的效果还不像希望那样的好。这自然有不少作文课以外的原因,但课堂作文有待于改进总是事实。怎么改进呢?为了减少端绪,这里不说学制、师资、读书等问题,只谈作文。前面说扩大范围、解放思想有好处,课堂作文求改进,就是要化“拘”为“放”。所谓放,我的想法是这样。(一)要时时记住,课堂作文是写作练功的场所,是“备用”,不是“应用”。这虽是认识方面的事,看不见,摸不着,却很重要,因为这样想,就可以:(1)扩大练习领域。比如坐科学京戏,演出是应用,在练习场所练功是备用;演出,你也许只扮诸葛亮,至于练功,你就既要能扮诸葛亮,又要能扮司马懿和王平,甚至老军和龙套。课堂作文也是这样,你既要练习写给朋友的信,又要练习写宣言和社论,纵使你毕业之后,永远用不着写宣言和社论。练习的花样多,笔下的技能就会的多,这是好处之一。(2)可以放胆写,不怕错。理由用不着多说,因为不是应用,家丑不至外传,提起笔就不必畏首畏尾。这有如学习书法,初学,可以淋漓奔放,及至有了基本功,求严整精炼就比较容易。

用各种体裁练功,放开笔写,是初步。这阶段在写的方面像是有些乱,却应该有个单一的要求,是通顺,就是说,内容层次要清楚,言之成理;表达方面没有词汇、语法等错误。(二)通顺之后,还要怎样练功呢?我的想法,可以试试向高难处发展。这好比练杂技,一定要在练习场上轻易地做好更高更难的动作,到演出场所才可以应付裕如。课堂作文的高难练习,可用的办法相当多,这里作为举例,只谈两个方面。(1)可以于写法的变化中锻炼巧思。这方面的办法是数不尽的。同一个题目,可以练习用不同的写法写:比如一篇是扣紧题写,另一篇是离题写;记叙的题目,偏偏以议论为主,议论的题目,偏偏以记叙为主;等等。同理,记事的文章,可以一篇按时间顺序写,另一篇不按时间顺序写;说理的文章,一篇用赞同的态度写,另一篇用反对的态度写;等等。这样多练习,日久天长,就会领悟到,原来文无定法而笔下却可以有妙法的道理,如果说作文还有什么秘诀,这大概就是秘诀吧?(2)还可以于写法的限制中锻炼巧思。昔人写作,有些花样近于文字游戏,要求在多种限制中仍能行所无事,巧胜天然。比较突出的如五言长律的联句,一人两句,第一句要是前一联的对句,第二句要是下一联的出句(就是既要受前一个人的束缚,又要给后一个人以束缚);诗的次韵,凡是押韵的字都要与另一人的诗相同;还有所谓“白战”,作某科题材的诗,限定有些常用的字不许用;最离奇的还有八股文的“搭题”,比如题目既不是“学而时习之”,又不是“不亦说(悦)乎”,而是“时习之不亦”。这类士大夫的消闲之事是历史的糟粕,当然无价值可言,不过就其为一种练习写作的方法说,却仍然值得借鉴。这道理就是,高难的能够不费力地应付过去,到日常应用,需要写的都是没有限制的,自然就轻而易举了。课堂作文怎么利用这种办法呢?方式也多种多样。比如字数,大题可以要求不超过若干字,小题可以要求不少于若干字;某一题目,偏偏不许照常规写(如题目是“我的老师”,限定不写人);一篇议论文,要求开头就提出结论;有些不妥当而常用的词语、句式,限定不许用;等等。自然,这类近于文字游戏的练习,要注意不可多用,尤其不可早用;还有,无论用什么方式,都要时刻记住,这是练功,至于应用,那是处理实务,是必须郑重其事,用最适当的方式写的。

最后提一下,课堂作文是好的练功办法,练功是为了应用,而应用则不限定在功成之后,也不应等到功成之后。最好是一面练,一面用,课堂与广大的外界结合,那就可以事半而功倍了。八多读多写

前面谈了有关作文的概括知识,到这里才算言归正传,谈谈怎么样才能够学会写。很多有志的年轻人以及不年轻的人,比如教师和学生家长,对这个问题特别感兴趣,希望有谁能传授个秘诀,使学生不费力而言下顿悟。有没有这样的秘诀呢?有,只是不是不费力的秘诀,而是费力的秘诀,说来平常,是“多读多写”。

这自然是老生常谈,不过,如果常谈切合实际,即使听来不新奇,我们也只好承认它。这正如说不吃饭活不了一样,听来简直像废话,我们却不能不承认它。当然,承认秘诀只是多读多写并不是什么称心的事。不久前,连续两次,有年轻人来问准备高考的事,说旁的几门课温习得差不多了,只是不知道语文怎么样才能考好。我说,我不知道出题的同志怎样出题,比如说,一类是偏于考记忆的,内容出于课本,你就要温习课本;另一类不出于课本,甚至有意躲开课本,而考语文能力,如作文、正误等,温习课本自然用处不大。可惜此外也没什么好办法,因为语文能力的提高要靠多读多写,长期积累,不能速战速决。我这样答,等于说没办法,很抱歉,但这是实情,也只好这样说。

其实,学语言的经验应该是任何人都知道。小孩子出生几个月,不上课堂,不查词典,不念语法修辞书,只是听,跟着大人说,一词半句,慢慢就会说了,而且绝不会把“坐车”说成“车坐”。何以能这样?只是因为“熟”。学作文也是学语言,虽然这语言是与口语不完全相等的书面语言。书面语言也是语言,因而学习语言的办法,对于学习作文都适用。比如一种意思要用什么样的词句来表达,意思复杂些,句与句要怎样联系,这说是有规律可循自然也不错,但是拿起笔,实际去写,你就不能先去请教规律,而要听从你熟悉的常用的表达习惯。这习惯是由多次重复的“熟”养成的,而熟则来自多读多写。

俗传一句玩笑话,“千古文章一大抄”,就读他人文章以学习表达方法说,这句话却有相当的道理。一种意思,可用的表达方式(词语及其组织)不只一种,但不管其中的哪一种,都是由前人习用的框架描画或脱化而来。你不读,或读而不熟,有了意思,可用的表达框架茫茫然,拿起笔就难于得心应手。反之,多读,熟了,笔未着纸,可用的多种表达方式早已蜂拥而至,你自然可以随手拈来,不费思索而顺理成章。这是多读作用的初步,因而笔能达意。

进一步,多读,熟悉各种表达方式,领会不同笔调的短长轻重,融会贯通,还可以推陈出新,把意思表达得更圆通,更生动。

多读,所学又不只是表达方面,还有内容方面。这包括两种情况。一种是吸收“思想”(包括各种知识)。学作文,由不会而变为会,由不好而变为好,既要能写,即顺利达意,又要有所写,即有值得写的内容。这内容,说是思想也好,知识也好,至少就初期说,面壁自然悟不出,自己观察研究也所得有限。要有,就不能不吸收别人的,吸收的方法,主要当然是“读”。还有一种是学“思路”。思想,知识,其出现,其存在,都是有条理的,作文的内容必须合乎这个条理。这条理,成文之前就要有,那就是思路的条理,也就是想得头头是道,才能写得头头是道。这思路的条理也是渐渐培养成的,而培养之道,我个人的经验,就一般人说,主要是来自“学”,即读他人的,其次才是“思”,因为思,至少就早期说,绝大部分是顺着他人(所读之文)的路子走的。

多读,熟了,积蓄在两方面增多,既有内容可写,又熟悉如何表达,作文的困难自然就没有了。这样,专靠多读,不多写是不是可以呢?据我所知,有的人,读的方面修养很高,却不轻易动笔,间或动笔,像是功夫还是相当纯熟。这或许就是俗语说的,“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吟”,或者引杜甫的诗句,“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吧?我想这意思并不完全对,或者说,话说得过于简略,以致我们理解得不全面。事实是,就是不轻易动笔的人,以及“读书破万卷”的杜甫,至少在学习的时期,也是既勤读又勤写的。读而不写,读多了,自然会写的事是没有的。多写的作用也包括两个方面。一方面,由读来的熟悉,必须通过自己的笔才能明朗、巩固,成为熟练。另一方面,写不只随着思路走,还是整理思路的过程,必须常写,内容才可以精粹,更有条理。

多读,要费时间;多写,也要费时间。所以前面称之为费力的秘诀。费力包括两种情况:一是不管上学还是工作,现在都事情多,任务重,多拿出时间有困难;二是多读多写,天天如此,有始难终,难免烦腻。时间少,所以古人“有三余三上”之说,意思就是挤时间。可能烦腻而不得不做,也只好硬着头皮,锲而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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