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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19 13:32: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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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诞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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梼杌萃编(中)

梼杌萃编(中)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梼杌萃编(中)作者:诞叟排版:吱吱出版时间:2018-01-01本书由北京明天远航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第九回助奁妆院司同掷锦误朝贺府县共迷花

王梦笙、章池客两人坐了轿子,同到叶公馆。那南昌府亨太尊已先来了,见了叶勉湖问其所以,原来这上一天,十月朝街上出会,艳香刚在人家唱堂戏坐轿子回来,没有卸妆,就同着他师傅的小婆媳妇,还有邻居家的一位姑娘,一齐走到街上看会,被一位警察局的副委看见,他说不应扮着女子,夹在妇女淘里,有伤风化申斥几句。这艳香是向来在抚台、藩台、衙门上房里,穿房入户,同大人、少爷、太太、小姐们平吃平坐惯了的,他哪里把这种磕头虫的小老爷,放在眼里,听他申斥就顶撞了两句,这位老爷也是个少年初出山的,在官场阅历还浅,那腔子里还有点热血未曾化凉,登时大怒,就吩咐巡兵把他带到局里。这副委穿了公服,坐上公堂,叫带过这戏子来,艳香到这时候也就只得跪下,问了几句,这艳香还仗着势同他辩驳回嘴,弄得这副委下不来台,就喝声拉下去打。那巡兵把他拉下,还是穿着女妆,就褪了裤子,露出那曾经供奉过各位贵官富商的香臂。这时候,幸亏那正委听见信赶了回来,见这副委正在堂上,不能上去拉他,一面叫家人请他下来说:“总办,有要话吩咐。”一面叫人拦行刑的巡兵说:“先放他起来,停会再打。”可怜那嫩皮肤上,都已经吃了十几片的毛竹笋了。

这副委下来,那正委连忙抱怨道:“这个人你怎打得,他是抚台、藩台各位大人都赏识的,你打了他,不但你的功名保不住,连我还要被你带累呢。”正在说着,只见他家人拿了一封信,说是府里飞马送来的,这正委连忙拆开一看说道:“如何,府里已竟来要人了,我同你一起送了去罢。”那副委到这时候,那腔子里未曾化尽的一点热血,也吓得渐渐的有些凉意,只得跟着他上府。到了官所,等了一会说声“请”,两位进去见了首府,这亨太尊就向着那副委说道:“做官的办事总要审量审量,万万不可莽撞。这警察本是新政,处处要学着点外国的法子,本不该轻易用刑的,你不看见前回有位城上的御史,因为滥刑被参的么?你初出来做官,怎么这样任性?”一面又向着正委说道:“老兄是这分局的正委应该常常在局,怎么自己走开,以致这副委闹出事来,万一上头查问起来,我兄弟可担待不下。”这正委连忙说道:“总要求大人栽培宽恕。”两人听了几句申斥,退了出来。这正委又埋怨了副委几句,副委也不敢回言。

还是那艳香被副委拿到局里的时候,那跟包的连忙到叶大人公馆送信,叶大人连忙写信到府里,派人去要的都是专马飞速,比那跑奏折的还要快些,那亨太尊就拿轿子把艳香送到叶公馆,艳香下了轿,走进上房,就扑到叶大人怀里呜呜咽咽的痛哭说道:“我也是好人家的儿女,我老子哥哥不多年前头,还在衙门里做销谷师爷,不幸我老子哥哥死了,被人家骗了出来卖在班子里唱戏。今儿还要丢这个脸,要望大人救我出这个火坑,我也不做这个行当了。”原来,这艳香就是龙钟仁的公郎龙伯青方弟,贾端甫的高足,号叫砚香的龙伯青。从通州搬到扬州,不久死了,被毛升把他家眷骗到上海,又哄他说是送回绍兴进学堂,哪知把他拐到九江,卖在班子里唱了花旦,就改名艳香。他那生母、嫂子、姊姊的下落他也不知道。这艳香在叶大人怀里哭个不住,七姨太太拿自己手帕子替他揩着。叶勉湖道:“救你不难,只是把你弄出来算个甚么人呢?”艳香道:“那随你教我做甚么,我就做甚么,只不要教我再当堂吃板子就是了。”叶勉湖想了一想道:“这么吧,我们家乡风气常有娶小旦的,你就从此改了女妆,做我的八姨太太罢。”双铃也连忙说:“甚妙,甚好!”这艳香哪有不愿的道理,双铃就留艳香往上房。第二天午后,叫了他师傅来,叶勉湖当面吩咐了,与他二千身价,他师傅也不敢不从。这叶勉湖就办了菜,请了亨太尊商量这事,并替艳香谢他昨日的情,又请了这王太史、章中翰作陪。叶勉湖当下向他两人说明缘故,两人心中觉得奇怪,嘴里却均极力赞成说:“这真是一段风流佳话。”停了一刻开席,就是宾主四人,也还叫艳香穿着女衣出来相陪,艳香替亨太尊道了谢。王梦笙、章池客均向他安慰了两句,又替他道喜。这艳香也带笑含羞的,倒也有些闺阁态度。席间嬲着亨大人,定要他把这副委参掉方才消得这口气,不然可就要寻死了。亨太满口答应说:“总在我身上替你出气,八姨太太尽管放心,好好的服侍叶大人,明年早生贵子。”说的艳香红着脸,拿一把瓜子撒了过来,大家哈哈一笑。后来,这亨太尊到底借件事,不多几日就把这副委的差事撤去。可见,做官的人万不可任性,不拘他龟奴妈贼屁,只要他势力大些,千万得罪不得的。席间把办这事的法子商量定了。说这天必得要多请些客,唱一天戏,使大家知道,将来人家才没有话说。就拿历本拣了个初六的佳期。说叫艳香先回家住两天,到这天再拿轿子吹手接来,大家都说甚好,席散各自回家。次日,艳香也回去收拾收拾自己的东西,他师傅也办了酒菜,还预备了一枝玉藉替他饯行,也整顿了一个蒸豚与师傅留别。

到了初六,连抚台、藩台都请到了。此时,那梁培师早已升了刑部尚书,进了军机。现在抚台就是那广东藩台包世涵,号容斋,升的藩台姓谭,名笃号梧崦,是广东人,到任也不过一年。他小时候在香港洋行里当过细崽,懂得些外国话,后来跟了一同乡在钦差出洋当翻译,混了几年保到道台,放了一任关道,成了臬台,将放藩台就丁了忧回家。起优之后,放了这江西藩台,同包容帅本无甚么交情,因内里有点渊源,所以也成了个肺腑至交,你道甚么渊源?

这包容斋在广东藩台任上的时候,他姨太太用了一个梳头妈叫做桂姐,年纪不到二十岁,生的油头粉面,妖艳异常。那一双天足常常的不穿袜子,套在那黑油拖鞋里,掩映得白如团雪,滑似松脂。这包容斋有时侥幸捻到手里,真如那汉成帝得了赵合的双足,登时就可兴阳助兴。虽碍着姨太太不能常常享用,却也就不时领略余腥。等到这包容斋升了江西抚台,恰好这谭方伯丁降服忧回家,这桂姐就到了谭方伯府上。这位谭方伯与包容斋所好略同,也是酷慕新兴的,见了这六寸肤圆也就垂涎不置。不到几个月,竟在这桂姐的腹中下了一个国民种子。

这桂种是有丈夫的,只得援那小仓山主人讨方聪娘的故事,托人从中说项,花了三千块钱才能够新特使,故雄让畔,八风皆平。这回同到江西,谭方伯晓得他这位姨太太同抚台有这一点密切的渊源,大可就此联络到任,不多时,就叫他去拜抚台的姨太太。抚台这位姨太太,是在扬州何驹子家讨的,芳名叫文玉,最为得宠,所以把前头的几位姨太太都撇在安徽家里,到广东、到江西都是这文玉随行,真是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从来不敢违拗的。这姨太太见了桂姐,自然主仆情深,就是这包容帅也不免眷怀旧雨。有时这位桂姨太太就留在抚台衙门盘桓两三天,包容帅曾否同他重渎堕欢,那节府森严,侯门邃密,做书的却不敢托人打听。但是,这位藩台自从得他姨太太同抚台把这渊源叙过之后上去回事,包容帅没有不点头答应的,号论委缺委差,谭藩台说了从来不敢更改,就是包容帅要照应个把人,也得同这谭藩台好好的商量,有时谭藩台上去回的人,包容帅觉得不大妥当,推敲推敲,谭藩台就有不满之色,总要抚台答应了才算。本来用人是藩台的专责,这位包容帅倒也很尽那不肯侵官的道理。这谭方伯见这包容帅已在他如夫人股掌之中,就放开手段去做,真个同那《官场现形记》上所说的差的不多。

这位南昌府亨茂,他老太爷本是内务府总管,近来又升了理藩院尚书,那新建县华公滋大令名荫荣的也是一位督抚的少爷,皆是家资豪富,孝敬得这谭方伯心满意足。所以,上司属员都很脱略形迹。这天,叶公馆的客真不少,那王太史、章中翰、亨太尊、金太尊、华大令自然在坐,还有那位任天然,从万安县撤任回省,住在叶公馆一条街上也都请了。任天然因为这是旷古难逢的事体,也很愿意过来见识见识。此外的客也不胜枚举,无非是些阔官巨商。两点钟即已开戏,客人陆续到齐。

到了五点多钟,只见四个纱灯一班鼓乐,迎着一顶蓝呢四轿,玻璃窗都用红绸幔子遮着,进了大门就鞭炮不绝,一直抬到上房院子里歇下,一个丫头,一个老妈,在轿子里搀了一位当年的少爷,前天的戏子,今日的新娘艳香八姨太太出来,慢移莲步,轻踏花坛,进了堂屋。这位叶观察戴了红顶花翎,穿着蟒袍补褂,领着艳香敬了神,拜了祖宗,然后摆了两把椅子,叶观察靠着上首一把站着,下首一把是替他太太设的灵位,这艳香就端立红檀,裣衽下拜。叶观察立受了,然后艳香向着双铃叫了一声“姊姊”,拜了下去,双铃也回叫了一声“妹妹”并肩跪下回拜,一面请了抚台、藩台及各位人进来见礼。抚台、藩台本来都是欢喜艳香的,所以,都送了些添妆,不过是衣料、镜奁、脂粉、香水等类,还有一封重重的见面礼。叶勉湖连忙道谢,又叫艳香磕头谢了,大家见过,都退到厅上坐席看戏。

等到抚台、藩台落坐后,亨太尊又高兴,重新叫起局来,把这席酒闹到三更后才罢,有些生客都悄悄逃去,那全似庄、任天然皆在逃席之列。

席散之后,剩的都是几个常聚的熟人,吵着要闹新房。叶勉湖也欣然领道。这新房在七姨太太的里间,是七姨太太的意思,说这房间本来宽大,都有前后间在一边,住着诸事便当些。

大家进了新房一看,收拾的十分齐整,壁上挂着一副泥金对联,王梦笙走去看是章池客送的,写的一笔好王字,对句是:“鄂被新迎桃叶艳,寒簧应惹桂枝香。”连声赞道:“池客这副对子真好,浑融工切,尽题中妙,有弦外音。”章池客笑道:“也不见得。”王梦笙道:“我也做了一副,因为太着色相,且是四个字的不像新房对子,所以没送。”大家说请教请教,王梦笙道:“是,鱼熊兼美,龙凤同翔。”章池客道:“其实也很工切。”那叶勉湖、亨太尊于文墨上都不甚了了,也跟着谬赞两句。叶勉湖又叫老妈子搀着八姨太太,到各人面前敬了茶,大家又说还要闹闹老房,勉的不可得新忘故,撇的七姨太太寂寞了。一同走到外间,艳香也跟着出来,却同双铃坐在一张春凳上。王梦笙忽然站起来,走到这两位姨太太面前,深深一揖,这一雌一雄的姨太太都吓得站了起来,问道:“王大人甚么事体?”王梦笙道:“晓得两位姨太太音律都是高明的,小曲琵琶不敢亵渎,只求两位姨太太,一位吹,一位唱,替换着同唱一套昆曲,不知肯赏脸不肯?”说着又作了两个揖。这两位姨太太拗他不过,只得答应了,商量着同唱一套“折柳”。

先是双铃吹笛子,艳香唱了一枝“怕奏阳关曲”,回来艳香吹笛子,双铃唱了一枝“倒风心无阻”,又是双铃吹笛子,唱了一枝“慢点悬清目”,然后又是艳香吹笛子,双铃唱了一枝“和闷将闲度”。到底是双铃先进门,让他唱的生脚占点便宜。

真是歌声清脆,余音绕梁。大家见已过四鼓说未免耽误了新大好梦,赶紧走罢,大家一齐道谢上轿。这一夜,叶勉湖如何力搏玉兔,直捣黄龙,做书的生平未尝此味,无从摹拟。

到了三朝,叶勉湖又请了几个知己的吃酒,那王太史、章中翰、亨太尊、华大令都在坐,各人叫了相好的倌人,这些倌人都到上房里去请安,看见艳香个个心里带笑,看见双铃却羡他生成艳福,嫁得这么一位好大人,替他弄这么一个靓丽可人的深闺良伴。到了上席之后,玉仙嬲着亨大人到他家里请客,说:“同是一样的人,你看顺大人就替艳香吐了气,难道你就不能替我做点面子?”亨淡如也就答应邀了同席的几位,明天到玉仙那里吃酒,大家也都允了。次日傍晚,南昌府亨太尊先已穿了便服,坐了轿子、却没有用执事,只带了四个亲兵,一把红伞,两匹跟马,到那玉仙的香巢下轿进去。龟奴鸨妇接着都请了府大人的安,引着进了玉仙房里,然后派人到各处请客。

那新建县华大令,不等催请的倒就先过来,在他相好的艳云房里坐着等信。听见府大人到了,就赶紧过来伺候。亨淡如这天又请了一位发审局提调绪太尊,名叫元桢。不多时,客已到齐。

王梦笙看这房间也还雅洁,挂的一副对联是:欲从玉女窥莲井,须向仙人乞奔柯。用渔洋成句,也还自然。大家谈了半天,因为绪太尊是高邮人,亨太尊叫他黑屁股,拿他开心,他也直认不辞,等这叶观察,总不见到,催请的回来,才知是抚台请他吃酒,九点多钟才到,这席酒闹到十二点钟方散。各客告辞之后,亨太尊、华大令也跟着要走,玉仙、艳云两人定见不放,亨太尊道:“这么罢,今天夜里要拜牌,我们叫人把衣帽拿来,在这儿坐一会,就同到万寿宫,岂不甚好,省得回去睡了误事。”

华大令忙应道:“是。”于是各派家人去取衣帽,却各与相好的在房中寻乐。亨太尊的意思,只想吃两口烟坐坐就走,哪晓得这位相好的玉仙,春兴发作,借着打烟睡到亨太尊怀里偎身相就。亨太尊觉得却之不恭,就推开烟盘,春风一度,谁知力尽精疲,竟自沉沉睡去。玉仙也就关了房门,打开被窝,拥着这亨太尊同赴邯郸。

到了五更之后,家人叫鸨妇进来催了几次,华大令也从艳云房里出来。争奈这亨太尊同那玉仙化为蝴蝶乐而忘返。等到惊醒之后,已见红山将升,连忙叫玉仙开了房门。华大令也就进来说迟得很了,恐怕要误怎么办呢。亨太尊也在着急,赶紧洗面穿衣,同着华大令匆匆上轿,到了万寿宫门口,只见抚台轿子已经出来,两人下了轿,让抚台轿子过去,走进里面,藩台是在他们管家面前打听出实情来的,因为人多不好说甚么,只说:“你们怎么这样荒唐误事?回来到我那里再说罢!”说完也就上轿,其余司道鱼贯而去。亨太尊就约华大令,先到他衙门商议商议办法。两人到了府署,亨太尊道:“今儿这事可真是兄弟的错,连累公翁,何以不催催我呢?”华大令道:“卑职到大人门口敲了几回,总敲不开,现在也不必说他了,怎么样想法子弥缝?”亨太尊道:“你看藩台说话的风还好,我们还是去求藩台罢,但是,藩台是好此道的,我们要预备些礼带去才好。”华大令道:“预备多少呢?”亨太尊想了一想说道:“这件事闹起来,你我的功名都靠不住,少了怕不行,我们每人带五千去罢。”华大令道:“那么卑职赶紧回去拼凑,”亨太尊道:“不必了,叫我的账房一起打两张票子,明儿公翁再还我罢,省得往返耽搁。”一面叫账房师爷,到银号上打了两张五千两的银票,两人拿红封套装好,揣在怀里,一齐去上藩台衙门。

手本上去吩咐,请执帖的领到签押馆外间坐着。一会儿,藩台出来两人上前请了安,又请了个安谢罪,谭藩台让坐了,下来说道:“你们两位也太大意了,玩笑玩笑也要有些分寸,万寿庆贺是甚么样子?大典怎么好误呢?抚台在万寿宫派人催问了几次,我虽替两位托词,临时患病,把那大庭广众的面子搪塞过去。然而,这是通国皆知的事,我怎么遮盖得住?抚台回去,恐怕这会子,已经尽知底细,听说已吩咐一声,卑府们照办。”谭藩台想了一想道:“姑且也照这样备一份来,我替你们想法子,倘然不行,再还两位罢,事不宜迟,两位就赶紧去料理,封好了,只要叫人送到这边,不必自己再来,免得教人家说话。”这一府一县连连答应道:“是,是。”端茶送了出来。两位到了宫厅,华大令就向着亨太尊道:“这一次就由卑职那里去办,并奉还大人那里代备的一份。”亨太尊说:“这也很好,你赶紧去弄,不要误事,要紧要紧。”两人一齐出来,那华大令回到衙门,赶紧打了张一万两的银票,拿了一个信封封好了,又套在一个红封套里,面上恭敬恭敬的写了“大人安禀”四个字,叫人送到藩台衙门,说是要紧公事,要句回话,这家人亲自送去。藩台见了知道是刚才府县面回的那件公事,拆开一看果然不错,就叫拿张回片与来人销差。然后,把这一万两的银票收好,又把那先送的两张五千两的银票也收起一张来,只拿了一张进来对这位桂姨太太说了缘由,叫他把这五千两的银票亲自送与抚台,总要求他把这府县两人的功名保全,事成之后,买一对球花与你酬劳。那桂姨太太道:“我不去,那回你去我同抚台说那南贑道的缺,答应我的金钢钻戒指,到今儿还没有给我呢!”谭藩台又再三央告说:“我即刻就打电报到上海去办。”这桂姨太太方才答应,坐了轿子到了抚台衙门。他是来惯了,没有不请的。见了那文玉姨太太,文玉道:“你今儿来的这么早,做甚么?”桂姐道:“我是来做送财童子的。”文玉道:“怕是来做进宝回回的罢!”两人到了房里,桂姐密密的把这事告诉了文玉,把那五千两银票也交了,说:“这一府一县的功名可全在你身上。”文玉接过想一想,说道:“是了,包你没事,你回去罢,在这儿恐怕有些话不好讲。”桂姐道:“你答应了那是不行的,我依你先回去,让你好好的去办。”这文玉送了桂姐上轿,回到房里,叫人去看老爷在那里,丫头去了回来说在总文案汪大人那里谈公事呢。

这汪大人也是安徽人,同这包抚台最要好,从前,包抚台做江苏候补道的时候,就请他办笔墨,现在也保到知府。文玉同这汪大人也是见惯了的。心里一想,这位抚台是吃硬不吃软,若在上房里,他要不答应,有些话倒不好说,不如竟到汪大人文案馆里去。于是就叫一个丫头拿了银水烟袋跟着,走到汪大人房门口,原来这包容斋,打万寿宫回来细细的问了问家人,晓得这一府一县是在窑子里住的,又叫人去传了派办处的全太守,是包容帅最赏识的人,包容帅问他,今儿这南昌府、新建县到底怎么会误事的?这全似庄自从吉安交卸之后,虽一直当的是些阔差,却没有再署过事,心里很想摸一摸这南昌府的印把子。听见抚台问起这话,想这正是个好机会,就趁着势说道:“本来他们倚恃着大帅恩宽,闹得也太不象样了,这亨守、华令终日醉酒迷花,昨天听见就是这亨太守,在窑子里摆酒请华令,就在那儿过夜,亲兵、轿班、执事站了一街,警察局都知道这件事,要来查试查试,恐怕京里要有人说话呢。”包容帅道:“我也听见这么说,但恐传闻的不确,别的人又多半是要好同寅,不肯直说,所以,请似翁过来打听打听。既然这话是实,我自然有个道理,你且不要漏风,免得人家怪你。”又谈了两件别的公事,送了全太守,就到总文案上来,同汪大人商量做折子,参这府县,出告示禁娼。

正在谈着,听说姨太太来了,包容帅吃了一惊说:“姨太太到这里做甚么?”那姨太太已欣开门帘走了进来,对着汪文案叫了一声“汪大人”,汪文案也赶紧起身,恭恭敬敬的叫了一声姨太太,说着,就在旁边一张椅子上坐下,包容斋道:“你有话不会等我到上房里去说,怎么寻到这里来?”姨太太道:“我因为这件事,不但关联着你,并且关联着我,恐怕见面迟了误了事,所以,到这里来找你说的。汪大人是我没有跟你的时候,你天天同他到我那里吃花酒,打茶围见惯了的,那有甚么要紧,我且问你我是个甚么出身?”包容帅道:“你这话真问得奇了。”那姨太太道:“我是个扬州大树巷的姑娘,难道汪大人不晓得?我再问你,你在我们堂子里嫖我的时候,你是个甚么人?”包容帅道:“你这话问的更奇。”那姨太太道:“我记得你那时候是个江苏道台,可也是个官,你那时候做官,既然在我们堂子里嫖得花天酒地,怎么今儿听说你因为府里、县里在外头玩笑,你就要查禁窑子撵姑娘,还要参人家的功名,你有嘴,难道人家没有嘴?万一你参了人家,人家也揭你从前的短处,看你拿甚么脸见人?我在扬州当婊子,倒没有甚么要紧,今儿既做了江西抚台的姨太太,被人家牵着头皮说笑咒骂,那我可不来。”包容帅道:“这些事与你甚么相干?

我也并不是专为他们玩笑,这朝贺大典他们都误了,所以才要参他的官,你不必管。”这姨太太听了登时楞着一双娇眼说道:“甚么话?你叫我不必管?我是关切你,怕人家掏你的臭屎缸,才来劝你的,你倒说我多事,哪晓得你近来做了抚台,是个封疆大吏,觉得大的了不得,我看也没有甚么稀奇,在我身上睡过的制台、抚台、尚书、翰林也不知多少,今儿既然你叫我不管,那也容易,你还让我到扬州去做我的婊子,你做你的抚台,彼此丢开手,两不相干。可怜那个时刻,你在我那里,怎么样子央告我,说甚么事体都听我的话,说了多少次,汪大人也应该听见几回,今儿你做了抚台就变了心。”说着那眼泪就直淌下来。包容帅正在没法,汪大人趁势就说道:“姨太太也不用动气,大家再从长商量。这事呢,本来怪这府县,这朝贺大典怎么好误呢,不过,刚才藩司也有信来托卑府替他们说情,他两人平日官声甚好,昨天实在是被朋友灌醉误的事,现在姨太太既如此说,卑府也替他们邀大帅的恩,恕了他们这一次,叫他们申斥一番,再记上几过,做做面子也过去了。”包容帅本是不得已才要参他们的,现在见这爱妾如此带怒,本也要想收帆,只是转不过风来,听见这位幕府如此一说,就趁势说道:“既然藩台说他们平日官声还好,你又替他们求情,就饶了他们罢。但总得叫他们来儆戒儆戒,那折子告示暂时就不启了。”说着,就叫人去传南昌府、新建县两位来见,这位姨太太才松了气,包容帅不由的说了句:“你何苦气到这个样子。”

那姨太太撅着嘴说道:“你要找人,叫人家怎样呢?你今儿早上起的早,怕过瘾还没有过足,同我进去烧两口吃罢。”说着就站起身来,包容帅也就跟着进去。

这汪大人送了抚台同姨太太就回了书房,写了个条子与藩台道:“委办之事,府主正当甚怒之下,颇难进言,经鄙人反复剖解,始获转圆,望台重新进一言,庶几里面皆到,竿头日进,已领盛情,敬请勋安!离维心照,尊贱两浑。封了个小信封,叫家人送去。这位汪大人不但受了藩台的托,收了一千银子,并且他讨的一位如夫人,就是那玉仙的姊姊叫做月仙,于是那家窑子也很关切,抚台叫他做折子,办告示,他正在两难,幸得这位文玉姨太太出来解围。汪大人急忙送了条子与藩台,就赶紧跑回中军衙门,叫他如君打发家人送信回去,使他家免得惊惶搬动,他讨这位如君,全是借的这位胡中军的手,也就借这胡中军的衙门房子住,只贴过十两银子的伙食,倒住了有大半年,食用一切都是这位胡中军供应,说是将来再算。这位胡中军,却也有个贪图,因为同这月仙也是旧交。汪大人有时公事忙不回来,他就可以叙叙旧,这也是两有裨益的事。再说,谭藩台接到南昌府的信知道事体已妥,就赶紧上院禀见。这包容帅正在姨太太的房里吃烟,见藩台来,就吩咐“请”,姨太太又劝他吃了一口,然后,到签押房,藩台已经进来打了拱,让了坐,谭藩台就说道:“亨守、华令的事大帅大约早知道了,真真岂有此理,司里查了,这种情形本来就想请大帅奏参的,不过因为这两个平日的官声甚好,而且这亨守于洋务上很明白,这通省的官讲到交涉上头还要数他,洋人也同他很好,遇到有点事体得这个人料理料理,好省多少事,实在人才难得,还要求大帅恕其小节。不知大帅可肯赏司里点面子,恕点恩。”

包容帅道:“这两个人可闹的不太象样了,我平日待人宽厚,他们竟肆无忌惮到如此,我本来想同文案上商量做折子,汪守也说听说他两人官声还好,现在你也出来替他们说话我就不为己甚,但是也得行个公事儆戒儆戒他们,免得人家议论。”谭藩台连忙答应说:“是,司里下去就赶紧上详,每人记他三大过以示惩儆。”藩台见抚台没有甚么话,也就出来。这一府一县已经传到,在大堂口站着班,藩台说你们的事总算妥了,两人忙请安叩谢,那巡捕已拿着手本来请,不知两人进去抚台吩咐些甚么话,且等他二位出来问问看罢。第十回澄叙官方惊看白简褒崇勋绩荣擢乌台

却说这南昌府亨太尊、新建县华大令拿着手本进去,却是在花厅见的,请了安,在圆桌两边坐下,包容帅坐在堂,张口说道:“你们两位也太荒唐,万寿朝贺的大典怎么都不顾呢?

我兄弟向来宽厚,差不多的地方,不肯同人家顶真,原因为大家同是在外头做官,那里定见要做到不近人情的地步,拿那官话来束缚人呢?然而也总要有些分寸,大德不逾床才好,像今儿这种事体,可实在有点难乎为情,叫人家传说出来算甚么呢。”

这两位连连答应着:“是,实在是卑府们该死。”包容帅又道:“刚才藩台说起两位兄弟官声还好,所以这镒我也不再深究,但是,以后总要敛迹点才行,如再发生此事那我兄弟也就没法了。”两人又赶紧起来请了安说:“这全是大帅格外的恩典,卑府们以后总当痛改前非。”包容帅也就端茶送客。这么一件大事就此敷衍过去。谭藩台净落了一万四千金,总要算是十分公道。

包容帅这天起了早,受了凉,劳了神,又被姨太太找了几句,到了晚上把个肝气病发作了,浑身串痛,一夜无眠。第二天竟饮食不进,弄了茄楠香末放在烟里烧了吃,都不中用,司道各官齐来禀安,皆未能见。那位绪太尊字之桢,却找了胡中军同汪文案说他的夫人善于按摩,像抚台这种病一推就好的,请回声信要不要看,叫他们进去伺候伺候,汪文案替他回了包容帅,包容帅同意,且请他进来看看也好。汪文案传话出来,绪太尊就赶紧叫绪太太进去,先见了姨太太,然后到抚台房里,包容帅看这位绪太太只有二十五六岁的年纪,生的也很秀美,一双尖尖的小脚,开出口来是个扬州人的声音,包容帅就请他来按摩。他拿手先隔着衣服推了一会说:“这恐不行,要请大人宽了衣。”包容帅就依他脱了衣服,搭着被窝,那绪太太把那尖尖玉手伸到被窝里,贴着肉替抚台按了一阵,包容帅觉得果然爽快异常,不觉沉沉睡去。第二天又请了他来,他说如用脚踹更好,须要到床上,拿脚轻轻的踹着,包容帅说:“那也不妨。”这天阳春天气颇觉温和,绪太太就宽去外衣,穿着一件玄色包紧身湖绉小袄,一条出炉银的湖绉夹裤,坐到床上,慢慢解了鞋带,褪了莲钩,又尖、又孝又软的金莲,在那抚台身上轻轻的踹着踹去,包容帅真有个贪近娇姿,惟恐讫事的意思,觉得有点吃力,就围在里床坐着歇息。包容帅此刻病已全除,假借搔痒,拿手去捻他莲瓣,这绪太太并不着恼,微微一笑,又暗暗的把那两双金莲伸入被底,任这位抚台摩弄。这包容帅自觉得陇望蜀,那绪太太也就移岸就船,并不是这位绪太太轻贱,实在因为这绪太守到省数年,未得一件好事,竟有费力不讨好之苦,又无门路可钻,是以不惜呈身邀宠,昔人有两句诗道:君如有意应怜妾,奴岂无颜只为郎。这真道着绪太太的苦衷了。自此,隔两三日,请他来按摩一次。在抚台呢,不过为治病卫生起见。所谓“定”,就是神针法灵,难道是燕侣莺俦?而外间传说的却不堪入耳,这位绪太守倒觉得人心苟无暇,人言何恤笑骂。由他笑骂,好官我自为之。但需要备一份谢医的厚礼,包容帅却也答应了,同藩台也说妥了,不是发生意外,过两日就可到手。这天,绪太太进抚台衙门不多一刻,就匆匆的出去,绪太守问起缘故,说是抚台接到京里电报,被人奏参开了缺,藩台也在里头。绪太守这一惊非小,到外边打听打听也没有甚么信息。第二天,却见着电传阁抄,原来江西的官场糟到这样,早有一位言官上了一个折子,发交邻省督抚查办。这邻省督抚查得所参皆实,复奏上去也还替这抚台留了地步,说他心地慈祥,操守亦好,惟情面太重,以致属僚玩世,百度废弛,旨意下来抚台是开缺,藩台、南昌府、新建县同那位办督销的江苏道台,都是革职,还有几个府厅州县也有革职的,也有降调的,也有开缺另补的,可怜那绪太守也在那降调之例。赔了夫人又折兵,真是有苦无处说。那位汪大人倒居然幸免。但是,抚台要走再去另图机遇,就把那位月仙如君托与胡中军。这胡中军欣然应允,以为从此可畅叙幽情。哪知这位汪文案竟一去不返,也不来接这位如君。

胡中军始而以为这事很占便宜,继而细细一想,这位如君的身价是他出的,住的是他的房子,吃用也是他供给的,只算他讨了一位如君,让这位汪文案玩了一年多了,只收他十两花粉香,却是大大吃亏了。这天,江西省又得到电抄谕旨三道,一道是:江西布政使尚守廉补授江西按察使,着范承吉补授,钦此。一道是:江西南昌府知县遗缺着郅锻补授,钦此。又一道是:江西巡抚,着瑞恒补授,未到任以前,着尚廉护理,钦此。尚守廉是本省臬台州的,瑞恒呢,是江宁藩台升的,范星圃是做个江西首县的。江西官场皆晓得他们的底细,郅锻就是贾端甫的好友郅幼稽。看书的诸位却见过这个名字,江西官场中人,恐怕还不能尽知,好在是个遗缺府,没人在意,大家都说这位范大人升的真快,前几天还是我们同寅,如今竟升了来做臬台了,你道范星圃的官运为何这么好呢?

原来他到了衡州府的任,做了不到三年拿到一个会党的头目,又拿到一个钦犯里逃回来的京官,解到省里讯速秉报惩办,这折子里自然要叙出他的功劳,抚台又另外加了一个夹片,保他精明干练,运到之才。不久就放了长宝道,到任几个月却好本省的臬台升了,别省的藩台、抚台就委他署遗臬台的事。他是因为拿护会匪头目升的官。这时候,正是会匪嚣张,到处散飘结党,煽动人心,朝廷通饬各省查拿,旨意甚为严切,他既受这一番知遇内心怎能不感激图报?况且署了臬司,降伏惩奸又是他的专责,所以,他在各地县出了重赏,觅了许多眼线,四路侦察。这天有人报信说,善化县的胞弟,就是个会中头目。

他就不动声色,一清早亲自去拜这善化县,县里哪里敢当,他说有要话面谈定见,县里也只得请了这范臬台到了厅上坐下来就问道:“客下有位令弟听说笔下极好,所以特为过来奉拜,意思要想奉屈过去办办笔墨。现在想在衙门可否先请见一见?”

这位知县听见臬台要请他的兄弟,心中甚是高兴,就连忙回说:“职弟现在署中。”就叫他出来叩见,但是笔下不见得佳,恐怕不能胜任。一面就叫家人去请二老爷来,那二老爷方才听见哥哥叫,就赶紧穿了件夹衫出来。这家人没有说是谁叫,哪晓得是臬台要会,所以未穿衣帽,即至走到厅门口,看见有客正要退回,已被范臬台看见,忙问:“那位是不是二老爷?既已出来,不必客气,就是便衣进来见见罢。”这县官连连叫人喊住,那二老爷也只得便衣进来见了面,作了个揖,在旁边坐下。范臬台问了问他的名号,见与他访单子上相符,登时变了颜色,说道:“你做的事,你自己总明白的,且到我那里再说罢。”一面叫亲兵把他锁着带了回去,这亲兵是带了锁链跟出来的,就上来把这二老爷锁了,这县官又吓又急也不知如何好,又不敢拦,又不敢求,眼望着这位臬台把一个至爱的同胞手足带去,可怜他这位二老爷的夫人生产方三四天,这天还在梦中,被老妈子们说话惊醒,问是甚么事,这老妈子又不懂轻重,说二老爷被臬台来亲自锁了去了。这二老爷的夫人一听,登时就吓的血晕过去,好容易才救了转来。

这范臬台把这善化县的二老爷,带到衙门坐了二堂亲自审问,这二老爷推说不知甚么叫做入会。范臬台就叫把链子烧红了拿来,那手下人赶紧照办,烧的红红的一盘链子,朝堂口一放,范臬台喝了一声“上刑!”这些人就把这二老爷的套裤扯去,裤子卷起,露出那两个光膝骨,架着跪在这烧红的链子上。

可怜这位二老爷,何时吃过这种苦呢?只好招认说是被人家哄骗,说入了会将来富贵可以立至,否则两湖地方不久就无一片干净土地,那时身家性命总保不住,所以才入会的。又问他在会里算个甚么名色,这二老爷也认了小小的名目,又问他同党的姓名,他也只好供了几个。哪晓得几个里头,有一个就是这范臬台衙门里刑名师爷的儿子。范臬台得了这些口供,就吩咐松刑钉镣收监。这二老爷已是不能行动,抬着出去的。范臬台退了堂也不进上房,就到刑名师爷那里去,刑名师爷正同他儿子吃饭,看见东家进来,就放了饭碗相迎。范臬台并不去理他,就吩咐随来的人,把他这儿子拿下。这位刑名师爷真个不懂,连忙说:“廉访这是怎么说?”范臬台道:“他是进了富有会的,你管教不严,恐怕也脱不了罪,就连我也怕要耽个失察处分呢。”说着就跟着拿的人朝外走,这刑名师爷晓得这东家是个心辣手快的人,连忙追了出来扯住衣裳跪下哀求道:“可怜我望六的人,只有这一个儿子,也还没有误过廉访的事,务求垂念我这残年舔犊的下情,千万留着他一条性命,送了我的终,那就感激不尽衔环洁升,必当补报恩德。”

这位刑名师爷,也是范星圃的浙江同乡,自从范星圃做江西庐陵县时候,就请的是他。后来调新建补东乡升衡州府长宝道,都是这位师爷,在幕中也要算东家的宝主。此刻跪在地下哀哀哭求,以为总可动一动东家的恻隐之心。谁知这位东家只知尽心为国,不顾朋友交情,当时望这刑名师爷说道:“古人大义灭亲,就是我自己的子弟,犯了这种事,我也不能容情的,等我问了再看罢。”说着,把衣裳一扯就出去了。吩咐升堂,这些站堂的晓得这位大人勤劳王事,刚起来就坐堂,所以都不敢远离,登时站齐,把这刑名师爷少爷带上堂上审问。始而也不肯招,又在监里提了那善化县二老爷来对质,这位少爷也还不认,说只同他在会馆里见过一两面,并未同他入甚么会。范臬台道:“你这东西不吃苦,哪里肯认。”吩咐上架子,那些人就抬过一个天平架子,把这少爷上身衣服脱去,把他脊背靠着那架子的竖木上,把他两手搭在架子的横木上,将皮带圈子套上手腕收紧了,辫子也吊了起来,又把套裤扯掉,卷上裤脚,架上板上盘了两盘铁链,把他两膝放在上头腰弯上,架了一根木棍,范臬台又喝声:“踩!”就有两个人走上去使劲的踩踏起来,踩的这位少爷如杀猪的一般狂喊,那刑名师爷在二堂背后门口看着,心中如万把尖刀搅戮,只要奔出来抢护,幸万有些家人挡住,这位师爷也只有嚎淘痛哭。这位范臬台真是铁石心肠,毫不为动,仍叫加劲的踩。这位少爷晓得碰见这位阎罗,这命是保不住了,省得受这些零苦,说:“你们松一松让我说罢。”范臬台道:“他既就肯招,且停一停再踩。”这踩的两个人下来,这位少爷息了息气,就把怎样被人家邀结,怎样听信,怎样入会的情节一一供明,又供道:“入会以前,只替会里做了一道广告,写过两封信,却并没有得到好处,没有受着会里的甚么官职,这都是实话。”这范臬台就吩咐松了刑,上了镣铐同那善化县二老爷,分别收监。退了堂,却不去找刑名师爷商量,自己动手把两人的口供叙好,叫一个写字的家人,在签押房里间密密的写了供折,登时上讫把招供折呈与抚台。

抚台见是会匪,又是臬台自己亲审的,不敢怠慢。就拿笔在那供折上面批了“即正法”三个字,盖了图章。这范臬台袖了供折回来,立刻正法,请了城守营同长沙县来叫他二人监斩,自己坐了大堂,把这善化县的二老爷、本衙门刑名师爷的少爷一齐提了上来,吩咐去了刑具,上绑登时绑好,一声掌号就抬了出去。可怜那位刑名师爷,自己从东家退堂,就要求到监里要同儿子见面,那管监的狱官同家人晓得,这位大人风廉,又是会匪要犯哪里肯让他进去,这刑名师爷坐在监门口哭,那善化县打发来的人,也只在监外看,后来看见范臬台坐了大堂,把这两人提了上去,晓得不好,这刑名师爷连爬带跌的抢了过去,那边已经绑好朝外抬了,父子两个只彼此看了一眼,等到这刑名师爷赶到法场,已是身首异处,只好买棺收殓,这刑名师爷也就因此吓成疯玻那善化县自然也把他兄弟的尸首收了回去。

那二老爷的夫人,产后受这一吓一痛,这血晕的病哪里还会好呢?大家觉得这两件事,也就惨不忍闻。范臬台还觉得办的从宽,并且不是甚么真正首要,不是报效国家,心里还不惬意。

后来,拿办的也还不少。

这天,又打听得本省的一位孝廉,是在一个学堂里当教习的,确是会中一个大头目,凡有湖南入会的,都要在他那里挂名注册,那册子也在他身边。他家里只有一个妻子,一个吃乳的小儿,打听的实。这天,将交五更,就亲自带了兵,把他房子围住,然后,领着人劈门而入。这孝廉夫妇尚在梦乡,听见声音,连忙穿好衣裤,这位孝廉夫人最有心计,把那里边单裤脚子扎紧,套上一条敞脚的棉裤,刚刚下床,这范臬台已带人进了房里,这孝廉夫人就在床里只拿了一卷布,朝裤裆里一塞,一面抱了那小孩子,当他塞那卷布的时候,跟进来的人,也有看见的,也有没有看见的,就是那看见的,也只当这女人家塞块布,裤裆里总不过是那些肮脏东西罢了。独有这位范臬台眼快心灵,就叫人把这孝廉夫人紧紧带住,不许他走开,一面把这位孝廉锁起,翻箱倒笼搜了半天,虽有两封含含糊糊的信,也没有十分凭证,那挂号会党的册子并没有搜到。范臬台吩咐且带回去审了再说,又叫把这妇人也带去,吩咐叫这妇人就在轿子面前,不准远离。这范臬台上了轿,在轿子里目不转眼的看着,这孝廉夫人随从的人,心里想着:“大约我们大人看上了这个女人,其实家里有那两个如花似玉的大小二乔,怎么还要想尝这野味呢?”到了衙门,这范臬台下了轿,就坐上二堂公案,吩咐把这女的带上来,略问了几句,叫人在他身上搜,这些人就把他抱的那孩子夺了,甩在地上叫他去哭,在那孝廉夫人上身奶旁、胸口、袖管、背身、夹层、口袋都搜遍了,回说没有甚么。范臬台又吩咐搜下身,就有两个上来一个淖着这孝廉夫人的腰扯着手,一个拉下这孝廉夫人的裤子,伸手在裤裆里边摩了一阵,也没有甚么,只好把手伸在裤脚管里去摩,果然就在裤脚管里搜出一个布包,呈到公案上。范臬台亲手打开一看,果然就是那本册子,心中大喜。这位孝廉夫人见这册子已被搜了出来,晓得丈夫是保不住的了,自己在堂上被这些人抻手在裤裆里乱摸,自问也是个读书世家的女儿,怎能禁住如此出乖露丑,除死更无别法,就系好裤子望着阶前石上,把那头拼命撞去,只听得扑通一声,登时血液横流,脑浆并裂,两旁站堂,皆惨不忍观。范臬台也没有甚么惊骇,只吩咐了一句“抬下去”,那些人就抬了这孝廉夫人,夹了那地下小孩子出去。范臬台又吩咐带那孝廉,在大堂上看见他夫人浑身血污抬了出去,知道那册子必已被他搜着,已把这性命付诸无何有之乡,倒也心地坦然。听见传,就从从容容的走了上去,到了公案面前,也只得跪下,却不等范臬开口,先仰着头说道:“范承吉,你也是个中国的名士,黄农尧舜之子孙,怎么这样不顾廉耻,可怜我们中国数百年来,茅土被人践食,财利被人侵分,你看那泰东、泰西各国的人民,皆有自得之乐,独有我们中国,无论官僚士庶,皆同那牛马犬豕一般,鞭策、宰割悉听诸人,照这样子再混下去,不想自强保种的法子,将来比那荷兰犹太人的人种不如,我们这一班人也并不想做甚么汉祖、康宗,不过要想叫这四万万同胞吐气扬眉,享点天地生人之乐。

这种事体,在这专制国里,算是悖逆,你也是个很有见识、很有学问的人,从前在那上海演说两次很有道理,那保皇、革命两党里头同你要好的人,真心佩服你的人也很多,你怎么忍心下这辣手戕贼这些同志呢?你做臬司执法是你的义务,那不能来怪你,却不应该投这些阴谋诡计害这许多善类。我也晓得,这也并不是你的本心,不过贪恋着富贵,希图发财升官,博你那闺中妻妾的欢心,赚得些衽席双栖的乐趣,为了这‘财色’二字,却就瞒心昧己,忘却本来面目,不顾万年唾骂,蹂躏种族以媚当道,我看你真正不值呢!我的妻子,今天殉节阶前,我也准备着横身东市,总算对得住支那同胞、五洲志士的了。

我这一身的担负,就此可以卸肩倒也很感激你,但愿你从此陈臬开藩建牙入阁,烈烈轰轰的做那奴隶的奴隶去罢!”这一篇话,说的范臬台目瞪口呆,要骂他,要打他,却也无从下手,只问了一句:“你共有多少党羽,从实招来,免得吃苦。”那孝廉回道:“那册子已被你搜去,名字全在里头,还要问些甚么?其中自然也有个首从,但是被你拿着还有甚么分别等差呢?

好在只班皆是甘心流血的人,只看他们的造化,运气低的,碰到你手里也不过拼着一死,运气高的,或者虽在你肘腋之旁,竟能鸿飞冥冥也未可知。我也没有甚么说的,你早点拿了我的头请功讨赏去罢!”范臬台还想收他,一想这种拼死的人,甚么话都说得出的,再惹他说些不中听的话,叫我又怎么下台呢,也只得吩咐钉镣收禁退堂,到签押房里做那供折。不知还是照着这孝廉在堂上所说的话一句一句的实写呢?还是要替他改动改动?做书的没有在这湖南抚台衙门里办过文案,没得看见,也只好略而不叙,自然也是批了下来一时正法。他那个小儿子有人收留没有也不得而知,恐怕覆巢之下完卵难期了。

依范臬台的意思,还要凭着这本册子,去按图索骥,幸亏那位长沙府保善,保太尊听见了这个信,到范臬台那里禀见说:“听见大人在会匪头目身边搜到一本册子,连本省候补的官员都有在里头,那真不成事体,卑府是个首府,有考察寅僚之责,若官场有这些人,卑府不能举发,未免有亏职守,求大人把这册子赏与卑府,自己抄出一份帮着大人查拿,也可略补疏忽之失。”范臬台想:这望立功升官的心,是大家相同的,我又何必独自一人占尽了呢。就把这册子交与保太尊,又嘱咐他千万秘密,不可泄漏风声,保太尊连连答应。回到衙中,晚上在签押房里独自一人把这册子打开一看,只见里头有一半是学堂里的学生;也有些举人、秀才;也有些官场绅士的子弟;也有几个现在本省的候补。有知道的,也有不知道的,也有几个已拿办的。想这本册子留着,照着这册子一个一个的拿起来,不知要连累多少人。不如我拼着一官,救了这些人的急难罢,就把这册子拿来烧了。第二天先到抚台衙门禀见,见了抚台就说:“卑府该死,特为上来求大帅参办。”抚台听了十分惊讶,问是甚么事情。保太尊说:“卑府昨天见臬司,晓得臬司拿了个会匪头目,搜出一本册子,所有湖南省会党皆在里头,卑府就请臬司发交查看,卑府晚间人静在灯下细看,见里头学堂学生、世家绅士、官场子弟皆不少,约共有五百多人,卑府想这岂不要兴了大狱,弄到阖省不安。正在踌躇,哪晓得那烛台放的不稳倒了下来,竟把这册子烧了。所以,上来请罪的。”抚台听了这话,晓得这位保太尊,是为消弥大狱息事宁人起见,故意烧了这本册子,心里也很以为然,就说:“已经烧了,那有甚么说呢,你见过臬司没有?”保太尊回道:“还没有去。”

抚台道:“你先去见见臬台再说。”保太尊答应“是”,退了出来,就到臬台衙门禀见范臬台,见面就问:“那本册子子翁已看过了么?须要自己密密的抄,不可假手于人。”保太尊连忙请了个安说道:“卑府该死,特来请罪的。”范臬台惊问道:“甚么缘故?是不是里头有子翁关切的人,我们总好商量。”保太尊道:“这倒不是,只是卑府昨晚不小心在灯下看着,神思倦怠打了个磕睡,被灯花掉下来把这本册子烧了,卑府惊醒已经抢救不及,实在荒唐万分,要求大人参办。”这范臬台急道:“这怎么好,恐怕抚台已经奏了出去,这怎么说呢!”

保太尊道:“这是卑府自不小心,只可静候治罪。”范臬台沉吟了一会说:“且回了抚台再说罢。”也就端茶送客。随即上院见了抚台就回道:“前天署司搜出来那本会党册子,长沙府保守要了去看,哪晓得他竟不小心拿来烧了,实在荒谬,署司也不能辞咎,请大帅的示,应怎么惩戒才是。”抚台道:“保守才来见我这话他也回过,却是他荒唐大意。但是,我兄弟的意思,这种会匪的事体重在殓厥渠魁,若要把那些协从附和的人一一追分起来,必致弄到人人自危,万一激出些变故,岂不倒反上劳宸廑,现在册子既已烧毁,这保守也是出于无心,他立日做官也还好,不如记他个过,使大众知道这本册子已经被他烧去。那些被哄骗的也可以安心悔过。好在首要各犯,被星翁拿办的不少。这湖南省仰仗大力,大约也可以保得平安,不必过为己甚,星翁以为何如?”范星圃是个随风就转的人,听见抚台这么说,又何肯故意违拗做那吃力不讨好的事,况且晓得这位保子良心,是很有脚力的人,同他作对做甚么呢?就连忙回道:“署司的意思也是想上来邀邀大帅的恩,不过因为事体重大,且这册子是署司交与保守的,署司也有错处,所以,不敢就替他乞恩。现在既蒙大帅格外宽宁,署司也感激不尽,署司下去就上详请将保守无过。但是,署司也求大帅赏记一过,使同寅见得署司不是有功则居,有过则卸的抚台。”倒也答应了。范臬台出来回到衙门,就上了详,抚台批了,将保守记大过两次,范臬司也记过一次。那册子里的人晓得这本册子烧了,俱各放心安业。范臬台也不再派人锁拿,湖南省却也亏他这么一办,才得四境平安。也不能谓为无功,抚台把先前拿办的会匪的情形奏了上去,范臬台赏了二品衔。不多几时,就有这升江西臬台的恩谕。湖南人编了两句道:“可怜多少才人血染得猩三点红,做官真不易也。”范星圃是初升臬台的人,自然要请陛见。这江西臬台的缺尚护讫还是同范帅商量着委署的,尚护讫晓得,这任天然是谭藩台,因为他需索三千银子,他没有送,把他撤任的。这事很不平正,却好新建县被参离任,就叫署藩司挂牌委他署事,做官的人听见委了缺,那有不喜欢的,况且调首又是有面子的事。将来遇及升官皆可操券而至,安有不愿意的道理。任天然也不是个甚么高尚的人,若在平时早已欣然捧檄。但是,他近来因那位如夫人,新临玉碎正抱朝云之感,又兼听得这位范星圃升了本省的臬台,想从前与他同班引见,同得明保又做过前后任,如今他已经做了本省的自台,自己还是个知县,这回他来到任还须要脚靴手版的去参见,真应了近来一位大员谢思折子里听说的“昔日鸣琴之侣尽作衙官了。”相形之下未免难以为情,而且晓得这位臬台做官的脾气,同自己有点不大相投,万一将来受他点磨折,那就更不合算。

好在盘算盘算自己这几年的宦囊虽不甚多,也还有四五万的光景。前年停捐的时候,又趁着便宜捐了一个候选道在身上,不如趁此开缺过班,自己也还得过两次明保,有一次也是送部引见,如果到京里运动运动又何不可希翼放缺呢!

心里想定,就同和氏夫人商量,和氏夫人道:“我正因为可姨死了,你心里说有些闷闷的,想劝你出去散散心,遇着有合意的,再讨他一个在身边服侍服侍,而且达儿、通儿,应讲甚么学堂也可以替他们打打主意。如今搞了科举,将来不到学堂哪里有出路呢?人家做官还有舒服的时候,像你做官,又是一天到晚的瞎忙,我看不但这知县不必再去做他,就是连道台也在可做可不做呢!”任天然道:“我才四十岁的人,你叫我不做官做什么呢?况且这两个钱恐怕还不够养老。”和氏夫人道:“以后的事你再说,这首县我看总是辞掉的好,只不晓得上头答应不答应。”第二天,任天然上院,尚护院一见就说:“天翁前回撤任,实在抱屈得很,兄弟那时候在臬司任内就颇为不平,但是,那藩台的事,天翁是晓得的,抚台那里怎能同他违拗呢,兄弟说也无益,恐怕倒反要替天翁抱怨。所以,只得缄口不言。现在这新建被那华令糟到不堪,要借重天翁,好好的整顿整顿,将来总要酬劳兄弟,现在做了藩司到底比臬司有点作为了。”任天然答道:“大人的这番恩典,卑职实在感激不尽,自当竭诚图报,但是,这首县卑职向来短于肆应,万难胜任,且不独这新建县不敢接事,就是卑职万安的本缺,也还要仰求宪恩准予开缺呢。”尚护院忙问道:“这是甚么缘故?”

任天然道:“一来卑职自问才具有限,做了这几年州县,觉得越做越难,一点不能替百姓做事,虚糜厚禄,殊觉汗颜;二来新放的这位范臬司,卑职做过庐陵的前后任,彼此虽然没有甚么痕迹,然而周县的前后任,总往往有些意见不同的地方,前任的事体,后任略有更易,前任心里总有些不舒,这是人情之常,卑职正是后任,范臬司原不见得因此同卑职计较,万一将来有点不能合范臬司之意的地方,岂不辜负了大人的这番栽培。卑职前年捐了个候选道,意思要求大人的恩典,准予开缺过班。大人是指日就要开府的,将来伺候日长,还要求大人提拔呢!”尚护讫又勉留了两日,见他执意不肯,而且没有拦阻人家升官的道理,也就只得答应,任天然请安谢了。回来又到司道首府那里去了一去,自然也有些挽留的面子话,任天然回来就上了禀帖,呈请开缺,给咨赴部拨选,上司也就批准任天然在家收拾收拾。正在同夫人商量住在那里好呢,江西是不想回来的了,却见管家拿了一个帖子进来,说是王鹤王大人来拜,任天然就吩咐“请”。

不知这王梦笙来做甚么?等任天然会了他再说罢。第十一回月夜看山魂销罗绮凉宵听雨乡恋温柔

却说这王梦笙太史,那年由广东奉母回家乡试,其时任天然正在庐陵任下,彼此常见,甚为投契。这天,王梦笙来替叶勉湖送行,顺便拜访任天然,也就请了王梦笙说道:“听见天翁辞了新建,真是志趋高尚钦佩之至。”任天然道:“实在自己才力不及,我们既落风尘,哪里还能讲甚高尚。”王梦笙又道:“引见何日荣行,将来是否仍到敝省?”任天然道:“引见当拟稍迟,省份更难预定,我倒是想到上海去逛逛,这家眷安置何处才好,当枉踌躇。”王梦笙道:“天翁要到上海,我却也因为公司里事要到上海,几时我们结体岂不大妙,天翁宝眷我看最好同到上海,否则不如住在九江,我弟内人的泰山就是我业师谢达夫先生,天翁也是认得的,正打庐陵教官任上交卸,日内就要过此。他是九江人,不如托他找新房子,将来天翁出门,也可以托他照应照应。”任天然说:“这倒甚好,就是如此罢。”王梦笙坐了一刻去了。任天然告诉和氏夫人,也很以为然,隔了几天谢达夫过镜,王梦笙知会了,任天然当面托了他。谢达夫满口应允。任天然领了咨文,约着王梦笙带了家眷,一齐动身到了九江,同去找谢达夫。谢达夫见面就说道:“天翁的房子已代觅妥,就在兄弟的间壁是有楼的,楼下的房子不大好,楼上一面对着长江,一面看见庐山,倒也十分轩敞,天翁宝眷,人口不多也住得下了,房租也还便宜,我们停会就去看看罢。”原来这谢达夫住在九江城外,他这房子也有楼对着庐山,那面为人家房子遮住,所以看不见江。任天然说道:“费心,费心。”看见谢警文的轿子进来,晓得他父女翁婿总有话谈,不便久坐,就说:“劳动达翁就同去看看罢!”

谢达夫答应了,当下三人一齐出门。不多几步就到,是在一家土店里,进去楼下一米租与这土店,所有余剩的在外,房子不多,楼上却是全的,果然甚为合式。有这土店在外头也觉得放心,这房子也是一位绅士的,全家都在别省做官,就托这土店经管。当下递了租约,打扫打扫。次日就搬了进来。和氏夫人看这房子,真是“四面高山作屏障,一家终日在楼台”,说比囚在那些衙门里,眼目舒畅得多了。任天然连庶出的共有三子一女。大的十七岁,取名任达号伯舒,中文还算通顺,预备将来带他进京赘升,顺便送入本藉大具补的学堂;二的十四岁,名叫任通号仲撤,因他英文英语尚好,想带他到上海找个学堂学学;三的才三岁,是庶出的,取名逖;女儿也十一岁了,名叫任逸号佩云。任天然同王梦笙朝夕过从甚为合适,就同他换了帖。和氏夫人同谢警文及喜姨娘也时来往。

任天然将家事部署部署,带了任通,王梦笙也带了谢警文一同动身,坐的是江善轮船官舱,走出舱口横门就是船顶,一望长江眼界最阔。谢警文还是那年十一岁的时候,从广东回来坐过的,如今已将近十年了。天涯芳草,人事沧桑,颇觉得有些感慨,幸喜有个知心着意的司马相如陪着,也还可以略遣幽怀。这天到镇江的时候,已有十点多钟。王梦笙朦胧睡着,谢警文把他推醒,逼着他起来,陪他去看外边风景。王梦笙不能拂这爱宠的意思,连忙起身同出房来,吩咐家人看好了东西,到了码头要留心些。这时,正在六月下弦的时候,夜凉微逼,弓月初升,只见灯火星星,青山阮阮。王梦笙携着玉人纤纤微步,低嗔轻语,逸趣横生,真令人瞇双星,见而生妒也不枉。

王梦笙曾经销魂狱中,经过那一番的苦楚。恰好任天然也带着儿子出来看看,谢警文是见惯了的,倒也没有甚么避忌。不一时,到了码头,那船慢慢的调头靠了上去,登时人声鼎沸,上下络绎。这顶上一层虽还没有甚么人上来,也就觉得嘈杂异常,仍各自回到舱中,就有些卖瓜子、桃子、梨藕、豆腐干、南瓜子的,跑到各人房舱口兜揽生意。警文叫了头,买了点说:“我们弄杯酒吃吃,等开了船再去看看进山好不好?”梦笙说:“甚好,甚好!”就在网篮里取了一个白玫瑰烧的瓶子出来说:“就是吃冷的罢。”两人浅斟低酌,渐觉微醺,这舱靠了有一个多时辰才开船。那任天然已经睡了,他们也不去惊动,叫小丫头把酒杯碗盏洗了收好,又同着出来看那远山屹峙,中流灯火阗寐,映着这半轮皓月,从那冷淡中现出一种清华景象,两人并肩握手,倚着栏杆,看了半天皆觉得心神舒畅。

看书的诸位这色字、情字、淫字的趣味,到这种光景才算登峰造极,不过非男女两人的程度,皆到这个分际,彼此能领略,若其间稍有等差,便不免有个委曲求欢的心思比这乐趣就减了一等。做书的常想:倘使中国婚姻也由男女自择,或者可以弥此男女程度相差的缺陷。然而,恐只未必见得。你看那泰西小说所载的,其中也往往限于财势,不能铢(钅两)悉称。

若像这王梦笙、谢警文两人,真是不容易逢着呢!不过遇着个讲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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