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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19 14:0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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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法)米歇尔·普西

出版社:湖南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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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睡莲

黑色睡莲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黑色睡莲作者:【法】米歇尔·普西译者:刘天爽出版社: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时间:2020-04-01ISBN:9787540495091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为纪念雅克·吕卡“我们无法从莫奈的作品中看到真实的世界,却可以看到世界所呈现出来的样子。”——《曙光》,F.罗伯特-肯普夫,1908“不!不!瞧啊,莫奈的作品中没有黑色!黑色不是一种颜色!”——乔治·克列孟梭,在克洛德·莫奈的棺材旁《克洛德·莫奈》,米歇尔·德·德克尔,2009在接下来的篇章中,您会看到对吉维尼村最为精准的描述。以下这些地方都是真实存在的:博迪旅馆、埃普特河、大麻磨坊、吉维尼小学、圣-拉德贡德教堂、墓地、克洛德-莫奈大街、罗伊大街、荨麻岛。当然啦,还有粉红色的莫奈故居以及睡莲池。吉维尼村的周边环境也是真实存在的,如维农博物馆、鲁昂美术博物馆和科契尔小村。克洛德·莫奈的一生、他的画作和继承人的信息也是真实的。其他印象派画家的信息,特别是关于西奥多·罗宾逊和欧仁·米雷的信息,也都是真实的。小说中提到的艺术品失窃案也是真实的社会新闻。至于其他,都是出于我的想象。有三个女人生活在同一座村庄。第一个女人很恶毒,第二个女人爱说谎,第三个女人很自私。她们的村庄有着像花园一样美丽的名字——吉维尼。第一个女人住在罗伊大街河边的一座磨坊里;第二个女人住在布朗什-奥修德-莫奈大街、吉维尼小学上方的一座复式公寓里;第三个女人住在水之城堡大街的妈妈家——那是一座墙皮都脱落了的小房子。她们的年龄各不相同,就是说她们根本不在同一个年龄段。第一个女人已经八十多岁了,是个寡妇——或者说,几乎是个寡妇了;第二个女人三十六岁,她从没背叛过自己的丈夫——至少目前来看,是这样的;第三个女人即将十一岁,学校里的所有男孩子都对她心存爱慕。第一个女人总是穿着一身黑衣裳,第二个女人会为自己的心上人化妆,第三个女人编着辫子,让辫子在风中飞扬。现在,您明白了吧,这三个女人完全不同。但是,她们之间却有着一个共同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们拥有一个共同的秘密——她们三个都梦想着离开这里。是的,离开吉维尼,离开这座著名的小村庄。然而,单单是“吉维尼”这个名字,就吸引着无数人穿越整个世界,只为到这儿走上一会儿。您一定知道这是为什么,那就是出于对印象派画家的景仰。第一个女人,也就是最年长的那个,她拥有一幅漂亮的油画;第二个女人对艺术家非常感兴趣;第三个女人,也就是最年轻的那个,她喜欢画画,可以说,画得非常好。她们想离开吉维尼,这多奇怪呀!您不这样认为吗?这三个女人都认为吉维尼村就像一座监牢。一座安装着铁栅栏的美丽大花园,就是一家收容所的后花园,就是一种骗人的假象,就是一幅无法摘掉边框的油画。实际上,第三个女人,也就是最年轻的那个,她是在寻找爸爸;第二个女人在寻找心上人;第一个女人,也就是年纪最大的那个,她知道另外两个女人的秘密。然而有一次,花园的铁栅栏敞开了,敞开了十三天,只敞开十三天。确切地说,是从2010年5月13日至5月25日。吉维尼的铁栅栏是为她们而敞开的,只为她们三个而敞开,这也恰恰是她们想要的。但是,游戏规则却很残酷,她们当中只有一个人能逃脱,其他两个都得死。事实也是如此。这十三天,就像人生中的一段小插曲,从她们的生命中溜走了,非常短暂,也非常残酷。第一天,这段“插曲”是由一起凶杀案而展开;最后一天,又由一起凶杀案而终结。奇怪的是,警察们只对第二个女人感兴趣,她是最漂亮的;第三个女人是最无辜的那个,只好独自一人展开调查;第一个女人,也就是最谨慎的那个,可以安静地监视着每一个人,她甚至会杀人!这一切持续了十三天。这是一场越狱的时间。有三个女人生活在同一座村庄。第三个女人是最有天赋的;第二个女人是最狡猾的;第一个女人是最果敢的。您觉得,她们当中谁会成功逃离呢?第三个女人,也就是最年轻的那个,她叫法奈特·莫雷勒;第二个女人叫斯特凡妮·迪潘;第一个女人,也就是年纪最大的那个,就是我。第一幕印象第一天2010年5月13日 吉维尼围观1

清澈的河水被几缕细流染红,就像有人在河水里涮过毛笔上的颜料似的。“别过去,尼普顿!”

这抹红色随着水流渐渐稀释,附着在河岸边疯长的青草上,依偎在杨树和柳树赭石色的根基上。一抹清透的渐变色……

漂亮极了。

只是,这抹红色并不是哪位画家在河水里清洗调色板时留下的,而是从热罗姆·毛赫瓦勒被砸破的头颅中流出来的血。破裂的头颅,惨不忍睹。鲜血从他头顶深深的创口中流出,他的脑袋浸在水里,被埃普特河水清洗得干干净净。

我的德国牧羊犬跑了过去,在上面嗅了嗅。我又喊了一声,这次的语气更加坚定:“别过去,尼普顿,快回来!”

很快就会有人发现这具尸体的。虽然现在才早上6点钟,但可能会有散步的人从这儿经过,或许是位画家,或许是位晨跑者,也可能是个捡蜗牛的人……总之,路人很快就会发现这具尸体的。

我心里担心着,也就不再往前走了,站在原地,用身子抵住拐杖。前方的地面很泥泞,由于最近经常下雨,河岸都松动了。我都是八十四岁的人了,我可不想蹚这趟浑水。这是一条不到一米宽的不知名的小河,一半的水流曾经用来灌溉莫奈的花园。但现在不同了,这里修建了一条暗渠,用来灌溉睡莲的池塘。“走啊,尼普顿,往前走。”

我举起拐杖,不让它在热罗姆·毛赫瓦勒灰色外衣上敞开的窟窿里闻来闻去——这是他的第二处伤口,正中心脏!“走啊!别待在那里。”

我又看了一眼河岸对面的洗衣池,随后沿着小路继续向前走去。洗衣池被修缮一新,真的无可挑剔。那些长势特别茂盛的树木都被齐根砍倒了,堤岸上寸草不生。我想说的是,每天都会有几千名游客从这条小路上经过,或许也会有一个坐着轮椅的残疾人、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年人经过这里——我说的正是我自己啊!“来吧,过来,尼普顿。”

我又往远处走了走,只见埃普特河分流成两支,被堤坝和瀑布环绕了起来。河的另一端,我想那便是莫奈的花园、睡莲、日本桥和温室大棚了……说来也巧,我是1926年在这里出生的,正是克洛德·莫奈去世的那一年。莫奈去世后的许多年间,大约有五十年吧,这个花园已经被人关闭、遗忘、废弃掉了。如今却时来运转,每年都有几万个日本人、美国人、俄国人和澳大利亚人穿越半个地球,只为到吉维尼逛一逛。莫奈的花园成了他们的神庙、麦加圣地和大教堂……成千上万的“朝圣者”很快就要到来了。

我看了一下表,6点02分。还要再等几个小时。

我继续向前走去。

在杨树和巨大的蜂斗菜之间,克洛德·莫奈的雕像不怀好意地盯着我,像是一个脾气暴躁的邻居。他的下巴被胡须遮盖,一顶帽子挡住了脸,隐约像是一顶草帽。象牙底座上记载着,这座半身雕像落成于2007年。矗立在旁边的小木板上注释着,这位艺术大师是在守护着这片“草原”——守护着他的家园!田野从小河延伸到埃普特河,再从埃普特河延伸到塞纳河,一排排白杨树装点护卫着山丘,重峦叠嶂,绵延起伏。远远望去,就像微风中一片片柔柔的波浪。他曾经画过这些奇妙的地方。莫奈的手笔堪称点石成金……一经成画,便会成为流传百世的经典!

没错,虽然现在才早上6点钟,但这个地方同样会让人浮想联翩。我看着前方圣洁的地平线,那片由麦田、玉米田和丽春花构成的地平线。但是我不想骗您,实际上,莫奈的草原几乎整天都被人当作停车场。确切地说,这里有四个停车场。这四个停车场并排围绕在一条柏油马路的上端,酷似一朵“沥青睡莲”——我都这把年纪了,还有什么不敢说的。我亲眼见证了这里的景致一年不如一年,如今,莫奈的花园不过是一家大型超市的点缀罢了!

尼普顿跟着我走了几步,随后就向前方奔跑起来。它穿过停车场,在一个木栅栏上撒了泡尿,又继续向田野里、埃普特河与塞纳河交界的地方跑去。这片夹在两条河流之间的田野,被人们莫名地称作“荨麻岛”。

我叹了口气,继续前行。都这把年纪了,我可追不上它。眼看它越跑越远,忽而又跑了回来,就像故意在捉弄我似的。我迟疑了一下,没有叫住它。时间还早,它再一次消失在麦田里。尼普顿很喜欢这样在田野里跑来跑去,它落下我一百多米!吉维尼的所有居民都认识这条狗,但是我想,知道狗主人是谁的,恐怕并不多。

我沿着停车场,向大麻磨坊的方向走了过去,我的家就住在那里。我是想赶在人群到来之前回到家中。从远处看,大麻磨坊是莫奈花园附近最美丽的建筑,它也是河边的唯一一座建筑。但是自他们把这片草原改造成停车场之后,我就感到自己变成了一只笼中等死的困兽。每天都有许多好奇的人到大麻磨坊这里参观、游览、拍照。小河上有四座将停车场连接到村庄的小桥,其中一座,就在我家门前的小河上方。每天18点之前,我就像被人群包围了起来。随后,整个村庄像是熄了灯似的,整片草原如同一棵棵柳树,肃穆寂静。此时,克洛德·莫奈的铜像又能重新睁开眼睛,他也无须在那沾满碳氢化合物的胡须中喘息了。

前方,微风吹起层层绿色的水波,绿波中夹杂着丽春花瓣的红。如果有人沿着埃普特河,从正面欣赏这里的景象,那他一定会觉得这是一幅印象派画作:太阳冉冉升起,万物的色彩都与太阳的橘黄色光芒交相辉映,只是在这和谐之中还夹杂着一丝哀伤,那是背景中一个黑色的圆点。

那是一个衣着暗淡的老人,便是我!

我就像一笔微妙的悲伤色调。

我仍然在呼喊着:“尼普顿!”

我站在那儿,待了很久,细细品味着这稍纵即逝的宁静。也不知过了多久,至少有好几分钟吧,一位晨练者跑了过来。他从我面前经过,耳朵里塞着MP3耳机,穿着T恤衫、篮球鞋。他的出现,像是给草原带来一个不和谐的音符。他是今天第一个扰乱这画面的人,其他的人很快便会接踵而至。我向他点头致意,他也向我点了点头,从耳机中传来的一阵蝉鸣般的窸窣声渐行渐远。看着他向莫奈半身像、水坝和小瀑布的方向转了个弯,我就猜想他还会沿着小河跑回来的。他小心翼翼,生怕路边的泥水溅到自己身上。

我坐在长椅上,静候着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一切,那不可避免的一切。

在此之前,草原的停车场上一辆车都没有。忽然,一辆警车驶到罗伊公路的旁边,停在了洗衣池和我的磨坊之间,距离热罗姆·毛赫瓦勒的尸体只有二十步远。

我站起身来。

正犹豫着要不要再招呼一声尼普顿,却叹了口气。毕竟,它是认识路的,大麻磨坊就在旁边。我又看了一眼走下警车的警察,然后向远处走去。我回到家中,透过磨坊塔楼四楼的窗子,可以更加清晰地看到周围发生的一切。

并且,这样观察也更加隐蔽。2

洛朗斯·塞内纳克警官在尸体周围画出一圈几米长的界线,并将一条长长的橘黄色警戒带挂在河流上方的树枝上。

犯罪现场的气氛异常紧张,请相信这些警察一定会仔细调查一番的。维农警局的电话铃一响,塞内纳克便与其他三个同事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想到这点,塞内纳克便也感到心安了许多。警察卢韦尔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将小河旁边越来越多的围观群众疏散开来。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在警车穿过空旷村庄的短短几分钟时间里,似乎所有的村民都向案发地点聚集了过来。这确实是一桩凶杀案,这一点即使没有在图卢兹警校学过三年的专业知识,也可以判断出来。塞内纳克重新观察了一下死者心脏处的伤口、开花的脑袋以及水中的头颅。莫利警官是维农警局最资深的技术专家了,这会儿,他正小心翼翼地测量着在尸体前方草地上留下的脚印,并用速凝水泥对脚印进行塑模。塞内纳克要求他在尸检之前,先把周边泥地上的信息记录下来。人已经死了,谁也救不活他了,也就是常说的那句话:人死不能复生。因此在拍照和塑模取证之前,绝对不能破坏犯罪现场。

西勒维奥·贝纳韦德警官上了桥,吹了声口哨。几个吉维尼村民立马散开,让他从这里过去。塞内纳克把他派到吉维尼村,是让他拿着死者的照片从村头跑到村尾,以获取第一手资料,也就是说,确认死者的身份。虽说维农警局的塞内纳克警官上任不久,但他很快就了解到西勒维奥·贝纳韦德警官的一些特点:工作勤恳,执行力强;做事有条理;细心谨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一个很理想的助手。贝纳韦德警官或许缺少了那么一点儿主见……塞内纳克觉得他腼腆有余,魄力不足。他是一个忠心耿耿的警察,他特别忠诚于自己的职业。而实际上,贝纳韦德警官却觉得他的上司——刚从图卢兹警校毕业的洛朗斯·塞内纳克——是一个有点儿“另类”的警察……虽然塞内纳克被任命为维农警局的局长已经四个月了,但他至今都没有获得警衔。他想,人们真的可以信任这样一位来自塞纳河北方,年龄还不到三十岁,无论跟乞丐说话还是跟同事聊天都夹杂着一口北方口音,勘查犯罪现场时总是带着一种玩世不恭态度的人吗?

至少目前还无法确定这桩命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塞内纳克心想。这里的村民实在是太紧张了……不仅仅警局的人紧张,似乎到处都能感受到紧张的气氛,维农这里更是如此!明明是巴黎的郊区,却偏说自己是诺曼底人。他了解地图上的行政区划,巴黎大区的边界一直延伸到吉维尼,距离河水主流的另一端只有几百米。但是只要来到这里,你就算是一个诺曼底人了,而不是巴黎人。人们坚持要这样划分,多少有点儿附庸风雅的意思。有人曾严肃地对他说,在历史的长河中,死在埃普特河——这条国界线、这条流在法国和盎格鲁-诺曼底王国之间的小河里的人,比死在默兹河和莱茵河上的人还要多……

这群笨蛋!“警官……”“叫我洛朗斯,笨蛋……我不是说过了吗……”

西勒维奥·贝纳韦德愣了一下。在卢韦尔、莫利警官、十五个围观群众和一具浸泡在自己血泊中的尸体面前,塞内纳克警官居然这样说话,这可真是个改口用“你”来称呼彼此的好时机。“呃,是,呃,好的,老大……我觉得应该按照线索继续追查……”辨认死者的身份并不难,这里的所有村民都认得他。看来他的人缘还不错。他叫热罗姆·毛赫瓦勒,是一位著名的眼科医生,他的诊所就在巴黎第十六大区的普律东大街。他住在莫奈大街71号,那是全村最漂亮的一幢房子。“他住在……”塞内纳克警官喃喃地说道。

西勒维奥闷闷不乐。他耷拉着脸,看那架势,就像要把他送到俄国前线去服兵役,调到北方当公务员,送到诺曼底当警察似的……看到他这副样子,倒把塞内纳克警官逗笑了——应该摆脸色的人是他,而不是他的助手啊。“好啦,西勒维奥,”塞内纳克警官说道,“这可是个好差事。现在没有必要紧张兮兮的了。我们一会儿把死者的资料补充完整……”

塞内纳克警官摘下了橘黄色的警戒带。“鲁多,脚印勘测得怎么样了?可以不穿鞋套进去了吗?”

鲁多维克·莫利说可以。塞内纳克警官就踏进了河岸边的泥地。鲁多维克·莫利带着各式各样的石灰模具离开了。塞内纳克用一只手紧紧抓住离他最近的一根白蜡树的树枝,另一只手指了指那具毫无生机的尸体。“过来,西勒维奥。你看,你不觉得凶手的作案手法很特别吗?”

贝纳韦德走了过去。卢韦尔和莫利也转过身来,就像接受上司的录取考试一样。“小伙子们,你们看看死者身上的伤口,凶器直接刺穿外衣!显然,毛赫瓦勒是被利器所杀。尖刀,或是尖刀之类的东西,直接刺穿心脏,血都凝固了。就算法医不来检测,我们也能推断出,这便是他的死因。只是,如果我们仔细看看泥地上留下的痕迹就会发现,尸体是被拖行了几米远后放到水边的。凶手为什么要费这么大的力气?他为什么要搬动尸体呢?随后,凶手举起一块石头,或是石头一般大小的重物,砸破了死者的头顶和太阳穴。这又如何解释呢?”

卢韦尔怯怯地举起了手。“或许是因为毛赫瓦勒当时没有死?”“哎哟,”塞内纳克唱歌似的说道,“从尸体伤口的大小来看,我觉得不太可能……如果当时毛赫瓦勒还活着的话,那凶手为什么不在他的胸口上再捅一刀?干吗要把他转移到河边,再砸烂他的头颅?”

西勒维奥·贝纳韦德什么都没说。鲁多维克·莫利观察了一下案发现场。小河边有一块石头,足球大小,上面沾满了血迹。他已经在这块石头上提取了所有可能获取的信息。他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因为附近正好有一块石头,他便随手举起,当作凶器……”

塞内纳克警官目光闪烁。“鲁多,这点我可不敢苟同。小伙子们,好好看看犯罪现场吧,还有更加离奇的呢。请看这条小河,在方圆二十米的范围内,你们都能看到什么?”

贝纳韦德警官和其他两名警察都沿着河岸看了起来,他们都不知道塞内纳克到底想要说什么。“河岸边再没有其他的石头了!”塞内纳克得意扬扬地说道,“整个河岸边,连第二块石头都找不到。如果我们再近距离观察一下这块石头的话,就会发现,毫无疑问,刚才这块石头也是从别处带过来的。这块石头上没沾一点儿干泥土,就连石头下压着的泥土也是新鲜的……这块从天而降的石头到底是个什么鬼?如果说是凶手把它带到这里来的,那可真是让人大跌眼镜……”

卢韦尔警官试着把吉维尼的村民疏散到小河右岸,让他们站到村边的小桥前。人群似乎并没有打扰到塞内纳克。“小伙子们,”塞内纳克继续说道,“我们可不可以做出如下假设:热罗姆·毛赫瓦勒在路上被人用尖刀刺杀,对他来说,这无疑是致命的一击。随后,凶手把他径直拖到了河边,又将他向前拖行了六米。凶手是一个完美主义者,随后,他在周围找了一块石头,一块差不多二十公斤重的石头,他把石头带了回来,砸烂了毛赫瓦勒的头颅……这还没完……请注意尸体在河水中的位置:他的脑袋几乎整个淹没在水中。你们觉得这个姿势正常吗?”“警官,您刚刚已经说过了,”莫利回答道,他的语气中带着些许不快,“凶手在水边用石头砸烂了毛赫瓦勒的脑袋,随后,尸体滚落到了河里……”“这看起来像是一个偶然,”塞内纳克警官打趣地说道,“在毛赫瓦勒的脑袋上击打一下,他的脑袋就沉入了水底……不,小伙子们,我敢和你们打赌,请你们举起石头,去砸一下毛赫瓦勒的脑袋试试。石头就在那儿,在河岸上呢。尸体的脑袋能够沉入水底的概率不足千分之一,他的脑袋整整沉入水底十厘米深……先生们,我觉得答案非常简单,凶手将被害人杀死了三次:第一次将他捅死;第二次砸烂他的脑袋;第三次把他拖到水里淹死……”

他的嘴角浮起一抹苦笑。“我们必须找到杀人动机。杀人者是个偏执狂,他对热罗姆·毛赫瓦勒恨之入骨。”

洛朗斯·塞内纳克微笑着转向西勒维奥·贝纳韦德。“把一个人杀死三次,这对我们的视觉冲击实在是太震撼了。但是至少,总比凶手一次杀死三个不同的人要好吧,是不是?”

塞内纳克向越来越拘谨的贝纳韦德警官眨了眨眼。“我可不想在村里制造恐怖气氛,”他继续说道,“但是我要说,犯罪现场出现的一切都不是偶然的。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是一个刻意安排的结果,所有的情节都像是被人事先设计好的。似乎所有细节都是有意选择的结果。凶手有意选择了这个地点——吉维尼。还有事情发展的全部进程:尖刀、石头和溺亡……”“是复仇吗?”贝纳韦德问道,“是一种仪式吗?您是这样认为的吗?”“我什么都不知道,”塞内纳克回答道,“我们等着瞧吧……从目前来看,这点似乎没有任何意义,但可以确定的是,这点对凶手来说却是有意义的……”

卢韦尔无精打采地推开桥上看热闹的人群。西勒维奥·贝纳韦德一直沉默着,思索着,似乎正在对塞内纳克刚才的一箩筐话语进行筛选,从他那富有启发性的、打趣的话语中筛选一番。

突然,从草原的杨树林中冒出一个棕色的身影,从橘黄色的警戒带底下钻了进来,踩在河岸的泥浆上。莫利警官伸手想抓住它,但是没抓到。是一只德国牧羊犬!

这只狗狗好像很兴奋,在塞内纳克的牛仔裤上蹭来蹭去。“瞧啊,我们的第一位目击证人来了……”警官说道。

他转身向桥上的吉维尼人问道:“有认识这条狗的吗?”“我认识。”一位老者回答道。他穿着画师制服,一条天鹅绒裤子和一件粗呢马甲。“它叫尼普顿,是我们村里的狗。我们这里的所有村民都见过它。它总是追着村里的小朋友们跑。也会追着游客跑。可以这样说,它是我们村风景的一部分……”“过来,小胖胖。”塞内纳克蹲了下来,蹲到和尼普顿一样的高度,“那么,你是第一位目击证人喽?请告诉我,你见没见过凶手?你认识凶手吗?你等会儿过来做一下证吧。我现在还有工作要做。”

警官折下一根柳条,把它扔出几米远。尼普顿立刻朝柳枝的方向奔跑过去。它跑向远方,又折返了回来。西勒维奥·贝纳韦德惊讶地看着他的上司在和狗狗玩耍。

最终,塞内纳克直起身来,仔仔细细地查看着四周。他观察了好一会儿:洗衣池就在小河的对面,是用砖头和胶泥砌成的;小桥在河流的上方,小桥后面是一座奇妙的不规则建筑,木筋墙壁,四层楼,呈塔状,可以看清刻在墙壁上的文字——大麻磨坊。任何细节都不能遗漏,他开动起大脑,快速地记录着,他要把所有能想到的目击证人都想一遍,这起谋杀案很有可能发生在今天早上6点钟。“米歇尔,你去把人群疏散开。鲁多,把胶皮手套给我,我去看看这位眼科医生的衣服口袋里都有什么,如果你不想搬动尸体的话,就别沾湿了脚。”

塞内纳克甩掉篮球鞋,脱掉袜子,将牛仔裤挽到了小腿的位置。他戴上莫利递给他的手套,光着脚走进了河水里。他左手扶着毛赫瓦勒的尸体保持着身体平衡,右手在他的上衣兜里翻了翻。他翻出一个皮钱包,把它交给贝纳韦德。他的助手打开钱包,查看了一下里面的证件。

没错,死者正是热罗姆·毛赫瓦勒。

塞内纳克继续在死者的口袋里翻动着。手绢、车钥匙。这一切动作都是塞内纳克戴着手套完成的,最后,他把这些东西装进一个透明的口袋里。“妈的。这是什么……”

塞内纳克费力地从尸体外衣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卡片,他低头看了看,这只是一张普通的明信片。上面的图案是莫奈的睡莲,蓝色的图案,和市面上的几百万张印刷品没什么两样。塞内纳克将明信片翻转过来。

明信片上的文字很简练,用印刷体写着:“十一岁。生日快乐。”

就在这些文字的下方,有一小块纸是从别处剪下来又粘贴到明信片上的,上面只有八个字:“我赞同将做梦立罪。”“妈的……”

突然,河水像两只铁脚铐似的冻僵了塞内纳克警官的脚踝。对面,看热闹的人群挤在诺曼底洗衣池旁,像在等公交车似的。塞内纳克向他们喊道:“毛赫瓦勒有孩子吗?十一岁的孩子?”

穿天鹅绒裤子和粗呢马甲的老头儿又是第一个回答:“没有,警官先生。肯定没有!”“妈的……”

塞内纳克将明信片递到贝纳韦德的手中。他抬起头,观察着周围的一切:洗衣池、小桥、磨坊、刚刚苏醒的吉维尼村庄、稍远处的莫奈的花园、草原和杨树林。

枝繁叶茂的山丘上方悬挂着云朵。我赞同将做梦立罪。

这八个字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突然坚定地认为,在这张印象派的明信片中,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3

我从大麻磨坊的塔楼顶层看到了警察。那个穿着牛仔裤的,便是他们的老大,他还下了河;其他三个警察站在岸边,周围都是傻乎乎的围观者。现在已经有三十多个人了,他们就像看戏似的,一直站在那里,每一幕好戏都不想错过,这里简直就是个露天剧场。确切地说,是个河岸剧场。

我暗自笑了笑。真愚蠢,您不觉得他们这样自娱自乐的方式很愚蠢吗?那站在阳台上的我呢?我就不比那些看热闹的人愚蠢吗?相信我,我这里可是个最佳观看点。我能看到他们,他们却看不到我。

我迟疑了一下。刚刚的暗自发笑,也是因为迟疑。感觉有点紧张兮兮的。

我该怎么做呢?

警察们从白色的警车里拿出一个大塑料袋,可能是想把尸体装进去。有一个问题依然萦绕在我的脑际:我该怎么做呢?我该去见警察吗?我该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维农警局的警察吗?

警察能相信我这个老疯子的话吗?安静地等待是不是最佳的选择呢?再等几天,就几天。我要像一只黑老鼠一样静观其变,看看事态会怎样发展。然后,我得跟热罗姆·毛赫瓦勒的老婆帕特里夏聊聊。没错,我要和她聊聊。

但是,如果去跟警察讲,我的心里还是有些发怵……

在楼下的小河边,三个警察弯着腰,正在将热罗姆·毛赫瓦勒的尸体拖进口袋。那具尸体就像一块刚刚解冻的肥肉,还滴滴答答地淌着血。这些可怜的警察啊,他们可真是不容易。他们就像在打鱼似的,刚刚捞上一条“大鱼”。另一位警察一直待在水里,看着他们忙活。从我的塔楼阳台,甚至可以看到他在捧腹大笑。是的,据我观察,他至少是露出了笑容。

说到底,或许我真的是在白伤脑筋。如果我跟帕特里夏说了,那么所有的人就都会知道这件事,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尤其是警察。这个寡妇话很多……而我呢,我目前还不是寡妇,至少不完全算是寡妇。

我闭上眼睛,或许过了一分钟,只有一分钟。

我终于做出了决定。

不,我不能跟警察说!我要像来去无踪的黑老鼠一样将自己隐藏起来。至少在这几天,我决定这么做。总之,如果警察想找我的话,他们肯定能找到。我都这把年纪了,我又逃不掉。他们只要跟着尼普顿就可以……我睁开眼睛,看了看我的狗,它就趴在距离警察几十米远的地方,趴在蕨菜地里。它也是连一幕好戏都没有错过。

是的,就这么决定了。我会再等几天,至少,在没有尼普顿的日子里,我会保持沉默。这样做才算是中规中矩,对不对?我想这是应当把握的最起码的分寸。然后,我可以灵活地选择一个好的时机,伺机而动,随机应变……我看过一本相当不可思议的侦探小说,那个故事发生在英国的一个庄园,或是庄园之类的地方。整个故事都是通过一只猫的视角来讲述的。是的,您没看错,是一只猫。猫是整个案件的目击者,但却没人注意过它。猫用自己的方式展开了调查!它倾听着、观察着、搜寻着。那本小说的结局也让人大跌眼镜:猫便是杀人犯!好啦,我可不想扫了您的兴致,在这里我就不剧透啦。如果您有兴趣的话,就自己读读这本书吧……我说起这本书,只是为了让您了解我接下来想要做什么:在我的小城堡里,做一个无懈可击的目击者,就像庄园里的那只猫一样。

我再一次把头转向了河边。

毛赫瓦勒的尸体已经被装进一个大塑料袋里,几乎不见了踪影。就像一只吃饱了的大蟒蛇,只有头颅的顶部,从没有拉紧的塑料袋拉链处露了出来。河岸上的三个警察看起来都气喘吁吁的。从塔楼高处看,我觉得他们似乎只是等着老大的一个指令,便可掏出烟来。第二天2010年5月14日 大麻磨坊以“你”相称4

有关医院的所有资料都让我感到厌烦。我将五颜六色的印刷品一股脑儿地堆在大厅的桌子上——诊断书、医疗保险证、结婚证、房产证以及考试证书。我将它们通通丢进了一个牛皮纸袋里。去医院只要几个证件,其他的并不需要。我称了称重量,我想把它们通通寄到维农邮局去。我将那些没有用的证件裹到一件白色衬衫里。我没能把所有的表格都填满,也不是所有的表格都能看得懂,我得去问问护士怎么填。护士们现在都认识我了,昨天,整个下午和大半个夜晚,我都待在医院里。

待在126病房的我,已经算是半个寡妇了——我的丈夫快要不行了。医生和护士们宽慰着我,尽说些谎话。

我的丈夫没救了!这个我很清楚。如果他们知道我对此真的无所谓,那可就好了!

让一切都快点儿结束吧,这就是我想要的一切!

出门前,我径直走到房门左侧镶着金色鳞片的镜子跟前,看了看自己苍老的、皱巴巴的、冷冰冰的脸,真是死气沉沉。我在辫子周围扎起一条长长的黑围巾,几乎把自己打扮成了伊朗女子的模样。在伊朗,老年人只有躲在围巾里的份儿,她们可不受人待见。是这样的。在吉维尼也是如此。可以说,在吉维尼这个光线与色彩交织的城镇,情况要更糟。老年人就应当躲在阴影里、黑暗里、深夜里,大家对这些无用之人视而不见。等这些老太太一死,人们很快就会将她们遗忘。

我不是正处于这种境遇之中吗?!

在走下塔楼的楼梯之前,我又转身看了看。在吉维尼,大家习惯把这座塔楼称为“大麻磨坊”——那是我的城堡塔楼。我不禁提醒自己不要再拖延下去了,同时,我也暗骂自己愚蠢。再也不会有人到这里来了,再也不会有人到这里来了,再也不会了。此时,任何一个放错位置的东西,都会使我心神不宁。做事的时候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心烦意乱,电视里经常这样说。比如听到敲门声,其他人都不会觉得厌烦,但却会让我心烦不已。

在那个最昏暗的角落里,有一个细节让我很是不快:与房梁的位置相比,我觉得这幅画有点儿歪了。我慢慢地走过客厅,托着画的右下角,将它轻轻扶正。

睡莲啊。

黑色睡莲。

我将这幅画挂到了一个精准的位置上,这样一来,任何人透过任何一扇窗子都不会发现它,只能从大麻磨坊的诺曼底式小塔楼的四楼看到它。

那是我的洞穴……

我将这幅画挂在光线最暗的角落,可以说,挂在了一个“死角”。屋内昏暗的光线使灰暗水面上的深色斑点显得更加阴森。

悼亡之花。

从未有人画过如此哀伤的花朵。

我吃力地从楼梯上走了下来,走出屋子。尼普顿正在磨坊的院子里等着我呢。还没等它扑到我的裙子上,我就用拐杖把它轰开了:狗狗不会明白,我的身体越来越难以保持平衡了。我花了很长时间才锁好三道锁,把钥匙串丢进口袋,确认三道锁都锁好了。

我终于转过身子。磨坊院子里的大樱桃树散尽了最后的繁华,它似乎是一棵百年古树了,它应该认识莫奈吧。在吉维尼,樱桃树非常讨人喜欢。在美国艺术博物馆的停车场旁边就种着一排樱桃树,一年来,那里已经变成印象派博物馆了。我听说那是日本的樱桃树,树木非常娇小,就像袖珍的一样。我觉得这些从外乡引进的树种有点儿奇怪,在我们村,这种树并不多。那您还想怎样,事实就是如此啊。美国游客似乎很喜欢春天樱桃树上绽放出的粉红色花朵。如果有人问我对这一现象怎么看,我就会说,停车场和车顶上都覆盖着一层粉红色的花瓣,如同芭比娃娃的世界一般。可是时至今日,从来没人问过我。

我将信封抓在胸前,以免被尼普顿咬坏。我艰难地走到哥伦比亚大街上,慢慢悠悠地向前走着,在一家旅店的常春藤门廊的阴凉处喘息了一下。发往维农的大客车需要再过两个小时才能到。我有的是时间,所有的时间我都可以扮演小黑鼠。

我转到了克洛德-莫奈大街。蜀葵和鸢尾像绊脚草似的,整齐地开放在柏油马路边,沿着石阶的正面绽放着。这是吉维尼最大的特色了。我继续以八十岁老人的步伐缓慢地前行着,与往常一样,尼普顿已经落得我老远了。最后,我终于走到了博迪旅馆。在吉维尼著名建筑物的玻璃窗上,几乎都张贴着展览、画廊或节日的海报。窗子的大小正好就如海报那么大。说来也怪,看到这点,我时常暗自思索这是否是个巧合,是不是有人故意把所有的海报都做成了玻璃窗的大小,或者,是不是博迪旅馆的建筑师在19世纪的时候就先知先觉,在设计窗子的时候,他就预见到未来的海报会是这般大小了?

但是我觉得,您才不会对这样的谜团感兴趣呢……对面的桌子旁坐着几十位游客,他们坐在绿色的铁椅上,躲在橘黄色的太阳伞下,体会着一个世纪前成群结队来到这家旅馆的美国画家的心境。想到这儿,我倒也觉得有些纳闷儿了:19世纪,美国画家来到吉维尼,来到这座微不足道的诺曼底村庄,寻求的是一份宁静和专注;而如今,吉维尼的情形却截然相反。我实在不明白,今天的吉维尼到底怎么了。

我坐到一张空桌旁,点了一杯黑咖啡。给我送咖啡的是一个新服务生,她是一个暑期工,穿着一条短裙和一件印象派小背心,后背上还印着一朵淡紫色的睡莲。

把淡紫色的睡莲印在身后,也算是个奇葩,您说是不是?

这些年来,我将吉维尼的变化都看在了眼里。有时候,我觉得它已经变成了一个大型的游乐场。确切地说,是一个印象派公园。我想,是他们创造了“印象派”这个概念!我叹息着,像是一个喃喃自语、不断抱怨、搞不清状况的老毒妇。我仔细看了看周围喧嚣的人群:一对儿情侣用四只手正捧着一本绿皮的旅行指南在看;三个不到五岁的小孩儿正在沙砾地上打闹,此时他们的父母势必在想,干吗要把这些小鬼头带到一个跳着癞蛤蟆的池塘,还不如带他们去游泳池呢;一位神情黯淡的美国妇人正在一家好莱坞式的法国餐馆点一杯比利时咖啡。

大家都在。

又有两个人在桌子旁边坐了下来,与我相隔三张桌,距离我有十五米远。当然啦,我能认出他们,我在磨坊窗子的窗帘后面见过他们。那正是下到水里、站在热罗姆·毛赫瓦勒尸体旁边的警官和他那有些腼腆的助手。

当然啦,他们正在看着另一个方向,看着那个小服务生。他们根本没朝我这只老黑鼠的方向瞥一眼。5

透过塞内纳克警官的太阳镜,博迪旅馆的正面犹如染上了一层墨[1]汁,酷似“美丽年代”时的景象;漂亮的服务生在过道上走来走去,一双大长腿晒成了古铜色,像烤得金黄的羊角面包一般。“好的,西勒维奥。你代我负责小河沿岸的排查工作。当然,所有物证资料都送到检验室了,脚印、石头、毛赫瓦勒的尸体……但是或许我们还遗漏了点儿什么,我也说不清楚。洗衣池、树木或者小桥。你再跑一趟,再去案发现场勘查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目击证人。我呢,就没的选啦,看来我得拜访一下那个寡妇帕特里夏·毛赫瓦勒了……你能再跟我简单说说这个热罗姆·毛赫瓦勒吗?”“好的,洛……呃,老大。”

西勒维奥·贝纳韦德从桌子底下拿出了一个文件夹。塞内纳克的目光紧紧地追随着那个女服务生。“您点好了吗?茴香千层糕?白葡萄酒?”“呃,没有,没有。我还什么都没点呢。”“咖啡也没点吗?”“没有,没有。您别介意……”

贝纳韦德支支吾吾地说道。“好吧,帮我来一杯茶……”

洛朗斯·塞内纳克果断地举起手。“小姐,来一杯茶和一杯白葡萄酒。我还想要一杯盖亚克,您这儿有吗?”

他转向助手。“对我用‘你’相称就那么难吗,西勒维奥?我跟你有什么不同,我比你大七岁还是十岁?我们是平级!并不是因为这四个月来我接管了维农警局,你就一定要称我为‘您’。在南方地区,新警员都称警官为‘你’。”“可是在北方,却要等一阵子……我会习惯的,老大。您瞧,很快就会习惯的……”“你说得当然没错。也许还有人说我要入乡随俗呢……虽然,他妈的,我的助手叫我‘老大’,听上去怪怪的。”

西勒维奥掰弄着手指,似乎在犹豫着应当怎样回应他的上司。“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要说,这可不是南北差异的问题。给您举个例子吧,我父亲现在已经退休了,他在葡萄牙和法国之间奔波了一辈子,为那些比他还年轻的老板建房子,老板称他为‘你’,可他却要称呼老板为‘您’。我也不知道这个比喻恰不恰当,在我看来,这就是白领和蓝领之间的差别,是精致地修过指甲的人与满手机油的人之间的差别,您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洛朗斯·塞内纳克张开双臂,理了理他那灰色T恤衫外面的皮夹克。“西勒维奥,这里有白领吗?我俩都是刑侦人员,妈个蛋的……”

他爽朗地笑了。“总之,正如你所说,随着时间的推移,你总会习惯用‘你’称呼我的……这样就可以了,至于其他的,我也没辙,我很欣赏你这位葡萄牙后裔的谦逊。好啦,言归正传,说说这个毛赫瓦勒是怎么回事。”

西勒维奥低下头,认真读起了工作笔记。“热罗姆·毛赫瓦勒是当地一个村庄的村民,现在,这个村庄已经修好了公路。早先他住在吉维尼,但是当他还是个毛头小子的时候,他的家就搬到了巴黎。毛赫瓦勒的父亲是个全科医生,但他却没什么钱。热罗姆·毛赫瓦勒结婚很早,娶了一个叫帕特里夏·谢隆的女子。当年他们还都不到二十五岁。接下来,他就很成功了。小热罗姆学了医,眼科专业,他先是跟五位同事在阿涅尔合伙开了一家诊所,后来,在毛赫瓦勒的父亲去世的时候,他就用父亲的积蓄在巴黎第十六大区开了一家独立的眼科诊所。看来,他的生意还是不错的。据我了解,他是一位白内障专家,所以呢,他的顾客年纪都比较大。十年前,他回到了故乡,买下了吉维尼一幢最漂亮的房子,就在博迪旅馆和教堂之间……”“他没有孩子吗?”

女服务生把他们点好的饮品放下,走开了。没等助手回答,塞内纳克抢先说道:“哟,这妹子挺漂亮啊!裙子底下那两只金色的方向盘可真漂亮啊!”

贝纳韦德警官不知如何应对,到底是应该附和唏嘘呢,还是应该尴尬地微笑?“是的……啊不……哎哟,我想说的是毛赫瓦勒家的事,他们从没有过孩子。”“好吧……那仇家呢?”“作为一个名人,毛赫瓦勒的生活算是很低调的了。他远离政治,在他的诊所里也没有类似责任制之类的东西……他的朋友也不多……相反,他有……”

塞内纳克突然转过身去。“嘿!你好啊……”

贝纳韦德感觉到有一个毛茸茸的东西钻到了桌子底下,这次他真的深深地吸了口凉气。塞内纳克伸出手去,尼普顿过来舔了舔。“我唯一的目击证人来了,”洛朗斯·塞内纳克小声嘟哝着,“你好啊,尼普顿!”

狗狗知道自己的名字叫尼普顿。它贴着警官的腿,渴望地看着西勒维奥茶托里的糖块儿。塞内纳克向狗狗伸出手去。“它可真挺乖的。我们好好听贝纳韦德警官说吧,他还有几句话没说完呢。西勒维奥,你刚刚说到……”

西勒维奥凝神看了看笔记,淡定地继续说道:“热罗姆·毛赫瓦勒一生有两个爱好。可以这么说,他对此乐此不疲。他在这两个爱好上很是花费了一番功夫。”

塞内纳克摸了摸尼普顿。“继续说……”“两个爱好,怎么说呢……简言之,一个是绘画,一个是女人。在绘画这方面,他可称得上是个真正的收藏家。他很有天赋,自学成才。当然啦,他对印象派画作有着一种特殊的偏爱。我听说,他还有一个怪癖,热罗姆·毛赫瓦勒总是梦想着自己能够拥有一幅莫奈的作品!如果可能的话,哪幅都可以。其实他最想得到一幅《睡莲》,这是我们这位眼科医生日思夜盼的事情……”

塞内纳克在狗狗的耳边说道:“他不过就是想要一幅……莫奈的作品嘛!就算巴黎十六区的所有富人都到他的诊所去看病,但是我觉得《睡莲》还是超出了我们这位好医生毛赫瓦勒的能力范围啊……你刚刚说他有两个爱好——正大光明的爱好,是印象派的画作;而难以启齿的爱好,应当是女人喽?”“据说……据说是这样的……虽然毛赫瓦勒遮遮掩掩,但是他的邻居和同事都跟我讲过他老婆帕特里夏的处境。她结婚很早,在经济上依赖于她的丈夫。她是不可能离婚的。她对丈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老大,您懂我的意思吗……”

洛朗斯·塞内纳克将杯子里的白葡萄酒一饮而尽。“如此说来,他还真是个情种……”他一边做着鬼脸,一边脱口而出,“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西勒维奥,说到底,我还是挺喜欢这个医生的。那么他的情妇和被戴了绿帽子的丈夫就有可能是犯罪嫌疑人喽,你知道他们都是谁吗?”

西勒维奥将茶杯放到茶托里。尼普顿用一双湿润的眼睛看着他。“还没查到……但是很显然,在情妇这方面,热罗姆·毛赫瓦勒也有自己的梦中情人,那是他的执念……”“啊?还有他不能攻破的堡垒?”“可以这样说……老大,稳住,她是村里的一位小学教师。看来,这位教师是村里最漂亮的姑娘了,他把这个姑娘列入了猎艳的名单之首。”“于是呢?”“于是,我也不知道了。这只是我和他的同事、他的助理以及三个经常和他在一起的画廊商人聊天时得到的信息……这便是毛赫瓦勒的情况……”“那个小学教师结婚了吗?”“结了。她的丈夫特别小心眼儿,据说是这样的……”

塞内纳克转向尼普顿:“你去吧,小胖胖。它壮实着呢,你说是不是,西勒维奥?它看起来有点儿拘谨,实际上,它可是个淘气鬼,它的脑袋像电脑一样聪明呢。”

他站起身。尼普顿跑开了,跑到了稍远一点儿的大街上。“西勒维奥,别忘了带上到埃普特河蹚水时用的靴子和网兜。我要去向那个寡妇——毛赫瓦勒太太表达一下哀悼……克洛德-莫奈大街,71号,是吧?”“是的,没错。吉维尼是一个在山丘侧翼形成的小村庄。概括地说,它由两条平行的大街构成:贯穿整座村庄的克洛德-莫奈大街和罗伊大街——那是山谷深处、小河旁边的省际大道。如果需要补充的话,在这两条主干道之间,还有一些陡峭的小路可以快速上山。就这些了。”

女服务生的一双美腿穿过克洛德-莫奈大街,朝酒吧的柜台处走去。蜀葵装饰着博迪旅馆的墙壁、地砖和热乎乎的地面,就像火光闪烁的壁炉深处那五彩斑斓的火焰一般。塞内纳克觉得眼前的景象美极了。6

西勒维奥说得没错,克洛德-莫奈大街71号,果然是整条街区最漂亮的房子。黄色的百叶窗,房子正面有一半面积都被葡萄秧子遮住了,大小相同的石块儿与木筋墙的搭配堪称绝妙,天竺葵从窗子中倾泻而出,地上的花盆也比比皆是。印象派的外观设计,真的不错。帕特里夏·毛赫瓦勒应该是个花草达人,至少,她指挥得了善于园艺的能工巧匠。吉维尼这个地方可不缺花匠。

木栅栏门的铁链子上挂着一个铜钟。塞内纳克敲了敲,只过了几秒钟,帕特里夏·毛赫瓦勒就出现在了橡木门的后面。显然,她是特意在家等待塞内纳克的到来。塞内纳克推开木栅栏门,帕特里夏闪到一边,让他进来。

在平常办案的时候,塞内纳克警官特别喜欢这样的时刻:第一印象。短短几秒钟的纯粹心理认知往往非常管用。这个女人到底属于哪一种人呢?绝望的爱人,还是性情干涩冷漠的小资女?受到命运重创的爱人,还是欢心快活的寡妇?她现在很富有,并且,终于自由了。出轨丈夫毛赫瓦勒的死,也算让她出了口气。那么她对亡夫的哀伤是装出来的吗?从目前来看,这些还都不好判断。帕特里夏·毛赫瓦勒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镜片后面的红棕色瞳孔看上去模糊不清……

塞内纳克来到走廊。这个走廊实际上是一条浩浩荡荡的长廊,狭窄而深邃。他突然停了下来,满脸惊愕。整整两面五米长的墙壁上,挂着两张巨幅《睡莲》,这两幅画的版本都非常罕见,红金相间的笔触,没有天空,也没有柳枝。塞内纳克判断,这或许是莫奈生前最后几年画作的复制品,原版画创作于1920年后,属于莫奈生前的遗作系列。其实做出这样的判断并不难,因为莫奈的创作逻辑非常简单:将观赏者的目光聚拢起来,淡化背景,让观赏者的目光集中在池塘中的某个点上,只画几平方米的面积,似乎观赏者的目光能从这个点上穿越一般。塞内纳克在这奇怪的装饰风格中继续往前走,这条走廊或许是想模仿橘园美术馆的墙壁,虽然毛赫瓦勒家的《睡莲》与巴黎的橘园美术馆展出的《睡莲》相差甚远。

塞内纳克走进一间客厅。客厅的装饰风格非常古典,里面摆满了奇形怪状的小件古玩。来访者的目光被客厅里陈列的画卷吸引住了:共有十来幅,都是原版的。据塞内纳克所知,这些画作现在正在升值,无论是艺术价值还是经济价值。一幅是格勒波瓦勒的,一幅是凡幕德的,一幅是贾巴尔的……显然,毛赫瓦勒很有品位,并且很有投资意识。塞内纳克警官暗自想道:就算毛赫瓦勒太太不是贪得无厌之徒,但是时间久了,她也早晚会成为欲望的俘虏。

塞内纳克警官坐了下来,帕特里夏却没有待在原地。她紧张地摆弄着那些原本已经摆放得相当整齐的物件,她身上的紫色裙装与她暗淡的乳白色皮肤形成了鲜明对比。塞内纳克觉得她有四十多岁,或许还不到四十岁的样子。虽然称不上漂亮,但是她腰板儿笔直,举手投足之间,显得颇具魅力。与其说是“高雅”,倒不如说是“古典”,警官心里这样想着。这个女人属于对异性的吸引力不大,但却很耐看的那种类型。“警官,您能确定我丈夫是被人谋杀的吗?”

她话里带刺儿,还带着一丝不快。

她接着说道:“已经有人为我描述过案发现场的情形了,这应该不是一场意外吧?跌倒在石头上,并且是一块火石,然后热罗姆把自己给淹死了……”“怎么不可能呢,女士?一切皆有可能!不过,还要再等一下法医的尸检报告。但是就目前的情形来看,我要承认,谋杀是最有可能的。初步看来是这样的……”

帕特里夏·毛赫瓦勒摆弄着碗橱上的女猎手戴安娜的小雕像,是铜制的。塞内纳克向他们刚刚见面的方向走了过去。他提了些问题,帕特里夏·毛赫瓦勒几乎都是用拟声词回答的,每句话不超过三个词,有些词还是重复的,她的语调几乎没有变过,一直又高又尖。“他没有仇人吗?”“没有,没有,没有。”“最近几天,您没发现他有什么异常吗?”“没有,没有。”“您的房子看起来很大,您丈夫生前也住在这儿吗?”“是的……是的。也是,也不是……”

塞内纳克没有给她留什么余地,这一次,他可听不懂了。“毛赫瓦勒女士,您得跟我说实话。”

帕特里夏·毛赫瓦勒吞吞吐吐,一副惜字如金的样子。“热罗姆每星期很少住在这里。在他的工作室旁边有一套公寓,在第十六大区,叙歇大街。”

警官迅速将这个地址记录下来,同时,他意识到这个地方距离马尔莫丹艺术陈列馆只有几步之遥,这绝不应当只是巧合。“您丈夫经常在别处过夜吗?”

一阵沉默。“是的。”

帕特里夏·毛赫瓦勒又紧张地摆弄起一束插在日式图案长口花瓶中的鲜花。洛朗斯·塞内纳克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这样一幅画面:花朵将在根茎处腐烂;死亡将冰封整个客厅;时光的灰烬将覆盖住色彩的和谐。“您没有孩子吗?”“没有。”

一阵沉默。“您的丈夫也没有孩子吗?我想说,一个都没有吗?”

帕特里夏·毛赫瓦勒先是一阵犹豫,接下来声音降低了八度。“没有。”

塞内纳克不慌不忙,翻出了在热罗姆·毛赫瓦勒的口袋里发现的那张“睡莲”明信片,把它翻过来交到毛赫瓦勒太太的手上。在读这几个印刷体字的时候,帕特里夏·毛赫瓦勒显得局促不安:“十一岁。生日快乐。”“我们在您丈夫的口袋里找到了这张明信片,”警官进一步解释说,“或者说,您有表兄吗?会是朋友的孩子吗?您的丈夫生前想把这张生日贺卡寄给哪个孩子呢?”“不,我也不知道,真的。”

塞内纳克给帕特里夏·毛赫瓦勒一点时间思考了一下,随后,他说道:“那么这条引文是什么意思呢?”

她的目光游移到这张明信片上,读了读底下那段奇怪的文字。“我赞同将做梦立罪。”“我也不知道!很抱歉,警官……”

看来,毛赫瓦勒太太对此真的一无所知。塞内纳克把卡片放到了桌子上。“这是卡片的复印件,您可以留着,原件在我们那儿。我给您时间思考……如果您想起什么的话……”

帕特里夏·毛赫瓦勒在房间里走动得越来越少了,就像意识到自己是一只无法逃出玻璃广口瓶的苍蝇一样。塞内纳克继续说道:“您丈夫最近有过什么烦心的事情吗,我想说,在工作方面?我也说不好,比如说他有没有外科手术失败的案例?有没有哪个患者对他不满?有没有人投诉他?”

这只苍蝇突然又变得暴躁起来。“没有!从来都没有!您到底想说什么?”“没什么啊。没什么。我向您保证。”

他看了看墙上的画。“您的丈夫一定是对油画情有独钟吧?您觉得他会不会牵扯进……怎么说呢,牵扯进某桩不正当交易或某个窝藏赃物的事件中,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其中的原委?”“您到底想说什么?”

寡妇的声音又升高了八个分贝,比上一次更加让人不爽。警官心想,这倒是很经典。帕特里夏·毛赫瓦勒一口否认了谋杀。因为如果承认有人谋杀了她丈夫的话,那就等于承认有人因恨而杀害了她的丈夫……从某种角度来说,那也就相当于承认了她的丈夫生前曾有过错。塞内纳克对这一切都了然于心,他觉得自己应该还受害者一个清白,而不是揪住一个寡妇不放。“我没想说什么,真的没什么特别的。毛赫瓦勒女士,我向您保证,我只是在寻找线索。我听说他……怎么说呢,他追求过别的女性……他还想拥有一幅莫奈的画……那是……”“这没错啊,警官先生,那是他的梦想。很多人都知道,热罗姆是最懂克洛德·莫奈作品的人。是啊,他确实想拥有一幅莫奈的画作,他也为此一直努力工作着。他是一个医术高超的外科医生,他值得拥有一幅莫奈的画作,他甚至为莫奈的画而着迷。无论得到莫奈的哪一幅作品都行,警官先生。一幅莫奈的《睡莲》——我不知道您是否能够理解,那就是他想要的。他想在吉维尼寻找的,就是一幅画,这里是他的故乡。”

寡妇长篇大论地说着,塞内纳克的大脑飞快地运转了起来:第一印象!在同帕特里夏·毛赫瓦勒对话的几分钟里,他对这个寡妇的性格有了大致了解。与他的预期不同的是,他的第一印象越来越倾向于她是在发泄一种激烈的情绪、一种被现实压垮的爱人的情绪,而不是在表达一位在灰暗中黯然凋零的、被人抛弃的妇人的漠然。“毛赫瓦勒女士,很抱歉前来打扰您。但是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那就是找出杀害您丈夫的凶手。我不得不再向您提出几个问题……几个更加私密的问题。”

帕特里夏·毛赫瓦勒似乎定格在对面墙壁上贾巴尔的裸体人像画里。“您丈夫对您,怎么说呢……总是不忠。您觉得……”

塞内纳克发现了帕特里夏的不安。她似乎想用内心苦涩的泪水浇灭胸中的火焰。

她打断了塞内纳克:“我和我丈夫年轻的时候就认识了。他追了我很长时间,非常长的时间。他不仅追我,也追别人。过了很多年,我才向他妥协。年轻的时候,他并不是那种能让女孩子怦然心动的类型。我不知道您听没听懂我的意思。或许他有那么一点儿严肃,那么一点儿无聊。他……他在异性面前缺乏自信,情况就是这样。后来,随着年岁的增长,他变得越来越自信了,也更有魅力、更有情趣了。警官先生,我觉得,我对他的影响很大。当然,他也变得更加富有了。热罗姆成年以后,他就想对女性展开报复……对女性报复,警官先生。他的复仇对象不是我,我不知道您是否能够明白。”

塞内纳克警官心想,我倒希望是那样;但一边还在想,我需要知道这些女性的姓名,他们之间都做了些什么以及毛赫瓦勒的出轨时间。

随后……

帕特里夏·毛赫瓦勒郑重地说道:“我希望您把握好分寸,警官先生……毕竟吉维尼是一个只有几百人的小村庄。请您别让热罗姆死第二次,别玷污了他的名声。他不该受到那样的待遇,真的不该。”

洛朗斯·塞内纳克以确定的姿态点了点头。

第一印象……在塞内纳克的心里已经做出了判断。是的,帕特里夏·毛赫瓦勒爱她的丈夫热罗姆。不,她不会做出谋财害命的举动来。

但是因爱,你要知道……

塞内纳克注意到最后一个细节,日式花瓶中的鲜花使他确信:这栋房子里的时间已经停止了。挂钟昨天就被打碎了!在这间客厅里,每一平方厘米的地方都能感受到热罗姆·毛赫瓦勒用心倾注的爱。那都是毛赫瓦勒自己热爱的事情。所有的一切都将保持原状,直到永远。墙上的油画再也不会被摘下来了,书柜上的图书再也不会被翻开了。所有的一切都将这样悄无声息,就像一间纪念着一个被人遗忘的人的废旧博物馆、一个什么也没有留下的艺术爱好者、一个“女人爱好者”。可是大概没有一个女人会为他哭泣,除了他的原配、那个曾经被他忽视的女人。

他的一生都在收集复制品。他没有孩子。

克洛德-莫奈大街的光线照亮了警官的脸。他等了不到三分钟,西勒维奥便出现在大街的尽头。他没穿靴子,裤脚都在地面上磨脏了,塞内纳克见状觉得好笑。西勒维奥·贝纳韦德是个潮男,平时他总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不想表现出潮男的一面,可是他现在这个样子却显得更加机灵。戴着太阳镜的洛朗斯·塞内纳克仔细打量着助手纤细的身躯,西勒维奥身体长长的倒影投射在房子的山墙上。确切地说,西勒维奥算不上瘦弱,说他“紧致”也许更合适一些,因为,他那格子衬衫下的身躯显得丰满有型。他的衬衫扣子一直扣到脖子,衬衫塞在浅褐色的裤子里。从侧面看,西勒维奥比从正面看显得更加结实。洛朗斯心想,他可真是个圆柱体!可是这样的身材不仅没有使他显得臃肿,恰恰相反,还使他看起来有些瘦弱,像是一株年轻的树干,光滑而柔软,似乎可以弯折,但绝不会被折断。

西勒维奥走了过去,嘴角挂着微笑。其实,洛朗斯最不喜欢他助手身上的一点就是西勒维奥喜欢把他那又短又直的头发直接往后梳,或是梳成偏分的怪癖,那条分印线使他看起来就像一个神学院的学生,至少,他不喜欢这样的造型。总之,他真想把西勒维奥的头发剃成板寸,好让他改变一下形象。西勒维奥·贝纳韦德在他面前停了下来,双手叉腰。“怎么样,老大……那个寡妇?”“可真是个寡妇,货真价实的寡妇!你的鉴定报告书做得怎么样啦?”“没有什么新进展……我跟周围的几个村民聊了聊,案发当天他们都在睡觉,谁都没听见声音。至于其他物证,还得再等等,它们都在玻璃罩子和塑料袋子里……我们回去吧,怎么样?”

塞内纳克看了看表,16点30分。“好的……你自己回去吧,我还有一场约会要去……”

看着助手惊讶的神情,他又补充说道:“我可不想错过学生放学的时间。”

西勒维奥·贝纳韦德似乎明白了。

他要去找那个将要过十一岁生日的孩子?

塞内纳克会心地向西勒维奥眨了眨眼。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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